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望黑暗

本章節 2369 字
更新於: 2018-11-09
冰冷的雨水喚醒他。
臉頰上一滴滴滑落的溫度寒冷,彷彿才融的冰塊,打在江玄的眼眶下,沿著顴骨淌落成溪流。
僅僅為了張開眼,他便感受到針尖刺在血管上的細密疼痛——肌肉都在掙扎著,搖搖晃晃的清醒。腿上的疼痛開始清晰起來,一桿箭、一粒堅硬箭頭封在他的肉裡,隨著身體本能的抽搐疼得更加真實。
黑暗包覆在他的眼睛上。江玄停頓過幾秒,仰望著自己面前那像是無邊無際的黑暗,直到微弱的光穿過隙縫落下,他才終於意識到自己已經不是在竹林的狂風暴雨裡,而是在被毒箭射中後,被移進了這幢平房中。
平房……
極度的惡寒猛然貫穿脊背,江玄倏的睜大眼,雙手與雙腳想要掙扎爬起,卻發現四肢被緊緊束縛在鐵桌上,張大嘴想發出叫喊,卻發現直到喉嚨口都被苦澀而腥鹹的布團塞滿。
鎖鏈的鋃鐺聲從黑暗裡傳來,從仰躺的他的面前傳來。
破爛的屋外響起雷聲,閃電在剎那間照亮黑色天空,光亮再次從屋頂隙縫打進江玄的視野裡,將雨水澆濕的屍體打亮在他眼前。
與他面對面,死去的警官的臉孔就吊在江玄上方,血腥的眼珠與臉皮正正俯視著他。
血滴再次落到他臉上時,江玄瞪大眼,猛力掙紮起來。
鐵桌在黑暗裡發出刺耳聲響,金屬與皮革束帶幾乎要扯斷彼此,卻也死死的扣住他的手腳,江玄喘著氣,頸項在扭向一邊時愕然停頓,看見另一具倒吊在房樑下的屍體。
再放眼望去,身周密密麻麻,竟然全是被倒吊起來的死人。
乾涸的眼珠瞠得巨大,他們死不瞑目,全都望著江玄。

【第23號訓練場,第二局決戰開始!】

系統提示跳出的同時,江玄就聽見外頭院子傳來了響亮的鏘一聲,已經有人觸發捕獸夾陷阱了。
「果然打算走正面嗎?」因泰倫陰笑了聲,用手指扒進自己的髮束裡,最後一次梳開髮絲,卻也像是蠢蠢欲動的磨爪。
「他們走正大門?」江玄蹙眉,感到一絲不對,繞行圍牆外的危險固然是有,但這對夫妻也早該知道直接穿越院子而來的風險才對。
還是說,僅僅在上一局的攻防之中,白暮就已經記住因泰倫踩過的所有坑,甚至到足以指引童心未眠正確道路的程度?
「啊哈……說不定真能辦到。」遊獵之狼似乎也理解江玄的詫異,嘶啞的笑了聲,露出齜牙咧嘴的笑容:「畢竟我剛才可是被逼著在箭雨底下把整塊地都滾過一遍了,我要是能記得,他也說不定記得呢?」
「你記仇嗎?」江玄瞥了他一眼。
「看情況,其實這種的可以不記。」回答得順口,因泰倫偏頭看著他,指頭一彎一轉,彷彿變魔術般,下一刻便展露出鋒利的狼牙指爪:「當然,如果老大不介意友誼被破壞的話,我也可以多多少少來計較一下……」
「我不介意。我們之間沒建立過友情。」回答得冷硬,江玄卻也是認真以對:「不用客氣,該還的東西全都還回去。」
「噗哈,連建立都沒有就要毀啦?老大你這是友情的土石流啊。」因泰倫咧開嘴笑了起來,同時慢慢站起身,眼底露出滿腔陰森笑意:「好呀,那我就不客氣啦。」
「對了,話又說回來,老大你有沒有什麼遠距離型的武器?」走了兩步,因泰倫又折了回來,問道。
「沒有」——江玄原本要這麼回答,他手中儘管有把騎士狙擊槍,然而這場戰鬥早已說好是只能使用冷兵器。
思緒快速轉動,他也隨即想起,自己還有別的東西,它們確實能算是投擲式武器。
「有。」所以他這麼回答,示意因泰倫伸出手,把自己的掌心伸到他的正上方,心念一動。
一顆貓頭掉了下來,啪地落在因泰倫手上,抬眼望著他,發出不耐的叫聲:「喵嗷。」
白西裝的青年愣住了整整三秒,抬起頭看向他,神情微妙:「老大你……真的是魔法師啊……」
眉頭一皺,江玄的掌心翻起,把第二顆憤怒的貓頭直接敲在惡狼保鑣的腦門上:「去工作!」

死者的眼睛望著他,髒污的雨水湧滿了他們的下顎,淋淋自腐敗的臉龐流下,從唇縫裡、從鼻孔裡、從乾癟的眼珠底下流淌著,連血都已經結塊而像是溶開的沙粒,隨著雨水灑落到地上,濺起微弱血水。
直到現在,江玄才忽然看清楚,這些屍體已經失去了腹腔與胸腔,從喉嚨大敞著,像是皮革與軟骨做成的漏斗,倒吊的頭顱裡盛滿從屋頂漏出的污水,又不斷傾瀉。
凌駕於所有情感之上的,是難以置信——遠遠超出了恐懼、憤怒、甚至是求生的慾望,他甚至連掙扎都忘記了數秒,愣愣直視那些屍身,看著血雨溶化在死者的頭顱裡,沖刷出腐敗的水路。
雙眼在發痛,江玄轉回臉,直勾勾瞪著眼前的臉孔,那正是他們所要尋找的那個人,原來他也已經死在這裡,就和所有沒能被發現和拯救的死者一樣,從他熟識的五官裡源源湧出惡臭的血水,持續滴在江玄的臉上。
再次有閃電劃過屋頂之外,霎那間的光照彷彿相機的閃光,江玄清清楚楚的看見自己眼前的顏色變了,像是被蒙上濾鏡,一切都是血紅的,灼熱的溫度就從瞳孔裡輻射擴散。
連心臟都像是被燒乾碎裂般疼痛,幾乎叫人暈眩。

屋外的閃光消失了,江玄猛的仰起脖子,咳出痛苦的呼吸。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竟然已經忘了吸氣,直到塞在口中的破布忽然刺痛到喉嚨時,他才驟然回神,缺氧的肺部拉扯血管,幾乎連肋骨都要斷裂。
眼前的血紅已然消失,黑暗重回他的眼中,江玄在劇烈喘息中望向眼前熟悉的臉孔,直到此時才開始感到第一絲慌亂與恐懼。
身下的鐵桌開始發出碰碰聲響,隨著自己掙扎的拉扯,尖銳嘶啞的迴音響徹在黑暗平房裡,吊起屍體的鎖鏈隨著狂風暴雨而鏘然作響,像是嘲笑,也像是最後的警告。
這些警告,直到最後都沒有作用;江玄在當時還太過年輕,不知道擁抱寂靜與黑暗的人,最終才能躲過惡魔的注意。
聽見這些聲響,有人在房間的另一頭打開了門,踩進血水裡。
燭光流洩進眼裡的那秒,江玄猛然轉過頭去。
一個人影站在光前,黑色的影子投進這間房裡,黑得看不清他的面孔,燭光就照在他身後的房間裡,微弱卻真切。
不待江玄開口,黑色的人踏進房間中,房門無聲無息的闔上了,光亮只來過短短數秒,之後徹底熄滅。
森冷的笑聲在血雨裡瀰漫起來,飄向江玄的耳中,細細吸吮舔拭,直達頭骨深處,將恐懼一鼓作氣射滿在腦腔裡,連整顆頭腦都被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