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韭黃子的韭黃飛(3)

　　花曉曉騎乘在大鯰魚身上，連打了好幾個呵欠，完全不曉得剛才她無意間引起了一小波騷動。
　　她揉揉酸澀的眼睛，昨夜施法送妖，一大清早又被爹捏製的人形小土偶喚醒，現在只覺腦袋暈沉，想窩回軟綿溫暖的被窩裡睡回籠覺。
　　歪歪頭，她努力回憶著剛才的事。
　　剛才那隻小土偶說了些什麼呢？唔……想不太起來……眼皮好沈重……
　　克制不住睡意，陷入沉眠的花曉曉，就這麼一路被大鯰魚載到正廳堂門口，大搖大擺地進入至正廳堂內，大鯰魚在成功完成主子的任務後，便無視堂內六位端坐椅上的人的瞪視，悠哉地在他們面前甩尾繞圈子，一副完成主命、驕傲神氣的小模樣。
　　「咳，曉曉，快醒來。」花振楠有些尷尬地喚著趴倒在大鯰魚身上熟睡的女兒。
　　那身正式的服飾勉強算是合格，但像這樣邊睡邊東倒西歪地「游」進來的模樣，被普通人見到，肯定會嚇得屁滾尿流、神速奔逃啊……普通人不像他們這些看得見妖怪的術師，他們可見不到她身下那隻大鯰魚！
　　唉，這孩子老是改不掉這習慣，以後他是要上哪找戶經得起嚇的人家來娶她呢？他是捨不得女兒嫁人，可也不希望她隨便找個濫竽嫁了……唉，人父難為啊啊啊！
　　瞥見花振楠憂愁的苦臉，坐在他身旁的羅馨抿唇憋笑，老夫老妻了，她自然知曉自個的夫君雖表面鎮定，可那心思絕對早已飄往另一處詭異的方向鑽牛角尖去了。
　　「正宗長。」一旁的兩位老者與其副手可沒耐心看花振楠發呆，冷冷地出聲提醒他。
　　「啊？嗯咳，抱歉，左宗長、右宗長、兩位副手。」花振楠清清喉嚨，端正臉色，側頭嚴肅地望向羅馨，也就是他的親親娘子兼得意副手。「羅副手，麻煩妳了。」
　　他趁其他兩位宗長看不見他臉色的機會，拚命朝羅馨使眼色，表示再不叫醒花曉曉，待會親親女兒可能就有頓苦頭吃了，另外兩名長老的碎念功力他可扛不住啊。
　　羅馨終於忍不住挽袖掩嘴，遮住差點噗哧噴出的笑意。明明是個正經八百的嚴肅長相，卻老是弄出這副眼睛抽搐的模樣，真的不管看再多次，都覺得好笑。
　　雖然她也不忍心吵醒熟睡的女兒，但確實該喚醒她了。
　　羅馨優雅地起身，走至大鯰魚旁，拍拍牠的頭。「辛苦了，退下吧。」
　　「鯰鯰。」大鯰魚發出低低的叫聲，不捨離去似地仍乘載著花曉曉，東轉西遊擺動著。
　　羅馨見怪不怪地由懷中掏出一紙用來強制驅離妖怪的黃符，準備貼在大鯰魚寬廣的額上時……
　　「鯰鯰！」大鯰魚身子一繃，警戒的低叫，花曉曉立即彈坐起身，惺忪的睡眼左右張望著。
　　「發生什麼事了……」她迷迷糊糊地問。
　　「樊花宗族第五十二代宗族子孫，花曉曉！」見花曉曉醒過來了，羅馨立刻退於一旁，端正臉色，盡她身為正宗長副手的職責。
　　「在。」聽到熟悉的開場指令，花曉曉下意識開始一連串動作。
　　她爬下大鯰魚，快速熟練地整理歪掉的頭冠、凌亂的衣襟與些許皺摺的裙擺，而後單膝跪下，拱手行禮。
　　「樊花宗族第五十二代宗族子孫，花曉曉，參見正宗長，左宗長，右宗長，三位副手大人。」這套標準的樊花宗族式行禮，她從小做到大，就算意識處於半夢半醒之際，仍能完美地做出最正確的動作。
　　「行了。」花振楠揚手示意花曉曉起身，心中暗暗鬆口氣，這下可終於醒來了。
　　「哼，這麼晚才到，可真是有禮啊。」左宗長單手撐顎，老臉上盡是不耐煩。「九皇子人都不知上哪去了，看妳上哪兒找去。」
　　韭黃子？是指韭黃嗎？
　　花曉曉烏黑的眼眸望向左手邊的老者，正色說：「左宗長，如果您要韭黃子，廚娘那兒應該還有。我還沒用早膳，待會可以順路幫您拿來……不過您要生的、炒過的、還是要水煮過的韭黃子呢？」
　　眾人一聽，差點從椅子上摔了下來，就連站立一旁的羅馨，也差點跌了一跤。
　　生的、炒過的、水煮過的九皇子……還好他本人不在這，不然……這番逆詞可是會被殺頭的！
　　「左宗長如果喜歡韭黃子，我也可以在庭院種植幾株，待成熟後便送給左宗長。」花曉曉認真地繼續說，完全沒察覺眾人怪異的臉色。
　　「不了！老夫一點也不喜歡韭黃子，咳、咳！不，老夫是說不想吃韭黃子……不！只有韭黃，根本沒韭黃子這鬼東西，等等！老夫不是說九皇子是鬼東西……靠！」左宗長急著說話，結果講太快，咬到舌頭，痛得爆粗口，瞬間眼淚狂飆。
　　「左宗長，一個月的薪餉充公。」花振楠涼涼地提醒。
　　正廳堂為樊花宗族的莊嚴神聖之地，無論是誰，只要說粗話便得受罰扣薪餉。
　　左宗長摀著嘴，淚汪汪地恨恨瞪向右宗長，暗示該他教訓一下那小丫頭了。
　　「呃……我、我說，花曉曉……」右宗長猶豫地開口。
　　其實，他有股不好的預感……不，應該說每次遇到這小丫頭就沒啥好事發生。
　　「右宗長。」花曉曉突然打斷他的話，小臉正經嚴肅，烏黑的眼眸專注深沈，不自覺地用上她御妖時的氣勢，原本因裝扮而稍稍退去的陰暗氣息，頓時濃烈了幾分。
　　「是？」右宗長被花曉曉忽然迸發出的陰暗氣息給怔住。
　　「您右肩上有隻金蜘蛛妖。」
　　右宗長渾身一僵，惡寒瞬間竄過背脊。
　　他像卡住栓子的木偶，喀啦喀啦、一顫一顫地轉頭看向自己的右肩。
　　金……蜘……蛛？右宗長眨眨眼，只見到自己乾淨無一物的肩膀。
　　什麼都沒有呀？
　　右宗長放鬆肩膀，呼出了口氣，正要嘲笑花曉曉看錯時……
　　「哎？真的有耶！從哪混進來的？」花振楠一個揚手，將一條白絲線拋向右宗長，白絲線像有自己的意識那般，迅速纏繞上右宗長肩上那隻隱形的金蜘蛛，束縛住它，逼迫它現形。
　　右宗長兩眼大睜，毫無心理準備地面對面近距離接觸突然現形的小小金蜘蛛妖，立馬口吐白沫，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老天，他生平最怕的就是……這類蟲子啊啊啊！
　　「右宗長！」坐在右宗長旁的副手臉色大變，驚慌地衝至右宗長身旁，試圖喚醒他，在發現他沒有任何清醒的跡象後，馬上托起他，匆匆往醫務房奔去。
　　左宗長繼續摀著嘴，看到右宗長那悲慘的下場，眨巴著眼，乖巧地不敢再吱一聲，深怕下一個受害者便是自己……這娃、這娃根本生來帶衰人的吧！
　　花振楠搔搔臉，對這出乎預料的發展，有些哭笑不得。
　　「吶，曉曉，給妳。」花振楠揮手一振，將白絲線纏繞著的金蜘蛛拋向花曉曉。
　　花曉曉用雙手接住小小的金蜘蛛，揪著它看了一陣子，低頭向它低語幾句，沒一會，她就拿出黑捲軸畫下與小小金蜘蛛的契約咒語。
　　見女兒又收服了一隻妖怪，羅馨憐惜地微微一笑，心裡有些心疼。外頭的人總是說這孩子陰沉晦暗、難以相處，但真正的她不過是個有些遲鈍、率直純真的孩子，不會用偏見的眼光看待事物，大部分的妖怪對她來說，就像是玩伴、朋友，而非骯髒邪惡的存在，如同人也有好人、壞人，妖怪亦同……只是不被偏見所蒙蔽的人實在太少，先入為主的人太多，他們一聽到妖怪，便會往不好的方向聯想。
　　「咳，好了，該進入正題了。」花振楠輕咳一聲，拉回大家的注意力。「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最近宣揚得沸沸騰騰的第九位皇子殷湛夜尋妃之事。這名皇子已親身至英洛宗族、祈宗族、喀羅宗族……等專精法術的宗族選妃，但因皆未有適當的王妃人選，所以這次來到了我們樊花宗族這兒。」基於前車之鑑，他這次可是小心的使用了「第九位」避免誤會。
　　「對對對！我們不能放過這機會，這次可不能被聿月宗族搶去！」左宗長一臉猙獰，每當提到這死對頭，他心底就一股氣。
　　樊花宗族、烏蒂宗族、聿月宗族並稱為辰瞱國的三大法術宗族，他們樊花宗族世代守著老祖宗的規矩，絕不入官職，烏蒂則是低調近乎於神隱狀態，至於聿月，是近百年興起並成功擠掉其他宗族晉升三大宗族的宗族，行事作風相當高調，在祭司官職上佔有一席之地，但與他們樊花宗族特別不對盤。
　　每四年會舉辦宗族鬥術，這輪的鼇頭已被聿月宗族奪走，如果再讓他們出個王妃啥的，他肯定會被那該死的月老頭撲天蓋地的嘲笑！這次雖是九皇子先看中他們樊花宗族，可若九皇子沒個看上眼的，說不著就真的要輪到聿月宗族了！所以他說什麼都要把宗族女眷全數招回，上至術師，下至婢女，看是要法術高強，還是面貌嬌媚可愛，年齡不限，任君挑選，就不信九皇子全看不上眼……唔，等等，如果九皇子看上他軟軟嫩嫩，芳齡才十歲的小孫女該如何是好？喔，不，說不定九皇子喜歡人婦！如果他的乖兒媳被看上了，該如何是好呀！
　　左宗長糾結地想著，沒發覺自個的思緒越想越歪樓……
　　花振楠也同樣糾結，他不希望自家女兒被選上，偏偏左宗長與右宗長強硬要求所有女眷必須到場，他只有一個人，難抵兩張嘴四隻手，只能暗地咬巾帕怨恨那啥九皇子自己思春就算了，何苦出來禍害人家女兒啊！
　　「雖然是皇族非正式的尋訪，不過公平起見，我們決定在正廳堂正式發布訊息，所以才會要求妳們今早至正廳堂會合……其他女眷已經與皇子至西庭院，至於妳，曉曉……妳晚點再混進那群人裡面啊，最好躲得遠點，千千萬萬別讓九皇子注意到，知道嗎？爹可不希望妳變成什麼九王妃呀……」顧不著左宗長鐵青轉成發黑的臉色，把那句多個人便是多個機會的忠告拋諸腦後，花振楠憂心忡忡，嘮嘮叨叨地囑咐。
　　不知不覺女兒已經十七歲，開始有該死的登徒子想來搶他的親親女兒了！那登徒子還是身處於虎穴龍潭中的皇族，他拚死都要好好守住他的親親女兒，千萬不能讓她落入那烏漆抹黑、深不見底的皇族泥淖之中！
　　沒錯，什麼事他們都可以順女兒──除了婚姻大事之外！
　　花曉曉乖乖地點頭。
　　被韭黃子注意到就會變韭黃飛，這種前所未聞的法術，連爹都顧忌萬分了，她肯定抵禦不了。花曉曉很認真地將爹的話聽進去──沒人發現她從頭到尾都會錯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