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話．爸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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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8-05
寂寞地度過無數的晚上，沉默把內心的千言萬語封存。來不及在流星消逝之前許下願望，那是永遠無法實現的「夢」。纖弱的希望，築於心底發出淒楚的光芒，把回憶通通收藏起來，只要放棄道破與觸及，謊言就能持續直至——
「我今天也很想妳……」這是在墓園裡窺聽到的話語。
言者溢出溫柔的笑意，不厭其煩地每天重覆訴說，這番無法傳達的話。思念的心不曾變改，把真正唯一的笑容，留給沉睡在墓地的那人。縱然深知不可能再相見，仍然一直深愛逝者。相同且簡單語音，為永訣者獻上深深的愛意，恆久地烙印於靈魂中。
吶，這就是你所懷抱的愛情嗎？爸爸……
倏忽的大變下，令表情貧乏的影先生，流露出絲絲緊張的神色。動搖之色於臉上瞬間劃過，轉眼即逝。
他拉著白迅的衣襟，於自己兒子的耳邊，用只有對方聽到的聲線輕語。他說話的時間頗短促，後者放棄事不關己的態度，點了一下頭便先行離席。
目睹如此景況，擔憂佇立在外的爸爸安危，我也想到外面尋找他。可是影先生向我們瞥了一眼，便以深沉的語調吐言。
「留在這裡！」他擱下簡短的一句便走出車廂，隻身走進鄰近高於身的草叢內。
這裡只剩下哥哥和我，垂放於座位上的兩手，指尖微微地接觸。今天在未有聽取別人忠告下，初次嘗到惡果。於廢棄之地算起至今，只是短短的一個多小時，我險些令哥哥送命……故此這次應該乖乖地等待。
「走吧。」長長的睫毛眨動，哥哥以猶如羽毛輕柔的語音對我說。
不可致信地凝視身邊人，那近乎透明的蒼白之顏，神色卻是非常認真。我慎重地頜首，然後推開車門邁步而出，哥哥則尾隨在後。猛烈的爆炸造成巨響，彷彿重擊我的心臟。空氣中夾雜焦臭的氣味，捲起熱風迎面襲來，塵土飛揚的片刻，能視度大幅度下降。
蒼茫的感覺滿載而出，哥哥靠近與我兩手緊扣，感受那由心而發的顫慄，指尖間的溫度降至霜凍之寒。像是要把一切燒燬殆盡的火焰，把漆黑的夜空照亮。赤色的火燄如若惡魔舞動，將我們成長之地吞噬、焚燒。
塵土落定地表，我倆踏上昔日回家的路徑。左顧右盼依然未見爸爸的蹤影，唯有一具具靜默的屍體，彷彿是棄置的垃圾，交錯橫躺散落於地上。不知是幸或不幸，死者並不包含爸爸，全數是陌生人。而所有往生者的死法均為一致，皆為一鎗命中頭部斃命。
腥臭的氣味刺激感官，暈眩感與噁心的味道充斥。哥哥的面色更是青白，弓起背部瑟縮。他用抖擻的手掩著口鼻，雙目大大地睜開，失神地停下腳步。泛起晶瑩的淚光，淚珠在眼眶內打轉，他的臉頰上無聲地劃出淚痕。
儘管我亦感到非常懼怕，但我依然勉力地將自身的情感抑制，用空出的手輕撫對方背部，唯願能予以一絲安穩。比寶玉更漂亮的雙瞳，與我緩緩地對上。重拾些微的意識，哥哥張開乾涸的片唇，可惜抖不成聲。我以兩手握著他冰冷的手，但願盡量讓他重燃暖意。
「快點去找爸爸，我已經好多了……」他擠出微弱的嗓音，額上冒出點點的冷汗。
胡亂地以衣袖拭去汗水，哥哥提起精神，緊緊地拉著我的手前進。越是接近我們的家，屍骸就越多。煙灰籠罩著四周，我們的視野變得漸漸收窄。放棄以視力尋找目標，我閉起雙目靜心傾聽，雜音間還有何種聲音存在。
「咿－－我、我只是依照……命令行事！真的！」男人的悲鳴斷斷續續。「放過我－－」
沒有完結的說話讓人更感焦慮，我們急忙循著來源走去。踏上滿是灰塵的草地上，最先看到的是一名陌生男子，他的前額有一血洞，睜得大大的眼睛，有如心有不甘地瞪著我們。略退一步，抬起頭把視線離開屍體，便發現在不遠處有兩名男子在糾纏、力角。
「給我滾開！不然……」冰點的語音發出警告，另一方卻依舊沒止住行動的打算，竭力壓制發言者。
仔細打算眼前的二人，發現他們正是爸爸和影先生！於我愣住之際，後者被膝擊狠狠地命中，單膝跪地喘息。
這時有群身穿便裝的人從後而來，他們有男有女，共通點是劃一地戴上緊貼的手套。面對這片狼藉之景，他們均沒有任何惶惑，反而機械性地收拾屍體，處理現場的血跡等。白迅於人群中慢條斯理地步出，皺著眉前去扶起影先生。
沒有理會四周的變化，擺脫了影先生的拑制，爸爸帶著混亂的眼神，盯著被大火包圍的家園。他微微地張開嘴巴，以抖擻的語調，吐出猶如風中飄渺的虛言。那是一個名字，是存於我們之間的禁語。我不曾有機會叫喚她，就長辭於世的人。
「霜離……」彷如貫穿身體的痛楚，他一臉欲哭無淚地低喃。
不清楚爸爸是沒有留意，或是故意無視我們。他一步步地踏出腳步，朝著災區範圍前進。也許打從媽媽過世後，他的願望就是隨之而去吧……
不過－－
「爸爸！咳、咳咳……」不顧周遭煙塵越來越濃烈，我提高嗓門叫喊，只願對方能夠把注意力轉移回來。
連躍帶跑直奔上前，我們左右拉扯著、摟著爸爸的手。抑望著他的臉龐，混亂的感覺已經消失，取而代之是充斥著茫然。他沒有作聲，亦未有任何動作，只是靜靜地垂下頭，空虛地凝視我們。
假若是如此痛苦的記憶，就請忘掉吧……是何種原因讓自己銘記這份悲傷？執著這份感情，無法割捨地沉溺，不讓傷口復原，藉以保存著「過去」。可惜逝者的時間已經靜止，生者未能逆轉時空，距離只會越來越遠。
眼眶落下串串淚珠，我已哭不聲。哥哥用力地抓著爸爸的衣服，以前額貼著對方的手臂，從咬緊的齒縫間擠出的，是低聲的啜泣。
「媽已在十五年前去世，請你別再這樣，好嗎？」哥哥嗚咽著嗓子低語。
「最少還有我們在你的身邊啊！爸爸……」我接著說道。
片刻之間，風聲、火聲、水聲、飲泣聲混雜於此，同時亦很安靜。隱沒於我們之間的線，各執著一角，以善意的謊言編織成網，把自身束縛。也許時間到了，終究要去面對，給予解開過去與未來之結的鑰匙。
每秒的逝去是如斯的難過，所得的結果又會是什麼呢？
「別怕，我和她說好了，不會撇下你們……」這時爸爸彎下腰，將我們二人擁入懷中。以抑制的嗓子輕語，如同為我們送上搖籃曲般的安穩。
「我今天也很想妳……」這是在墓園裡窺聽到的話語。
言者溢出溫柔的笑意，不厭其煩地每天重覆訴說，這番無法傳達的話。思念的心不曾變改，把真正唯一的笑容，留給沉睡在墓地的那人。縱然深知不可能再相見，仍然一直深愛逝者。相同且簡單語音，為永訣者獻上深深的愛意，恆久地烙印於靈魂中。
吶，這就是你所懷抱的愛情嗎？爸爸……
倏忽的大變下，令表情貧乏的影先生，流露出絲絲緊張的神色。動搖之色於臉上瞬間劃過，轉眼即逝。
他拉著白迅的衣襟，於自己兒子的耳邊，用只有對方聽到的聲線輕語。他說話的時間頗短促，後者放棄事不關己的態度，點了一下頭便先行離席。
目睹如此景況，擔憂佇立在外的爸爸安危，我也想到外面尋找他。可是影先生向我們瞥了一眼，便以深沉的語調吐言。
「留在這裡！」他擱下簡短的一句便走出車廂，隻身走進鄰近高於身的草叢內。
這裡只剩下哥哥和我，垂放於座位上的兩手，指尖微微地接觸。今天在未有聽取別人忠告下，初次嘗到惡果。於廢棄之地算起至今，只是短短的一個多小時，我險些令哥哥送命……故此這次應該乖乖地等待。
「走吧。」長長的睫毛眨動，哥哥以猶如羽毛輕柔的語音對我說。
不可致信地凝視身邊人，那近乎透明的蒼白之顏，神色卻是非常認真。我慎重地頜首，然後推開車門邁步而出，哥哥則尾隨在後。猛烈的爆炸造成巨響，彷彿重擊我的心臟。空氣中夾雜焦臭的氣味，捲起熱風迎面襲來，塵土飛揚的片刻，能視度大幅度下降。
蒼茫的感覺滿載而出，哥哥靠近與我兩手緊扣，感受那由心而發的顫慄，指尖間的溫度降至霜凍之寒。像是要把一切燒燬殆盡的火焰，把漆黑的夜空照亮。赤色的火燄如若惡魔舞動，將我們成長之地吞噬、焚燒。
塵土落定地表，我倆踏上昔日回家的路徑。左顧右盼依然未見爸爸的蹤影，唯有一具具靜默的屍體，彷彿是棄置的垃圾，交錯橫躺散落於地上。不知是幸或不幸，死者並不包含爸爸，全數是陌生人。而所有往生者的死法均為一致，皆為一鎗命中頭部斃命。
腥臭的氣味刺激感官，暈眩感與噁心的味道充斥。哥哥的面色更是青白，弓起背部瑟縮。他用抖擻的手掩著口鼻，雙目大大地睜開，失神地停下腳步。泛起晶瑩的淚光，淚珠在眼眶內打轉，他的臉頰上無聲地劃出淚痕。
儘管我亦感到非常懼怕，但我依然勉力地將自身的情感抑制，用空出的手輕撫對方背部，唯願能予以一絲安穩。比寶玉更漂亮的雙瞳，與我緩緩地對上。重拾些微的意識，哥哥張開乾涸的片唇，可惜抖不成聲。我以兩手握著他冰冷的手，但願盡量讓他重燃暖意。
「快點去找爸爸，我已經好多了……」他擠出微弱的嗓音，額上冒出點點的冷汗。
胡亂地以衣袖拭去汗水，哥哥提起精神，緊緊地拉著我的手前進。越是接近我們的家，屍骸就越多。煙灰籠罩著四周，我們的視野變得漸漸收窄。放棄以視力尋找目標，我閉起雙目靜心傾聽，雜音間還有何種聲音存在。
「咿－－我、我只是依照……命令行事！真的！」男人的悲鳴斷斷續續。「放過我－－」
沒有完結的說話讓人更感焦慮，我們急忙循著來源走去。踏上滿是灰塵的草地上，最先看到的是一名陌生男子，他的前額有一血洞，睜得大大的眼睛，有如心有不甘地瞪著我們。略退一步，抬起頭把視線離開屍體，便發現在不遠處有兩名男子在糾纏、力角。
「給我滾開！不然……」冰點的語音發出警告，另一方卻依舊沒止住行動的打算，竭力壓制發言者。
仔細打算眼前的二人，發現他們正是爸爸和影先生！於我愣住之際，後者被膝擊狠狠地命中，單膝跪地喘息。
這時有群身穿便裝的人從後而來，他們有男有女，共通點是劃一地戴上緊貼的手套。面對這片狼藉之景，他們均沒有任何惶惑，反而機械性地收拾屍體，處理現場的血跡等。白迅於人群中慢條斯理地步出，皺著眉前去扶起影先生。
沒有理會四周的變化，擺脫了影先生的拑制，爸爸帶著混亂的眼神，盯著被大火包圍的家園。他微微地張開嘴巴，以抖擻的語調，吐出猶如風中飄渺的虛言。那是一個名字，是存於我們之間的禁語。我不曾有機會叫喚她，就長辭於世的人。
「霜離……」彷如貫穿身體的痛楚，他一臉欲哭無淚地低喃。
不清楚爸爸是沒有留意，或是故意無視我們。他一步步地踏出腳步，朝著災區範圍前進。也許打從媽媽過世後，他的願望就是隨之而去吧……
不過－－
「爸爸！咳、咳咳……」不顧周遭煙塵越來越濃烈，我提高嗓門叫喊，只願對方能夠把注意力轉移回來。
連躍帶跑直奔上前，我們左右拉扯著、摟著爸爸的手。抑望著他的臉龐，混亂的感覺已經消失，取而代之是充斥著茫然。他沒有作聲，亦未有任何動作，只是靜靜地垂下頭，空虛地凝視我們。
假若是如此痛苦的記憶，就請忘掉吧……是何種原因讓自己銘記這份悲傷？執著這份感情，無法割捨地沉溺，不讓傷口復原，藉以保存著「過去」。可惜逝者的時間已經靜止，生者未能逆轉時空，距離只會越來越遠。
眼眶落下串串淚珠，我已哭不聲。哥哥用力地抓著爸爸的衣服，以前額貼著對方的手臂，從咬緊的齒縫間擠出的，是低聲的啜泣。
「媽已在十五年前去世，請你別再這樣，好嗎？」哥哥嗚咽著嗓子低語。
「最少還有我們在你的身邊啊！爸爸……」我接著說道。
片刻之間，風聲、火聲、水聲、飲泣聲混雜於此，同時亦很安靜。隱沒於我們之間的線，各執著一角，以善意的謊言編織成網，把自身束縛。也許時間到了，終究要去面對，給予解開過去與未來之結的鑰匙。
每秒的逝去是如斯的難過，所得的結果又會是什麼呢？
「別怕，我和她說好了，不會撇下你們……」這時爸爸彎下腰，將我們二人擁入懷中。以抑制的嗓子輕語，如同為我們送上搖籃曲般的安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