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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7379 字
更新於: 2018-11-09
  我的姊姊,在三年多前失蹤了。

  她就像是玩捉迷藏似的,突然間從人們眼前消失,再也沒有出現。

  爸爸媽媽每天都往警察局報到,甚至不厭其煩地打電話到每一個姊姊的同學、朋友家詢問,但就是沒有人知道姊姊去了哪裡。
  「附近的監視器也沒有拍到那孩子。」負責調閱監視器的員警無奈地向失望的爸媽搖了搖頭。

  在離開派出所前,一名身材微胖的員警拍了拍爸爸的背,說道:「請一定不要放棄,我們也會盡全力搜索那孩子的。」

  而我們確實沒有放棄,每天期盼著姊姊哪天又會像她突然地失蹤一樣,突然地出現在我們面前。
  
  這一等就是三年。

  自從姊姊失蹤後,我的房間變成以往的兩倍大,即使如此我並沒有占據姊姊的床位,連她的娃娃也宛如等待著主人歸來般,整齊地擺放在姊姊的書櫃上。

  媽媽每天早上都會替懶惰的姊弟倆摺棉被,雖然姊姊床上的被褥總是整整齊齊地,媽媽還是會將它攤開來重新摺好。就連早晚餐也是準備好一家四口的份量,當然多餘的飯菜都進了爸爸的肚子裡。

  以前晚餐時,我的兩隻腳都會在餐桌底下不停的晃來晃去。左腳常常踢到爸爸,右腳則是踢到姊姊。兩人也會向我回擊,餐桌底下的戰爭是我們三人的遊戲。

  姊姊失蹤後,我的腳晃得不再那麼厲害了,我知道即使右腳踢過去也只會撲了個空,左腳踢到爸爸,爸爸也不會有所反應。

  漸漸的,我的腳已經不再晃動,和爸爸一樣,踏實卻無力地踩在地板上,支撐著幾近壓垮自己的體重。

  媽媽也僅準備剛好三人份的餐點,雖然仍然留下不少剩菜。

  她不再進我們的房間整理床鋪,當我向媽媽提到想改用姊姊的大書桌時,媽媽只是嘆了口氣。

  我意識到這份希望已逐漸麻痺,笑容掛在臉上,卻像貼上膠帶,撕不下來且無法喘息。

  直到上週,這份僅存的希望被完全剝離,露出背後的真相與絕望。

  姊姊被一群夜遊的大學生發現了,在廢棄樂園的廁所裡。我是從警察打給媽媽的電話中聽到的。

  那座樂園爸媽帶我和姊姊去過好幾次,是地方上小有名氣的遊樂園。

  雖然在姊姊失蹤後不久就因財務危機而倒閉了。

  據說姊姊被發現時,被分裝在好幾個不同的袋子裡,放在女廁馬桶的水箱中。

  警察是在其中一個袋子裡,發現貼有姊姊名字貼紙的鉛筆盒才打來聯絡。

  那個鉛筆盒是姊姊的生日禮物。

  姊姊失蹤那天就帶著這個鉛筆盒,裝在她出門時總會帶上的側背包裡。

  我們姊弟倆跑去租書店,回家的路上卻遇到傾盆大雨。

  「看起來這場雨暫時不會停了。」我和姊姊躲進店裡,看著雨水不停敲打著玻璃櫥窗。

  「你先待在這裡,姊姊去附近的商店看有沒有賣傘。」我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雨中,租書店的冷氣與外頭黏膩的雨滴交錯打上我的小腿,令我發癢。

  那是我最後一次看到姊姊。

  當著急的爸媽找到我並問起姊姊的下落時,我一邊哭一邊指著租書店外那經大雨洗刷而顯得明亮的街道──

  現在姊姊被找到了,卻以我們無法認出的形式出現在我們面前。

  「無論如何,我還是希望能見見她。」爸爸這麼告訴警察。

  當我向從太平間走出來的父母親表示自己也想去看姊姊時,卻被拒絕了。

  「我不希望你看到那孩子的樣子。」爸爸的手捶向牆壁,擦拭著眼淚。母親則是彎下身擁抱我,我感覺到左肩被淚水所浸濕。

  姊姊失蹤的這三年,我的年紀已經不知不覺超過當時的她了,不知道是不是害怕看見比自己矮小的姊姊,我始終不及她一樣高。

  迷路了三年,姊姊才回到家。

  終於等到姊姊回來的爸媽將姊姊送入塔後,告訴我是時候告別這座一家人曾一起生活的城市了。我知道他們早有這打算,所以沒有太意外,在他們心中,三年的等待已經把過去十一年與姊姊同住一個屋簷下的回憶都沖淡了。但我知道他們只是在欺騙自己。

  我收拾著姊姊的東西,卻怎麼也找不到姊姊的鉛筆盒。

  我問起媽媽有沒有看到鉛筆盒,媽媽卻沒有回應我,只是不斷進行著將眼前的東西放進紙箱中的機械式動作。

  直到我們搬離原本的家,我都沒能找到鉛筆盒。


  姊姊是公認的好學生,她成績優異、人緣極佳,聚集了所有典型模範生的特質,爸媽都以姊姊為傲。相較之下,我並不如姊姊那麼聰明,每次姊姊被誇獎時,我只能在一旁假裝替她開心而傻笑。

  我並不是對姊姊有任何不滿,只是對於自己沒能像姊姊一樣優秀而感到失望。

  姊姊以前常常帶我跟她班上的同學一起玩排球,大家圍成一圈。我雖然喜歡打球,但是反應神經不是很好,常常漏接,擊球也沒有力氣。

  雖然知道自己球技不佳,我還是厚臉皮的跟在姊姊身後和其他年紀比我大的孩子一起玩。

  有一次我的表現特別差,被姊姊的朋友責備了一番。

  原本以為姊姊會替我說話,卻始終無法從那些五年級的孩子中找到姊姊的身影。

  我想姊姊是躲起來了。

  不想傷我心但也不想背叛朋友,所以當我被其他人罵時,她選擇偷偷躲起來。

  自從那件事後,我發現自己其實不是那麼喜歡打球,只是嚮往跟姊姊並肩作戰的感覺。

  後來當姊姊找我去打球時,我便不再跟著她去。

  她總是再三向我確認意願,像是想要補償我似的。

  久而久之,姊姊大概知道邀我也是白費力氣,便自己一人抱著球出門了。

  事實上我一點也沒有怪罪姊姊的意思,畢竟她只是做了不會傷害到任何人的決定。

  反而是我這沒用的弟弟,總是在扯她後腿。

  如果那天沒有人約姊姊打球,她就會躺在床上看她的小說,而我通常都待在自己的床上看漫畫。

  雖然兩人沒有特別交談,我卻相當喜歡我們在這個小空間構築的氛圍。因為這是我和姊姊最相近的時候。

  有一次我的漫畫提前翻完了,便向姊姊提議去附近的租書店一趟。

  姊姊放下手邊看到一半的小說,沒有絲毫的不甘願,反而笑瞇瞇地和我一起走出門。

  就在那天,姊姊失蹤了。

  至今我仍然不敢將我們那天出門的原因告訴爸媽。

  我害怕一旦說出來,就必須替姊姊的死負責。

  我常常有種感覺,若是當時失蹤的是我,大家並不會如姊姊失蹤般傷心。這是很合理的假設,畢竟各方面都比我優秀的姊姊的確更討人喜歡。

  若是當時躺在太平間裡的是我,爸爸媽媽一定也會相當難過,但是為我而流的淚水肯定不比姊姊的量多。

  在我們一家搬離那乘載與姊姊回憶的房子後,爸媽選擇在另一個城市展開新生活。

  升上國一的我也正好進入附近的國中就讀。

  由於同學都是自小在這座城市長大的孩子,聽到我遠從其他縣市搬來,許多人都感到很驚奇。這當然不是什麼特別的事,只是對看慣十幾年來重複光景的他們已經夠特別了。

  開學後的幾天常有人圍在我的身邊,詢問我以前的居住環境,好像我是個有著與他們不同膚色、從遙遠異國來的旅人。

  我並不是特別討厭這種感覺,只是感到相當不習慣。

  在過去姊姊還沒被大家遺忘的日子,我總是被稱為「佳晏的弟弟」,現在突然有了自己的名字,一時無法適應。

  我曾以為我是害怕成為大家的焦點,就像在那時的球場一樣,被好幾個孩子團團圍住,即使放眼張望卻怎麼也找不著姊姊的身影。

  然而情況已經不一樣了,雖然姊姊不在了,但現在沒有人會再罵我,而我也有了自己的名字。

  一開始,我被大家當作外地來的珍奇異獸圍觀,但沒多久他們就發現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甚至有些沉悶。

  日子久了,我漸漸發現自己無法回應大家的期待。

  我擔心失去姊姊庇護的我會變得無依無靠,於是努力在腦中尋找重新獲得大家注意的方法。

  最後,還是依靠姊姊的幫忙,我才又找回那一雙雙注視著我的眼睛。

  我告訴許多人,姊姊失蹤的事。

  包含姊姊是如何失蹤的、我們如何尋找姊姊,以及姊姊是如何被尋獲的。

  毫無意外的,這是個相當吸引人的故事,尤其當故事是經由主角的弟弟親自講述時,更沒有人會質疑真實性。

  為了讓姊姊失蹤的事聽起來更加動聽,我甚至還加油添醋了一些增添劇情詭譎氣氛的橋段。

  我想起電視上的名嘴口沫橫飛編纂故事的樣子,不禁將自己的形象與他們重合。

  我努力讓自己在說故事時盡量不想起姊姊的臉,若是回想起那張清澈的臉龐,只會更加劇我心中的罪惡感。

  在見到大家有些崇拜地看著我的樣子時,罪惡感都被我強硬地壓了下來。

  與我不同,爸爸在新的工作環境很不順遂。媽媽雖然也找了份兼職,但兩人的收入加起來仍然不比以前爸爸在舊家那裡時的薪水高,外加上這裡的物價也比較高,經濟壓力成了爸媽另一個頭痛的問題。

  爸爸一回到家就躺在沙發上,桌上的酒杯即使過了一整晚也未曾動過。而媽媽則是默默一人坐在餐桌前望著空蕩蕩的廚房。
搬家並沒有讓父母從姊姊的死中解脫,甚至比過去等待姊姊的日子更糟了。

  受不了家中死寂的空氣,即便沒有朋友,我也盡可能讓自己待在學校的時間變長。

  漸漸地,我成了學校圖書館的常客。

  學校圖書館並不是很大,藏書量也不算非常豐富,整座圖書館實際上由三間教室打通而成的,比起圖書館更像是個倉庫。

  和小學不一樣,國中的圖書館比較多艱澀的書籍,因此來訪的人數顯得更稀少了。

  那天我和往常一樣,隨手抓了一本小說走向自己的老位子。

  卻發現以前常坐的位子被一個長頭髮的女生占據了。

  放學的圖書館幾乎沒有人,偶爾來圖書館打發時間的學生也不會碰巧坐上這個座位,現在位子卻被突然冒出來的人霸佔,讓我感到有些許不平。

  我拉開她對面的位子坐了下來,過程還特意製造出聲響吸引她的注意。

  就算她沒有在意,但若是隨後發現在空蕩蕩的圖書館中,有個人特意選了自己面前的位子,任誰都會感到不自在吧。

  所幸她似乎是心思比較縝密的人,一發現我坐在對面便盯著我瞧。

  「有事嗎……?」她話還沒說完,眼珠又往下瞧停留在我手中的書上。

  「啊,這本我看過。主角最後死了。」

  「妳直接把結局說出來還有什麼好看的。」我不滿地向她抱怨。

  她皺了皺眉,接著用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說:「對不起。」

  對方似乎不是無法溝通的人,而手上的書也拜她所賜,沒有閱讀的興致了,所以我又逕自繼續了話題。

  「以前好像沒有在圖書館見過妳。」

  事實上待在圖書館的習慣我也是這個月才養成,只是不想在她面前露出自己淺薄的資歷。

  「我是最近才來的,因為放學沒什麼事情可做。」

  「我也是。」聽見對方和自己有著相同的理由,不禁感到一陣驚喜,讓我不自覺提高了聲調。「妳喜歡看書嗎?」

  「不討厭。但那傢伙才是喜歡看書的人。」她說著,又將視線拉回面前的書本。

  與人對話時要盯著對方眼睛的基本禮儀,在女孩身上似乎不適用。

  「那傢伙?妳的朋友?」

  我四處張望,沒有看見圖書館裡還有其他人在。

  「算是我小學時認識的人。」

  「妳的朋友沒有在這間學校嗎?」

  一般來說,地域性國中的學生也都是從附近的同一所小學升上來的,而這也是從外地搬來的我能成為注目焦點的原因。

  「沒有,那人沒在這間學校。」

  即使她沒有將眼睛從書本中移開,但還是耐心地回答我的問題。

  開學已經第二個月了,她卻仍對以前的同學念念不忘,若是以正常人的進度,早就有些值得混在一塊的朋友了。

  這個女孩,似乎相當孤獨。

  那雙迴避人視線的眼神,總覺得和過去的自己有些相像。

  「妳每天都會來嗎?」

  她抬起頭後,又急忙縮回頸子埋回書中並搖了搖頭。

  「不一定。」

  「只是想告訴妳,妳現在坐的位子是我平常坐的地方,下次妳就坐這裡吧。」我敲了敲腳邊的椅子。

  原本以為會遭到她的反彈,想不到那女孩只是點了點頭,即使眼神看來有些哀怨,但似乎她本來就是這模樣。

  「那就這麼說定了。」

  其實我也不清楚和女孩間達成什麼協議,只是總覺得這樣說聽起來比較親切。

  「說定什麼?」

  「說好了妳明天的位子啊。」

  「我明天不一定會來。」

  「那就後天啊。」
  
  「後天也不一定。」

  「不管啦,反正就是以後啦。」

  我有些不耐煩地站起身。

  「你要走了嗎?」

  「只是去換本書而已。」

  我抓起那本被她劇透完的書,在她眼前晃了晃。

  離開位子後走沒幾步路,我又回頭向她問道:「難不成妳不希望我離開?」

  女孩聽了後露出淡淡地微笑。

  「你想太多了。」

  接著用鼻子哼出笑聲來。

  我紅著臉加快腳步走到書櫃前,把手中的書塞回書櫃後,開始物色下一本讀物。

  如果是像《大亨小傳》或是《麥田捕手》這種許多人在小學就被強迫閱讀的名著一定又會被她看扁。

  我得找一本看起來艱澀難懂,而且這傢伙絕對沒有讀過的書。
  
  「《微積分初論》……你對數學有興趣啊?」

  我將那本厚重的書特意放到她面前,並拉開椅子回到座位上。

  「算是吧,還滿有自信的。」

  「嗯。」
  
  「妳呢?」

  「不喜歡也不討厭。」她一臉無趣地說。
 
  實際上我一點也不喜歡數學,以前都還要靠姊姊幫我補習,真正喜歡數學的人其實是姊姊。

  「那妳喜歡什麼科目?」

  她沉思了一會,才開口:「沒有特別喜歡的。」

  原本以為提起這個話題的她有什麼用意,但那毫無驚喜的答案只讓我感到有些失望。

  「總覺得,要找到喜歡的東西很困難。」

  「要提起勇氣告訴別人自己喜歡什麼也相當困難。」她闔上書本,輕輕嘆了口氣。

  「妳該不會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嗜好吧?」

  「我想應該是沒有。」說完,她擺出一臉認真的表情。「那如果有呢?」

  「有也無所謂吧,反正是自己的興趣,不要妨礙到別人就好了。」

  「這樣啊……」

  此時窗外的太陽已經西沉,火紅的晚霞將天際染為一片血色。

  「我要走了。」她抱著書本繞過我身旁。

  「喂、等等,我還不知道妳的名字。」

  她回過頭來,朝我眨了眨眼睛。

  「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

  正當我要回答時,又被她打斷。

  「以後再說吧。反正,應該還會再見面。」

  接著便加快腳步走出圖書館。不像是特意逃離我,更像是在趕著與某人赴約。

  其實和朋友約好了嗎?……我不禁如此猜想。

  接下來的第二天、第三天都沒有再見到那長髮女孩。

  終於在第四天時才看見她坐在那天我的位子上。

  和我那時對她說的一樣,她真的坐在那張椅子上。

  「嗨。」

  她抬頭,快速瞥了我一眼後又低下頭。
  
  「嗯。」

  「前兩天都沒有看見妳。」

  「嗯。」

  「怎麼了嗎?」

  「也沒怎樣。」她似乎不打算解釋,我們之間的關係也沒有好到需要她向我報備,況且從第一天她就告訴我不一定會每天來圖書館了。
  
  我拉開原本座位的椅子坐了下來,並從書包中取出那本還沒讀完的小說。

  「那本微積分,你看完了?」看見我桌上的那本小說,她問道。

  「算是吧。」

  實際上在她離開的那天,我就立刻把那本書放回書架上了。

  「真了不起。」

  她的誇讚聽來有些刺耳。

  「你現在看的這本書,我也看過了。」

  她嘴巴微微張著,像是還想講些什麼,但接著又闔上了嘴巴。

  「其實妳很喜歡看書吧?」

  總覺得將我書包中剩下幾本書攤在她面前,也會得到相同的反應。

  她搖了搖頭,說:「喜歡看書的不是我。」

  「是妳的朋友,對吧?」

  她沒有回應,但我想應該是默認了,畢竟這是她上次親口告訴我的。

  實在不知道要和她聊什麼,總覺得和一個宣言自己沒有任何興趣的人相處,要找到話題非常困難。

  「妳今天幾點要走?」

  她聳了聳肩。

  「等人來接我。」

  雖然她看起來不太在乎,但有家人接送還是令我十分羨慕。

  即便我以前就不是由爸媽接送上下學,但那時還有姊姊在,所以一路上也不會覺得無聊。和當時相比,現在的放學路簡直沉悶得令人難過。

  「真好。」我覺得沒必要掩飾羨慕之情,於是便說道:「我才剛搬來這裡沒多久,所以周圍的路線都還不是很熟悉。」

  她點了點頭,像是認同我的說法。

  她真的是個很不愛說話的人,簡直是惜字如金。這讓我覺得自己像是在她面前特意耍寶,結果卻是熱臉貼冷屁股。

  「妳也說點什麼吧?」我有點憤慨。

  「要說什麼?」她反問。

  「什麼都好啊,反正就是找點話說。」

  「你真是奇怪的人。」

  「妳才奇怪吧?就是這樣才會到現在還沒有交到朋友。」

  「你有朋友嗎?」

  從頭到尾,她的語氣都相當平淡,讓我反而覺得自己像是對牛彈琴一樣。

  「我當然有!在班上已經交到好幾個朋友了。」

  「那就好。」

  她那張面無表情的臉讓我嘔起氣來。

  「妳是不是不相信我說的話啊?」

  「沒有。」

  「明明就有!」

  「真的沒有。」

  這樣爭吵下去會沒完沒了,我深深嘆了口氣。

  「所以我才會覺得你在逞強。」她一臉「看吧」的樣子,有些許的得意。

  「我在逞強什麼?」

  「逼迫自己做不想做的事。」

  「例如?」

  「我不知道……讀微積分吧?」

  接著她咯咯地輕聲笑了出來。

  「妳有什麼證據證明?」

  「沒有證據,只是普通人哪有可能看得下那種東西。」

  被稱作普通人讓我感到很不服氣,在同學眼中我不僅是個異邦人更有著悲劇背景,怎麼樣也不能被稱為普通人。

  至少和普通國一少年的人生相比,我已經夠不普通了。

  「我才不是普通人。」

  聽見我這麼說,她那雙因為笑而瞇起來的雙眼又顯得更小了。

  「你就是個普通人,因為我見過真正不普通的傢伙。」

  「是妳的朋友嗎?」

  她停頓了一會兒,接著用力地點點頭。

  「這算什麼嘛……我才不相信咧。」

  我嘖了一聲,表現出不以為然的樣子。

  「不相信就算了。」

  接著她便沉默了,也不打算進一步跟我提起她朋友的事。到頭來,我就連她口中的朋友是真有其人還是虛構的都不得而知。

  以她這種個性,若發現她所謂的朋友其實是床頭的熊寶貝我也不意外。

  我低頭翻著自己的書,卻覺得被注視著。我偷偷看向她,發現她不是在盯著我而是在看我已經翻到哪一頁了。

  感覺當我翻到劇情高潮處時,她會搶先一步開口並把後續的劇情說出來。

  但直到整本書的最後一頁,她仍一句話也沒說。

  「我要走了。」

  她起身揹起書包。

  「妳家人來了?」

  她起先是歪著頭愣了幾秒,接著點點頭。像是對我的問題感到理所當然似地。

  她好像和家人有心電感應,沒有看見她拿起手機,就知道家人已經來了。

  本來想再詢問她明天是否也會來圖書館,不過一想到應該會得到和幾天前一樣的答案,我又闔上了嘴。

  她一樣踏著匆忙的步伐走出圖書館,這次甚至還把看完的書留在桌上。

  我將她桌上的那本書拉到自己面前,準備拿回去書架放。

  那本書的書名是《少年的魔法號角》,聽起來就像《糖果屋》、《白雪公主》這類童話故事。

  稍微有點厚度,很難想像單篇童話能夠用上那麼多頁數,想必是某種集錦吧!

  原本看她一副高高在上閱歷無數的樣子,結果竟然喜歡看這種幼兒般的童話故事。

  我好奇地翻開書,發現書中的文字量甚至比童話故事還少。

  是一本詩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