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最終章

　　春天過去，夏日到來。

　　6月2日（六）天氣晴。
　　下午1：00，沙灘上的天空飄著細雨，依舊有許多穿梭在太陽雨之中的遊客。

　　在人潮擁擠的星巴克內，嘴裡咬著吸管的我看向透明玻璃的窗外。
　　「太陽雨啊，看起來不會下太久。」
　　原本用湯匙挖著冰沙的小雨，聽見我的呢喃之後抬起頭。
　　「下完雨之後會出現彩虹嗎？」
　　「或許會喔。」
　　「真的？夏寒哥哥，那我們要不要在店裡等雨下完？我想看彩虹！」
　　「好啊，其實我本來就沒有打算要淋雨回家。」
　　「耶！」
　　和小雨相視而笑之後，我偷偷的整理思緒。
　　今天一整天，我們都在沙灘附近遊玩。沙灘在九點過後漸漸有了人潮，十一點過後大約來到尖峰時刻，一直持續到用餐時間結束的午後，人潮仍未散去。
　　小雨身上穿著從百貨公司買來的夏天輕裝，雖然也詢問過她要不要乾脆買泳裝戲水，但小雨卻拒絕了。她說要等她再長大一點才有自信，儘管我不知道下水游泳需要什麼自信，不過我還是尊重她的決定。
　　輕飄飄的無袖上衣和熱褲非常棒，令人不禁感嘆夏天真是天神的恩惠啊，同時也讓我有點害羞，現代人的衣裝設計越來越猛，有時候還真不知道自己的視線該擺哪……
　　「夏寒哥哥。」
　　「……」
　　「夏寒哥哥！」
　　「喔！怎、怎麼了？」
　　「嗯──夏寒哥哥，你剛剛睜著眼睛睡著了？」
　　「呃、或許吧，不好意思……」
　　歪著頭的小雨，嘴角殘留冰沙的糖漿，多虧這東西轉移我的注意力。
　　「說起來，這個月底終於能回家囉，恭喜妳呀，小雨。」
　　我拿起桌上面紙擦拭小雨的嘴角，盡量讓自己的視線固定在她那小巧細緻的臉上。
　　「唔……」
　　面紙下的小雨，眉頭微皺。
　　「怎麼了？我還以為妳會更開心呢？」
　　「……夏寒哥哥。」
　　「嗯？」
　　小雨歪著的頭低了下來，整個頭部靠到我的掌心。
　　「哇哇──」
　　我趕緊用另一隻手將手上的面紙抽離。
　　咚。
　　「……」
　　不知為何，小雨順勢在桌上趴下，我伸出去的手心變成了枕頭，墊著她溫熱的耳垂。
　　「夏寒哥哥，之前都是你在問我問題呢。像是我開不開心啊、寂不寂寞之類的……每天放學回家都用笑容迎接我、陪我吃晚飯，假日的時候也會陪我玩，我覺得能和夏寒哥哥一起在廚房做點心很開心喔，不如說──」
　　小雨抬起頭，和我面對面。
　　「為什麼夏寒哥哥都為我做了那麼多事，還覺得我可能會難過呢？夏寒哥哥，如果有一個人每天都那麼努力的關心你，你還會感到難過嗎？」
　　「……」
　　我不是秋月，沒有她那麼強大的讀心術。所以不太能理解小雨這番話是什麼意思，如果問我的話，我想我是不會因此而難過，但小雨和我不一樣。
　　即使小雨不斷的和我說她過得很好，我也不敢相信。
　　人類是遲鈍的生物，同時也是會說謊的生物。
　　我在懷疑小雨嗎？
　　「嗚……我不知道。」
　　內心突然湧起一股自我厭惡。
　　「夏寒哥哥！」
　　小雨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面前的小雨睜大眼睛看著我。
　　「因為我是小孩子，夏寒哥哥就不把我說的話當作一回事了嗎？」
　　「我沒有……要說的話，我也不算是大人，可能我說的話沒什麼分量……但是，我一直都很認真的在聽小雨說話啊。」
　　小雨看起來不太高興，眉頭皺皺的。
　　「這兩個月，我過得很開心。雖然偶爾會寂寞、會想哭，但是，夏寒哥哥一直陪在我身邊，所以沒有那麼難過。」
　　「……」
　　「夏寒哥哥，你相信我嗎？」
　　「我信。」
　　「騙人！」
　　「我沒有。」
　　「那麼──為什麼夏寒哥哥要對我擺出那種悲傷的表情？」
　　「呃、這是……抱歉，我不小心恍神了。妳看，我其實很高興啊，哈、哈哈……」
　　咚！咚！
　　小雨低下頭，用雙手重重的槌擊桌面，盛裝冰沙的玻璃盤發出鏗鏘敲擊聲。周圍遊客的視線聚集過來，還好沒人拿出手機，必須趕緊將這場小騷動平息才行。
　　小雨今天是怎麼了？
　　「小、小雨，冷靜點，妳受到什麼委屈了嗎？被房東太太罵了嗎？能不能說給我聽聽？我再來幫妳想辦法……」
　　「呼……哈──」
　　小雨進行了一場深呼吸，胸口隨著呼氣起伏。
　　她抬起頭、大聲呼喊：

　　「我以後，要成為夏寒哥哥的新娘！」

　　「……咦？」
　　我的耳朵好像怪怪的？
　　小雨剛剛說了什麼？新娘？心涼？我聽錯了吧？
　　「……」
　　周邊變得吵雜起來。

　　新娘……那個小女孩說了……新……新娘……

　　嗚啊啊啊啊啊！別再說了！別再重複給我聽了！
　　我果然沒聽錯嗎？現在是什麼情況？我是不是該摸摸口袋找找有沒有三十分的鑽戒？
　　「唔──」
　　小雨發出了低鳴。
　　「夏寒哥哥！我不是小孩子！」
　　小雨站起身，跑了出去。
　　「小雨！」
　　當我回過神，小雨已經推開玻璃門、往店外奔去。

　　「加油啊！新郎！」
　　「支持你喔！」
　　「嘻嘻……」

　　在眾人起鬨的聲援下，我跟著跑出店面。
　　嬌小的身影往沙灘的方向跑去，一下子就快消失在朝下的階梯。
　　階梯下方是沙灘，要是小雨混到人群就糟糕了。

　　「可惡！為什麼她能跑那麼快啊？」

　　看來四月一日那天，我會跑輸小雨並非偶然。
　　當我趕到階梯附近時，小雨已經不見蹤影。
　　「呼、呼、哈……」
　　細雨未停，四周的人潮亦未散去。
　　看來只能在雨中玩捉迷藏了……
　　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

　　「夏寒哥哥！」

　　背後傳來小雨的聲音。
　　我想要轉過身。

　　「嗚噗！」
　　「抓到你了！」

　　還未轉身，小雨便撲上我的背部。
　　感受到衝擊的我踉蹌幾步，最後在沙灘中穩住腳步。
　　為了扛住背上的小雨，我將雙手往後支撐。
　　當我穩住腳步後，我才發現我們的臉頰貼著臉頰。

　　「小雨……」
　　原來當鬼的人不是我嗎？
　　「我不下去。」
　　「呃，妳要我就這樣背你回家嗎？」
　　「那、那樣完全就是小朋友嘛！」
　　「……」
　　實際上就是那麼回事啊。

　　小雨用雙手纏繞我的脖子，在我耳邊呼氣。
　　緊緊的，扣緊。
　　「夏寒哥哥，不要再擔心我了……我可以照顧好我自己……」
　　「……」
　　確實，因為脖子被勒住而逐漸呼吸困難的我，這時候比較擔心我能夠撐到什麼時候。
　　小雨鬆開雙手。
　　「呼……」
　　當我鬆口氣的同時，肩膀上傳來被輕輕磨蹭的觸感。

　　「夏寒哥哥……我不要你死掉……多擔心一下自己嘛……嗚嗚……」

　　輕輕柔柔的細語在耳邊擴散開來，大概是天空飄下的細雨，濡濕了肩頭。
　　「……放心吧，小雨。」
　　我挪挪雙手，讓小雨能更穩定的待在背上，同時也能更清楚聽見我的聲音。

　　「夏寒哥哥不會死。」
　　「真的嗎？」
　　「真的。」
　　「……騙我的吧。」
　　小小的指頭似乎在戳我的背。
　　「和妳相處的這兩個月，我有和妳約定過什麼事情卻食言嗎？」
　　「……沒有。」
　　太好了，過去的為人誠實收到了回饋。
　　我鬆口氣的同時，發現四周的空氣已經轉變。

　　「小雨，抬頭看看。」
　　「嗯？」

　　細雨停了，湛藍的天空出現了一道彩虹。

　　「哇──」
　　「妳看，沒騙妳吧？」
　　「嗯！夏寒哥哥不會騙人！」

　　背上的小雨語氣振奮，小巧的拳頭敲了敲我的肩膀。
　　接著是額頭的觸感，再度貼近我的背部。

　　下午2：00。
　　我和小雨手牽著手，在涼鞋能夠感受到海浪拍打的岸邊散步。

　　小雨原本低頭看著腳邊的白沙，接著抬頭望向我。
　　「夏寒哥哥，等我回去之後要來找我喔？」
　　「當然，我會每……個月都去找妳玩。」
　　「不能每天嗎？」
　　「哈哈，到時候我是真正的大人了，可能會有工作要忙啊。」
　　「唔……」
　　「稍微忍耐一下嘛。」
　　小雨停下腳步，雙手扭扭捏捏的左顧右盼。
　　「那，新娘子的事呢？」
　　「呃，妳還想問這件事啊……」
　　「我要成為夏──唔、唔唔！」
　　蹲下來的我，伸手遮住小雨的嘴巴，被阻止發言的她在原地蹦蹦跳跳，稍微揚起了腳邊的沙塵。
　　「等妳變成大人之後，再來說那句話啦。」
　　小雨的雙頰脹紅，她用像是掙扎那樣的粗暴舉動拔開我的手掌。
　　「那夏寒哥哥要等我！」
　　「……哈哈，好吧，我很期待喔。」
　　小雨現在的年紀還小，等她長大之後就會忘了這件事吧。
　　甚至，她究竟能不能記住這三個月的記憶，也是個問題……

　　「我也會等你，夏寒哥哥。」
　　「……」

　　我伸手摸摸小雨的頭髮，蓬鬆蓬鬆還有點濕涼涼的觸感。

　　「我們三年後、十年後、十二年後……再見了。」

　　三年後，小雨出生。
　　十年後，小雨上小學。
　　十二年後，必須阻止小雨觸發時光機。

　　「夏寒哥哥──」
　　「小雨，回到十二年後的世界記得在家裡等我，我一定會過去見妳。」
　　不可以讓小雨產生再度跳躍到過去的念頭，一定要讓她回到未來。

　　「……嗯，約好了喔。」
　　「約好了。」

　　小雨面露苦笑地伸出手，和我打了個勾勾。
　　至此終於，斬斷了錯誤的迴圈……嗎？
　　不能安心，我的心裡也確實還忐忑不安。

　　至少，該做的事情都做了。
　　接下來，只剩等到6月30日。

　　6月9日（六）天氣陰。
　　晚上10：00，在房外走廊上的我撥出了電話。

　　「喂？」
　　「喂，三姊？」
　　「……」
　　「抱歉，如果妳不想聽見我的聲音，可以立刻掛掉……等等！在掛掉之前，先讓我知道能不能打簡訊……呃、我只是，想和妳說些近況，不會說奇怪的話……可以嗎？」
　　「嗯。」
　　三姊的口氣很平穩，這讓我鬆了口氣。
　　「首先，工作辛苦了，我從媽媽那裡知道妳一直在忙著做最後的調整……」
　　「不要說客套話，不然我會掛電話。」
　　「太嚴苛了吧！」
　　「嘻嘻，畢竟我很累呀。」
　　「抱……呃不，我是說……」
　　我調整了下呼吸，盡量讓自己的咬字能夠清晰。
　　「我不會去參加前橋高中的轉學考了，我已經辦好了轉學到國外的手續。」
　　「……」
　　這麼做的原因，我們彼此心知肚明，大概不用再說明。
　　「不過秀誠會去考喔，他每天都在接受秋月的一對一魔鬼教學呢。」
　　「……」
　　三姊仍舊不發一語，但是，沒有掛斷電話已經是萬幸，不能再奢求更多。
　　「我……」
　　好想見妳。
　　「們，未來再見了。」
　　依舊沒辦法說出口，胸口感覺好悶。
　　「嗯，到時候再聊了……夏寒弟弟。」
　　到時候，三姊已經不再是三姊，我也不再是夏寒弟弟。
　　在未來以別種姿態相見的我們，能夠算是重逢嗎？

　　「三姊！」

　　嘟、嘟……
　　電話被掛斷了。

　　「嗚、嗚……」
　　一時之間，我任憑癱軟的雙腿倒地。
　　坐在地上我的感到情緒低落，直到──
　　叮咚！
　　手機收到了簡訊。

　　『謝謝你為我加油，感覺又能繼續努力了。』

　　是三姊傳過來的訊息。
　　「……我才是啊，三姊。」
　　我拍拍膝蓋，站起身。
　　「妳說得對，現在不是沉浸在感傷的時候。」
　　既然無法重逢，那麼至少……

　　「我會記住妳曾經存在過的足跡。」
　　永遠不遺忘葉以萱這個人，是我曾經也唯一喜歡過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