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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9039 字
更新於: 2018-11-10
  簡介上寫著這是一本來自西方,流傳有數百年之久的詩集。後來受到某個作曲家的青睞而被譜寫成曲,也因此才為大眾所知。
 
  最好的證據就是書底黏著一片伴奏CD。

  那片CD的塑膠套已經發黃,CD上看起來也生了一層黴,令人好奇是否還能使用。

  不過這本書不開放外借,所以我也沒機會實驗。

  況且我對於詩集一點興趣也沒有,如果不是漫畫書或是小說,我連看都不會想看。

  我想她也是一樣,明明就是個連話都講不清楚的人卻看這種書,簡直就像是故意在別人面前營造自己形象。

  就跟我拿著那本無聊的數學書,在她面前晃來晃去一樣。

  我將那本書放回應該是屬於它的地方,堆放著詩集的書櫃上積了一層灰。

  接下來的幾天,她又沒有現身。

  在我以為她大概不會再出現時,她又出現在那位子上。

  「妳前幾天都沒有來?」

  「嗯。」她輕聲地回道,仍然盯著書,沒有抬頭看我。

  原本想開口問她原因,但這樣的對話似乎幾天前才重複過,所以我又把話吞回肚子裡。

  如果被她發現自己的腦髓液貧乏以至於不斷重複同樣的語句,大概會引起她的反感。

  我絞盡腦汁思考能接續對話的話題。

  「上次妳讀的那本詩集,好看嗎?」

  她放下書,對我瞇起了眼睛。

  「你看了嗎?」她反問道。

  「只翻了幾頁,總覺得不太適合我。」

  「你就直說很無聊吧!」

  她對我投了個輕蔑的笑容。

  「也不是這樣……」

  「因為那真的很無聊。畢竟是幾百年前的著作,跟現在的書啊、詩啊什麼的比起來,完全不夠看呀。」她有些激動地說:「明明是這麼平淡的東西,那個作曲家竟然還說這就是所謂的幽默喔,你看看以前的人生活有多麼無聊!」

  「所以妳其實也不喜歡那本書囉?」

  雖然嘴上盡是批評,但我從未見過她如此激動地樣子,所以也無法判斷她究竟是喜歡還是討厭。

  「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是喜歡,不過那傢伙倒是很喜歡那本書。」

  接著她擠出了幾聲笑聲,但嘴角完全沒有上揚的意思。

  「很奇怪吧!這種東西如果不是懂音樂的人大概一輩子都不會碰。那傢伙明明什麼樂器都不會,連笛子也吹不好,結果竟然說喜歡這本書。」

  「或許是想在別人面前裝作很有文藝素養的樣子吧?」

  聽到我的回答,她才笑了出來,是那種在圖書館中會引人側目的笑聲。

  所幸放學後的圖書館除了我們之外沒有其他人,不然一定會被噓。

  「那傢伙啊,跟你不一樣,那個人一點都沒有裝模作樣的本領。」

  感覺莫名其妙被她捉弄了,我下意識豎直了背脊。

  「所以那傢伙應該是真的喜歡這本書。」

  她輕輕地「呼」了一聲,像是鬆了口氣也像是嘆息。

  「可能在我們這些普通人眼裡平淡無奇的東西,對那傢伙來說有什麼特別的。」

  「這就是我想看這本書的原因。如果讀懂了這本書,大概就能理解那傢伙在想什麼。」她向我解釋。

  雖然她滿口都是傢伙傢伙地,但我想若不是有一定感情的朋友應該也不會如此稱呼對方。

  「那妳成功了嗎?」

  她聳了聳肩。

  「可能在你看懂微積分前,我都不會懂吧。」

  雖然她嘴裡盡是對我的嘲諷,但我反而很慶幸能有機會開展這個話題,否則一定又是嗯嗯啊啊的結束我單方面的對話。

  這似乎是個好機會,如果繼續這個話題,說不定能更深入了解這個謎一般的女孩子。

  「總覺得妳好像很崇拜妳朋友耶,到底是怎麼樣的人啊?」

  「我才不會崇拜那種傢伙。」她瞪了我一眼。

  「不過妳們的感情應該很不錯吧。因為只要提到對方妳就變了一個人似的。」

  「有嗎?」她抓了抓自己的臉頰。

  「有。」我有些不是滋味,對比和我說話的樣子,她在提到朋友時顯然情緒高漲。

  她發出「啊……」的聲音,接著又垂下眼睛繼續看書。

  「妳還沒有回答我,妳朋友是怎麼樣的人?」

  我把她手中豎直的書壓了下來,結果又被她瞪了一下。

  「就是個特別的人。」

  「怎麼個特別啊?」

  「我也說不上來,應該算是思維模式很奇特吧?反正就是特別。」她有些不耐煩地回答。

  「問妳也說不知道,這樣還算是朋友嗎?」

  「是不是朋友又不關你的事。」

  我感覺到她似乎生氣了,只好壓下身子,不再多言。

  過一陣子,她又揹起書包,繞過我身邊。

  「我要走了。」

  這次她沒有忘記把書拿回去放。

  我覺得自己說錯話,惹她不愉快了。心裡有些忐忑,打算下次見面時跟她親自道歉。

  如果因為我一時失言,讓她從此之後都不來圖書館,我大概會很愧疚吧。

  「要怎麼樣跟人道歉對方才會接受啊?」

  隔天某節下課,我向湊到自己身旁的一個朋友問道。

  「你是惹誰不高興了?如果是老師的話就不用想這麼多,可以開始堆罐頭塔了。」

  朋友是個腦筋不錯的人,但是講話很隨便,外表看起來也有點像是問題學生。

  「某個……」我原本想說是某個朋友,只是那女生有沒有把我當作朋友我也不曉得,一時間找不到合適的詞彙填補。

  「某個傢伙。」

  最後還是選擇了最直接,卻等同沒回答的答案。

  「是我們班的嗎?是男生還是女生?你是怎麼惹到人家的?」

  「啊、啊,不是我們班的,是一個女孩子。」

  朋友露出有些猥褻的笑容:「你是不是喜歡她啊?」

  「才沒有。」我皺起眉頭。

  「既然沒有就不用道歉了啊,反正你也沒想對人家怎樣。」

  「你這人怎麼這樣……」

  看著面前哈哈大笑的友人,我不甘願地「呿」了一聲。

  「所以是誰啊?哪一班的?」

  「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連哪一班都不曉得,只是在圖書館認識的而已。」

  「連名字都不曉得的人,你真的沒有必要特地去想著跟對方道歉啦!」朋友一派輕鬆地說:「只要對方不是那種認識很多不良少年的人,就不用怕得罪她了。你說的那女生,應該不是這種Bitch吧?」

  我無法完全肯定,但還是搖了搖頭。

  「她看起來根本不像是有朋友的人,個性也有點陰沉。」

  朋友聽見後,若有所思地搓了搓鼻子。

  「在圖書館認識的……是不是留著一頭長髮,皮膚很白,長得滿漂亮的女生?」

  「你認識?」

  「感覺有印象,畢竟放學時偶爾會經過圖書館。」

  「那你知道她的名字嗎?」

  「我怎麼可能知道,那種人看起來就很難相處的樣子,虧你還有辦法惹她生氣。」朋友帶著戲謔的表情看著我。「而且會莫名其妙跟陌生人搭話的傢伙才奇怪吧。」
 
  總覺得朋友口中的奇怪傢伙就是指自己。

  「那沒事了。」

  我抓起書包側邊的水壺,喝了一口水。

  看見我喝水,朋友突然壓著我的水壺,讓我差點嗆到。

  「你有病啊?」

  「你有時候會露出這種表情。」

  「什麼表情?」

  「就是看起來心事重重的表情。」

  朋友的眼珠轉了一圈,像是在裝傻。

  接著又搥了我一拳。

  「你如果喜歡人家要直說,我可以替你說情。」

  「就說不是這樣了。聽你這麼說,反而讓我有點害怕你是不是別有居心。」

  我知道他只是故意開我玩笑。

  他當初也是被姊姊的故事吸引過來的其中一人,在大家的興頭過了以後卻沒有像大多人一樣拍拍屁股走人,還是繼續湊在我身邊。

  雖然有點輕浮,不過是個真正的朋友。

  但或許也是這樣,有時候他會露出和平常不一樣的眼神看著我,我猜那大概是同情,常常讓我有些不自在。

  不過我知道他是個心地善良的傢伙,真要說他會這樣對我,也是因為當初我自己告訴別人姊姊的故事才會這樣。

  再怎麼說,我都很好地演繹了典型受害者的形象。

  被當作吸引人注意的道具也好,博人同情的手段也罷,姊姊現在就像是小說裡的角色一樣,再怎麼樣都不可能從故事中活過來。

  之後又過了幾天,但每天去圖書館報到的我仍沒能見到她的身影。

  直到我心想大概這次真的沒機會時,又看見她了。

  「呃……嗨?」我硬著頭皮走到她前面的座位。

  「嗯。」

  「又好幾天沒看到妳。」

  「嗯。」

  「上次的事,很抱歉。」我向她鞠了個躬。

  她放下書,一臉疑惑地盯著我。

  「抱歉什麼?」

  「擅自評論妳和妳朋友的事。」

  她想了一會,才回道:「那又不是什麼值得道歉的事。」

  「所以妳沒生氣了?」

  「問這種廢話才會讓人生氣。」

  我一時語塞,只好趁機轉開話題。

  「妳現在看的那本書,我有看過喔。」

  我是很久以前在姊姊的房間裡找到的。那是講述一個富家千金愛上綁架她的綁匪的老掉牙故事。

  看起來也不是什麼世界名著,真不知道學校圖書館怎麼會放這種書。

  她闔上書本,雖然還有三分之一的內容沒有看完,但她卻像是讀完了般將書推到一旁。

  接著瞇起眼睛盯著我。

  原本以為她的眼睛不大,但現在我才發現那只是因為她在看我時總是會瞇起眼睛。

  「你覺得如何?」

  「妳還沒有看完吧?我才不會做劇透這種缺德事。」

  她瞥了一眼那本書,很不屑地說:「不用看也猜得到結局。」

  「那妳猜結局怎麼樣?」

  「身為綁匪的男主角被女主角的愛感動,男主角從此改過向善,但卻被以前的仇家找上門,為了保護女主角而挨了子彈,最後倒在女主角的懷裡死去。」

  「除了男主角其實沒有死以外,幾乎完全說中了!妳是怎麼辦到的?」

  「我已經說了,這是一本老掉牙的故事。在我們出生前幾年那陣子不是很流行悲劇英雄嗎?除了這個題材以外還有斯德哥爾摩症候群,你應該聽過吧?這本書就是在那時出版的。」

  我點了點頭。斯德哥爾摩症候群就是犯罪被害者對加害者產生好感的一種心理學現象,是常為小說和電影津津樂道的題材。地位就好比近年來動漫中的貓箱理論。

  「這種故事啊,總是刻意把加害者營造成帥氣又溫柔的理想情人,像是特意否定罪犯這身分似的,一點都不真實。」她說。

  「不過那也是因為作者是站在被害者的角度描寫的,對吧?」

  所謂情人眼裡出西施,在這種情節也適用。

  「才不是這麼膚淺的理由。」她咬著牙朝我說道:「在那些被害者的眼裡,那些罪犯不好的一面,她們一定也會全盤接受,絕對不會刻意忽略掉。」

  聽到她獨特的見解,我也不知如何回應。

  她沒有對我的反應感到失望,而是繼續發表自己的長篇大論。「我認為這類型的故事應該著眼於犯罪者和受害者看似修成正果後的生活描寫,那才是真正值得注意的。如果兩人真的能攜手共度餘生,那才能稱作愛情,否則所有感情都只是一時情緒催化下的結果,根本用不上這麼高尚的詞彙描述。」

  我一時啞口無言。沒有想到她會如此激動。

  「妳明明就很喜歡讀書,否則才不會有這些想法。還是這本書也是妳朋友推薦的?」

  她搖搖頭。

  「不是,是我自己想看的。那傢伙才不會看這種書。」

  接著她將書推到我面前。

  「你呢?你又是怎麼看待這本書的?」

  我是在很久以前向姊姊借來看的,除了書中的主要情節,所有細節也忘了,因此內容有沒有什麼發人深省的寓意我也想不起來。

  「沒什麼特別想法。」我說。「不過換作是我,絕對無法原諒那個綁匪。」

  她原本瞇起的眼睛,突然睜大了,我從未有機會仔細看她的眼睛,這才發現那是一雙寶石般的深邃眼眸。

  接著她的眼皮又逐漸垂下,回到原本的瞇瞇眼。

  「看了這本書後也無法被作者牽著鼻子走嗎?那就是作者的失敗了。」

  「應該不是作者的問題。」

  能被學校圖書館收藏的小說多半具有一定的文學價值,我實在不想用自己的主觀印象一口否定這本書。

  「是我的問題。我無法原諒那個將女主角與家人拆散的綁匪,就算她對女主角再怎麼好都一樣。」

  「即使女主角的家人對女主角相當刻薄也一樣?」

  她挑著眉毛,像是心裡在盤算什麼。

  「一樣。不過這女孩明明就是個聰明討喜的人,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會有人對她不好呢?何況還是養育她十幾年的家人,我看作者在描述女主角時一定沒有想到這一點。」

  為了讓書中的主人公討人喜歡,作者一般都會將主角塑造得像個完美無缺或富有個人魅力的人。不論是綁匪或是女主角,如果真有這麼完美的人,綁匪也沒必要淪落到去綁架,女主角也不會有著悲慘的家庭背景。

  「你說得很有道理。」

  她微笑著點了點頭。

  「不過,我覺得換做是你,一定也會不自覺站在綁匪那一邊。」像是故意激怒我一樣,她接著說:「畢竟你和我都是普通人。」

  「妳才不懂。」我朝她低聲說道,一時不小心,語氣聽起來像是在咒罵似的。

  「嗯?」

  「妳怎麼可能理解她家人的心情。」我忍不住扣緊牙關,雙手握著拳。

  「但是她的家人的確在她失蹤以後也沒有表現出慌張的樣子對吧?看起來反而像是鬆了一口氣似的。」

  「就跟妳說那是小說了嘛!」我朝她吼道。

  忘記這裡是圖書館,我又馬上紅著臉低下了頭。

  但圖書館除了我們以外依然沒有其他人。

  「那你又知道她家人的心情了?你保證在女主角失蹤時,她的家人不會感到任何一絲的喜悅嗎?」

  她的語氣聽起來也有些強硬,像是在質問我似的。但我知道她並沒有在生氣,反而像是要搞清楚事情原委一樣,冷靜地分析著。

  這讓我的情緒也冷靜了下來,但對於她的問題,還沒能想到適合的答案。

  「不用想太多。你剛剛也說了,不能忽略人性的其他面向,我只是順著你的意思接續話題而已。」

  沒等到我的回應,她從書包中取出另一本書,正準備翻開。

  「我的姊姊就是被綁走後失蹤的。」

  她聽見後,又闔上了書本。

  「姊姊是一個聰明又漂亮的人,跟書中的女主角一樣,與她不同的是,爸媽也都很愛姊姊。但是在三、四年前,姊姊卻失蹤了。」

  「是怎麼失蹤的?」我的話題提起了她的興趣,正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那是在暑假的尾聲,我和姊姊每天都在家裡看漫畫和小說。」

  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依照和其他同學描述的模式重新講了一次故事。

  「有一天,我們的書都看完了,姊姊便提議要去租書店一趟。我和姊姊在租書店各抱了一疊書正要走出店時,卻發現外面下了大雨。
  我和姊姊又在店裡待了一陣子,發現雨沒有要停的意思,姊姊告訴我要去附近的商店買雨傘,便跑了出去。
  當我看見在對街撐著傘和我打招呼的姊姊時鬆了一口氣。沒想到一輛車突然停在姊姊面前,將姊姊抓了上去,站在書店的我立刻衝了出去,結果車子一下就開走。當車開走後,那裡只剩下姊姊的那把雨傘,姊姊就像消失了一樣,沒有人知道那輛車的下落,在那之後我都沒有再見過她。」

  我話還沒說完,她像是想到了什麼事一樣向我問道:「地上只有那把雨傘嗎?」

  「是啊,怎麼了?」

  「你們不是各抱了一疊書嗎?應該沒有手撐傘吧?那樣就只能一人拿書另一人負責撐傘囉?」

  「是這樣沒錯。」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應該買兩把傘吧?你們又抱著書,要是只有一把傘其中一人一定會淋濕的。」

  第一次有人問我這個問題。這個環節剛好是我自己加上去的,實際上我根本不知道姊姊失蹤的經過,只是為了讓故事聽起來更動聽一點才這麼說。

  「傘、傘又沒有很便宜。而且這不是重點吧?」

  「也是。」她有些敷衍地回道。

  「後來我和爸媽用盡所有方法尋找姊姊,但不論如何都找不到,新聞媒體那時也有報導但還是尋無所獲,就這麼過了三年。」

  「你的姊姊叫什麼名字?說不定我有印象。」

  「曾佳晏。」

  聽見姊姊的名字,她更加瞇起了眼睛,看起來好像知道些什麼的樣子。

  「沒印象……」

  「畢竟都過了好幾年,就算那時新聞每天都報導,也不可能到現在還有人記得吧。」

  她闕起嘴,對於自己的記憶過度自信感到有些不滿。

  然後,我又繼續沒有說完的故事。

  「前陣子,幾個月前吧,就是我升上國中前。警方聯絡我爸媽說找到姊姊了。」

  「在哪裡找到的?」

  「廢棄遊樂園的女廁裡。找到她時被分在好幾個袋子中,已經變成骨頭了。

  聽說是一群大學生發現的,警察一接獲報案就立刻通知我爸媽。」

  她一臉十分吃驚的樣子。原本總是沒什麼表情變化的她,這副模樣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是在遊樂園的女廁裡嗎……?」

  「嚴格來說是馬桶的水箱中,被分裝在好幾個水箱裡。」

  因為剛剛差點被她識破我擅自添加的劇情,所以這邊我選擇據實以報。

  「竟然是在那種地方啊……」她若有所思地喃喃著。

  從剛剛的雨傘到現在的水箱,總覺得她一直在注意一些不重要的細節。像是綁匪的動機這種真正重要的線索,反而被她忽略了。

  雖然我至今也不知道綁匪的動機。同學問起時我總是回答是某個迷戀姊姊的變態所為。

  「不過他們是怎麼知道你姊姊的身分?不是只剩骨頭了嗎?」
  
  「姊姊失蹤時的隨身物品都被額外放在一個袋子裡,上面有姊姊的姓名。雖然過了好幾年,但那些警察好像還沒有忘記姊姊的事。一看見姊姊的名字就立刻聯絡我爸媽了。」

  「這樣子啊……」她微微點了點頭。

  「這也是為什麼我會搬家的原因,我的爸媽只要一想到姊姊就會變得很沒精神,所以也不想再待在原本的家了。」

  「不論如何,能找到真是太好了。」像是做了個總結,她說道。

  接著臉又沉了下來,用非常微弱的聲音說道:「對不起。」

  「啊?」

  「我不知道是你碰上了這種事,剛剛還一副自以為是的樣子。」

  她低下頭,我看不見她瞇起的雙眼只看到長長的睫毛微微抽動。

  「反正也過去了,如果這時候還成天苦著臉才會給人麻煩吧?」我苦笑道。

  「我想看看你姊姊長什麼樣子。」

  「為什麼?」

  「也沒為什麼,就是想看看。」

  「我實在不想帶姊姊的照片到學校來……而且我們已經國中了,妳現在看到姊姊看起來就像是個普通小女孩吧。」

  她露出有些失望的表情,但也沒繼續強求。我想她本來的個性就不擅長拜託別人。

  「如果妳真的這麼想看,就來我家看吧。姊姊的照片和其他東西都還堆在我房間裡。」

  「咦?」

  看見她錯愕的樣子,我慌張地解釋:「就只是讓妳看看我姊而已,沒有其他意思。」

  「好啊,你選個時間吧。」她很爽快地答應了,反而讓我更加緊張。

  如果是週四的話,不論是爸爸或是媽媽都會很晚才回家,那一天似乎比較適合。

  我不想讓她看到爸媽的樣子。

  「禮拜四吧,可以嗎?」

  「我回去問問。」她站起身來,看了一眼時鐘,和她每天離開的時間差不多。

  或許是我的錯覺,但我總覺得她踏出圖書館時腳步輕快許多,以至於我沒注意到自己發燙的雙頰。

  原本以為隔天就能等到她的答覆,想不到她又像往常一樣,好幾天都沒出現。

  這讓我直到禮拜四的最後一節課都沒能好好專心,滿腦子都是這件事。

  如果今天她依然沒有在圖書館出現,那麼這場邀約就等於告吹了。

  我收拾好書包,動作比平常慢了許多,像是逃避去圖書館一樣,假裝檢查自己是否有遺漏任何東西。

  「喂。」朋友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就是那個圖書館正妹。」

  他指著站在我們班級門口的花台前,面無表情地盯著裡面看的女生。

  雖然她的視線落在我們的教室,但那完全沒有生氣的雙眸,看來更像是正張著眼睛打瞌睡。

  「該不會是來找你的吧?」

  我點了點頭,後腦杓卻被用力拍了一下。朋友憤恨地喊道:「別開玩笑了,你怎麼可能配得上她啊。」

  「就說不是你想的這樣了。」

  沒有多理會身後發出悲鳴的友人,我揹起書包,走到她面前。

  「你怎麼知道我在哪一班?」

  她指了指我胸口上繡的姓名學號。

  我拉起自己的制服,上頭的確有著我的班級、姓名和學號。

  接著我又盯著她的制服看,除了學號之外什麼都沒有。

  我想起女生好像不用繡上班級和姓名,應該是為了安全因素。

  雖然這不代表男生就沒有安全疑慮,但比起男生,女生遭遇危險的機率的確比較大。

  「你看什麼?」她冰冷地語氣提醒我立刻把視線移開。

  「我家就在附近,走路回去吧。」

  這時隔壁教室也傳來了拖動椅子的聲音。

  「我討厭人擠人的。」

  「這也沒辦法啊,妳總不會還想先去圖書館吧?」

  她無奈地嘆了口氣。

  離開學校後,我們肩並肩地走著。因為是自己每天上下學的路線,所以沒有感到什麼新奇的,而她則是有些緊張的東張西望。

  比起搬來沒多久的我,她看起來更像是個外地人。

  但如果是每天都由家人接送的幸福傢伙,會有這種問題也是可想而知的。

  「妳家很遠嗎?」

  「有一段距離。」

  「開車要多久?」

  「大概四十分鐘。」

  「那要好早起床耶!」我驚呼。

  「嗯。」

  「這樣妳從圖書館離開,到家時就已經六點了吧。」

  「差不多。」

  「真慘。」我隨意附和,實際上我反而有點羨慕。

  我們家和學校,這種走路只要十分鐘的距離簡直跟沒有一樣。

  雖然幾乎都是我單方面的說話,但和她閒聊的過程,這十分鐘更是一瞬間就過去了。

  我們停在一棟老式公寓前,三樓就是我家。

  「實在不是個很寬敞的地方。」我說。

  「啊,的確。」而她則是殘忍地附和著。

  家門前沒有擺著鞋子,所以我可以確定爸媽還沒有回來。

  依照以往的慣例,他們大概會在晚上九點以後才陸續回家,應該不會被他們撞見我帶朋友來玩。

  因為知道她要來,我特地將房間打掃了一遍。

  現在這個房間已經是屬於我一個人的了,唯一與姊姊還有關係的,只有書桌旁的牆角,那堆起來的紙箱。

  從搬來這裡之後,我就沒有再動過姊姊的東西。

  我將椅子拉開來讓她坐下。

  自己則是翻開櫃子拿出幾本相簿。

  「我也沒有特別整理,所以裡面應該混了不少我自己的照片。」

  我將相簿遞給她。

  她翻閱著相簿,她手中那一本似乎是我和姊姊還是嬰兒時留下的照片,被她看到我們倆光溜溜的樣子讓我的心情有些複雜。

  然而,那些嬰兒照片她好像沒興趣似的,翻頁的速度越來越快,很快就翻到最後一頁。

  「有沒有長大一點後的照片?這兩個嬰兒看起來長得都一樣。」

  「是妳自己說想看的,我又不知道妳是要看什麼時候的。」我接回相簿,並把另一本封面比較新的換給她。

  她翻開來,照片中的女孩已經長大許多,手中正抱著球比出勝利的手勢。

  那是姊姊失蹤前幾個月才照的相片。

  與剛剛那一本不同,她很仔細地翻看著每一張照片,像是要將姊姊的樣子深深印在腦中似的,不發一語,全神貫注地凝視著。

  我轉過身,駝著背坐到自己的床上,感到全身無力。

  「你要看嗎?」她回過頭問我。

  「不了。我不想看。」

  我沒有再多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那個背影閱過一張張姊姊的相片。

  那些相簿我自己也從來沒有仔細看過,現在卻讓一個認識不過一個月的陌生人肆意翻閱。

  我不知道這樣做是對是錯,只是覺得若是多一個人替自己分擔與姊姊的回憶應該會輕鬆不少。與那些純粹當作聽故事的人不同,她和我朋友在知道我的姊姊後,勢必都無法將姊姊的遭遇一笑置之吧。

  我這樣的行為似乎有點自私,不過在我利用姊姊博得眾人注意、消費姊姊的死時,大概就沒有資格再得到姊姊的原諒了。

  「我看完了。」她闔上相簿,將它放在那疊相本上。

  「還有其他本喔。」

  「已經夠了。」像是鬆了口氣似的,她淡淡地說。

  「你的姊姊,的確是個很棒的人呢。」

  「我就說吧。」我不清楚她是看見了哪張照片才作此推論,但還是附和道。

  她抿起嘴脣,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