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站在木造天台上，能從欄桿後方看見整個城市的景色。
　　天台的範圍不小，地板上方設置著幾張座椅和桌子，無論在哪張椅子上都能清楚欣賞從高處往外瞭望的美景。
　　微風輕輕吹拂，三三兩兩的人們或許閒聊、或許倚靠，我和小雨也融入這幅景色，並肩坐在其中一張椅上。
　　挨著椅背的小雨閉上雙眼，讓臉部感受涼風吹拂，而我則是轉頭，讓視線往背後移去。
　　微微傾斜的草地經營著幾間路邊攤，燒烤的白煙飄著香氣。
　　「喏，你們還沒吃晚餐吧？」
　　從攤販那裡走過來的三姊，朝我遞出兩個熱騰騰的便當盒。
　　我一邊將盒子放到身前的桌面，一邊將快要睡著的小雨搖醒。
　　「三姊呢？」
　　「我吃過了。」
　　三姊撇開視線，坐到和我面對面的座位上。
　　冒著冷汗的額頭，感覺有點可疑。
　　「三姊想吃什麼？我去幫妳買，我不會說妳吃太多啦。」
　　「你已經說了！我說我吃飽就是吃──」
　　咕嚕嚕嚕。
　　「……」
　　人啊，瞞得了嘴巴卻騙不了肚子。
　　「萱姊姊，啊──」
　　早一步打開便當盒的小雨，親切的將便當裡面的煎蛋夾了起來。
　　「……」
　　臉頰泛紅的三姊低著頭，依然不肯就範的樣子。
　　「所以說，我再去買一份嘛。」
　　我站起來。
　　放在桌上的手卻立刻被三姊拉住。
　　「啊──哈唔！」
　　跟著站起身的三姊伸長脖子，像是賭氣那樣一口咬下小雨夾起的煎蛋。
　　「就算如此，還是不夠吧？」
　　「夠啦夠啦，夏寒弟弟給我坐下。」
　　「不──」
　　「這兩個便當，其實有三個人的份量啊！」
　　「……」
　　三姊這麼一說我才發現，小雨打開的便當盒裡，光是配菜就有五樣，主菜的份量比一般便當店還稍微多了些。
　　「這個……」
　　「本來你們沒發現的話就算了，發現的話就一起吃。」
　　我和三姊一同坐了下來。
　　「幹嘛那麼麻煩？直接買三個普通份量的不就行──唔！」
　　我的話才說到一半，嘴巴忽然就接收到突如其來的燒肉攻擊！
　　三姊臉上露出有點邪惡的笑容，她手上的筷子正捅著我的嘴唇。
　　「唔、唔嗯！」
　　「這樣才有理由塞住你的嘴啊，讓你沒機會嘲笑我。」
　　「……」
　　三姊其實很在意她的食量很大這件事嗎？
　　我趕緊將嘴裡的肉片吞下肚，慌慌張張的解釋：
　　「我才不會那麼做！再說能夠讓身材成長得那麼豐滿的食量，沒必要感到丟臉吧？」
　　「你根本絞盡腦汁的在拐彎說我吃太多！」
　　三姊又用筷子塞了食物過來，這次並沒有像剛才那麼粗暴。
　　和三姊臉頰一樣紅通通的小香腸停在我鼻前。
　　這、這是……
　　「怎麼樣？吃？不吃？」
　　「吃。」
　　我張嘴含住三姐伸過來的筷子。
　　「唔噫──呼……哼、哼哼，看來夏寒弟弟才是真正的大胃王啊。」
　　「嗯，我今天才發現我其實還蠻會吃的。」
　　看著三姊那嬌羞又有些得意的笑容，要我再吃八碗飯都沒問題。
　　「夏寒哥哥很餓嗎？」
　　小雨也遞出了她的筷子。
　　「這、這……」
　　「放心，筷子還有很多。」
　　三姊大概是發現了我的顧慮，從購物袋裡抽出一把免洗筷放到桌上。
　　「可、可……」
　　「夏寒哥哥，不想吃嗎？」
　　小雨手上的筷子舉著白飯，歪著頭的模樣也能讓我再吃十碗飯。
　　但是還是不行。
　　「喔，這裡還有免洗碗啊？準備得很周到嘛。小雨，抱歉啦，我自己挖就好，妳那口飯自己吃吧。」
　　我把購物袋拉到手邊，拿出裡面的免洗筷，另外再拿出免洗碗放到桌上。
　　再怎麼說也不能間接接吻吧，那對我來說太刺激了。
　　「噗、哈哈！夏寒弟弟的臉好紅喔！」
　　前面鋪陳那麼久，最後這幕才是三姊的真正目的嗎？這什麼不能只有我害羞的拐彎整人法……
　　「小雨妹妹，夏寒弟弟的意思是，妳要用乾淨的筷子喔。」
　　「咦？」
　　還來啊？三姊？等等，妳說這話是想幹嘛？
　　「原來是這樣！」
　　小雨也拆開另一雙免洗筷。

　　「來，啊──」「啊──」
　　左邊是臉紅得像番茄的三姊，右邊是開心微笑的小雨。
　　兩雙夾著飯菜的筷子，同時送到我的眼前。

　　「……」
　　這裡是天國嗎？
　　愉快的晚餐時間，稍縱即逝。

　　晚上7：00。
　　夕陽已經完全沉沒，天空的光亮僅剩月與星輝。
　　吃飽飯的我們，坐在天台的座椅上感受晚風與稀稀落落的人煙。

　　讓視線穿過天台週邊的欄桿，能看見城市的燈火通明，像點燃蠟燭的臺座那般忽明忽暗的閃爍。
　　在輕聲細語此起彼落的夜空下，三姊的聲音慢悠悠從前方傳來：
　　「欸，夏寒弟弟，你為什麼要到這裡來呢？」
　　「……」
　　因為想見我最喜歡的人，明明答案如此簡單，我卻說不出口。
　　「是我拜託夏寒哥哥！我們今天和秋月姊姊跟秀誠哥哥玩得很高興，可是萱姊姊不在，只有一個人的萱姊姊太可憐了！」
　　「……是嘛，既然是小雨妹妹的提案，那就沒辦法了。」
　　三姊的臉上露出苦笑，她撇開視線，往天台的周邊望去，那裡是瞭望城市的夜景。
　　「雖然這裡平時的景色就很漂亮，不過今天會變得更美喔，所以才聚集了比平時還多的人呢。」
　　「……前橋校慶的煙火嗎？」
　　我的話才剛說完，天台旁便傳來流行歌曲的前奏。

　　「喔喔！演唱會開始了。」
　　「那麼煙火也快了吧。」
　　附近觀光客傳來振奮的討論聲，看來天台音響連接著前橋校慶的體育館。

　　「對，從這邊也能觀賞煙火喔，我們學校煙火很厲害的。」
　　三姊舉起雙手伸了伸懶腰，接著站起身。
　　背後飄來柑橘味的香氣。
　　「別回頭，夏寒弟弟，你坐著就好。」
　　不知道為什麼，三姊繞到我身後，和小雨錯開來。
　　我的左手邊是小雨，右邊肩膀傳來沉沉軟軟的觸感……這、這個是……
　　「所以我叫你別動，你一轉頭我就回家，我說到做到。」
　　「……三姊，妳用什麼東西壓我肩膀？」
　　如坐針氈的我只好看著前方，發現小騷動的小雨在椅子上轉換成跪坐的姿勢，朝我背後張望。
　　「哇……」
　　「噓──不可以和夏寒弟弟說喔。」
　　「唔、嗯！」
　　小雨點點頭，接著又坐回原本的姿勢，讓頭挨著我的左胸。
　　「感覺好厲害……」
　　不曉得小雨看見了什麼，才讓她浮現那樣的感想。

　　總之，我的左手邊縮著小雨，右肩不知道被三姊用什麼東西壓住。
　　老實說，感覺、還真不差……

　　「呼……」
　　壓在右肩上沉重的觸感換成了骨感的下巴，這次我可以藉由三姊吐出的空氣察覺。
　　三姊的臉頰幾乎快要碰到我的臉頰！
　　我只要一轉身，或許連親親都能辦到。
　　「不要回頭，夏寒弟弟。」
　　「嗚……」
　　看不見三姊的表情，只能聽見三姊那略顯威壓的嚴肅口氣。
　　雖然語氣不知道是不是裝的，但我害怕三姊會真的跑掉，只能維持看著前方的姿勢，姑息三姊在背後的任性玩弄。
　　耳邊感受到濕熱的吐息，和柔順的髮絲纏繞在一起。
　　「夏寒弟弟，求求你……靜靜的聽我說話就好，老實說我很害怕……我很怕一聽到你的聲音，我就無法下定決心……」
　　三姊的悄悄話斷斷續續，不時帶著喘氣。
　　「……」
　　我點了點頭。
　　畢竟都已經來到最後關頭，三姊肯定有話想說，我不希望三姊的心裡帶著遺憾。
　　同時，這或許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能夠碰觸到三姊真心的機會。

　　「三！」
　　不遠處傳來了倒數聲。
　　「二！」

　　在夜月星輝之中，綻放出了碎開的煙花。

　　碰咚、碰碰──
　　「哇……好棒喔……」
　　小雨看著不斷綻放的煙火，目不轉睛，眼裡盡是燦爛輝光。

　　「真的──很美，很漂亮的景色……就好像不在現實世界一樣……夏寒弟弟，我覺得啊……現在的我在做夢，所以我說的都只是、夢話而已……」
　　三姊的聲音在顫抖，就好像隨時都會消失那樣。
　　「……」
　　雖然不能轉頭，但三姊可沒說不能動手。
　　我讓視線看著前方，右手卻往肩膀伸去。
　　觸摸到了，濕熱的觸感。
　　或許是鼻子、或許是嘴唇，也可能只是我會錯意，感覺三姊的臉龐依偎著我的掌心。
　　三姊的聲音再度傳來，在碎裂開來的燦爛星輝之中。

　　「我，喜歡你……夏寒……」

　　那是，極為渺小、纖細又脆弱的聲音。
　　和夜空爆發的煙火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這樣短短的一句話，卻讓我的內心感到雀躍無比。

　　然而，喜悅的心情並沒有維持太久。
　　三姊顫抖的聲音，三姊最後的真心。

　　「我們的相遇是一場錯誤，不要再讓它繼續錯下去。」

　　煙火結束了。
　　夢該醒了。

　　我們彼此的距離看似很近，實際上卻很遙遠。

　　「不要、回頭……也不要、說話……」
　　三姊的聲音相當沙啞，緩慢又細微的吞吐顫抖的斷句。
　　從三姊那傳來的體溫，漸漸被涼爽的晚風取代，我伸出去的右手掌心，沒能夠抓住任何事物。

　　「我們不可以再見面了。」
　　在那之後，我的背後便什麼都沒有。

　　「夏寒哥哥？」
　　「……回家了，小雨。」
　　我拍拍膝蓋，站起身。
　　「煙火已經結束囉！真精彩啊……令我永生難忘。」
　　我牽起椅子上的手。
　　「晚上再幫妳預習之後上學的內容吧？放鬆歸放鬆，該學習時還是要好好學習，才不會跟不上學校的進度。」
　　「嗯。」
　　小雨的表情不太開心。
　　「……不然這樣吧，回去之前先買些烤布丁怎麼樣？」
　　「烤、烤布丁？」
　　「對，今天特別去妳最喜歡的那一家店喔！」
　　「哇、哇！可以嗎？真的可以嗎？那不是要預約才有？」
　　「嘿嘿，所以我早就預約好啦！」
　　「耶！耶！好棒！太棒了！」

　　在夜空之下。
　　我和小雨手牽著手，一同前往她喜歡的烘焙坊。
　　「妳已經很努力了。」
　　我用小雨不會發現的音量悄聲說著。
　　「之後，不用再那麼努力……」
　　我搖了搖頭。
　　我們的相遇絕對不是錯誤、也不是毫無意義。

　　「接下來，換我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