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囚鳥 (上)

本章節 3517 字
更新於: 2018-11-03
  且說這國師府,果真是如傳言般富麗堂皇,弘中帶雅,光庭園裡的景色佈置,便足以與御花園爭色。
  可奇怪的是,楚咲原以為此園邸必也有許多人看守巡邏,豈知此地有多寬廣,氣氛便有多冷清,到處都見不著人影,以致她戒心漸失,後來索性便不躲躲藏藏,直接走至各廳堂裡探查。
  而後走入宅中最大的屋子裡,楚咲的目光立即被放置於大廳的一口大銅鼎所吸引。
  她走近細細端詳,發覺此鼎之大實非一般,要容納一個七歲大的孩子亦是足夠矣。突然間,她憶起漢炛曾說過,人間曾有些惡道士為提升自個兒修行,會佈下陷阱捕捉下凡的半仙人,並將其煉成丹藥。
  她不由自主地打起寒顫。
  不經意地往旁邊一瞥,楚咲再度被擱在那兒的頭顱給嚇了一跳。
  「這、這什麼?」
  定睛一瞧,竟是類狸的頭。傳聞類狸乃是一種形狀似狸、卻擁有人類般長髮的異獸,倘食其肉,則可治療嫉妒引發的心病。
  難不成這徐非雲即是以類狸肉煉成丹藥,來治癒珍貴妃?
  楚咲張望片刻,發現前方繪有花鳥的屏風看來甚是可疑,遂快步走至屏風後方,不料見到的,卻是被囚在籠中的犰狳。
  犰狳的身體盤成圓形,動也不動。
  「喂!你──」
  楚咲才發話,一男子便從內殿緩緩走了出來。他身形修長,烏髮披肩,容貌俊美不凡,一身深黑長袍,外披斗篷,正是她稍早所見到的祥朝國師徐非雲。
  楚咲警戒地後退一步,問:「為何我的犰狳會在這裡?」
  徐非雲微微一笑,「那妳又為何會在我府邸?」
  「當、當然是來找牠的!」楚咲自抬氣勢,指著犰狳說:「那、那是我的寵物呢!現在被你弄死了!看你怎麼解釋!」
  聞言,徐非雲漾於臉上的笑意愈發明顯。
  「別想誆我。犰狳此獸最善裝死,妳以為我不知曉?」他的手指伸入籠中輕輕一觸,不知施了什麼法,使被觸碰到的犰狳如受雷擊,痙攣半晌後猛然跳了起來。
  楚咲一愣,道:「你究竟想對牠做什麼?還有,為什麼你看得見牠?你到底是什麼來歷?」
  「牠便是因潛在宮中想探我的底細,方才為我所囚禁。」徐非雲深眸一轉,對她道:「難不成妳也想落得和牠同樣的下場?勸妳最好別這樣傻,楚咲。」
  「你、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楚咲愕然。
  「妳有何事瞞得過我?」他臉色陡然一沉,揚起的唇角所散發的盡是陰冷氣息。「此犰狳可歸還與妳,妳拿了便走,莫再來打擾我,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事到如今才想要我裝做沒看見?你作夢!」
  她飛身一躍,劈手欲奪來囚籠,不想那徐非雲只是信手一搧,強勁的掌風便將她整個身子吹往屏風上狠撞。
  「楚咲!」犰狳忍不住驚呼。
  「蓬萊弟子楚咲令……」她吃力站起,暗結手印,口中喃喃道:「天地鬼神聽我言,速召五行至陣前,助吾替天除妖逆,四方始得太平閒……於此開招!急急如律令!」
  霎時白光閃現,如神降臨,楚咲喝道:「火來!」雙手一開,掌心之間便多了一團烈燄。
  未有半分遲疑,楚咲立即發招,以烈燄攻擊徐非雲。不想徐非雲僅是拉起斗篷一擋,那火燄隨後便消失無蹤了。
  楚咲尚未及吃驚,對方即已反手還擊,發出一道箭矢般的雷電,疾速朝她射來!
  楚咲急忙閃避,待弄清狀況時,那雷電矢已燒焦了她幾根頭髮,將後方的牆壁打出一個大洞。
  「哇哩咧!水來!」她雙掌畫出一圓,召來之水轉眼化為霧氣,白茫茫的佈滿廳堂。
  徐非雲左右急尋她的身影,片刻卻聽聞後方傳來一聲:「金來!」再轉身一看時,楚咲已手執鐵刀劈來。
  一旁犰狳看得心焦,本還有些期待楚咲能逆轉情勢,可當水霧散去,見到的竟是徐非雲隻手握住刀刃、令楚咲握著刀柄吊掛在半空中不知所措的景象。
  利刃刺入皮肉,徐非雲的鮮血汩汩流下,他卻絲毫無鬆手之意,反倒握得愈發緊實。正當楚咲以為他的手掌將廢時,染上刀刃的血液開始腐蝕一切,不一時便將她的武器化得僅餘一個柄!
  她的身子隨之下墜,但徐非雲可沒放過這個時機,一掌又把她打得老遠。
  犰狳復喊道:「楚咲!妳的法術鎮不了他的!」
  「少囉唆!」不服輸的她根本聽不進去,顧不得一身狼狽,兀自站了起來,也未發覺那掛在身上的玉葉指環業已外露,連紅繩斜垂在她肩上,而後緩緩滑下。
  徐非雲瞇著眼,看清那指環後,當下即變了個人似的,勃然怒問:「這指環怎會在妳身上?妳把禎兒那孩子怎麼了?」
  楚咲沒理會他,欲結手印再次施法,不料徐非雲轉守為攻,搶先一步衝了過來扣住她的頸項,將她高高舉起。泛白的指節、下手的狠勁毫無掩飾地流露出他心中的怒氣。
  「楚咲!」犰狳急得猛衝猛撞,卻仍敵不過被施過咒術的囚籠。
  楚咲緊閉雙眼,面顯極為痛苦之色。就在千鈞一髮之際,徐非雲意外地先鬆開了手,有些踉蹌地退了幾步。
  他摀著左邊肩膀,挑眉望著楚咲。「何時藏了這一手?」
  「我也只喚過一次金象。」她冷笑。
  他眼一閉,使力拔出深入左肩的袖箭。「別妨礙我。」
  「那正是我要說的。」她一邊回道,一邊暗中運氣療傷。
  一眨眼,雙方又再度交手,然一直處於劣勢的楚咲幾乎只有挨打的分。最後一次倒下,她終於下了決心。
  「我本來不想用這招的……」她奮力起身,反手握住身後北辰的劍柄──此劍乃福全真人一生仙途中唯一煉化的仙寶,滌蕩妖孽的絕佳利器,威力極鉅,其極限端看持用者而定,遇強則更強,遇弱亦能有所發揮,可惜就是使起來忒耗法力,以楚咲目下的情況,若一招滅不了敵,便只有虛脫等死的分。
  「楚咲……」犰狳知她已別無他法,想阻止她又沒理由,不免無奈。
  牠靜靜等待事情接下來的發展,目光逐漸恢復過去的冷然,可北辰的劍身還未完全出鞘,楚咲握著劍柄的手便停在半空中,不再動作,整個人如冰霜般凝結。
  「怎麼了?」犰狳問。
  「……這劍太長了,我拔不出來。」楚咲表情僵硬地說。
  廳內頓時一片靜默。
  半晌,犰狳冷哼了一聲。「還不就是因為妳手太短。」
  楚咲回頭瞪著牠,怒道:「怎樣?想打架嗎?」
  「北辰?」倏然變為旁觀者的徐非雲似是為此劍這震懾,氣焰霎時削減一半;隨後又似是想到些什麼,心智方完全冷靜下來。他問楚咲:「是禎兒讓妳來的麼?是不是為了他母親的事?」
  察覺到他的態度轉變,楚咲不屑道:「還說你多行呢,劍還未離鞘你就怕了?真不好意思,之所以來你這個烏煙瘴氣的地方,是我自己的意思。」
  「那妳究竟和禎兒談了什麼?妳肯定已見過他,對不?」他不死心地追問。
  「禎兒、禎兒,叫得挺親熱的嘛。」她不耐煩地反問:「你以為跟他裝熟就有用啊?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徐非雲忍了忍,復道:「我知道他母親人在哪裡。我若有心加害他們母子倆,早就下手。」
  「欸?」楚咲睜大眼睛,問:「你當真知道他娘在哪裡?」
  徐非雲輕輕頷首。
  「那你就快點說呀!不然至少也說說她在那兒過得好不好,好讓我能早點回去跟藍禎交差啊!」楚咲激動之餘,已全然忘記追究對方的身分。
  「在宮裡,為使禎兒不再惹人注意,我始終忍著不去接近他。」徐非雲道:「妳來了也好,請代我去告訴禎兒,說只消再耐著性子多等些時日,我會讓他們母子重聚的。」
  「喔。」楚咲不自覺地點點頭,又問:「你跟他們母子很熟?」
  「這與妳無關。」他淡淡地説:「若妳有心要幫禎兒,照我說的話去做便是。」
  「那你也得表現一下自己的誠意啊!」她指指那囚籠。
  徐非雲會意,上前解開籠中咒術,將犰狳釋放出來。「另外還有一件事,因我近來無法從皇帝身邊脫身,故遲遲無法完成,不知妳能不能幫我?此事乃是與禎兒有關的。」
  楚咲瞥他一眼,「說說看。」
  徐非雲微微一笑,故作神祕地至她耳邊說了幾句。
  她聽著聽著,不禁皺眉,面露難色。「我吃齋的,你竟然要我去殺生?」
  「妳要如何弄來我不管,不完整也無所謂,橫豎有些樣子即可。」他望向那類狸的頭顱,「不然若讓我親自去的話,我可不保證死傷會有多少。」
  「真是造業障啊。」楚咲吐了口氣。「好吧,我會在我能力範圍內試試看。不過你這計策真的可行嗎?」
  「宮闈那邊還需一個內應。不過我心中已有人選,妳不必擔憂。」他一手微微抬起,笑道:「請吧。我靜候佳音。」
  楚咲抿抿嘴,勾手示意犰狳隨她離開。
  一踏出國師府,她便忍不住罵道:「他娘的!這姓徐的竟對我下手如此的重!」
  「當然啊,是妳先下戰書的。」犰狳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
  「我是為了救你耶!」楚咲不滿地說道。「再說啦,他只不過是把你關在籠子裡,可對付我時,每一招都是要我的命!一點兒都不看在我是小孩子的分上手下留情……真他奶奶的王八蛋。」
  「妳哪裡是小孩子了……」犰狳不以為然。「話說回來,妳為何要這麼輕易地答應他的要求?」
  「都說是為了藍禎,我還有什麼辦法?總不能白拿人家的指環吧?雖說這本來就是我們蓬萊的東西……哎,反正我又沒有答應那姓徐的一定會做到,看看情況再說吧。」她一想起徐非雲的臉,便覺渾身不自在。「那傢伙……他笑得我心裡發寒啊!不用你說,我自會提防他的。」
  「但願如此。」犰狳說。
  楚咲停下腳步,見四下無人,遂結手印,唸風伯咒,召來一團神風。
  「走吧。」她一把揪住犰狳,踏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