1.2

本章節 8122 字
更新於: 2018-11-11
  「這邊還有姊姊留下來的東西,妳要不要看?」

  「好。」

  我從牆角把兩個紙箱拖出來,並拿剪刀將上面的膠條剪掉。

  自從搬家後,我還沒有將這些箱子打開。爸媽也沒有要我整理,就放任它們堆在我的房裡。

  我打開紙箱,將裡面的東西倒了出來。

  大部分都是姊姊的雜物和衣服,姊姊的書則是因為體積關係,搬家時就回收了。

  她隨手抓起了一個鉛筆盒,仔細端詳著它。

  「這上面,沒有妳姊姊的名字呢。」

  「啊,因為這個是我的,應該是整理時誤以為是姊姊的,所以不小心塞了進去。」我接過鉛筆盒,將它丟到書桌上。

  我當然不敢告訴她,姊姊的鉛筆盒在我整理遺物時就被搞丟了。

  「那這個錢包……啊,有了。」

  她指著錢包上姊姊的姓名貼紙秀給我看,像是正在尋寶一樣。

  「妳是在找警方發現姊姊時的證據嗎?」

  她用力地點了點頭。

  「真是個不會體諒家屬心情的人啊。」我挖苦道。

  「抱歉。」

  我搖了搖手,示意她我並沒有責怪的意思。

  過了這麼久,如果我還無法釋懷的話,就跟爸媽沒兩樣了。

  我不想變得和他們一樣,這樣這個家就沒有人活著了。

  她緊握著姊姊的錢包,像是對待什麼稀世寶物一樣,讓人看了都覺得有些誇張。

  「妳如果很喜歡那個錢包,就拿去吧。」

  她搖頭道:「這是你姊姊的,你有責任替她好好保管她的東西。」

  「算了吧。反正堆在家裡也不會有人碰,比起放在這邊生灰塵,倒不如給喜歡的人算了。」

  我將她伸過來、握著錢包的手又推了回去。

  「小說裡不是常有這種橋段嗎?如果姊姊的遺物能被人珍惜的話,那姊姊一定也會很高興吧。」

  實際上會感到高興的是我。這三年來姊姊的東西不只佔據了我的房間,也寄據在全家人的心房,只要一見到那幾口箱子,就有股壓力抵著我的胸口,讓我只能吃力地嘆息。

  如果把姊姊的東西全部送人,就能消除這種壓力,並讓父母親回到以前的樣子,那麼我將不會對姊姊的遺物有絲毫眷戀。

  「妳就安心收下吧。」我將她的手指疊上錢包,好確保錢包緊緊握在她的手心中。

  她想了想,接著拉開拉鍊,將裡面的銅板倒了出來。

  我很驚訝裡面還有零錢,看來是那天我和姊姊去租書店時用剩下來的。

  「零錢還你。」

  雖然很想叫她連錢一起拿走,但對這類雞毛蒜皮的小事特別講究是她的特質,因此我還是接過了那幾個覆滿綠斑的銅板。

  她將錢包收進書包後,又望著地上那堆散亂的雜物。

  「你的姊姊,那時穿的衣服還在嗎?」

  「啥?」

  「就是發現她的時候。」她的視線在那堆衣服來回遊走。

  「這裡也沒有姊姊全部的衣服,只留下她特別喜歡的其中幾件。至於她那天穿的衣服……畢竟和姊姊待在那種地方好幾年,味道根本洗不
掉,我們也不可能還留著。」

  「這樣啊……」

  「喂,妳該不會是打算連那身衣服都要吧?」

  「我是不擔心你姊姊的味道,但我想我應該穿不下。」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體,硬是比地上的那些衣服大上一號。

  「就算穿得下也不能拿來穿啊。」

  沒理會我的吐槽,她悠悠地說:「不過這些東西堆在箱子裡的確有點可惜。」

  「妳要的話都可以拿走。」

  「就算拿走我也不能用啊。我是覺得,你應該要好好珍惜它們。」

  她彎下身子,撿起散落一地的衣物。從我的角度,正好可以從領口看進去,讓我只好立刻別過頭去。

  回過頭來時,她已經將一件件衣服疊好,放在自己的腿上了。

  「有沒有什麼櫃子可以放?」她在這小房間中四處張望。

  「沒有,都被我自己的東西塞滿了。」我語帶怨懟地說,想起這傢伙剛才還嫌過我家空間很小。

  「那你想辦法清出個空間吧。」

  「哪有可能說清就清得出來!而且……」

  我朝她吼道,她依然是面無表情地歪著頭看著我。

  「特地在家裡放死人的東西做什麼!」

  她臉上一驚,但很快又將訝色收起,微微點了頭。

  「也是。」

  「喂。」我叫醒了看起來像是陷入沉思的她,接著說:「陪我去把這些東西扔了。」

  「我不要。」她一臉難受地說。「我會有罪惡感。」
 
  「妳才沒有,妳又不認識我姊。」

  語畢,我才發現她有些憤怒的死瞪著我。我立刻意識到自己又說錯話了。「對、對不起,我不是這個意思。」

  「沒關係,你說的對,我的確不夠格感到罪惡。」她說,又再度垂下眼簾。

  「你如果真的要丟就丟吧,但我還是覺得至少留下一點東西比較好。」

  面對滿地的雜物,一時也不知道要留下哪些東西,於是我從她手中接過摺好的衣服,打算先把那些衣服處理掉。

  「那妳先陪我把這些衣服扔掉。」

  「如果順路的話。」她揹起書包,起身走到門邊。

  「妳要走了?」

  「反正也沒事了。」

  她的話讓我有點受傷,但我的確也沒有其他理由留住她。

  「那我也去把這些衣服丟了吧。」

  她沒有回答,轉開了門把,走了出去,像是在自己家一樣隨興。

  我和她走下公寓的樓梯時,她又問我:「如果你爸媽發現你把姊姊的東西丟掉不會罵你嗎?」

  「他們才不會發現。」

  都已經搬來幾個月了,卻沒有動過姊姊的遺物,那爸媽以後也不可能會碰它們。

  等到我爸媽有勇氣面對姊姊的東西時,這問題早就不存在了。

  我和她往學校的方向走回去,原本一路保持沉默的她突然開口:「你有玩過海龜湯嗎?」

  「那是什麼東西?」

  「我也不知道怎麼解釋,反正就是猜謎的一種。」

  我雖然不比姊姊聰明,對猜謎還是有點自信。難得她主動打開話匣子,自然要接受挑戰。

  「妳說說看。」

  「有一個人在整理弟弟的遺物,結果整理完後傷心地自殺了。為什麼?」

  「妳這傢伙……該不會是在諷刺我吧?」

  「我還沒有那麼壞心眼,反正你猜猜看就是。」

  她臉上露出笑容,看起來十分期待我的答案。

  「呃,因為想到弟弟,所以太過傷心而自殺了?」

  她搖搖頭。

  「她其實深愛著弟弟,所以早就決定好要隨弟弟去死?」

  她又搖搖頭,接著補充道:「這種猜謎你可以提問,不過只能問是非對錯,不能直接問我答案。」

  「啊……好複雜。」

  「很有趣的,你再多想想。」

  「那……弟弟是被人殺害的嗎?」

  「這不重要。不重要就是指跟答案無關。」

  「那主角是男的還是女的?是成年人嗎?」

  「是男生。年齡不重要,姑且算在十五到三十歲之間好了。」

  兄弟倆中弟弟死了,而哥哥整理完遺物自殺。

  我想了想覺得問題應該出在遺物上面。

  「這遺物有任何東西……不對,不能這樣問。遺物中的東西都是弟弟的嗎?」

  聽到我的問題,她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不是。不過你離答案很接近了。」

  「所以說,遺物其實是哥哥的囉?」

  弟弟死了,但哥哥卻在整理自己的遺物,聽起來完全不合理。

  「喂,該不會哥哥不是哥哥,弟弟不是弟弟吧?」

  「我就知道你一定猜得出來。」

  被她誇獎,我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手中的衣服差點掉到地上。

  「但是我還是不知道詳細的故事內容啊。」

  她可能覺得核心答案已經被猜出來了,所以也沒打算再賣關子。

  「哥哥和弟弟實際上是一對雙胞胎,哥哥比弟弟優秀。後來兄弟倆出了場意外,結果哥哥死了,弟弟失憶。從此弟弟都被周遭的人喚作哥哥,直到他某天整理哥哥的遺物時,看見都是自己的東西,才回想起一切,於是就自殺了。」

  「好複雜!而且漏洞也太多了。像是弟弟為什麼看到自己的東西就會回復記憶,這根本猜不到吧?」

  「所以你要問啊。」她淡然地回道。

  「我說妳真的不是在影射我嗎?」

  「你想太多了。這只是個遊戲。」

  「那為什麼弟弟要自殺?」

  聽見我的問題,她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比起死掉的哥哥,弟弟的人生可是被否定了喔?你不覺得這樣已經足以讓人放棄活著了嗎?沒有什麼比不被人所重視更悲哀的了。」

  人生被否定。實在很難想像那種感覺,於是我只好隨便地點點頭。

  「所以我才說這跟你沒有關係,你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嗎?」

  陪她玩完這個遊戲,讓她心情好了不少,大概是從死氣沉沉的屍體變回青春洋溢的少女的程度。

  「這個問題是妳自己想的?」

  「書上看的。」

  「哪一本書?」

  「不能說,說了以後就不好玩了。」

  說著說著,也走回學校了。我看見學校前正好有個舊衣回收箱,就立刻奔了過去。

  原本以為我多少會對姊姊的物品有些留戀,但像是被她的心情渲染了一樣,我竟然想都沒想就把那一疊衣服投了進去。

  她慢條斯理地走到我身旁,原本以為她應該會說些什麼,想不到她一句話也沒說。

  反而是我先開口了。

  「這樣比較乾脆。」

  「嗯。」

  「妳的家人會來接妳吧?」

  「嗯。」

  「那我先走了。」

  就在校門口前應該也沒必要擔心安全問題,所以我便掉頭回去。

  臨走時,想到她剛剛雀躍的樣子,我又轉頭向她說道:「剛剛那個遊戲,以後有機會再一起玩吧。」

  她沒有回答,只是點了點頭,但是頻率明顯比平常快很多。

  走回家的路上,少了一個人跟在旁邊,感覺安靜許多。

  有那麼一瞬間,我總覺得剛剛和她走去學校的十分鐘,姊姊似乎就在自己身旁。

  但實際上姊姊哪裡都不在,不論是家裡還是納骨塔,姊姊早就不存在了,有的只是我抱著的那一堆衣服而已。

  而那堆衣服也進了舊衣回收箱,再過不久姊姊的物品也會遭逢同樣的命運吧。

  我想自己和爸媽一樣,其實都沒有勇氣面對姊姊不在的事實。

  雖然總是把姊姊的事掛在嘴邊,實際上卻像是在描述另一個人似的,還任意替姊姊的故事添了許多謊言。

  我也沒有責怪自己的意思,畢竟那只是某種我自己設計的保護機制。

  我是現在才察覺到這一點的。

  就在我和她殘忍的談論著那對兄弟的悲劇時才發現自己也在逃避。

  雖然她本來就是不太愛說話的人,但剛剛少見的說了許多話,

  我想下次我扔掉姊姊的東西時,最好也找上她。

  期待她能再替我轉移注意力,儘管這不是她的本意。

  我回到空蕩蕩的家,時鐘的指針都垂了下來,離爸媽回來還有好幾個小時。

  我走回房間,開始整理散落一地的東西。

  說是整理,實際上也只是把它們在丟回紙箱而已。

  和衣服不一樣,這些東西只能等回收業者來時再處理。

  把東西都收拾好後,紙箱被我踢回原本的角落。

  現在房間中還有一個空箱子。

  這口箱子原本就是拿來放衣服的,現在衣服沒了,它存在的意義也消失了。

  我想把這箱子拆了以免占空間,但想了想還是把箱子堆到姊姊的雜物箱上。

  萬一爸媽進我房間發現少了一口箱子,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他們還沒準備好面對姊姊離開後的生活;我也還沒準備好面對失去姊姊的他們。

  到頭來,房間裡的布置還是一樣,沒有省去任何空間。

  前不久這個空間還有兩個人在,少了一張嘴的結果就是無可避免的寂靜。

  我再次檢視是否遺漏掉什麼,發現剛剛拿給她看的相簿還放在書桌旁邊。

  想到她目不轉睛盯著相簿的樣子,我也拿了一本起來。

  不,還是算了。

  我擔心自己一旦打開相簿,就會開始憎恨那麼輕鬆將姊姊的衣物扔掉的自己。因為那女孩正是看了相簿以後才開始要我保留姊姊的東西。

  簡直像詛咒一樣。

  我將幾本相簿抱起,丟進空了的衣物箱。

  雖然裡面也有自己的相片,不過我一點保留的興趣也沒有。

  窗外已是一片漆黑,幾隻難以辨識種類的飛蟲被路燈吸引,正死命地撞擊燈罩,沒有一隻從這場無聊的比拚中宣告退出。

  我想到回來的路上忘記繞去便利商店買晚餐,一邊咒罵自己一邊走下樓去。

  日子仍然不會因為這些小小舉動而有什麼變化。


  自從那天道別後,接下來的幾天她又從圖書館消失了。
 
  不過漸漸掌握頻率的我,也沒有太失望。

  果不其然,每相隔兩、三天,她就會早我一步出現在那位子上。

  我想她應該是在離圖書館比較近的班級,才能總是在放學時先到圖書館。

  雖然有點好奇她是在哪一班,但是拜朋友所賜,我和她的流言已經在班上鬧得沸沸揚揚了。

  儘管我對這種流言蜚語沒有興趣,還是不喜歡在背後被人說三道四的感覺。

  那種感覺,好幾年前我就受夠了。

  我沒有將那股情緒帶到她面前,只是自然的跟她打招呼。

  寒暄了幾句例行對話,她也依然慵懶地回應。

  正當我想提起別的話題時,卻被她先一步打斷了。

  「要玩海龜湯嗎?」

  「比起那個,是時候告訴我妳自己的事了吧。」

  直到現在,我都對她一無所知。雖然我們認識的時間也還不算長,但是我不只把姊姊的事全部告訴了她還帶她到家裡,就連朋友都還沒去過我家。

  每次向她問起自己的事,她也總是吞吞吐吐地,不論是她口中的那個朋友還是她自己,她似乎都不想多談。

  聽見我的問題,她看起來面有難色的樣子,但發現我不打算退讓,又瞇起眼睛說道:「猜對了這題就告訴你。」

  看起來剛剛為難的樣子純粹是演技。

  「有一個人某天接到一封訃聞,打開來看後哭得非常傷心,但在告別式上那人卻沒有出席,為什麼?」

  「因為那天他剛好沒空?」

  「才不是這種沒夢想的答案!」她有些生氣地駁回我的猜測。

  「因為那人沒有被邀請?」

  「都接到訃聞了,怎麼可能沒被邀請。」

  「嗯……那個人是死者的祕密情人嗎?」

  「不是。」

  「那個人愛著死者嗎?」

  「啊,直接告訴你好了。那個人討厭死者。答案已經夠明顯了吧?」

  「其實那個人才是殺死死者的兇手!」

  「他是在接到訃聞後才知道死訊的,而且這樣就無法解釋他為什麼要哭了吧?用點腦子好嗎?」

  被她毒舌的批評,害我腦子更混亂了,我抓著頭髮實在想不出答案來。

  「原本還以為你挺厲害的,結果卻連這種題目都無法解開,真是枉費生而為人。」

  「普通的人才想不出答案吧!」我焦躁地回嘴,突然腦子靈光一閃。

  「難道是因為沒能親自殺死他的仇家……嗎?」

  「嗯,勉強過關了。」

  「這也是妳從書上看來的嗎?」

  「不告訴你。」

  我實在無法想像她看著這種病態書籍時,與此不搭調的臉上浮現微笑的樣子。

  「要繼續玩嗎?」

  「我剛剛猜對了,妳答應要告訴我妳和妳朋友的事了吧。」

  她用鼻子「哼、哼」了兩聲,沒好氣地回道:「你是在我給那麼多提示的情況下才答出來的,如果是我朋友一定馬上就能猜出來。」

  「妳朋友一定早就看過題目了,普通人才不可能猜得到。」

  「所以我才說那傢伙不是普通人啊。」她冷靜地說,瞇起的眼睛像是在看著笨蛋一樣望著我。

  「太狡猾了,下一題。」

  覺得被她牽著鼻子走,但我也別無選擇。

  「今天的機會已經用光了,下次吧。」她掄起書包,又要離開了。

  既然這樣,剛剛又為什麼要詢問我的意願?結果自始自終都被她耍得團團轉。

  「喂。」我叫住要走出圖書館的她。

  「妳明天會來嗎?」

  「不一定。」說完,她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聽她的口吻還一副每天都會見面的樣子,到頭來還是我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

  我踢著路上的小石子,沒多久就結束了這段路程,回到家中。

  我從書包拿出作業本放到桌上,打算寫完功課再去便利商店買吃的。

  下意識翻開鉛筆盒,結果裡面什麼也沒有。

  原以為筆是不小心掉到書包裡了,當我伸手探尋時又從書包中找出另一個鉛筆盒。

  那是我原本的鉛筆盒。

  我原本的鉛筆盒還在書包,桌上的鉛筆盒是前幾天從箱子裡翻出來的。

  儘管如此,這也不是姊姊的東西,只是我一時糊塗把自己的東西也塞進紙箱。

  姊姊最珍惜的鉛筆盒,那個姊姊去哪都要隨身攜帶的鉛筆盒早被我搞丟了。

  我想起那女生前幾天說的話,希望我不要把姊姊的東西全部扔掉,至少留下點什麼。

  最值得留下的就是那個鉛筆盒了。

  結果那卻是唯一一樣我弄丟的東西。

  她的話此時像當頭棒喝打得我只能盯著鉛筆盒發楞。

  那個鉛筆盒是一個透明的筆袋,裡頭也沒有夾層,從頭到尾就只有一個口袋能放東西。

  和姊姊那個有三層夾層還有兩個小口袋的鉛筆盒相比實在太陽春了。

  總覺得有些不是滋味,我抓起筆袋丟進姊姊的箱子裡。

  突然間好像想起了什麼事,讓我的雙腿癱軟得撐不起身子。

  明明是秋季的日暮,汗水卻不停從我的額上滑落。

  我伸手抹去汗水,發現它冰涼得不像是從我身上分泌出來的一樣。


  接下來的幾天甚至幾週,我都沒有再見到她。

  她就如失蹤了一樣,沒有再出現在圖書館。

  我還特別走到別班的教室外,也沒看見她理應醒目的身影。

  但若是她真的失蹤了,學校怎麼可能會毫無動作。她一定只是躲在某一個讓人找不到的地方,而且沒朋友的她就算躲起來了也沒有人會特別注意。

  一定是這樣的。

  藉由讓自己保持神祕感來玩這種把戲,就算觀眾只有我一人她一定都會沾沾自喜。

  就是因為這種個性才會讓自己連一個朋友都沒有。

  與那超齡的亮麗外表不同,其實她的內心幼稚得很。

  一定是這樣的。

  過了半個月,我才在校門口的公車站牌前看見她,那時距離放學時間已過了一陣子,學生早已散去。

  「啊……」看見我紅著臉朝她走來,她微微張開了口。

  「好久不見。今天我要自己搭公車回去。」像是向我辯解,她指了指公車站牌。

  「要玩海龜湯嗎?」

  「我沒有那個心情玩。」

  我站到她面前,抓著她的衣領朝她吼道。

  「妳到底是誰?」

  看見我面紅耳赤的樣子,她毫不畏懼地露出淡泊地微笑。

  「你得先答對題目。」

  「去他媽該死的題目!妳和我姊到底是什麼關係?」

  她那瞇起的雙眼突然睜大瞪著我,但臉上的笑容依然沒有消失。

  「不要這麼激動,我又跑不贏你。」

  她把手搭在我抓著她衣領的手上,我像是被不可思議的力量牽引著,慢慢把手放了下來。

  她調整好自己的領子,在公車站前的椅子坐了下來。

  接著也拍了拍身旁的座位,示意我坐下。

  看見我不甘願地坐在她旁邊後,她問道:「你是從哪一點看出來的?」

  「那個鉛筆盒。」
 
  「嗯?」

  「我雖然說警察是從姊姊的隨身物品認出姊姊的,而姊姊失蹤時身上也確實帶著鉛筆盒。不過,我也說她是和我一起去租書店時失蹤的,對吧?錢包就算了,妳是怎麼知道姊姊會隨身帶著鉛筆盒出門的?只是去家附近的書店,哪有人會連鉛筆盒也一起帶著。」

  「的確是這樣沒錯。」她像是個局外人一樣,贊同地直點頭。

  「再來,當妳向我問起姊姊那天穿的衣服時,妳不是說妳不擔心屍臭味嗎?」我繼續解釋:「不過,既然姊姊的隨身物品都跟遺體分開,另外被放在一個袋子裡,比起屍臭味妳應該先想到的是廁所的味道吧?」

  「明知道姊姊被分裝在好幾個袋子裡,為什麼妳還能做此推論?妳這種說法,簡直就像是預設化為一堆堆白骨的姊姊,衣服仍穿在她身上一樣。可是姊姊她……」

  我吞了吞口水,發覺難以下嚥。

  「她的遺體並不是這麼完整……姊姊生前的朋友我都認識,但是我根本沒有見過妳……」

  她從口袋中拿出面紙遞給我,我沒有接過面紙,不願在她面前承認自己不爭氣地流了淚。

  「我不是你姊姊的朋友,她也不認識我。」

  她將那疊面紙放到我身旁。

  「但是我卻很了解你的姊姊,那傢伙也是。她不只是個聰明開朗的人,她還很喜歡打排球和看小說,沒有討厭的科目,喜歡數學,最喜歡吃日式料理,淺藍色是她最喜歡的顏色,喜歡的地方是發現她的那間廢棄遊樂園,珍惜的寶物是自己的鉛筆盒,討厭下雨天,七歲時還會尿床……」

  她緩緩道出關於姊姊的一切,不僅完全吻合,其中甚至有些連我都不知道的事。

  她話還沒說完,就站起身。

  「我的公車來了。」

  我嘗試拉住她的衣角,卻被她甩了開來。

  我紅腫著雙眼,看著她踏上公車,我想追上去但雙腳卻不停顫抖著。

  「啊,那疊面紙就送你吧,不只能用來擦淚,或許還可以幫你重新認識你姊姊。」

  她回過頭來,臉上淺淺的笑容正殘忍地撕裂著我的心扉。

  在車門即將關閉之際,她又向我補充道,讓我再也無法抑止自己悔恨的哭嚎。

  「忘記跟你說了。你姊姊最愛的人,是她的弟弟。」


    ※


  龔杏霙國中老師李雅珍的證詞

  啊、是的,那孩子就是我的導師班學生。是個內向害羞的孩子,雖然沒有特別要好的朋友但是也不會和人有摩擦,平常總是自己一個人坐在位子上看書。有沒有什麼異狀?不,要不是看見新聞報導,否則我絕對無法相信那孩子竟然遭遇這種事……不過或許在家長座談會時我就應該注意到了吧,她和那個自稱她爸爸的男人,該怎麼說呢?現在回想起來,那樣的相處模式完全不像普通父女呀,不僅說話方式,連動作和長相都不像是有血緣關係的親子。如果當時我有注意到那孩子的狀況,或許就能早一步把她從那惡魔手中救出來的,說來這也都是我的疏忽……我真是個不稱職的老師……(李老師開始啜泣,證詞至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