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大魔導師的誓言

　　女神的祝福在這時發揮全部的效果，勇者變得更加強壯，肌肉上的青筋暴起，泛著冷光的巨劍被抵在胸前。

　　嬌小的人類劍士怎麼可能抵擋巨龍的一擊？魔力環繞在他的身上，對魔力一竅不通的拉姆羅斯不斷釋放體內的魔力，他不需要做精細的操作，戰火自然地湧出。拉姆羅斯的身體稍微搖晃了下，重新紮穩馬步，來自野生冒險者的輔助技能已經失去作用，輕盈的身體重新變得沉重，就像習慣了水中的重力後猛然離開水面。

　　吟遊詩人的樂曲斷斷續續地重新奏起，灰頭土臉的精靈從地洞裡頭冒出，藉此躲避了第一次的全範圍攻擊。她重新提供新的輔助技能。速度提升、攻擊提升、防禦提升、抗性提升……不同顏色的光芒在魯特琴與勇者身上。

　　隊伍的前排回歸，他雙眼盯著眼前的巨龍，巨劍斬斷襲來的詛咒，扭曲的漆黑藤蔓化作光點墜落。單手持劍並沒有讓勇者失去平衡，另外一隻手揮開撲向大魔導師的漆黑風刃，他的衣服被風刃劃破幾道口子，底下的皮膚卻連紅痕都沒有產生。

　　芬爾藉此幫大魔導師療傷，快速說明事情的所有經過。

　　低等的冒險者已經不再適合待在戰場，結界外的職業者挖了幾條地道，將傷殘者帶走，留有全屍的屍體被送去了臨時搭建的帳篷，幾名聖職者開始動手修復屍體。

　　結界裡頭只剩下勇者一行人，外加兩條龍。

　　新契約的使魔無法充當戰力，稱其量算是四分之一個輔助，曾為治癒之龍的岡薩雷斯不知道該如何控制身上的毒，過去曾擅長的治癒之光非但無法治癒傷口，還會讓人的傷況加重，順帶疊加各種負面狀態。

　　同時他也無法承擔攻擊手的位置，你怎麼能夠奢望被監禁大半個龍生的岡薩雷斯能夠準確的攻擊目標？作為曾被無差別攻擊的一員，拉姆羅斯迅速收回自己的期待，將毒龍放在了吉祥物的位置。

　　與毒龍完成契約以後，陷入情慾地獄的勇者終於發現自己身中淫毒，大腦被小頭掌握的狀況直到灌入第五瓶解毒藥才有所緩解。他簡直不敢想像在戰鬥時候，大家一起發情的盛況會有多麼恐怖。

　　他本以為另外一頭的戰場也會一樣荒唐，直到幾次劇烈的爆炸聲穿透了森林，化身成巨龍的塔季楊張開那雙漆黑的羽翼，才發現事情有些不對勁。遠處的惡龍怎麼看都不像岡薩雷斯口中的溫柔好哥哥，更像是需要號召好幾個小隊一起圍攻的大魔王。

　　他們回到了村莊，村莊已經被毀了一半。

　　村莊的外圍聚集了大部分的村民，有些人為自己的財產哭喊，有些人被冒險者攔著哭喊著自己的家人還在裡頭，混亂的樣子像極了在戰爭邊界的城鎮。第四代的村長反應迅速，快速引導混亂的人民，許多人還對狀況一無所知，官方暫且還沒有統一說法，語焉不詳地歸類為特殊事件。

　　於是拉姆羅斯聽到好幾種版本，第一個人大喊著魔族，第二個人說著天譴，第三個反駁著是瘋狂魔導師召喚出的惡魔失控……後者的比例較高，有些人吼著還看見魔導師炸了長老會當作祭品。

　　拉姆羅斯有一瞬間想要逃跑，論誰發現自己的隊友成為恐怖炸彈客後都會下意識撇清關係。

　　飄遠的思緒因為惡龍的咆哮拉回，塔季楊的怒意更勝，連使用通用語對話都不再願意，如同嬰兒自出生起就曉得啼哭，龍自張眼就習得龍語。從低沉的咆哮到尖銳的嘶鳴，彷彿迴盪在悠遠的山壑之中，回應從大魔導師身後傳出，幾秒鐘的對話過程很快結束。

　　接住大魔導師的毒龍搖了搖頭，一臉愧疚。

　　憤怒的兄長認為人類挾持了自己的弟弟，從舊的牢籠逃到另外一個新的牢籠並不值得開心，他偏執地認為，讓岡薩雷斯放下仇恨的原因出自於那些精心設計的花言巧語。很難說岡薩雷斯斷斷續續的龍嘯是否有成功表達勇者一行人的善意，至少對話結束以後，惡龍只從鼻腔發出輕輕的氣聲，不再將注意力放在勇者一行人身上。

　　塔季楊並沒有打算放過這群哄騙自己弟弟的人類，但順序可以稍微往後一擺，看在蠢弟弟沒死的份上。

　　復仇佔據了他生命的大半，陰暗的角落讓他的心靈開始扭曲，他曾是為人帶來祝福的白龍，而現在更願意吐出一個個惡毒的詛咒。

　　他詛咒著人類、詛咒著世界、詛咒著自己。

　　流失的魔力已經讓龐大的身軀感到疲憊，心臟的每次跳動都伴隨著刺痛，他並不打算活著，也不打算輕易死去。勇者的出現避免大魔導師成為鑲進地板的人形雕像，卻也讓塔季楊找到結界的突破口。

　　他向上飛行，氣流帶動著他龐大的身體。他飛得很高，魔力凝聚出的翅膀收緊在他的後背，高速飛行的子彈撕裂了結界，詛咒的氣息從破口湧出，從遠方看就像一朵綻開在空中的漆黑的蘑菇雲。

　　要求陸地生物在空中作戰實在強人所難，可現在管不了那麼多。朱利安忍著內臟的疼痛，斷掉的肋骨在吟遊詩人的治癒術下重新接上，冷汗隨著口中新念的咒語流下。

　　法杖頂端的光芒在亮起前被拉姆羅斯按下，「朱利安，我會負責牽制塔季楊。」

　　「但——」

　　勇者踩著地面，地面上是繪製到一半的法陣。拉姆羅斯至今連自己怎麼成功竄取契約的主權都不太清楚，想也知道方法不可複製。面對拒不合作的塔季楊，想要用溫和的方法重新契約簡直癡人說夢。

　　過去傳奇所留下的魔法陣針對所有的巨龍，在緊急狀態下霸王條款也能夠成為有效手段，暴動尚且需要武力先行鎮壓，否則心理創傷怎麼會放在最後才開始治療？朱利安的原則讓他無法直接使用，但修改魔法陣哪是簡單的事情？哪怕是天才大魔導師，也無法在分心的狀態下快速修改。

　　拉姆羅斯制止朱利安的掙扎，巨劍被他扛在肩上，芬爾掏出魔力藥水，灌了一大口藥水。吟遊詩人並不如魔導師熟練魔法，種族的天賦依然讓精靈天生占上一些優勢。

　　「雖然還不及朱利安大人，但讓勇者浮空作戰一小段時間還是沒有問題的！」

　　這一小段時間還真是一點點，七分鐘就是芬爾的極限。讓人類飛在半空中的方式依照使用魔力的方式不同會有不同的做法，但共通點皆是需要不斷提供魔力。勇者本身不具備施法的能力，所有的魔力來源出自於吟遊詩人，子母寶珠會暫時共享他們的魔力，在此期間，持有母珠的提供者無法移動，否則魔力將失去穩定，浮空術也會因此失效。

　　「沒用的，如果塔季楊沒有接觸到這個契約，我也沒辦法強行契約他。」

　　「別擔心，朱利安，還記得我是誰嗎？」拉姆羅斯語氣帶笑，「老子可是勇者，把一條失控的龍扁回地面不過是小事一件。」

　　「可……！」

　　芬爾的琴聲迴響在空中，每一個音符都蘊含著強大的魔力，彷彿有形的絲線般繞在拉姆羅斯的周圍，將他托舉到半空。拉姆羅斯蹦跳幾下，確定自己能夠穩定地飄浮在空中。

　　「朱利安，別忘了——」他回頭揉了一把大魔導師的頭髮：「這不是你最憧憬的冒險小說的橋段嗎？現在你也是裡面的主角了，別讓我失望。」
　　他只有七分鐘的時間戰鬥，這也代表，大魔導師只有七分鐘的時間完成法陣。

　　這段期間由毒龍充當兩人的護衛，插不上話的龍甩著尾巴焦躁不安，在變回原形時抬起了胸膛，想藉此彰顯自己還是有點用處。

　　確實很有用處，毒龍可是這個計畫的最後一道保險。

　　「岡，待會我把你哥扁到地上的時候給我死命咬住他。」

　　「咦？」

　　有毒幹嘛不用？社會性死亡的不是自己就好。

　　不給岡薩雷斯反應的機會，勇者奮力往地面一蹬。

　　他跳得很高，高得有些過頭，結界被他撞出另外一道裂口，布置結界的人員咬著牙努力修補，差點沒罵出髒話。巨大的劍在高速移動下顯得有些像流星，他奮力一揮，閃爍光芒的風刃颳起了一陣強勁聘的旋風，詛咒被擊碎，再次被吹散，除了聖職者的技能以外，沒有什麼攻擊比帶有女神的祝福更具有神聖之力。

　　神聖之力驅散大部分的詛咒，剩下也沒能力再去管。浮空讓拉姆羅斯能與空中巨龍一戰，卻也失去以往的敏捷，塔季楊咆哮著，張開巨大的翅膀，黑色的魔力如波濤洶湧般席捲而來。拉姆羅斯緊握巨劍，迎著這股強烈的壓力揮砍出去。

　　風刃和光芒交織在一起，形成一道道強大的能量波。勇者在空中翻轉，靈巧地躲避著來自巨龍的攻擊。拉姆羅斯用盡全力，每一次揮劍都帶著極大的力量，劍刃劃過空氣，發出刺耳的鳴響。

　　風刃如利刃般切割著塔季楊的鱗片，迫使巨龍改變姿勢，巨龍的反擊同樣凌厲，他揮舞著龍爪，鋒利的爪子被黑暗的詛咒能量纏繞，朝著拉姆羅斯狠狠拍來。拉姆羅斯在空中靈活地翻轉，勉強躲過了這一擊，王國發放的披風斷裂了一大截，紅布在風中飄盪。

　　兩者在空中激烈交鋒，強勁的風壓和震耳欲聾的聲響不斷回蕩在戰場上，金屬與龍鱗擦出的火光如有實質，兩方的攻擊如有千鈞之重。巨龍不再使用魔力攻擊，世界的寵兒怎麼可能看不見魔力的流動？漂浮在半空中的勇者就快要下墜，他不需要花費珍貴的魔力攻擊。

　　拉姆羅斯同樣知道自己居於劣勢，並且從一開始就不打算贏過塔季楊。

　　這可不是他的任務。

　　時間已經過了五分鐘，底下的陣法已經成形，無數的符文亮了起來，在地面閃出一個光環。大魔導師的暗示勇者當然理解，拉姆羅斯並不曉得將原本的法陣修改成另外一個不同效果的法陣有多困難，卻完全信任隊伍內的天才能夠達成別人稱之為不可能的任務。

　　在空中又一次憑藉著翻滾躲過攻擊後，他看見底下的芬爾已經累得氣喘呼呼，精靈再次灌了一整瓶魔力藥水。

　　他們達成了各自的任務，身為隊長的拉姆羅斯也不會讓身後的同伴失望。

　　他跳得更高——踩著巨龍甩過來的尾巴——到制高點後，將攜帶的寶珠拋向了巨龍。寶珠落到了巨龍身上，芬爾的魔力可無法撼動這支巨龍，卻能夠添加意想不到的助力。塔季楊的身體被魔力微微地往上抬高一點，微小的變化讓巨龍分心，失去雙眼的龍該如何視物？同樣沒有眼球的岡薩雷斯已經為眾人解答。

　　龍還有另外一個器官能夠感知魔力，大約與人腦的神經訊號傳遞機制類似，可以通過感應周圍的魔力場來分辨人或物體的位置和形狀。也因此，散發芬爾魔力的珠子與拉姆羅斯分開之後，自然吸引走塔季楊的「目光」。

　　巨劍再次已經落下，發出鏘當一聲脆響。失去鱗片保護的皮膚還是很硬，巨劍彈回的手感讓拉姆羅斯立刻判斷出脖頸的硬度，隨後在巨龍的怒吼中紮好了馬步，他握緊巨劍，向上跳起，運用全身的力氣砸向龍後頸的最脆弱的地方。

　　「給、我、下、去——！天——崩——地——裂——！」

　　他們一起墜落，塔季楊痛苦地咆哮，猛烈掙扎，帶起狂風般的震動。拉姆羅斯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力量自劍柄傳來，幾乎要將他震飛。

　　失重感隨之而來，風聲在耳邊呼嘯，敲擊塔季楊的這股力量足夠讓人的頭骨碎裂，連巨石都能夠粉碎，儘管是毫無防備的龍也無法全身而退。魔力組成的翅膀漸漸消散，地面上的冒險者們驚愕地仰望；不需要再灌入魔力的吟遊詩人跪倒在地，爭取恢復的每秒鐘；大魔導師沒有餘地能夠擔心勇者，魔法陣的維持並不如想像中輕易；另外一頭巨龍吸了一大口氣，緊張地尾巴都豎了起來。

　　巨龍墜落的速度越來越快，拉姆羅斯仍然緊緊抓著巨劍不放，他知道這是唯一的機會。眼前的景象變成一片模糊，他的全身都在震動中感到疼痛，除了咬緊牙關以外別無選擇，他堅持著，直到最後一秒。

　　終於，巨龍的身體重重砸在地面上，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地面龜裂，塵土飛揚，彷彿整個世界都在震動。拉姆羅斯被強大的衝擊力甩了出去，在空中翻滾了幾圈後重重落地。感謝他那異於常人的身體，除了些微的擦傷以外還能繼續行動。

　　法陣在這時發出光芒，兩條龍的纏鬥並沒有影響大魔導師的施法，毒龍的本身已經存在契約，而改良過的法陣只針對惡龍本身。

　　為什麼！為什麼你要幫助那些狡猾的人類！塔季楊在心中質問，雙生子總有些方法能夠直接感應到對方的思緒。

　　他想得很大聲，對其他人的憎恨在面對自己所剩的家人只剩悲傷。咬著哥哥的岡薩雷斯含糊地發出聲音，他說了很多，哼哼哈哈地說服個沒完，塔季楊忍了又忍，忍不住用尾巴甩了蠢弟弟好幾下。

　　沒其他原因，含著滷蛋的說話方式讓整句話變了調，還不如牙牙學語的嬰兒。

　　符文一筆一劃地被勾勒出來，空氣中逐漸浮現出古老而神秘的紋路，舊時代與新世代的文字混合在一起，隨著朱利安的法杖在空中揮舞。陣法先是開始散發出微弱的光芒。符文彷彿有了生命，開始閃爍著明亮的光點，如果在夜晚肯定會更加美麗，彷彿路面成為了天空，而星星正在地面上閃爍。

　　「卑劣又狡猾的人類！放開我！」難能可貴，拒絕溝通的惡龍終於開口：「我要殺死那些人類！你不是自稱正義的使者嗎？」

　　「正義不是放任人沉溺在復仇之中！」

　　「虛偽！哈、聽聽你說的話……那分明是你的自我滿足！」

　　符文的光芒越來越強烈，逐漸形成一個完整的魔法陣，環繞在塔季楊的周圍。塔季楊的身體在光芒的包圍下顫抖，他能感受到那股強大的契約力量在逐漸侵蝕他的意志。

　　朱利安的法杖高高舉起，符文的光芒隨之爆發，瞬間照亮了整個戰場。契約陣法在這一刻達到了頂峰，符文的光芒如同波浪般向四周擴散，將塔季楊牢牢地束縛在陣法之中。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塔季楊的聲音戛然而止，這次說話的是岡薩雷斯，他的聲音很輕，很淺，幾乎被塔季楊的怒吼覆蓋。

　　「我不想一個人活著。」

　　巨龍的咆哮在這一句話之後消失，就像看魔導器錄製的影像突然被按下暫停鍵。塔季楊慢慢地趴伏在地上，任由力量被契約所吞噬。符文的光芒在這一刻達到了最耀眼的程度，整個契約陣法閃爍著神秘的光輝，宣告著新的契約即將成立。

　　與此同時，大魔導師做出了宣告。

　　「我，朱利安．倫德漢，將會讓你獲得真正的自由！」

　　他以家族的榮耀起誓，以他的信仰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