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追源

時間來到6月，整個魚苗廠已經建好，中間我抽空回去一趟木材廠，讓艾貝爾這次就留在木材廠，畢竟要從熊的嘴裡搶食物，還是有一定危險性的

來到河口之後我終於知道為什麼提埃人從沒聽過鮭魚了，這裡河川短急，河口的侵蝕力甚至大過沖積力導致這裡的地質非常不穩定，而且沿海還會有來自北方的海盜劫掠

這次拉爾夫是跟著我來的，他感覺真的蠻關心這種民生問題的，相對之下他對可以帶來經濟發展的林業倒是不怎麼關心

銀色的魚流源源不斷的湧進河口，鱗片相互折射的光線比雪山上的反射還要清澈，比正午的陽光還刺眼

河流和海浪的碰撞淹沒在鮭魚尾鰭互相拍打的清脆響聲中，真是

「抓一隻來吃吃嗎？」「好吃嗎？」「好吃，但我不喜歡。」

「好吃怎麼會不喜歡？」

「就是……我的感官是認可這種食物的口感和風味，但如果有其他的選項，我會選擇其他的，但如果有人遞到我面前給我，我也會欣然接受，蝦子、螃蟹、魚對我來說都是這樣，好吃是好吃，但我還是喜歡貝類。」

「妳喜歡吃雞肉還是牛肉？」「兩個裡面……比較喜歡雞吧，雞哪哪都好吃，牛要看部位和品種。」

「妳的喜好跟利奧波德也太像了。」

「但我最喜歡的肉類應該還是豬吧……」

「真的嗎？」拉爾夫滿臉不敢置信，「妳竟然會喜歡吃豬？」

「但首先，不是加工過的，其次，我不吃內臟。」

提埃的生態環境很適合養豬，而且品質非常好，這裡的豬大部分都是放養在一片森林裡，主要的食物來源也是松果，味道相當不錯

但承襲自王國的傳統觀念認為豬是窮人在吃的，所以飼養量一直不高，大多數也作為過冬的糧食進行鹽漬或煙燻，但這就會蓋過豬肉本身因為獨特的食譜而產生的風味，簡直是暴殄天物

「所以妳吃豬只吃肉？」「當然，最喜歡吃前腿這一塊，梅花，不管用什麼方式煮都好吃。」

說到這個，突然想到，好像可以在提埃醃個泡菜，反正奧萊有辣椒，艾奎弗利亞也可以問問看有沒有梨子，提埃外海捕到的磷蝦也可以拿來做鹽漬小蝦，這些都可以拿來做泡菜

沒有東北大白菜也沒關係，反正我更喜歡高麗菜，高麗菜的原產地在地中海，換句話說奧萊也有

「對喔……當時怎麼沒想到……」

「怎麼了？」「可以去奧萊引進結球甘藍，種在這種山地會變的很好吃，但因為提埃的冬天很長可能沒辦法量產外銷。」

「有想過去艾奎弗利亞找嗎？」

「不行，艾奎弗利亞就是以這個為業，不可能貿然把種源給我們，而且會留下來並規模化栽種的肯定已經已經習慣那裏的氣候和地質，從原產地找比較容易篩選出適合提埃本土環境的品種。」

總之，接下來就是開始捕撈，從中挑選最壯最肥的，扔進水桶準備運往上游，至於為什麼不去上游撈是因為最肥最壯的都已經被熊和水鳥吃掉

魚鱗魚鰭完整，眼睛有神明亮，體表帶有黏液，體態圓潤飽滿

其中一隻明顯是其牠的兩倍大，胖的跟瓦斯桶一樣，看著就很討喜

拉爾夫也看傻了，「好大一隻……」

「這隻不要，扔回去吧。」

「為什麼？」「不是越大越好的，育種要選落在平均值前一點的，在自然界裡，長的太過壯碩往往代表沒有生育能力。」

「為什麼？」

「照理來說，為了繁衍後代，生物都會盡可能地把能量用於發展生殖系統，無法繁殖的個體則會把自己餵胖，用自己的身體餵飽掠食者，讓有繁殖能力的同伴能減少被吃掉的機會繼續壯大種群。」

「真偉大……」

其實也不是這樣，但如果他願意這樣理解好像也不是不可以，但這不是重點

這次只是小規模的試驗，所以撈個二十對就綽綽有餘了，把可能的損耗也算進去，接下來就是運到魚苗場，路途中比較危險的部分就是遇到棕熊，不過這個季節的棕熊比較溫馴倒是真的，畢竟全身心都鋪在吃上，只要不侵犯他們的領的就行

「說也奇怪，明明熊在成年人眼裡是一種很恐怖的生物，但卻把牠做成玩偶給小孩子？但是狼卻沒有，可是我們明明把狼馴化成狗，卻一直和熊發生衝突？這不是很矛盾嗎？」

「好像確實是如此……」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想起這個問題，但我印象中，主人公的妹妹好像就有這麼一隻小熊玩偶

不過我以前倒是對這種娃娃沒什麼興趣，現在還是

「對了奧奇德，妳需要在這裡蓋點什麼嗎？」

「這裡不適合，之所以選這裡捕撈是因為這裡是斯波山以南眾多水系的下游，包含洛倫佐老家旁的小溪，所以我很確定這裡會有。」

———

三天後，我們來到魚苗場，魚苗場很高，從溪流平行引水，接著讓留下落到中間過度的水桶，再分流到下方的另外幾個水桶裡

「這是……為什麼？」「鮭魚的幼魚需要在寒冷且含氧量高的水體裡生長。」

接下來該做的就是取種了，我看向拉爾夫

「您確定您想看，還挺……獵奇的。」

「當然……請給我一雙手套謝謝。」

先拎起一隻母魚，一刀扎進牠的腦袋結果牠的性命，接著由泄殖腔往上剖開，從魚腹中掏出魚卵，再拎來一隻公魚，敲暈牠，用從魚腹中段輕輕用虎口捏住往下擠，噴出乳狀液體淋在鮮紅的魚籽上，這樣擠個幾次，也不用完全榨乾

接著把公魚扔回水裡，晚點可以殺來吃或是幹嘛的，不急著處理

再來要做的就是用手下去攪拌魚籽，這就是我戴手套的原因

我也真的覺得幫鮭魚配種這件事基本上就等於幫魚打手槍了，腦子裡一直浮現修女與魚的故事，懺悔

轉頭一看，旁邊幾個大男人都出一言難盡的表情

好在洛倫佐和馬蒂爾達被留在提埃城看家，不然都不知道我勉力維持的機靈少女形象能崩壞成什麼程度

心裡已經夠變態了，要是行為變態就徹底矯正不回去了

是的，上次洛倫佐被我指出比克萊兒矮之後就更加努力的訓練，你還真別說，感覺身體線條都變好看了，而且教會騎士其實是對儀態有一定要求的，所以他走路起來也挺好看的

就知道什麼叫做：穠不短，纖不長，步裔裔兮曜殿堂

「你們有看到我的示範嗎？不會要我連做二十次吧？」

我把魚卵倒進其中一個桶子裡，接下來就是等著孵化了，奧萊那邊也已經準備好飼料了但我還是希望可以趁夏天天氣好，海上風平浪靜去撈點磷蝦乾燥起來做飼料

每養殖1公斤需要2-4公斤的飼料魚，也不知道孵化的情況怎麼樣，不過這些成魚的屍體應該可以進行天然「熟成」，讓裡面的營養素分解為幼鮭的養分，模擬河狸建造堤壩讓屍體沉積腐敗的結果，有點類似養魚養綠水，用綠水去養水蚤的概念

「不過既然河裡的這麼多，為什麼要用養的？」

「野外也有麥子，也有豬，也有牛，為什麼不直接吃野外的？怕不夠啊，而且不只我們要吃，野生動物也吃，在此之前提埃人不參與到這個食物鏈中，此前的幾千上萬年，這些生物的數量和行為模式都已經達成平衡，就像疊好的紙牌塔一樣，只是在最頂端再多加一張牌都可能導致一瞬間崩毀。」

拉爾夫點頭，「確實很有道理……妳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對自然的觀察，對人性的觀察。」

看的出來，他眼神似乎是想問我點什麼，於是我跟他來到旁邊

「想問什麼？」「一個國家運行不只需要物資，還需要……」

「我知道，現金流，這就是我辦拍賣會的原因，我不想從提埃的人民身上獲取為數不多的財富，還差一點嗎？」

他有些尷尬的笑了笑，「聰明的孩子。」

「如果不選擇目標群體的話，確實有個好方法。」

「什麼？」

「樂透，買一組號碼兩枚銅錢，1到99裡任選9個數，用的是Winner takes all的方法，購買的錢會累積成獎金池，9個數字全部猜中的人可以拿走一半的獎金。」

「一半？」

「發行的過程需要成本，而且中獎機率極低，所以獎金池會一直累積，對很多人來說這是這是無法想像的財富，不過這就像賭博，很容易使人上癮，所以我其實不是建議這種集資方法。」

從一個國家的經濟政策就能看見一個民族的樣貌，目前提埃沒有明確的經濟規劃，我也沒有更好的手段了

「這樣啊……對了，妳來了也快一年了吧？妳什麼時候生日？」

我想了一會，還是決定用我這輩子的生日吧，反正我也不是很喜歡慶祝生日

「6月24。」「已經過了啊……」「沒關係，我對生日沒有很深的執念。」

「有想要什麼禮物嗎？」「可以要獎金嗎？」

我想搞個錢莊

欸？這不就可以嗎？

「妳要獎金做什麼？」「我想弄個自己的小生意。」

拉爾夫很爽快的答應了，「哈哈，這當然沒問題，我當領主這麼多年，妳還是第一個敢這麼開口跟我要求的。」

「我覺得我為提埃做了這麼多，要求這些我認為不過分。」

做多少錢拿多少事，我覺得我對這個國家的貢獻值得一些額外的獎勵，做人可以謙虛，但不能謙卑，把姿態放得太低，付出就會被視為理所當然

這時我注意到旁邊的廢棄木材，有一塊的成色和紋路都很漂亮，既然說到生日禮物，幫克萊兒做一隻簪子好了

別問我為什麼會木雕，問就是閒著學的

把所有的魚卵分批到近木桶後這個階段的工作就算結束了，這裡會留一部份的人馬看守

過兩天，拉爾夫準備離開了，問我要不要回去

我拒絕了，還想留在這裡看看又沒有更好解決飼料問題的辦法，也不能一直從海裡運過來，成本太高，但在這裡加養飼料魚可能會導致水體優養化

為什麼這裡沒有豐年蝦！！！

「不過在產量穩定之前倒也是可以派人去抓鮭魚的，我可以多圈幾個可能有鮭魚洄遊的河口給您，但在此之前最好只作為軍糧食用。」

「為什麼？」

「我的目標是讓鮭魚成為這個國家的穩定食物來源，不知道人口就很難進行資源規劃，但軍人的人數是可以精卻得出的，這個數量其實不多，只要分散捕捉還是可以供給軍隊食用，看是要風乾、煙燻、鹽漬，還是其他方法保存……我是建議煙燻，貝果夾煙燻鮭魚配小蔥奶油乳酪簡直一絕。」

「想不到妳這麼會享受……去了奧萊應該會很開心吧。」

「各有各好啊，向奧萊的清晨永遠沒有提埃的清澈，空氣也永遠不會有提埃的豐富多變。」

「說的好像妳去過一樣……」

他在旁邊橫放著的原材上坐下，「妳看過海嗎奧奇德？」

「這輩子還沒，但……海洋裡藻類，藻類在夜晚也會呼吸，這就會使早上海面上的空氣變得混濁，海洋的碳循環和固碳作用相對森林沒有那麼好。」

這就是為什麼木材是自然界最環保的材料之一，因為植物在生長的過程會消耗二氧化碳，將其轉變為各種各樣的有機物，有機物裡都含有碳，死後透過地質變動或是自然沉積就會被深埋於地底

之所以有一段時間禁止砍伐森林是因為濫伐，濫伐導致地表土壤沒有結構穩定會導致水土流失，動物棲地和食物消失，其中又以鳥類和昆蟲為主要受害者

不過說了這麼多，我還其實還是更喜歡奧萊的，不只因為奧萊的人，還因為那種獨特的人文氣息

人也是自然的一部分，人們對海洋的了解並不比對太空了解的多，我們似乎永遠無法想像深海魚的模樣，就像我們無法準確描述外星人的面孔，那些在幽暗海底發著藍綠色螢光的奇異並不比天上的星辰還少，那一雙雙空洞退化的眼睛裡藏的也是一個完美的宇宙，由聲波和水流，溫度和氣味組成的另一個宇宙

「但妳難道不喜歡童話或娃娃嗎？那些女孩子喜歡的東西。」

「嗯，比起童話我更喜歡稗官野史，比起娃娃我更喜歡活生生的人或動物。」

「稗官野史啊……」「拉爾夫大人有這樣的故事嗎？」「倒是有個小八卦。」

「我想聽！」

太想聽了

拉爾夫用他的視角說了利奧波德領養克萊兒那段曲折離奇的故事，繪聲繪色的敘述那個時候傳的各種各樣的謠言

除了最常見的私生女一說，還有說克萊兒是利奧波德的妹妹，還有說是小情人的，甚至有說克萊兒才是真正的爵位繼承人或說克萊兒根本不是人的

「不過在貴族圈子裡傳的最廣的……是克萊兒其實是國王的私生女，在國王還是王子的時候曾經有一個情人，還把她藏在皇宮的角落裡，後來那個情人莫名其妙消失了，為了避免繼承問題把懷孕的情人趕走甚至殺死都是常有的事，於是就有王宮內的人員推測是王子把情人趕走，而後情人在外頭生下孩子藏了起來，這個孩子就是克萊兒。」

「怎麼會有這麼瞎的傳言……哪裡像了，從頭到腳都一點不像好嗎？而且如果真的是，利奧波德把她帶進王都，送入王國騎士團不是更危險嗎？她可能隨時都會被暗殺，除非利奧波德這麼做有政治打算，難道他想謀權篡位？」

拉爾夫笑了，「妳還真敢想……確實跟利奧波德很像啊。」

「可是您得承認，利奧波德在政治上確實更如魚得水。」

「為人百面玲瓏卻不油條……年輕的時候我確實不怎麼喜歡他，更確切來說，還帶著一點嫉妒吧。」

感覺這是個很長的故事，我也坐下來，「怎麼說？」

這是我所不知道的故事，奧萊家族一直是相對溫和團結的家族，不論誰繼承爵位都會受到家族的鼎力支持，而且奧萊家族非常重視教育，幾乎所有男性成員都在國立學院就學並擔任奧萊政府的要職，這也使外部勢力及南滲透進奧萊的政府內部

利奧波德是家裡的獨子，父母恩愛和睦，對他的要求不高，只求他心繫百姓，為人端正，他喜愛繪畫和詩歌，音樂也懂一點，在劍術上有著同齡人望塵莫及的天賦，有一陣子沉迷於遠東流傳的小說後曾夢想去當俠客或吟遊詩人

到了十四歲他被送往國立學院就讀歷史與政治，拉爾夫和利奧波德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的，那個時候拉爾夫很看不慣這個南邊來的大少爺，處處刁難利奧波德，不過利奧波德一直都是笑笑不回應，直到有一次拉爾夫恥笑奧萊人都是奸商，他才向拉爾夫發起決鬥，兩人打得難分難捨，最後是一直在暗處旁觀的維拉米爾給了兩人合適的台階，三人就此變成了朋友

「那個時候維拉米爾學的是文學，我學的是數學……」

「什麼？！」

這也太震撼了

「看起來不太像對吧……不過那個時候我一想著逃離父親的掌控，逃離這些山脈，也沒想太多……」

但這樣清閒的日子也沒有過太久，拉爾夫的父親在東部被科凱塔的刺客暗殺，他也只能回去繼承爵位，母親大受打擊，在一天離開城堡說要去散心後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十五歲的拉爾夫只能一個人面對一切，學習如何治理國家，如何領軍作戰，他這才發現父親那些令人窒息的磨練成為他在戰場上保命的關鍵，但當他領會到這份父愛時早已為時已晚

同一時間，維拉米爾和利奧波德進入王國騎士團，不過利奧波德的心一直不再這裡，隨便扔下了個理由後就回奧萊過他逍遙快活的日子去了

又過了幾年，拉爾夫娶了青梅竹馬的玩伴為妻，維拉米爾也結婚了，就剩利奧波德一個人一直單身，他身邊不乏追求者，但也不知道他是看不上，還是壓根沒想過成家的事

看利奧波德長大，他的父母便美其名「訓練」的把奧萊的大小事務扔給利奧波德，夫妻倆四處旅遊

但很快，一場詭異的瘟疫悄然蔓延，首先遭殃的就是港都奧萊，利奧波德的父母在從南方旅行回來後不久就雙雙病逝

接著瘟疫沿著商路一路向東向北擴散，最後匯聚再提埃，許多人都死在這場瘟疫中，其中也包含拉爾夫的妻女

「那之後利奧波德一直很消沉，他一直無法釋懷，甚至覺得是父母回來的船隻帶來瘟疫，間接害死梅露妮和查雅……一直到兩年後他收養克萊兒之後，比起那些謠言，其實我和維拉米爾都很明白，利奧波德收養克萊兒，更多的是出於一種贖罪的心態。」

「贖罪？」

其實我一直有種感覺，克萊兒以前居住的村莊被滅村可能不是什麼簡單的盜賊入侵，時間太過巧合

「是瘟疫吧？那個奪走一整個村子性命的盜賊其實是瘟疫，只是克萊兒在恐懼和倖存者的負罪感之下無意識的扭曲了現實。」

「妳這都猜出來了？」

「盜賊都殺了一整個村子的人了，為什麼會放過克萊兒呢？就算要抓去賣也不太可能，克萊兒身上自帶著一種『血性』，是抱持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心態。」

「妳太聰明了。」「我不聰明，我只是善於觀察。」「善於觀察啊……那就繼續保持這一雙清亮的眼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