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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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6-15
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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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有的是要飯的,有的是賣唱兒的,有的是算卦的。我瞧著他們都挺讓人心疼的,我就用自個兒的錢,在我這兒買點兒糖塊兒、小餑餑兒什麼的給他們。他們吃著,我就跟他們聊著。時間長了,我們就都熟悉了。我一聽見他們的喚頭聲兒就跑出去接他們。別瞧這些盲人眼睛什麼都瞅不見,肚子里又沒墨水兒,他們的耳朵靈,記性又好,再加上他們到處闖蕩,見多識廣,在對人對事兒上,他們的心裡都跟明鏡兒似得,誰也甭想糊弄他們。他們還都挺能說、也挺會說的。這眼睛一瞅不見,可真屈枉他們了。我對忙人的了解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為什麼剛才我用歌謠說明景物和心裡的想法兒呢,就是當年聽他們說的。他們說:『跟我們說天上的太陽、月亮、云彩;地上的草木花朵兒、河裡的魚蛙鱉龜都沒用,我們不知道這些東西都是什麼樣兒,你得給我們打打比方才行。』打比方?我哪兒比的好呀?我就試著用差不多的意思跟他們聊著,他們也多少能聽懂。後來我想:『這打比方不就是拿差不大離兒的一件事兒比方正說著的事兒嗎?東西跟東西能打比方,可這心裡的想法兒怎麼比呀?』我就用當年跟那些老盲人說話的法子和古人作詩填詞的法子把憶苦報告里提到的景物和我心裡的感覺,用這兩天的時間都編成了歌謠或者叫順口溜兒,我就把這些都塞進了憶苦報告里了。我在開頭兒說的做準備,就是指的這個。我編歌謠從小兒就不喜歡用什麼平仄、對帳、嚴格押韻等一類舊套子,那樣兒束手縛腳的太難受,還老有好些說不出來、說不清楚、說不完的心裡感覺,我就喜歡大體上押韻就行了。再說那些都是文人們寫詩、填詞、做賦該用的玩意兒,我只是胡編幾句順口溜兒或者叫歌謠什麼的,根本用不上那些玩意兒。我編的歌謠里,有些東西還是從唐朝的李白、韓愈和清朝的孫然翁等古人那兒借來的。我是胡編亂造,大家就多包涵吧。我給有眼有戶的人們做憶苦報告時可從來沒這個,這可是多少年來,我做過的二百多廠憶苦報告里僅有的一次新鮮內容。虧了我當年上私塾的時候,除了念先生規定的書以外,還念過《笠翁對韻》、《聲律啟蒙》等萌叔,也念過《古文觀止》等書,要不然我還就抓瞎了,漚不對,是崴泥了。」大家都笑了,陳二更也跟著直笑:「言多語失,就把話說禿嚕了,說明我在心裡把你們放的不多。」大家又是一陣大笑,陳二更又跟著直笑。

在人們的笑聲中,胡為文用只有他自己才能聽見的微弱聲音嘟囔著:「剛才憶苦時,你又說瞎耽誤工夫兒又說瞎編的都沒想起換說法兒,現在怎麼又想起換說法兒來了?」胡為文嘟囔玩了自己也笑了。陳二更笑過之後接著說:「俗話說:『十里不同風,百里不同俗。』我是密云的老家,又在這兒生活了這麼多年,為了躉貨還到處跑過,也上過北京。說起話來南腔北調兒、東言西語、書上嘴裡的,哪兒的話都有,還有北京城的話,也有說書藝人的話跟如今報刊上的話。甭管我說的是哪兒的話,也甭管我說的話侉不侉,反正我說的都是咱們中國話。我也把這些話都摻和著塞進了憶苦報告里了,大家就將就著聽吧。」全場又是一陣大笑,陳二更也跟著大家直笑。解放前,我也過過衣食不愁的日子,可是那是我個人的小日子,廣大勞苦大眾過的可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苦日子。再這種情況下,我的小日子也不保險。特別是小日本鬼子一來,我一家衣食不愁的小日子不但過不成了,而且所有家產都被小日本鬼子搶的搶、燒的燒的什麼什麼的都給糟踐光了。一家人有五口兒還死在了小日本鬼子的魔爪里,我本人也淪為了漂泊的赤貧者。為了這個,土改時化成分,給我化成了僱農。解放以後,我跟普天下所有被剝削、被壓迫的廣大窮苦人一樣,過上了衣食不愁的新生活。當年我跑反剛到這兒的時候,我大舅說:『咱窮人不能祖祖輩輩的總是這樣兒,早早晚晚天地得給咱主持公道。我趕不上還有你呢,你趕不上還有咱的後輩兒呢。就瞧咱哪輩子的人有福氣了。』我大舅說這話的時候我們心裡可都沒底兒呀,誰知道還得苦熬到多趲,還得苦熬多少代人呀?!可萬萬沒想到,我跟我大舅這輩子就趕上了改天換地變世道兒的好日子。天地沒能給咱主持公道,毛主席共產黨給咱全國的老百姓主持了公道,今天的好日子實在是來之不易呀!這都得感謝毛主席,感謝共產黨。

「老師們、淆生們,剛才我說到了劃成分時給我划的是僱農,現在我就跟你們說一件跟這事兒有關係的事兒。有一次我做完憶苦報告正往家走的時候,有個小伙子從後頭跑過來追上了我。他朝我樂著說:『我剛聽完您的憶苦報告,您說的還真挺好的。有個事兒我想不明白,您給我說的說的。當年,您家嘍人都叫小日本兒殺了,家產也都叫小日本兒給毀了。土改時您得了個僱農。小日本兒要是一直沒來咱這兒,您的發家想法兒要是全實現了,好日子過的越來越寬敞,土改一道,您就得被定成上中農,險一險兒賞您個富農、地主的也備不住。按常理說,人人兒都想過好日子,沒一個願意受窮的。可是解放前你要過上富日子,土改時就給你弄個高成分,不但要把你的財產都給分了,還得叫你家祖祖輩兒輩兒的都抬不起頭。解放前,您要是窮人,土改一到,您就能分到房子分到地,還得把您算進當家做主的貧下中農里去。這麼先富后倒霉,先窮後走運的,人們還該不該過富日子,人們還能不能過富日子了?貧富高低、顛三倒四的都把人給繞到兒糊涂了,到底叫人怎麼著是好呀?』聽了他的話,我一下子就站住了,直直的瞅了他半天,拍著他的肩膀兒說:『小伙子,行,腦瓜子夠活的。我做了這麼多年的憶苦報告,問我問題的人也算不少了,還從來沒人這麼問過我呢。今兒個你問到這兒了,我就乾乾脆脆的告訴你吧。」

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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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樣子你家嘍也是苦出身吧,要麼你絕不敢這麼問我。你問的這事兒我也想過,甭管誰說這事兒時怎麼顛三倒四,如何繞來繞去,就是四個意思:第一,解放前,那些富人的好日子是怎麼來的?第二,要把一人一家兒的禍福榮辱放到百姓的生活貧富跟國家的治亂興亡里去考慮。第三,為了消滅貧困,消滅剝削,就是要打倒地主階級,讓全國的老百姓都過上一樣兒的好日子。第四,甭管怎麼著,小日本鬼子和別的洋人都不能在咱這兒胡作非為橫行霸道。再怎麼著,咱大好的中國家嘍有事兒沒事兒他小日本鬼子跟別的洋人都不該來。就是咱家嘍真有點兒什麼事兒,哪怕全國打成了熱窯,也是咱家嘍自個兒的事兒,沒他小日本鬼子一丁點兒事兒,小日本鬼子也都不該來,更不能在咱這兒沒完沒了的糟踐東西禍害人。當然,這事兒里也算上別的洋人。跟天下百姓都能過上好日子相比,我個人跟我們全家貧富榮辱的都算不了什麼。甭管你聽見過多少次憶苦報告,你怎麼也想象不出當年小日本鬼子是怎麼在咱這兒糟踐東西禍害人的。也甭管你聽見過什麼樣兒的憶苦報告,你也感覺不出來那當兒咱的老百姓受的是什麼罪,遭的是什麼殃呀!再怎麼著,你也不是從那當兒活過來的人呀!只要小日本鬼子不來咱這兒糟踐東西禍害人,還甭說給我定個什麼上中農、富農、地主的,就是把我姓陳的冤滅九族我也一聲兒都不言語。』那個小伙子聽完了我的話,『唰』的一下子臉就紅了。他瞅著我說:『老大爺,您就放心吧,您說的我全聽懂了,也都記住了。』說著,他給我鞠了一躬,轉身就跑了,沒多會兒他就沒影兒了。

「話扯遠了,不過這種扯遠兒的話倒是正經八百永遠該說的話。說到這兒,我還要把我們家的事兒做個交代。我大舅跟我舅媽都在一九六零年病故了。我大舅的大兒子一直在本村兒務農,他們一家老小如今過的都挺好。我大舅的兩個閨女從剛鬧小日本鬼子那當兒起到如今一直沒有下落。我大舅的二兒子剛鬧小日本鬼子那當兒當了游擊隊員,後來又轉成了八路軍跟解放軍。抗美援朝以後,他又當了志願軍到朝鮮打過美國老兒。如今在湖北一個地方當著縣革委會主任。我自個兒也一直沒找老伴兒。」聽到這兒,樊小無想:「壞了,你舅媽當年不是說過嗎:『你要是萬一再出點兒事兒,你們這一枝兒可就完了。』雖然你沒出事兒,可是你要是老不找老伴兒,你們這一枝兒不是照樣兒也就完了嗎。」把自己給逗笑了的樊小無怕人看見他笑,忙使勁低下了頭偷偷兒蔫兒笑了一陣兒。他一邊兒蔫兒笑著,一邊兒聽見陳二更說:「我的小鋪子在大半人民公社的時候歸了村兒里的生產大隊,還是由我管著。不過我每天的收入不能再拿現金,要記功分兒,收入多少也要跟全村兒的社員找平兒取齊兒。上頭說我不如下地幹活兒的那麼辛苦,不能算整勞力,只能記八分兒,整勞力記十分兒。賣的東西除了油鹽醬醋、煙酒糖茶以外,又添了小型農具,收信寄信,後來又加上收發報刊伍的。到此,我跟我們家人的情況就介紹完了。最後,我還得跟大家說說我們家的老冤家,也就是一直活下來的那個老地主婆兒。她如今還活著,也是一身的病。她要是再死了,我們家,我們村兒的仇人又少了一個。當然,我們村兒里的四類分子也就剩下三類了。」大家都笑了,陳二更也跟著大家笑了。老師們、淆生們,偉大領袖毛主席和共產黨領導全國人民,打敗了小日本鬼子,趕跑了所有欺壓咱中國人的洋人,打倒了國民黨反動派和地主階級,剷除了剝削制度,讓全國人民過上了沒有欺壓跟剝削的好日子。這在過去可是連做夢都不敢想呀!不管是我們這些打舊社會過來的老人兒,還是你們這些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的青年後生們,咱們都要世世代代永遠緊跟毛主席,世世代代永遠緊跟共產黨。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永遠保住我們的社會主義鐵打江山永不變色。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永遠保住社會主義的幸福生活。只有這樣,我們才能永遠不遭受洋人的欺壓跟地主的剝削。」

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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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們、淆生們,要保住我們社會主義江山永不變色,我感覺著就是要把印把子永遠牢牢兒的抓在咱廣大勞動人民手裡,還要讓抓住印把子的人能永遠大公無私、全心全意的為人民服務。解放前咱們勞動人民受剝削遭欺壓就是因為手裡沒有印把子;現在咱們過上了好日子,還當上了國家的主人翁,就是因為印把子已經牢牢兒的抓在了咱勞動人民手裡。老師們、淆生們,咱勞動人民當上國家的主人翁,把印把子永遠抓在咱勞動人民手裡,這可不是一句空話呀!我們這兒剛開始搞土改那當兒,我大舅跟村兒里的貧下中農代表就當上了村幹部兒。如今我大舅的二兒子又在湖北的一個縣裡當著縣革委會主任,也就是文革前的縣長,這不是最好的證明嗎。像我家這種情況,咱全國不是哪兒哪兒都有嗎。這就是勞動人民掌握政權,這就是勞動人民坐天下。今兒個前晌兒大喇叭里不是還唱著『文化大革命跟著您,無產階級大印握在咱手裡』呢嗎?報上不是也老說:『我們無產階級最知道無權的苦,有權的甜』嗎?保江山、不變色是我們永遠的責任。保江山就是保政權,不變色就是永遠大公無私、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說到這兒,陳二更老人振臂高呼:「偉大領袖毛主席萬歲!」全場跟著老人歡呼:「偉大領袖毛主席萬歲!」陳二更老人又振臂高呼:「偉大光榮正確的中國共產黨萬歲!」全場跟著老人歡呼:「偉大光榮正確的中國共產黨萬歲!」陳二更老人說:「老師們、淆生們,我的憶苦報告到此結束,謝謝大家!」說著,陳二更老人向全場拱手致意。全場爆發出長時間熱烈的掌聲。李吉祥老師來到前面:「老師們,同學們,剛才陳二更老人給我們做了一場非常生動而深刻的憶苦報告。陳二更老人的憶苦報告,充分的說明了:沒有毛主席、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沒有毛主席、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我們今天的大好革命形勢。沒有毛主席、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我們今天的幸福生活。牢記過去是為了更好的建設今天,牢記過去、建設今天是為了更好的開創未來。我們回校以後,一定要廣泛而深入的充分討論陳二更老人的憶苦報告,把從對舊社會的恨和對新社會的愛中所激發出來的階級感情,全都投入到今後的學習和工作中去。讓我們再以熱烈的掌聲表示對陳二更老人最誠摯的感謝,表示對陳家村全體貧下中農最誠摯的感謝!」全場響起雷鳴般長時間的熱烈掌聲!

在《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的嘹亮歌聲中,北京市紅星盲人學校野營拉練的隊伍邁著有力的步伐行進在返校途中。春陽高照、威風輕浮。人們一曲歌罷,個個兒情緒昂揚。樊小無剛要跟侯繼生說什麼,張龍老師說:「大家的歌曲唱的意氣風發感情充沛,這說明大家的心神狀態非常高昂。我們再唱一首《大海航行靠舵手》:『大海航行靠舵手』,預備……唱!」大家精神抖擻放喉高歌:

「大海航行靠舵手,萬物生長靠太陽。雨露滋潤禾苗壯,幹革命靠的是毛澤東思想。魚兒離不開水呀瓜兒離不開秧,革命群眾離不開共產黨。毛澤東思想是不落的太陽。
「魚兒離不開水呀瓜兒離不開秧,革命群眾離不開共產黨。毛澤東思想是不落的太陽。」

張龍老師高興地大聲兒說:「大家唱的非常好。咱們再唱一首《學習雷鋒好榜樣》:『學習雷鋒好榜樣』,預備……唱」:

「學習雷鋒好榜樣,忠於革命忠於黨。愛憎分明不忘本,立場堅定鬥志強,立場堅定鬥志強。
「學習雷鋒好榜樣,放到哪裡哪裡亮。願做革命的螺絲釘,集體主義思想放光芒,集體主義思想放光芒。
「學習雷鋒好榜樣,艱苦樸素永不忘。克己為民是模範,共產主義品德多高尚,共產主義品德多高尚。
「學習雷鋒好榜樣,毛主席的教導記心上。緊緊握住手中槍,努力學習天天向上,努力學習天天向上。」

歌聲剛落,張龍老師高聲問大家:「同學們,你們說咱們現在走著的路線跟來時相比,有什麼不同嗎?」人們七嘴八舌的說:「這不是來時的路。」「張老師,您帶著我們走新路了吧?」張龍老師笑著說:「咱們盲人同學的感覺就是不一般,我們正走著的路確實是一條新路。雖然是我問的大家,但是走新路的決定可是咱們校領導做的。你們仔細感覺感覺,看看這條新路比來時的路況有什麼不同。」張龍老師的話音剛落,有好些同學同時說:「來時我們走的是土路,現在我們正走著的是洋灰路。」大家說完,放聲大笑。胡為文大生說:「你們都說錯了,我們的腳下是柏油路。」樊小無說:「胡為文,你以為我們真不知道這叫柏油路呀?我們只是叫順口兒了。誰像你呀逮著機會就顯能,老怕人把你當傻子、當啞巴賣了。」好些男生大聲喊叫著:「胡為文大傻子,胡文文大啞巴。慪慪!寒磣胡為文一炮慪!」男生們的喊聲剛落,苗春雨喊道:「你們聞聞,這是什麼氣味兒?」好些女生笑著說:「是醬油味兒。」傅饒說:「原來我們走到油鹽店了。」冷若霜說:「不是油鹽店,油鹽店不可能有這麼大的味兒。我想應該是醬油釀造廠。」王英紅老師說:「冷若霜,你真靈,就是醬油釀造廠。前邊兒還有個醬菜廠呢,等走到那兒時,你們准能聞見醬菜味兒。」傅饒說:「沒錯兒,我已經聞見醬菜味兒了。」樊小無說:「這地兒也真是的,怎麼光是佐料兒廠和鹹菜廠呀,怎麼沒有飯館兒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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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為文說:「我說性樊的,剛幾點呀,你小子就綳不住了。」商無悲說:「我說樊小無,你八成兒是餓死鬼掏生的吧,怎麼一天到晚的除了吃還是吃呀?」樊小無說:「那又怎麼啦?吃飯可是天大的事兒呀。老祖宗不是老早就說過民以食為天的話嗎?」男生們哄到:「慪慪!寒磣商無悲一炮慪!」苗春雨說:「你們聞聞,是不是餑餑鋪到了?」李小村說:「嗯,就是餑餑鋪到了。」王英紅老師說:「這是一家糕點商店。你們聞聞,看看都有什麼點心?」苗春雨說:「有槽子糕,還有桃酥,還有中果條兒。」冷若霜說:「有果脯,有小人兒酥,還有山楂糕。」柳曉溪說:「我聞見蘋果味兒了。有香蕉蘋果,還有國光蘋果。」胡為文大聲兒說:「我老胡真羨慕你們這些嗅覺那麼超群的人,將來你們個個兒都能找上非常體面的工作,你們鐵定都得被公安局招走,為破案貢獻自己的畢生能力。」這時不知誰小聲兒叨嘮一句:「胡為文說你們都是警犬呢。」聲音不算大,可口齒非常清楚。好些人噴出了大聲兒爆笑。冷若雙氣氛的大聲兒呵斥:「胡為文,你嘴裡怎麼什麼時候都沒象牙呀?」苗春雨說:「姓胡的,你下輩子准得變成狗食。」樊小無說:「苗春雨,你跟他還客氣什麼呀?什麼又是下輩子、又是狗食的呀?還用得了那麼長時間?他這輩子就得變成臭狗屎。這就是現世報。」人們大聲兒起著哄的喊到:「胡為文,臭狗屎。胡為文,現世報。慪慪!寒磣胡為文一炮慪!」喊聲落後,周路平笑著說:「今天真不錯呀,讓你們這些嗅覺靈敏的人痛痛快快的來了一次氣味兒大餐。你們的嗅覺也太過靈敏了,居然能從那麼多雜味兒里聞出單一氣味兒來,不得了。你們又通過嗅覺發現了這條大街的妙處所在,了不得。一個不得了,一個了不得,這就把你們的嗅覺靈敏程度充分發揮到極致了。這條街叫什麼名子?咱們把它記下來。等實在無法按捺住心頭慾望時,咱們好上這兒大飽一頓兒鼻福兒來,那可是妙不可言的絕佳享受呀!」人們轟然大笑。樊小無說:「我說周路平,你不至於的吧?」周路平笑著說:「我不是說我們家,我們家人口少,父母都在事業單位,情況比多數家庭略好些,就不說了。」樊小無想:「好一個略好些呀?你可跟我說過:你們院兒里有不少家都跟你們家借過錢,你們家都快成了你們那個大雜院兒的銀行了。」想到這兒,樊小無不懷好意的沖著周路平直怪笑。周路平沒理樊小無,接著說他的:「你們好好兒想想,憑著企業單位絕大多數職工,個人每月三四十塊錢的收入,中要養活兩個正掙著錢的大人自己;上要贍養著兩邊兒的老家兒;下還要撫養四五個孩子。面對這麼一大家子人的負擔,誰家能吃的起這些糕點糖果呀?這還是雙職工家,要是單職工家就更甭說了。」傅饒說:「周路平說的對,老百姓家裡還真吃不起這些東西。家家兒不都是吃的不買,買的不吃嗎。好容易有人送點兒人情來,家裡也不敢吃,且留著呢,等著有機會送人情用呢。實在沒機會送人情,也得等快擱壞了的時候才敢自家吃呢。要是在擱壞以前給吃了,萬一再有聯絡感情的機會,不是還得花錢買嗎?」樊小無壞笑著說:「傅饒,你這麼一說我才明白,原來家家兒自己吃的都是快壞了的點心呀,那得多冤呀。人們憑什麼願意用自己一個汗珠子掉地下摔八瓣兒掙來的辛苦錢,換回來的是嘗不著鮮兒的吃壞點心的結果呀?不瞞你們說,我家二老也這麼干過,每逢此時,我老人家都非常運氣!現在我老人家是沒轍,一旦等我將來掙了錢,我可絕不這麼干。有句俗話不是說:『寧吃鮮桃兒一口,不吃爛桃兒一筐』嗎?怎麼在吃點心上就變了呢?」商無悲說:「姓樊的,你就是愛抬杠。這是一種東西、一個道理、一碼兒事兒嗎?前者是人們面對的現實,後者是人們心裡的願望,能混為一談嗎?」胡為文說:「姓樊的,你好好兒聽聽,這話才配得上是咱們的前排座說的至理名言呢?就算你小子不會說,難道還不會跟著學著點兒嗎?」胡為文的話惹的大家又把樊小無給狠狠兒的哄了一頓。傅饒剛才聽了周路平的一番高論后一直在想:「這周路平還真了解情況,也真體諒人。可惜,他最多也只知道單職工家,像我家這樣兒父母都是臨時工的家庭他就不了解了,又有何人體諒呀?!真不知我家這種情況長此以往會走到何種地步?!何況我家還一直遭受著街道辦事處、居委會和當地派出所片兒警,以動員回鄉務農為由的驅趕呢。這些人雖然不是同時來的,但是說的可是像是事先商量好了似的一樣的話:『你們的家人在北京市區沒有一個有正式工作的,還是全家下鄉務農吧。這樣兒也是你們全家以實際行動減輕城市負擔,支援農村生產是不是呀?就別再城裡吃閑飯了。』什麼叫吃閑飯呀?就好像我們家一直白吃著別人似的。愜!」傅饒想到這兒,忽然感到一陣兒心裡發堵、喉嚨發緊、鼻子發酸、眼圈兒發熱,她急忙強迫自己轉移了神情,才把這些一連串兒的感覺驅散了不少。恰好此時不知是誰逗樂了大家,才讓她再大家的爆笑聲兒中完全釋然了這些心情和感覺。

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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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李節說:「傅饒說的太對了,家家兒就是吃的不買,買的不吃。我就聽說過一件真事兒。這是我們那個大雜院兒里一家兒的真實經歷。有一次,他們家買了個餑餑匣子,送給了一家朋友。結果過了一段時間,這個餑餑匣子也不知道被倒了多少次手,又被另外一家朋友送回到他們家來了。因為這家人的主婦每次買完東西,為了保障月月兒跟人少借錢,都要記下又細又全的帳目。這些帳目包括:買的是什麼?花了多少錢?在哪兒的什麼商店買的?包裝規格什麼樣兒?什麼時間買的等等?實在是事無巨細、不厭其煩。因此她才發現了這件事兒。要不是她把這件事兒當成好玩兒的笑話兒跟我們院兒里的人說了,我們上哪兒知道世上居然還有這麼好玩兒的故事呀?你們說這事兒好玩兒不好玩兒呀?這個主婦是一家工廠的會計,他本人又是山西太原人,所以她平時再我們那個大雜院兒里總愛用太原口音跟人們說:『過日子就是要省儉,省出來的就是掙的。』」大家聽罷陶李節用太原口音學完了她們院兒里那位會計所說的話后,爆發出了一陣兒轟然大笑。人們紛紛說:「陶李節,你真行啊!太原口音學的真像。我們家就是太原的,我父母天天兒都說太原話。可我怎麼也沒法兒把太原話說成你這麼好。」「陶李節,你學的太原口音好的都帶出老陳醋味兒來了。」眾人一陣兒大笑。這時又有人說:「你們塊別說老陳醋了,我嘴裡都冒出酸水兒來了。」眾人又是一陣兒大笑。笑聲兒剛落,人們紛紛說:「陶李節你真棒,在我們走的快累了的時候,給我們講了這麼好玩兒的故事。」「這故事還真挺有回味兒的,它能讓人產生很多聯想和想象。」「還是實際生活豐富多彩,這故事就是讓有妙筆生花之能的作家們搜索枯腸來編,恐怕他們也編不到這麼精彩、這麼生動的份兒上。」還有的人說:「這是窮逼出來的法子。」也有的人說:「這也是窮出來的見識。」又有的人說:「這是窮出來的歡樂。」

吳運時想說:「這更是歡樂背後的眼淚!」可他轉念又想:「算了吧,大家難得這麼高興,我就別為了顯能掃大家的興了。」胡為文問:「陶李節,你怎麼就敢百分之百的絕對肯定那個餑餑匣子就一定是那家原來買的呀?」陶李節剛要說話,樊小無把話接了過去:「胡為文,雖然表現形式不盡相同,事情程度各有所異,但是你敢說現在沒有這種現象,或者這種現象不普遍嗎?」胡為文無語。樊小無得意的說:「怎麼著,挼了銳氣了吧。往後說話錢先想好了,你要說的話能不能被人駁倒再說吧。只要社會上還有這種現象,只要這個例子能夠說明這種現象,是真是假的還用深究嗎?再說了,咱們學校廣大師生員工上上下下二百多口子人都多少年沒像現在這樣兒一塊兒大模大樣的上街了?大家出來一趟不容易,沒樂子大家還生著法兒的找樂子呢,你怎麼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把大家好容易找到的樂子給攪黃了呀?從現在起一直到進校門兒之前你就別再說話了,就算是對你掃大家興的懲戒吧。各位,你們覺著怎麼樣?」大家哄到:「同意同意同意。慪慪!狠狠兒寒磣胡為文一炮慪!」人們哄完還不盡興,又哄鬧了半天才漸漸的靜了下來。這段兒隊伍的安靜,在剛才熱鬧的聲浪和現在周圍喧嚷氣氛的反襯下,讓人覺著很彆扭。有些壓抑感的周路平說:「陶李節,你這故事講的還真好。有故事情節,有人物個性,還有主題思想,而且又符合勤儉節約的光榮傳統。要是稍加潤色都能成為很好的短篇小說了。」樊小無說:「周路平,莫非你想伸手一試嗎?」周路平說:「樊小無,這麼好的機會還是留給你吧,如果你能伸手一試,我周某人願意給你出謀劃策,怎麼樣?」眾人哄到:「慪慪!寒磣樊小無一炮慪!」有的人說:「傅饒,別看你年紀不大,對禮尚往來的事兒還真是門兒清呀,說的還跟真的似得。」那人話音剛落,傅饒何陶李節異口同聲的大聲兒說:「你怎麼說話呢?本來就是真的嗎。」

樊小無說:「行了,你們都打住吧。本來你們說的都是真事兒,可讓你們一咋呼到成了真假難辨,甚至是越描越假了。」胡為文說:「什麼事兒里一摻和進你姓樊的就甭想好了。好事兒叫你給攪和渾了,渾事兒叫你給攪和壞了,壞事兒叫你給攪和惡了。」一些男生哄嚷到:「慪慪!寒磣樊小無一炮慪!」人們的哄聲剛落,又有人說:「陶李節也真行,還給傅饒的觀點用了個好玩兒的真故事做了註解。你們倆這一唱一和的,還真把當今時代平民百姓之間你來我往、窮撐面子的現象給說到家兒了。真有生活,就是不簡單。」人們說完,又是一陣兒大笑。這時又有人說:「什麼叫窮撐面子呀?咱們可是有著數千年光榮傳統的華夏文化禮儀之邦呀!為了周全禮儀寧可屈己待人。難道這種美德不該稱讚和弘揚嗎?!」眾人聽罷一時無語。李小村聽到這兒,不由「嗤」的一聲輕笑。他想:「古人不是說『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嗎?那麼,在如今普天之下絕大多數吃商品糧人的月收入都難以用到月底的情況下,所謂『禮尚往來窮撐面子』的現象,到底是因何而來,又是為何而往呢?人們又是為何在大破四舊以後多少年的今天,還這麼如此執著的遵守著千年舊習慣兒不動搖呢?看來,算上就習慣在內的所謂四舊,在人們心中竟是如此的綿延不絕、根深蒂固,又怎生一個『破』字了得呀!」今年才只有十六歲的王英紅老師覺著,剛才那麼歡快的場面一下子戛然而止太過突兀。她剛要說「你們盲人」,又覺不妥,馬上改成了:「咱們盲人就是腦子好用。本來是一個很無奈的社會現實,又是一個很尷尬的人生現象,還是一個嚴肅的道理,可是一到了咱們盲人嘴裡,就能給說的那麼幽默機制、詼諧風趣兒的。真有意思、真夠厲害、
真有本事、真有才藝。這些話就是懸出重賞,我憋上三天三夜也說不上來。有功夫我得跟你們好好兒討教討教,你們可千萬別保守呀。」大家又是一陣兒大笑。憋了半天的傅饒終於等到了再次說話的機會:「你們甭凈說我和陶李節。你們都仔細想想,目前的絕大多數家庭,誰家不是這樣兒呀?!」傅饒這一問,眾人無語。人們就用這種方式對傅饒和陶李節的觀點表示了默認。「你們聞聞這是什麼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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