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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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8-07
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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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小無這一生兒突然的爆吼,把他周圍的幾個人嚇了一跳。那幾個人紛紛大聲兒埋怨著樊小無。這幾個人的喧嘩打破了這段兒隊伍的沉默。商無悲說:「樊小無,你至於那麼激動嗎?不就是到了肉食加工廠了嗎?你不就是聞見豬頭肉味兒了嗎?至於把你饞到這份兒上嗎?」胡為文說:「老商,你可別小瞧了樊小無的這一聲大吼,他這可是饞到極點之後的強烈發泄。要是沒有這麼一嗓子,他准走不到學校就得被活活兒的憋死。」男生們又哄到:「慪慪!寒磣樊小無一炮慪!」樊小無說:「我樊某人別的跟你們比不了,至於說到吃,我老人家就是不諱言自己的觀點,我就是講究吃。豬頭肉可是好東西,在我老人家的法眼裡,什麼時候看見它,我什麼時候都覺著這東西是色香味形俱佳。你們別看各種肉有各自的口味兒,但是要真說起來,什麼肉也不如豬肉香。在豬身上所有的位置上,雖然是個部位有個部位的口感和口味兒,比如排骨、肘子、肺頭、豬蹄兒什麼的。但是要說起最佳的口感和口味兒來,還是豬頭肉最好吃,豬身上哪地兒的肉也比不了,。現在這玩意兒是八毛錢一斤,我老人家又是個窮學生,最多也是干看著上了班兒的有錢人在那兒沒完沒了的朵頤大快,而我老人家卻只能在旁邊兒干過嘴癮、白飽鼻福兒。將來我老人家一旦上了班兒、掙了前,我得頓頓兒吃這東西,也來它個不管不顧朵頤大膾,好好兒的過過嘴癮心癮,徹徹底底的一洗今日之難看!」商無悲說:「我說姓樊的,就憑您這幅窮酸樣兒就是上了班兒又能掙出多少錢呀?您還又是嘗仙桃兒,又是吃豬頭肉的了,您還顧得過來呀?您還知道您自己姓什麼嗎?」胡為文說:「他不但不知道自己姓什麼,而且他都不知道他那點兒月落子怎麼花了。我老人家敢打保票,到時候他小子一準兒是:顧肚皮顧不住臉皮,顧臉皮顧不住腚皮,准得叫他小子顧此失彼、忙了狗爪子大現眼。」人們聞言又大聲兒哄了一頓樊小無。在人們的哄聲里,吳運時想:「這姓樊的可真敢異想天開呀?將來要是跟『老四屆』一樣,都把咱們扔到遠郊縣的手工作坊里,沒完沒了的掙那每月衣食難顧、可憐巴巴的十一塊錢去,我看你姓樊的到時候能怎麼著?」人們靜下來后,胡為文又說:「我說性樊的,就憑你小子這副饞樣兒,你這輩子也有不了錢。你什麼時候有錢,豬頭肉就什麼時候漲價,就是讓你小子永遠看著,永遠想著,怎麼也吃不到嘴裡,饞死你小子。」商無悲說:「我說胡為文,你可真有個狠勁兒呀,為了保住豬頭,你竟然把樊小無這條狗命給豁出去了。」人們聽罷一陣兒鬨笑:「慪慪!保豬頭,豁狗命嘍!慪慪!寒磣胡為文一炮慪!」樊小無剛要反唇相譏胡為文、商無悲,突然聽見宋雅詩大聲兒呵斥:「你們還有完沒完呀?可別太過分了,咱們這兒可還有少數民族的兄弟姐妹呢。」男生們大聲兒喊到:「慪慪!寒磣樊小無、胡為文、商無悲一炮慪!」

一陣急促的哨兒音從前頭傳來,跟著就聽見李吉祥老師的聲音:「大家注意了,咱們在往前走不了多遠兒就到小新莊兒了。校領導決定,咱們在這兒稍作停留,參觀一下這兒的敬老院。剛才咱們聽憶苦報告錢,管主任跟陳家村人閑聊時,聽說小新莊兒有個敬老院辦的不錯,管主任跟我們幾個人一商量,就決定再返校路過小新裝兒時順便參觀一下敬老院。從你們開始聽憶苦報告的時候到現在,大家一直都沒聽見管主任說話吧?管主任就是提前上這兒聯繫參觀敬老院的事兒來了。你們各排要準備一兩個獻給敬老院老人們的小節目。你們準備的節目,不管用得上還是用不上,都是你們向敬老院的老人們表示的革命情誼。至於怎樣齣節目,我們還要聽敬老院領導的安排。小張老師,你整理一下隊伍。帶著大家唱一首歌兒,爭取把大家的精氣神兒都唱出來,好讓咱們全校的師生員工都精精神神兒的進村。」樊小無用不算大的聲音問:「不是悄悄兒的進村,打槍的不要嗎?」人們大笑。張龍老師在人們的笑聲兒中笑著說:「打槍的不要,唱歌兒的要。」全校隊伍爆發出轟然大笑。張龍老師大聲兒說:「大家注意,齊步走。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大家也跟著高喊:「一二三,四。」人們聲音洪亮的口號聲把張龍老師的興頭兒鼓舞的更高了,他用更加洪亮的嗓音兒說:「現在,我們唱一首《工農革命歌》:『沖沖沖!我們是革命的工農』,預備……唱」:

「沖沖沖!我們是革命的工農。沖沖沖!我們是革命的工農。手挽手勇敢向前沖,肩並肩共同去鬥爭。地主買辦剝削造成了我們的貧窮,帝國主義侵略造成了民族災難深重。流進血和漢,落得兩手空。我們創造了人類財富他們享受,我們受盡了剝削壓迫養肥寄生蟲。階級弟兄快起來,團結,鬥爭,鬥爭。我們,我們要,要竭誠牢固的工農聯盟,聯合大眾。中國共產黨是革命先鋒,領導我們武裝鬥爭。奪取政權。打倒反動派,消滅害人蟲。我們,我們要創造新世界。我們,我們是革命的工農。沖沖沖,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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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聲剛落,樊小無笑著問:「我們不是學生嗎,怎麼瞬間又成了工農了?」胡為文說:「為了讓你小子快點兒長大,好早點兒掙錢買上豬頭肉吃,張老師才好心精選了這首歌兒拔了你的蘿蔔。這是多大的人情呀!你小子好好兒琢磨琢磨該怎麼還張老師這個天大的人情吧?」人們又是一陣大笑:「慪慪!寒磣樊小無一炮慪!」笑聲還沒落靜,隊伍前頭又傳來了李吉祥老師的哨兒音。李吉祥老師說:「同學們,現在我們已經來到了小新莊兒村前,但是現在還不能進村。大家稍作停留,我和管主任跟村兒里的領導們商量一下參觀敬老院的具體事儀后在進村。咱們大家就先原地休息一下,大家可以稍作走動,但不能走遠。有要上廁所的,找有殘餘視力的同學帶一下。總之,咱們在進村以前,把該做的雜事兒都打掃乾淨了,別一到時候什麼事兒都來了。」眾人大笑。李吉祥老師說:「好了,我就不多啰嗦了,大家就原地待命吧。」胡為文問:「李老師今兒個是怎麼了?幹嗎動不動就說讓咱們把雜事兒都打掃乾淨了呀?就跟咱們有多少雜事兒老也打掃不幹凈似得?愜!」商無悲說:「我說胡為文,你這張嘴就是閑不住,沒話也得找話說。都這麼多年了,誰不知道這是李老師的口頭語兒呀?」商無悲的話音兒剛落,大家哄到:「慪慪!寒磣胡為文一炮慪!」李吉祥老師走後不久,在盲生們周圍陸陸續續的來了好些看熱鬧兒的人。四面八方男女老少,遠近高低大幫小群。或走或站神情個異,七嘴八舌議論不停。人們在遠處看著這些北京市紅星盲人學校的學生。起初,躲在遠處的人們還是指指點點說說笑笑。沒過多久,有些年輕人,特別是一些小媳婦兒大姑娘,按捺不住新奇感和表現勁兒,紛紛來到盲生們跟前兒,和盲生們無拘無束的東拉西扯了起來。遠處有幾個小孩兒也在一邊兒不時的張望著盲生們、一邊兒玩兒著遊戲。她們又是出著手勢、又是嘴裡念叨著歌謠的忙個不停:「冰板兒冰板兒,冰冰板兒板兒。軲轆軲轆錘,軲轆軲轆叉。軲轆軲轆一個,軲轆軲轆仨。」有些抱著孩子的年輕婦女也一邊兒看著盲生們,一邊兒哄著孩子。一個三十歲出頭而的婦女,沖著懷裡的孩子輕聲兒反覆的說著同一首歌謠:「天長了,夜短了,耗子大爺刷碗了。」

還有個婦女一邊兒看著盲生們,一邊兒搖晃著懷裡兩歲左右的孩子,嘴裡還念念有詞的小聲兒叨念著:「數一數二數老張,老張的媳婦兒會打槍。槍對槍,桿兒對桿兒,不多不少十六點兒。」這婦女剛說完歌謠,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就笑呵呵的走了過來。他把右手伸進小男孩兒的開襠棉褲里,輕輕托著小男孩兒的小雞雞笑著問:「小狗蛋兒,這玩意兒叫什麼?」小男孩兒笑著說:「叫小狗雞扒兒。」中年漢子又問:「它是幹嗎用的?」小男孩兒又笑著說:「尿尿用的。」中年漢子說:「不對,記住了,是打種用的。你說一遍。」小狗蛋兒就笑著說了一遍。中年漢子說:「不行,你得多說點兒,還得嚷著說。」小狗蛋兒笑著大聲兒嚷到:「我的小狗雞扒兒是打種用的。」中年漢子仰天大笑,周圍的人們也跟著一片大笑。那婦女笑著說:「我說老套子,你老王八蛋都這歲數了,怎麼還這麼沒正形兒呀?你老王八蛋應明兒叫車把式,怎麼幹事兒說話的連牲口都不如了。我要是隊長,就叫你有差事出車,沒差事就乖乖兒的下地。省的叫你老王八蛋一不出車就整天價閑的你五脊六獸的饒世界惹是生非。你就提防著點兒吧,隊長可憋著找你呢。」中年漢子問:「我又沒犯逮,他找我幹嗎?」那婦女說:「你要是犯了逮就不是隊長找你了。昨兒晚巴晌兒集體淆報紙,你老東西比誰去的都早,逮著誰就跟誰瞎扯淡。可是一開始念報,你這老王八蛋就來了個涼鍋兒貼餅子——蔫溜兒了。你老王八蛋滾不滾的倒沒什麼,反正是有你沒你這個雞子兒都能做槽子糕。你滾后,有不少人都跟著你尾巴後頭溜了。當時隊長就罵罵咧咧的說要找你老王八蛋算帳呢。你就提防著點兒吧。」小男孩兒說:「我要尿尿。」那婦女把小男孩兒沖著中年漢子一把:「開火兒。」那小男孩兒一挺身、一鼓肚兒,沖著中年漢子把尿就滋了出去。中年漢子大叫一聲,回頭沖著小男孩兒坐著鬼臉兒撒腿就竄遠了。那婦女在人們的一片笑聲里,把孩子撂在地上。給他重新繫緊了屁簾兒,抱起孩子笑著就走到別處去了。人群中的一些小伙子看了一會兒盲生們也紛紛的走開了。在更遠處,有些老頭兒和老太太也在看著、說著盲生們。一個站在土坡兒上的老太太一邊兒抹著淚,一邊兒跟身旁的老頭兒說:「這些孩子看了真讓人心疼!他們到底都怎麼了,這麼小的歲數,又都這麼捘,怎麼就偏是沒眼沒戶的呢?!唉,真是造孽呀!」老頭兒也說:「可不是。唉!人就是為受罪來的,甭管在哪兒,什麼時候都得有人受罪,什麼罪都得有人受。要不界,那些個天神地鬼的整天價忙活什麼呀?得了,我又說了犯逮的話了,您在這兒接著瞧吧,我得家走了。」說著,老頭兒顫顫巍巍、一步三晃的拄著拐棍兒,走下土坡兒,漸漸的消失在人們的視野里。這時,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兒,手裡拿著半拉白薯面兒黑窩頭,一邊兒啃著,一邊兒朝著盲生隊伍蹦蹦跳跳的跑了過來。他一邊兒跑著,一邊兒嘴裡嚼著窩頭,一邊兒大聲兒說著:「內孩子媽腳尖兒長,吹鼻兒打鼓蓋新房。正房倒比廂房矮,花錢費事兒算白忙。」一個三十歲出頭兒的婦女沖著那小男孩兒喊道:「你跑什麼?塞著餑餑還不拾閑兒。剛吃完晌午飯多會兒呀又盤驣上餑餑了,簡直是餓死鬼掏生的。」小男孩兒邊跑邊啃著白薯面而黑窩頭邊說:「你吃飯的時候老說我,我一生氣就沒吃飽。」周圍人都被小男孩兒這話給逗樂了。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媳婦兒笑著問:「我說小拴柱兒,你剛多大呀就會生氣了?」說著,她指著剛才煆唬過小男孩兒的婦女說:「要是活到你媽這歲數,你還不得氣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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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又是一陣兒大笑。小拴柱兒媽問:「我都把餑餑籃子掛在小黑屋兒當間兒的房樑上了,你怎麼夠著的呀?」小拴柱兒說:「我拉過小炕桌兒,又在上頭落了三個高板凳兒,踩著板凳兒就夠著了。」小拴柱兒媽沖著他瞪大兩眼大聲兒吼著:「那是咱全家的晚上飯,你都給零著盤騰了,到時候咱全家吃什麼呀?」小拴柱兒沖著他媽也瞪起兩隻小眼睛、揚起小臉兒大聲兒嚷著:「我一點兒也沒多吃,我得把我晌午飯沒吃飽的給吃回來。再說我早就餓了。」小拴柱兒媽拔腿就追了過來:「小兔崽子兒,你還敢跟我瞪眼犟嘴。」小拴柱兒「吱溜兒」的一下子鑽出了人群一溜煙兒似得就跑遠了。小拴柱兒媽還衝著跑遠了的小拴柱兒的背影兒大聲兒喊著:「這麼點兒的小逼崽子兒就這麼難崴咕,長大了還不得把我宰了呀?」她扭過臉又朝著剛才說過小拴柱兒的那個二十多歲的小媳婦兒說:「我們家五個孩子里就數這小兔崽子兒最小,也數他心眼兒最多。小眼珠子一轉悠就是個賊主意。他幾個哥哥加一塊堆兒都鬥不過他。將來這小兔崽子兒要不是個敗家子兒我都死了去。」那小媳婦兒朝著小拴柱兒媽笑著說:「得了,你別凈扯閑白兒了。你光收餑餑籃子可不行了,還得把你們家的板凳兒都收起來。小拴柱兒真夠能幹兒的。」小拴柱兒媽說:「得了,你就別給我胡出餿主意了。我他媽寧可少吃幾頓飯也得攢錢買把鎖,我把門兒鎖的死死兒的,我倒瞧瞧這小兔崽子兒到底有多能?」正往這兒走著的一個小媳婦兒大聲兒說:「你鎖門也沒用,好鎖架不住三鞋底子。」人們聽罷一陣兒大笑。她們笑著把這小媳婦兒圍了起來。有的問:「怎麼就瞧見你呀?你婆婆不是跟你一堆兒做的月子嗎?我記得她還提前幾天呢?」「她今兒個有點兒不得勁兒,過兩天就出來了。」

有人問:「你們倆的孩子誰的更捘呀?」「你可得留點兒神,可別抱錯了呀?要是那麼著,你可就成了婆婆了。」還有人說:「那還算小事兒呢,備不住還會有大熱鬧兒呢?」被圍著的小媳婦兒把眼一瞪:「你們怎麼他媽什麼時候、什麼事兒上都不把嘴當嘴使呀?」人們又是一陣兒大笑。被人們圍起來的小媳婦兒沖著小拴柱兒媽說:「不就是塊破逼餑餑嗎,您至於生這麼大氣嗎?」小拴柱兒媽說:「這小王八蛋兒把餑餑都給盤騰了,飯一不夠,頭一個兒挨餓的就得是我。上頭有公公婆婆,中間兒是我們當家的。下頭又是好幾個孩子,我能叫誰餓著呀?!每回揍飯前,我都得且嘀咕用多少糧食呢,就怕算計不好,到青黃不接的時候挨餓。每頓飯大人們一離開飯桌兒,我就得趕緊把餑餑籃子收起來。就憑那幫吃起飯來只顧自個兒的餓狼的狼虎勁兒,誰惹的起呀?要是叫這幫小崽子由著性兒吃,不把自個兒吃成肚圓兒、耿脖兒、翻白眼兒,恨不能一張嘴在他們嗓子眼兒上瞅見吃的,他們就離不開飯桌兒。」人們聽罷一陣兒大笑,有的人都笑彎了腰。有的說:「你也真夠能說的,都樂死我們了。」拴柱兒媽接著說:「要照這麼著,半年就得吃完一年的糧食。要是老有糧食,這幫餓狼這輩子就得吃上下輩子的糧食。囤尖兒上不省囤底兒就難省了。」人們七嘴八舌的說:「你以為就你們家這樣兒呀?」「咱村兒誰家不這樣兒呀?」「揍飯的時候該怎麼著就怎麼著,完事兒就拉倒,琢磨那麼多嗎呀?」「就是,過日子怎麼著不是過呀?甭想那麼老些。」「可是這話又說回來了,孩子們在躥個頭兒時就得多吃。要麼怎麼說『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呢。這話可不是瞎說的,是祖傳下來的大實話呀。」「就是,你不叫他吃夠了,將來長成個又瘦又矬的小矮子兒,你就是多後悔不是也晚了嗎。」人們稍微消停后,拴柱媽又說:「得啦,這輩子混好混歹的我也就這樣兒了,下輩子就是當馬當驢,說什麼也不當老娘兒們兒了。家裡有活兒我得先干,家裡有罪我得先受。就是這麼著,婆婆一不痛快還老沖我甩臉子。誰願意受這份兒窩囊氣呀?!」剛誇過小拴柱兒能幹兒的小媳婦兒說:「行了,你也什麼都別說了。眼下有多大的委屈你也得先受著。等你們大小子娶了媳婦兒你不是就常年的媳婦兒熬成婆了嗎?他今年都十五了吧,這還不快呀?到時候還不是什麼什麼都由著你嗎?」小拴柱兒媽說:「算了吧,要是老這麼著,我還能活到那會兒呀?我現在也就是過一天熬一天吧,餒天斷了這口氣兒也就享福兒去了。」她越說越傷心,眼圈兒都紅了。人們見狀都收起笑臉兒紛紛相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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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小拴柱兒跑到離盲生隊伍約莫有二三十尺的地方就停了下來。他的兩隻又黑又亮的小眼珠兒在盲生們身上咕咕嚕嚕的亂轉著。他停止了肯窩頭,又看了一會兒就蹦蹦跳跳的跑開了。他一邊兒蹦跳著,一邊兒嚼著白薯面兒黑窩頭,一邊兒喊著:「『從南京到北京,買的沒有賣的精。』從北京到南京,藏的沒有偷的精。」小男孩兒跑的都快看不見影兒了,空中還在回蕩著他那稚嫩的童音兒呢。幾個小媳婦兒大姑娘圍著周路平,一個三十多歲的媳婦兒問周路平:「小伙子,你一個男孩子家家的長這麼捘幹嘛呀?」另一個小媳婦兒笑著說:「八成兒是大姑娘投錯胎了吧?」人們一陣兒大笑。一個小媳婦兒說:「等你上完淆到我們這兒插隊來吧,憑著你的捘樣兒准能把我們這兒最捘的姑娘給取走。」周路平被她們說的臉一陣兒白一陣兒紅的,一時都不知道怎麼著好了。他靈機一動:「幾位大嫂,我想方便方便,去哪兒好呀?」周路平一句話問住了這幾個小媳婦兒。她們面面相覷,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一個小媳婦兒問:「什麼叫方便呀?」這小媳婦兒一問,又問住了周路平。有個一身兒衣服乾淨利落的小伙子聽見周路平的問話,忙從剛來看熱鬧的男人群兒里跑過來說:「我知道,你跟我來吧。」說著拉起周路平就走。周路平被小伙子拉走的同時聽見身後剛才跟他說過話的小媳婦兒們嘟囔:「哪兒哪兒一有點兒事兒都少不了他。」「什麼玩意兒呀,吃飽了就逛燈,有事兒就顯能。」「咱村兒怎麼攤上這麼一塊料?!」周路平覺著前額一陣發涼,他一摸才知道,這麼涼的天兒里,剛才一著急竟然出了一腦門子汗。他忙掏出手絹兒擦抹著汗水:「這位大哥,你們這兒的人怎麼什麼都說呀?」小伙子看著周路平擦抹著汗水笑著說:「我們農村比不了你們城裡人。這兒的老娘兒們兒逮著什麼就說什麼,從來不管你愛不愛聽。只要她們心裡痛快、嘴上快活就行。今兒個跟你還算客氣的呢,要是跟我們村兒里人就更隨便了。你甭往心裡去,她們跟誰都這樣兒。讓她們撒開兒鬧吧,反正也鬧不了幾天了,我們這兒過不了幾天就要忙春耕了。」

周路平問:「你們村兒的男人都上哪兒了,怎麼就剩下婦女了?」小伙子說:「多數男人都在地理忙乎呢。等他們忙乎的差不多了婦女就該下地了。慪對了,以後你在農村別說方便,多數人不懂這個。你要方便就說要去茅子解手兒人們就知道了。」周路平說:「好,謝謝你。」在另一堆兒人里,一個小媳婦兒問李小村:「你們看不見,吃飯的時候,怎麼往嘴裡擱呀?要是杵進鼻子里怎麼著呀?」李小村笑著說:「這事兒您用不著問我,您自個兒合著眼試試不就行了。」人們一陣大笑。有個小媳婦兒問吳運時:「你們知道自個兒長的什麼樣兒嗎?」吳運時說:「不知道,從來就沒見過,怎麼知道呀?」那個人說:「別瞧你們眼神兒不濟,你們長的都挺捘的,比好些瞅的見的人都捘。剛才我遠遠兒的瞅見你們裡頭有個大姑娘長的就別提有多水靈了,簡直是一掐一股水兒,一摁一股漿兒。又甭提有多捘了,比相片兒跟畫兒上的人兒都捘。我就納這個悶兒了,怎麼世上還有這麼水靈、這麼捘的人兒呀?讓人怎麼瞅都瞅不夠,怎麼瞅怎麼覺著愛死個人兒。我想過去好好兒瞧瞧她,也想在她跟前兒多站一會兒,更想拉著她手兒跟她說幾句話,就是人太多,沒擠過去,我就躲開那兒了。我還遠遠兒的瞅見有個小伙子,長的比大姑娘都捘。我就納這個悶兒了,怎麼老天也能讓小伙子長的比大姑娘還捘呢?八成兒是老天爺一忙活給弄錯了吧。」她的話惹得眾人一陣兒大笑。又有人說:「有老天爺什麼事兒呀?是他爹媽弄錯了。」人們又是一陣兒大笑。胡為文問樊小無:「這位大嫂說的是不是郝云和周路平呀?」樊小無說:「除了那對兒金童玉女咱校還有誰呀?」這小媳婦兒接著又說:「趕明兒誰再說你們不捘你們都甭信,我保管不冤你們。你們要是不信我的話,幹嗎這麼老些人圍著你們有說有笑的呀?誰都願意跟捘人在一塊堆兒是不是?不信,你們要是長得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誰愛答跟你們呀?」人們一片大笑。

有個歲數大些的媳婦兒問商無悲:「你們瞅不見,怎麼找對象呀?」商無悲笑著說:「我們還是學生,學校有紀律,上學期間不許想這個。」那媳婦兒還不依不饒的問:「那你們將來上完學也得找對象不是?你們瞅不見怎麼找呀?」商無悲說:「我也不知道。」人們又是一陣兒歡笑。樊小無跟這媳婦兒說:「大嫂,聽聲音,您已經是過來人了。您給我們說說,當年您是怎麼找的婆家呀?」樊小無這一問,引得人們一陣兒大聲歡笑。有的說:「是我給介紹的。」有的說:「是她自己一邊兒唱著《劉巧兒》:『這一次我可要自己找婆家呀』,自己就到婆家去了。」眾人一陣兒鬨笑。有個小媳婦兒問樊小無:「你怎麼聽出她是過來人呀?你聽聽我是不是過來人呀?」樊小無說:「您肯定是過來人,要不然您怎麼敢這麼大大方方、直截了當的問我這個呢?您的大方勁兒比剛才那位大嫂可大多了。」樊小無說著,用手指了指剛才跟商無悲說過話的媳婦兒。眾人一邊兒笑著一邊兒沖著問過樊小無話的小媳婦兒說:「怎麼著,別瞧人家瞅不見旿不見的,耳朵就是靈。一聽就知道你是不是過來人。以後當著這樣兒的先生們你的嘴可得老實點兒,不然不定聽出你什麼秘密的事兒來呢。」有個小媳婦兒問胡為文:「你們找對象的時候,怎麼知道人家長的捘不捘呀?」胡為文說:「我沒找過,不知道。不過我聽歲數大的老盲人說過,我們盲人找對象不在乎漂亮不漂亮,主要是聽聲兒。說話聲兒好聽,人們就願意找。」胡為文這句話一說完,這些大姑娘、小媳婦兒一下子就炸了窩。人們大聲兒嚷著叫著、說著笑著吵嚷成一片,誰都無法聽清別人說的什麼話,就連自己說的什麼話也聽不清楚。有好幾個大嗓門兒的小媳婦兒巴拉開別人,擠到了胡為文身前嘻嘻哈哈的嚷著搶著問:「你聽聽我的語聲兒好聽嗎?」「我們里誰的語聲兒最好聽呀?」還有個婦女拉過一個梳著兩條長辮子的大姑娘跟胡為文說:「你聽聽她的語聲兒好聽嗎?她可還沒對象呢,你要是覺著她的語聲兒好聽,我給你們做個大媒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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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姑娘臉一紅,還沒等這人的話音兒落地呢,姑娘一把,把這女人往胡為文身上使勁一推。胡為文急忙一閃,這女人摔了個大馬趴。她爬起來就追那個大姑娘去了。人們見狀無不大叫歡笑。還有一些人拍著巴掌兒跺著腳大聲兒起鬨。更多的人們為恐不夠熱鬧,放開嗓音大聲兒叫著,互相推搡起勁兒鬧著。熱鬧半天,人們還是興頭兒十足情緒高昂。大家七嘴八舌、互不相讓的大聲兒說著。人們無拘無束、爭先恐後的放聲兒笑著。誰都按照自己的方式說著話,誰說什麼也無法聽清。圍著盲生的人們跟盲生們一塊兒,一堆兒堆兒的不停不息的說著,一群群沒完沒了的笑著。他們的喧鬧聲此呼彼應此起彼伏好不熱鬧。有個四十歲出頭兒的婦女站在一群人前頭沖著她們大聲兒笑喊著:「今兒個八成兒是咱村兒里女人最齊齊的一天了。多少年裡下地、淆報老也瞅不見人影兒的人都露面兒了,簡直比文革錢正月里咱村兒在高台寺前大空場兒上唱大戲都齊全、都熱鬧。咱村兒都多少年沒這樣兒熱鬧過了,大伙兒又有多少年沒像今兒個這麼痛快過了,叫人看著、聽著從心裡往外那麼痛快、那麼喜歡!……」人們聽罷無不歡笑,其中一個小媳婦兒打挺老遠的另外一堆兒人里朝著這邊兒說話的女人使勁喊著:「您也不善呀,今兒個咱村兒什麼什麼都有了,就差您在這兒像剛才這麼嚷嚷幾嗓子了。」人們又是一陣兒大聲兒歡笑。這婦女隨著人們的歡笑聲來到盲生們跟前兒跟盲生們說:「你們真好,叫人怎麼瞅怎麼喜歡。一回生兩回熟,往後你們一有空兒就來我們這兒轉悠轉悠。你們活動活動胳膊腿兒,我們快活快活心頭嘴兒。我們撒撒歡兒,你們解解悶兒,多好呀!」有人說:「就是,我們家家兒管你們飯都樂意。」也有人說:「你們要是再來可甭這時候來,等麥收剛一完就趕緊來。到時候你們好吃上當年的新麥子。」還有人說:「你們來前,先跟隊長通個信兒,叫他請你們來。這樣兒隊里一準兒套車遠接高迎你們,到這兒后,你們還能吃上派飯。」有個男的也說:「沒錯兒,到時候我套車接你們去,順便兒再叫隊長在集上給你們打酒、揦肉、買細菜,保管比你們城裡人吃的也不差。」有個婦女說:「你倒是見著便宜就部落空兒,這麼著你小子也能多撈點兒公分兒。」那男人笑著說:「你還說少了呢。到時候我還能跟著蹭幾頓飯呢。」有個女人說:「到時候,你可得甩開腮幫子照死里塞,吃它個溝滿壕平動不了窩兒。把你們家上三輩兒、下三輩兒的吃兒一下子都給吃回來,撐死你個老王八蛋。」人們一片歡笑。又有女人說:「他老王八蛋吃多少也白痴,吃多好的吃兒還不都是香著嘴兒臭著屁股。」那男人晃著頭坐著鬼臉兒沖著說他的婦女們怪聲兒怪氣兒的大聲兒說:「你們胡唚什麼也解不了饞,我老人家就是比你們吃的著、吃的好。甭管我怎麼著,都能落一肚子好下水。我老人家就是活著氣死你們,死了饞死你們,看你們怎麼著?」人們聽罷齊聲喊打叫罵。那男人沖著婦女們拉開弓箭步兒、打了幾下兒空拳,帶著勝利的精氣神兒轉身就跑遠了。婦女們又是一片勝利的歡笑。盲生們鼓掌叫好兒一片歡騰。吵吵鬧鬧、嚷嚷叫叫的人們,把個小新莊口兒攪的比個大集市、大廟會還熱鬧。

這時,一個婦女手裡擰著一個三四歲小男孩兒的耳朵,急赤白臉的網這邊兒走著,嘴裡還大聲兒的叫罵著:「跟他媽你說過多少回了,不讓你往外野跑,你就是把我的話當耳旁風。」人們見狀,都圍了過來,紛紛問怎麼回事兒。那婦女說:「我帶著他在河坡兒洗衣裳,讓他在旁邊兒玩兒。誰知我一眼錯不見,這小王八蛋兒就竄沒影兒了。讓我這通兒好找!快喊幹了嗓子的時候,我瞅見不遠處兒的樹棵子動了一下兒,我忙撒丫子孬過去才把這小王八蛋兒薅出來。也幸虧是在樹棵子里呢,要是跑到野地里去,讓拍花子給拍了去可怎麼著呀?氣得我在河坡兒上直用前板兒拍他。」人們一聽是這事兒,就都亂鬨哄的說了起來。有的說:「孩子不是找回來了嗎,著這麼大急幹嗎呀?」也有的說:「這小東西子太淘氣了,整天跟個小地了猅子兒似得到處亂鑽,要真出了事兒那可就幹了。」還有的說:「行了,不是什麼事兒都沒出嗎?你也就別死氣白咧的沒完沒了的了。這孩子沒叫拍花子拍了去,到叫你拍了一頓前板子。」人們一陣鬨笑。那婦女跟小男孩兒說:「你在這兒株株兒等著,哪兒也不許去。我上河坡兒把衣裳拿回來咱一塊兒家走。」話音剛落,那婦女就急急的跑了。這時,隊伍前頭傳來了哨兒因,李吉祥老師說:「大家站好隊,咱們現在就開始進庄兒。大家注意,齊步……走。」北京市紅星盲人學校野營拉練的隊伍步伐整齊的向著小新莊兒里走來。人們按照連排順序走進了一個大院子,又上了三級台階兒,進入了一間大屋子。大家按照老師們指定的位置坐在了長板凳上。管雙全來到前面對大家說:「全校師生員工同志們,我們北京市紅星盲人學校學軍野營拉練活動在返校途中,路過小新莊,聽說這裡有個敬老院,辦的挺好的,我們就想帶領全校師生員工同志們來參觀參觀。經和小新莊黨支部書記,革委會主任,小新莊生產大隊隊長趙豐田同志商量,受到了趙主任等小新莊領導同志們的熱烈歡迎。也受到了當時在場的好些人的歡迎。我代表北京市紅星盲人學校全體師生員工,對小新莊領導同志們和群眾對咱們的歡迎表示真誠的感謝。」全場熱烈鼓掌。管雙全接著說:「下面我們請小新莊黨支部書記,小新莊革委會主任,小新莊生產大隊隊長趙豐田同志給我們講話,大家歡迎。」全場熱烈鼓掌。管雙全坐在了一旁,趙豐田來到前面。只見他中等偏高的身量兒,四十歲左右的面容。紫紅臉堂兒,一雙眼睛不大,但炯炯有神。上身的棉襖外頭罩了一件藍色的棉布褂子。下身兒穿的是黑棉褲。腳上是一雙黑棉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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