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本章節 4373 字
更新於: 2024-07-14
那晚我們同住一房，但羅亞沒有上床睡覺。
出於種種考量，羅亞最終沒同意同床共枕，他靠在窗邊看書，我伴著那翻書聲入眠。
羅亞肯定也累了，但就算堅持讓他休息，他寧願打地鋪也不會逾矩。我知道他會顧好自己，就相信他會自己休息吧。
我得自己先休息好，免得拖他後腿。
確實是有點疲憊，換了環境，我居然還是一覺到天亮。
隔天清晨，陽光剛照進房間，我立馬敏感地睜開雙眼。自從被軟禁後，陽光基本是不可能見到的，更不用說在這之下醒來。
坐起身，我往旁邊看去——羅亞正閉眼補眠，昨晚看著的書被放到一旁。
他身穿寶石家族外出用的騎士制服，上頭沿著腰身繡著一道金邊，陽光灑在他身上，讓那道金邊閃閃發亮。
我悄悄下床，慢慢接近他。他閉眼的樣子還是有些冷淡，卻又比平時柔和些，那張俊臉簡直完美，我有點看入神。
好想親一下，那兩片薄唇。
就在我想把想法付諸實行時，他突然睜開眼睛，很清醒地看著我。
我們四目相對。
「早安，羅亞你……早就醒了嗎？」掩飾掉壞事沒幹成的尷尬，我假裝自然的笑著問候。
羅亞挑起眉，「我如果連妳的靠近都警覺不了，我這護衛工作也不用做了。」
呃……這倒也是。看來他剛才要嘛是故意裝睡，要嘛就是純粹懶得理我。
也許是因為在陌生環境裡還帶些警覺，羅亞其實根本沒睡熟，基本是我剛醒他就跟著醒了。但他都醒了還繼續裝睡，感覺就不安好心。
難道是想嚇我？但他最後也沒嚇啊？不管怎麼說以後要提防一點羅亞。
就算高冷如羅亞，小幼稚還是時不時會浮現。討厭番茄，討厭麻煩，偶爾逗逗人……再怎麼強大，畢竟還是個跟我同年紀的人而已。真可愛。
我們沒拖時間，整頓一下就離開旅店，重新踏上旅程。
出小鎮前，羅亞還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弄匹馬來騎，畢竟到暗夜森林是不短的路途。但一說到騎馬我腦海中就會浮現十幾年前那場慘劇，便拒絕了這個提議。
羅亞也沒再說什麼，帶著我直接出鎮。
一離開小鎮，人煙直接稀少了起來，連腳下的土路都不那麼好走了。羅亞怕我累，中間好幾次問我要不要休息。
「我沒那麼嬌氣。」累是會累的，但只要還能堅持，我不想一直停下來。
因為我的堅持，直到中午才停下休息。明明一點也不趕時間，卻硬生生變成瘋狂趕路的節奏。
羅亞找了一處適合休息的隱蔽處，把吃的喝的拿給我。
「感覺怎麼樣？冷或熱？累不累？腳痛不痛？」
我忍不住嘆了口氣，「我向你保證，真的有什麼事我會直接告訴你，不會瞞著的。」
我們愜意地享用午餐，天氣很好，但羅亞挑的地方更好，既不太熱也不太冷，與我敏感體質完美適配。
吃飽喝足後，我突然就開始犯睏了。雖然硬撐著，但打瞌睡這件事真不是我一直告誡自己就可以避免掉的。
當點頭點的差點撞到地面上時，我就知道自己糗了。身體已經大幅度傾斜，即使我清醒過來了，仍然來不及控制自己身體。
但預想中的碰撞與疼痛並沒有出現。睜開眼睛，羅亞的下頷線近在眼前，他用身體抵住我的癱倒趨勢，讓我頭靠上他的肩膀。
「抱歉……」嘴上說著，但我沒有馬上離開他的身體，反而受心底深處的感覺驅使，小心地依偎著他，感受從他身上傳遞而來的溫柔體貼。
我始終相信，他只會對我這麼溫柔。僅我一人。
一陣嘻笑聲傳來，我從睡眠狀態慢慢轉醒。
剛剛靠著羅亞閉眼休息，因為過於安心而陷入深度睡眠，雖然對被我靠著的羅亞有點抱歉，但相信他一定不會介意。
糟糕，我該不會恃寵而驕了？
「她是金色頭髮！」一個小孩兒驚聲喊到，剛才出現的嘻笑聲突兀地轉為一陣慌亂騷動。
我掙扎著睜開眼，映入眼簾的就是羅亞緊鎖眉頭、望著前方的表情。
我離開羅亞提供的依靠，看清楚騷動來源——那是一群小孩子，有男有女，感覺都是十歲左右的年紀，正站在離我們不遠處，有的孩子對我們指指點點，有的男孩子把害怕尖叫的女孩子護在身後。
金色頭髮確實是很明顯的特徵，但也只有在寶石家族內部大家才默認「金髮」是家中那個可怕魔女的特徵，現在出了家族，怎麼會有一群孩子知道這種傳聞呢？
尤其一路走來我也沒刻意遮掩金髮，其他路人們都沒過問，怎麼到一群孩子這反而過不了關了呢？
「他們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怕？」一開口，我發現自己聲音居然在顫抖。
原來被一群陌生孩子莫名討厭的感覺是這麼糟糕嗎。
我真的……不想當個走到哪都讓人皺眉的存在啊！為什麼哪怕什麼都沒做，還是會收穫這麼大的惡意，是不是只要我消失，大家就會舒坦了呢？
羅亞把我擁入懷中，把我的臉遮住。「反正我不怕妳。」
閉上眼睛，我把頭埋在他胸前，拒絕再去觀望外面的世界。
羅亞順著我的背，同時用清冷聲音告誡那些孩子離開。
「你們不是害怕嗎？賴在這裡不走，看起來也沒有多怕她。」
「那你為什麼要護著她！」一個男孩子用稚嫩的童音質問。
「她絕對是魔女！魔女很可怕的，大哥哥不要被她騙了！」一個女孩子尖聲喊道。
雖然心裡很難受，但還是不免被他們的話語激起疑惑。我小聲告訴羅亞：「問問他們怎麼知道魔女的。」
羅亞幫我問了。
回答的是剛才說魔女很可怕的女孩：「從小大人就警告我們不要靠近森林，就算是撿柴也不能進去樹林裡撿，如果遇到金色頭髮的女人就要趕快逃，有金色頭髮的都是可怕的魔女！」
羅亞看了我一眼，然後繼續問：「這附近有森林？」
「你們不就是從森林裡來的嗎！」另一個男孩把女孩往後拉，自己往前站出來，「你們快點滾回去，不然就回去找大人來！」
「沒錯，怪物快滾回去森林！我們村有很多厲害的獵人，就是專門抓這種金髮怪物的！」
感覺到羅亞還想再說什麼，我趕緊拉住他，示意他我們先撤離。
於是羅亞先領著我快速離開那群孩子們的視線範圍。
我也搞不清楚我們在走什麼，也許是繼續往暗夜森林的方向前進，反正我整個人渾渾噩噩，腦裡不停迴旋著方才孩子們的話語。只能羅亞往哪走就跟著，其實走去哪都無所謂，只要遠離剛才的地方就好。
「其實我很不喜歡妳剛才那樣。」走了一陣子，羅亞的聲音傳來，打破寧靜。
心臟好像漏跳一拍。
我抬頭，看著走在前方的羅亞。他一直往前走，看似頭也不回，但其實已刻意放慢腳步讓我能跟上，並且時刻注意我在他身後走著的動靜。
他一定比誰都在乎我。
「哪個部分？」一開口，才發現聲音都有些沙啞了。
我剛剛的表現不好嗎？我沒有和一群孩子一般見識，沒有和他們起衝突，沒有因為被討厭而憤怒，就算難過也忍下來了。
當時一心只想著還在旅途中，想要在孩子們嘴裡套些魔女有關的訊息，也許對這次任務有幫助。還特別擔心會給羅亞造成困擾，那只是一群孩子，只能驅趕不能動手，不曉得會不會對我們有阻礙，如果因為他們厭惡我身份而引發什麼衝突，我真的會很抱歉。
羅亞停下腳步。
我也跟著停下，因為不知道他現在什麼情緒，心裡沒底，突然一陣驚慌——甚至比剛才被孩子們厭棄時還害怕。
難道他生氣了嗎？
一想到羅亞是對我生氣，頓時心裡難過的不行，一顆心瘋狂往下沉，幾乎喘不上氣。以前他訓練我時，無論我表現再爛他都不會真的生氣，這次就因為一群不請自來的孩子，他對我的表現就這麼不滿意嗎？
真的很委屈，但更多的是害怕他對我失望。
在內心一片混亂時，羅亞終於轉身看我，我清楚看見他臉上閃過的訝異。
「妳……」羅亞有些不知所措，「要不要讓妳發洩一下比較好？」
「什麼？」
他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開口：「妳的臉色不太好，感覺快哭了。」
摸了摸自己的臉，也看不到，無從得知真假。大概現在臉色真的很難看吧。
主要也是被他嚇的。
「你還沒回答我呢，哪個部分讓你不喜歡了？」比起糟糕情緒，我更關心羅亞到底怎麼想。
羅亞看著我，緩緩皺起眉……他居然對我皺眉！
他現在別說兇我了，對我都幾乎沒有不耐煩，現在居然會對我皺眉頭！
心裡當然難受的無以復加，但羅亞這次很快給出解釋。
「妳就這麼認下來了嗎？那些莫須有的罪名。」羅亞語氣少見地有些急躁，「妳不是不服嗎？為什麼不對他們表現出來！」
我從未看過他這副模樣，一直以來的羅亞都是從容得體而勢在必得，但很明顯他這次，急了，為了我的事，為了我的避免麻煩，為了我的不表態。
其實就只是不想給他添麻煩而已。
「難道你不會覺得……」雖然答案很簡單，但我很怕現在的羅亞，擔心哪個地方沒講好讓他誤會，總覺得從其他原因開始說起才能緩衝一下，「跟他們起衝突會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煩嗎？我們有明確目標與任務，不需要節外生枝，況且他們只是孩子而已，難道你還想教訓他們一頓？」
「孩子又如何？妳是孩子的時候，人類放過妳了嗎？」
爭執停下，兩相對望，啞口無言。
這種話，由我說，或由其他魔女說都不會令人意外，但偏偏對我說這話的人是一個人類。這實在太神奇了。
他真的在生氣，也確實在氣我。但他是在氣我……氣我不為自己站出來，氣我輕易放過那些孩子，氣我把任務放在自己的心情之前。
這非但沒令我豁然開朗，反而令我更委屈了。
很想把熱淚逼回去，但完全做不到。為什麼遇到羅亞前的十年我不曾哭過，遇到他之後就變哭包了呢？開心也哭難過也哭，感動也哭委屈也哭，因為情緒豐富了，感知寬廣了，於是敏感的要命。
就連羅亞也變了很多吧，他以前肯定不會因為這點事情而憤怒。
愛情讓人有了依靠，而依靠讓人變得脆弱。
「你不要……不要對我兇！不要露出失望！」我沒想到自己會猛烈的哭出來，有些喘不上氣，「我對那些孩子只有一點點不開心，但是你一說不喜歡……一對我皺眉，我就受不了，害怕的不行。我太……太害怕了，我怕連你都不喜歡我，因為一些我自己都無法掌控的原因，不要這樣對我……」
因為瘋狂的抽噎，話實在講不下去，但又很怕他沒聽明白，我很急著想說清楚。
羅亞終於再次抱住我。
「停下，潔理。」
停不下，不能停，要把想法告訴你。
「妳專心哭，哭完再說。」
哭是最無用的，跟你說明白才是最重要的。
「對不起，是我的錯，我不該逼妳。」
……是嗎。
看來不用我再說，你已經懂了呢。
羅亞一邊親吻我臉上滾落的淚珠，一邊自顧自地說著話。
他說，他知道我一心為了任務著想，知道我怕給他添麻煩，一路上不敢當大小姐，努力不拖後腿的趕路，還為了任務要他問孩子們魔女有關的問題。
他說，他只是討厭看我受委屈還不反抗，面對一群孩子的詆毀也不計較，他看得很難受。
他認為我不把自己當回事，他很討厭這種感覺。
「這讓我感覺抓不住妳，妳懂嗎？」他呢喃道，「我總感覺妳什麼都無所謂一樣，就好像妳不覺得自己存在。」
但這些年來，就是靠著假裝不存在才能活下來呀。
彷彿知道我在想什麼，羅亞懲罰般捏了捏我的手。
「我答應妳，不會再擺臉色讓妳心驚膽戰了，但妳也要答應我，不可以再這樣放低姿態委屈自己了。不必討好任何人類，包括我。」
在他真誠的話語下，我終於止住哭泣，只能滿臉淚痕的點點頭。
再不答應，怕他會繼續不高興，我現在是真受不了他那樣。
他鬆開我，改牽起我的手。「沒想到妳會怕我生氣怕成這樣。」
看來我剛才的狀態嚇到羅亞了。
「我明白你為我著想，但我就是想讓你高興才事事小心的……」
「妳只需要管好自己，妳自己都不高興就別管別人高不高興。」羅亞打斷我，態度異常堅決，「而且，我希望妳別把我想法看那麼重，我不是妳的全部。」
我滿心滿眼都是你，而你告訴我，你不是我的全部。
他也不再多說，拉著我的手往前走。
旅途仍在繼續著。
喂，羅亞，你是想把我推往自由，還是想把我推開而已呢？
回答我啊。
出於種種考量，羅亞最終沒同意同床共枕，他靠在窗邊看書，我伴著那翻書聲入眠。
羅亞肯定也累了，但就算堅持讓他休息，他寧願打地鋪也不會逾矩。我知道他會顧好自己，就相信他會自己休息吧。
我得自己先休息好，免得拖他後腿。
確實是有點疲憊，換了環境，我居然還是一覺到天亮。
隔天清晨，陽光剛照進房間，我立馬敏感地睜開雙眼。自從被軟禁後，陽光基本是不可能見到的，更不用說在這之下醒來。
坐起身，我往旁邊看去——羅亞正閉眼補眠，昨晚看著的書被放到一旁。
他身穿寶石家族外出用的騎士制服，上頭沿著腰身繡著一道金邊，陽光灑在他身上，讓那道金邊閃閃發亮。
我悄悄下床，慢慢接近他。他閉眼的樣子還是有些冷淡，卻又比平時柔和些，那張俊臉簡直完美，我有點看入神。
好想親一下，那兩片薄唇。
就在我想把想法付諸實行時，他突然睜開眼睛，很清醒地看著我。
我們四目相對。
「早安，羅亞你……早就醒了嗎？」掩飾掉壞事沒幹成的尷尬，我假裝自然的笑著問候。
羅亞挑起眉，「我如果連妳的靠近都警覺不了，我這護衛工作也不用做了。」
呃……這倒也是。看來他剛才要嘛是故意裝睡，要嘛就是純粹懶得理我。
也許是因為在陌生環境裡還帶些警覺，羅亞其實根本沒睡熟，基本是我剛醒他就跟著醒了。但他都醒了還繼續裝睡，感覺就不安好心。
難道是想嚇我？但他最後也沒嚇啊？不管怎麼說以後要提防一點羅亞。
就算高冷如羅亞，小幼稚還是時不時會浮現。討厭番茄，討厭麻煩，偶爾逗逗人……再怎麼強大，畢竟還是個跟我同年紀的人而已。真可愛。
我們沒拖時間，整頓一下就離開旅店，重新踏上旅程。
出小鎮前，羅亞還猶豫了一下要不要弄匹馬來騎，畢竟到暗夜森林是不短的路途。但一說到騎馬我腦海中就會浮現十幾年前那場慘劇，便拒絕了這個提議。
羅亞也沒再說什麼，帶著我直接出鎮。
一離開小鎮，人煙直接稀少了起來，連腳下的土路都不那麼好走了。羅亞怕我累，中間好幾次問我要不要休息。
「我沒那麼嬌氣。」累是會累的，但只要還能堅持，我不想一直停下來。
因為我的堅持，直到中午才停下休息。明明一點也不趕時間，卻硬生生變成瘋狂趕路的節奏。
羅亞找了一處適合休息的隱蔽處，把吃的喝的拿給我。
「感覺怎麼樣？冷或熱？累不累？腳痛不痛？」
我忍不住嘆了口氣，「我向你保證，真的有什麼事我會直接告訴你，不會瞞著的。」
我們愜意地享用午餐，天氣很好，但羅亞挑的地方更好，既不太熱也不太冷，與我敏感體質完美適配。
吃飽喝足後，我突然就開始犯睏了。雖然硬撐著，但打瞌睡這件事真不是我一直告誡自己就可以避免掉的。
當點頭點的差點撞到地面上時，我就知道自己糗了。身體已經大幅度傾斜，即使我清醒過來了，仍然來不及控制自己身體。
但預想中的碰撞與疼痛並沒有出現。睜開眼睛，羅亞的下頷線近在眼前，他用身體抵住我的癱倒趨勢，讓我頭靠上他的肩膀。
「抱歉……」嘴上說著，但我沒有馬上離開他的身體，反而受心底深處的感覺驅使，小心地依偎著他，感受從他身上傳遞而來的溫柔體貼。
我始終相信，他只會對我這麼溫柔。僅我一人。
一陣嘻笑聲傳來，我從睡眠狀態慢慢轉醒。
剛剛靠著羅亞閉眼休息，因為過於安心而陷入深度睡眠，雖然對被我靠著的羅亞有點抱歉，但相信他一定不會介意。
糟糕，我該不會恃寵而驕了？
「她是金色頭髮！」一個小孩兒驚聲喊到，剛才出現的嘻笑聲突兀地轉為一陣慌亂騷動。
我掙扎著睜開眼，映入眼簾的就是羅亞緊鎖眉頭、望著前方的表情。
我離開羅亞提供的依靠，看清楚騷動來源——那是一群小孩子，有男有女，感覺都是十歲左右的年紀，正站在離我們不遠處，有的孩子對我們指指點點，有的男孩子把害怕尖叫的女孩子護在身後。
金色頭髮確實是很明顯的特徵，但也只有在寶石家族內部大家才默認「金髮」是家中那個可怕魔女的特徵，現在出了家族，怎麼會有一群孩子知道這種傳聞呢？
尤其一路走來我也沒刻意遮掩金髮，其他路人們都沒過問，怎麼到一群孩子這反而過不了關了呢？
「他們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怕？」一開口，我發現自己聲音居然在顫抖。
原來被一群陌生孩子莫名討厭的感覺是這麼糟糕嗎。
我真的……不想當個走到哪都讓人皺眉的存在啊！為什麼哪怕什麼都沒做，還是會收穫這麼大的惡意，是不是只要我消失，大家就會舒坦了呢？
羅亞把我擁入懷中，把我的臉遮住。「反正我不怕妳。」
閉上眼睛，我把頭埋在他胸前，拒絕再去觀望外面的世界。
羅亞順著我的背，同時用清冷聲音告誡那些孩子離開。
「你們不是害怕嗎？賴在這裡不走，看起來也沒有多怕她。」
「那你為什麼要護著她！」一個男孩子用稚嫩的童音質問。
「她絕對是魔女！魔女很可怕的，大哥哥不要被她騙了！」一個女孩子尖聲喊道。
雖然心裡很難受，但還是不免被他們的話語激起疑惑。我小聲告訴羅亞：「問問他們怎麼知道魔女的。」
羅亞幫我問了。
回答的是剛才說魔女很可怕的女孩：「從小大人就警告我們不要靠近森林，就算是撿柴也不能進去樹林裡撿，如果遇到金色頭髮的女人就要趕快逃，有金色頭髮的都是可怕的魔女！」
羅亞看了我一眼，然後繼續問：「這附近有森林？」
「你們不就是從森林裡來的嗎！」另一個男孩把女孩往後拉，自己往前站出來，「你們快點滾回去，不然就回去找大人來！」
「沒錯，怪物快滾回去森林！我們村有很多厲害的獵人，就是專門抓這種金髮怪物的！」
感覺到羅亞還想再說什麼，我趕緊拉住他，示意他我們先撤離。
於是羅亞先領著我快速離開那群孩子們的視線範圍。
我也搞不清楚我們在走什麼，也許是繼續往暗夜森林的方向前進，反正我整個人渾渾噩噩，腦裡不停迴旋著方才孩子們的話語。只能羅亞往哪走就跟著，其實走去哪都無所謂，只要遠離剛才的地方就好。
「其實我很不喜歡妳剛才那樣。」走了一陣子，羅亞的聲音傳來，打破寧靜。
心臟好像漏跳一拍。
我抬頭，看著走在前方的羅亞。他一直往前走，看似頭也不回，但其實已刻意放慢腳步讓我能跟上，並且時刻注意我在他身後走著的動靜。
他一定比誰都在乎我。
「哪個部分？」一開口，才發現聲音都有些沙啞了。
我剛剛的表現不好嗎？我沒有和一群孩子一般見識，沒有和他們起衝突，沒有因為被討厭而憤怒，就算難過也忍下來了。
當時一心只想著還在旅途中，想要在孩子們嘴裡套些魔女有關的訊息，也許對這次任務有幫助。還特別擔心會給羅亞造成困擾，那只是一群孩子，只能驅趕不能動手，不曉得會不會對我們有阻礙，如果因為他們厭惡我身份而引發什麼衝突，我真的會很抱歉。
羅亞停下腳步。
我也跟著停下，因為不知道他現在什麼情緒，心裡沒底，突然一陣驚慌——甚至比剛才被孩子們厭棄時還害怕。
難道他生氣了嗎？
一想到羅亞是對我生氣，頓時心裡難過的不行，一顆心瘋狂往下沉，幾乎喘不上氣。以前他訓練我時，無論我表現再爛他都不會真的生氣，這次就因為一群不請自來的孩子，他對我的表現就這麼不滿意嗎？
真的很委屈，但更多的是害怕他對我失望。
在內心一片混亂時，羅亞終於轉身看我，我清楚看見他臉上閃過的訝異。
「妳……」羅亞有些不知所措，「要不要讓妳發洩一下比較好？」
「什麼？」
他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開口：「妳的臉色不太好，感覺快哭了。」
摸了摸自己的臉，也看不到，無從得知真假。大概現在臉色真的很難看吧。
主要也是被他嚇的。
「你還沒回答我呢，哪個部分讓你不喜歡了？」比起糟糕情緒，我更關心羅亞到底怎麼想。
羅亞看著我，緩緩皺起眉……他居然對我皺眉！
他現在別說兇我了，對我都幾乎沒有不耐煩，現在居然會對我皺眉頭！
心裡當然難受的無以復加，但羅亞這次很快給出解釋。
「妳就這麼認下來了嗎？那些莫須有的罪名。」羅亞語氣少見地有些急躁，「妳不是不服嗎？為什麼不對他們表現出來！」
我從未看過他這副模樣，一直以來的羅亞都是從容得體而勢在必得，但很明顯他這次，急了，為了我的事，為了我的避免麻煩，為了我的不表態。
其實就只是不想給他添麻煩而已。
「難道你不會覺得……」雖然答案很簡單，但我很怕現在的羅亞，擔心哪個地方沒講好讓他誤會，總覺得從其他原因開始說起才能緩衝一下，「跟他們起衝突會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煩嗎？我們有明確目標與任務，不需要節外生枝，況且他們只是孩子而已，難道你還想教訓他們一頓？」
「孩子又如何？妳是孩子的時候，人類放過妳了嗎？」
爭執停下，兩相對望，啞口無言。
這種話，由我說，或由其他魔女說都不會令人意外，但偏偏對我說這話的人是一個人類。這實在太神奇了。
他真的在生氣，也確實在氣我。但他是在氣我……氣我不為自己站出來，氣我輕易放過那些孩子，氣我把任務放在自己的心情之前。
這非但沒令我豁然開朗，反而令我更委屈了。
很想把熱淚逼回去，但完全做不到。為什麼遇到羅亞前的十年我不曾哭過，遇到他之後就變哭包了呢？開心也哭難過也哭，感動也哭委屈也哭，因為情緒豐富了，感知寬廣了，於是敏感的要命。
就連羅亞也變了很多吧，他以前肯定不會因為這點事情而憤怒。
愛情讓人有了依靠，而依靠讓人變得脆弱。
「你不要……不要對我兇！不要露出失望！」我沒想到自己會猛烈的哭出來，有些喘不上氣，「我對那些孩子只有一點點不開心，但是你一說不喜歡……一對我皺眉，我就受不了，害怕的不行。我太……太害怕了，我怕連你都不喜歡我，因為一些我自己都無法掌控的原因，不要這樣對我……」
因為瘋狂的抽噎，話實在講不下去，但又很怕他沒聽明白，我很急著想說清楚。
羅亞終於再次抱住我。
「停下，潔理。」
停不下，不能停，要把想法告訴你。
「妳專心哭，哭完再說。」
哭是最無用的，跟你說明白才是最重要的。
「對不起，是我的錯，我不該逼妳。」
……是嗎。
看來不用我再說，你已經懂了呢。
羅亞一邊親吻我臉上滾落的淚珠，一邊自顧自地說著話。
他說，他知道我一心為了任務著想，知道我怕給他添麻煩，一路上不敢當大小姐，努力不拖後腿的趕路，還為了任務要他問孩子們魔女有關的問題。
他說，他只是討厭看我受委屈還不反抗，面對一群孩子的詆毀也不計較，他看得很難受。
他認為我不把自己當回事，他很討厭這種感覺。
「這讓我感覺抓不住妳，妳懂嗎？」他呢喃道，「我總感覺妳什麼都無所謂一樣，就好像妳不覺得自己存在。」
但這些年來，就是靠著假裝不存在才能活下來呀。
彷彿知道我在想什麼，羅亞懲罰般捏了捏我的手。
「我答應妳，不會再擺臉色讓妳心驚膽戰了，但妳也要答應我，不可以再這樣放低姿態委屈自己了。不必討好任何人類，包括我。」
在他真誠的話語下，我終於止住哭泣，只能滿臉淚痕的點點頭。
再不答應，怕他會繼續不高興，我現在是真受不了他那樣。
他鬆開我，改牽起我的手。「沒想到妳會怕我生氣怕成這樣。」
看來我剛才的狀態嚇到羅亞了。
「我明白你為我著想，但我就是想讓你高興才事事小心的……」
「妳只需要管好自己，妳自己都不高興就別管別人高不高興。」羅亞打斷我，態度異常堅決，「而且，我希望妳別把我想法看那麼重，我不是妳的全部。」
我滿心滿眼都是你，而你告訴我，你不是我的全部。
他也不再多說，拉著我的手往前走。
旅途仍在繼續著。
喂，羅亞，你是想把我推往自由，還是想把我推開而已呢？
回答我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