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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14708 字
更新於: 2024-07-06
這邊賈寶玉雖然過了一劫,但是另一邊他所造下的壞因正逐漸長成惡果。
這頭忠順王府的長史官帶著人出城去到了紫檀堡,他將沿路的鄉民都抓來問了個遍,硬是沒有找到半點蔣玉菡的蹤影,長史官知道自己被這位賈家公子給耍了,他沒想到賈家居然還有膽子招惹王爺,不過對他來說現在最要緊的,還是得先回去覆命才是。
畢竟賈寶玉都親自將推卸責任的理由送了上來,那長史官還不如先回去解釋情況,讓忠順老王爺把氣移轉到其他地方,之後長史官也比較有時間來找這位不知死活的戲子。
長史官這般想著也就鳴金收兵,一隊人在鬧過了紫檀堡後,留下了一地凌亂與破壞便離開了。
只是讓長史官意外的是,當他回到王府覆命時,蔣玉菡居然就窩在忠順王爺的懷裡,還不等長史官說話,王爺便自個說起了經過,原來對方是被府上家奴在城內發現並抓捕,所以蔣玉菡現在才會出現在這。
長史官在道賀一番後,便趁機說起了賈家故意提供假消息一事,王爺聽著自是大怒,賈家什麼東西!居然還敢騙到老子頭上了!?
蔣玉菡雖然很感激賈寶玉的友誼,雖說此舉並未對事態產生任何幫助,但此刻感激在心的他也沒能力回報這份情意,只能默默聽著老王爺的怒罵,放任賈家就這麼因為他而被忠順王給記恨上。
元春這邊聽說了賈寶玉的傷痕累累後,除了親自來看弟弟之外,也帶了很多江城的體力丸,不消說,賈寶玉很快便因此而恢復如初。
八月二十這天對賈寶玉來說是個好日子,因為賈政出差去了,雖然少了一個月前離開的史湘雲,但是園內好看的丫頭婢女多著呢!賈寶玉這段時間真真把光陰虛度,歲月空添。
過了幾日,因為探春偶來興致想起詩社的關係,又讓賈母把史湘雲給叫了來,做為詩瘋子的史湘雲當然眼巴巴地趕了過來,加之在家空等出嫁的日子十分難熬,能有這機會怎麼不同姐妹們玩呢?
當眾姝作著海棠詩,並擬定隔天的詩題與聚會時,京畿的劉姥姥也正準備著進城。
劉姥姥這趟是打算帶著謝禮來回報賈家前幾年的幫助,也就是上回她替王狗兒這女婿來求王夫人一事,許長壽與王阿牛兩人此時正巧來拜會,聽說了劉姥姥的去向後,他們也主動提議要幫忙運送禮物進城,隔天一行人便在劉姥姥的帶領下進了城。
途中在王阿牛的詢問下,他們也從劉姥姥那知道了賈家的一些事,像是關於賈家的寶玉一事,還有寧榮二府的後繼無人,優厚下人的寬容家風等等,不過劉姥姥主要述說的還是二房太太──王夫人。
劉姥姥其實早在王夫人年輕時便見過對方一面,那是她還沒那麼老的時候的事了,因為王狗兒的關係她有緣得見還待字閨中的王姑娘,當年的她也是待人和善,正如現在的她一樣,劉姥姥這次便是特地回報王夫人的恩德來了。
劉姥姥很清楚來而不往非禮也,她事情也理得透徹,上次來是靠王夫人的路子,儘管她無緣得見夫人一面,但對方仍然念舊地給了她能過上一年的銀兩,還額外給了一弔錢雇車回去,要知道賈家是何等的世家大族,每日上門討要的貧窮戚友一大堆,若不是王夫人念得她劉氏的話,又怎麼可能打發人送她錢呢?
所以這回劉姥姥除了拉上王狗兒他家的謝禮外,還額外附贈了自己這部分的感恩,知道高門大戶食譜的她,也專挑了些新鮮的常見瓜果野菜,就是想著盡一盡心意罷了。
到了地方後,因為賈府不讓外人隨意進出的關係,也就只開放有關係的劉姥姥帶著小孩自個進去,許王二人則準備在京城內晃蕩消磨時間,順道去看看今年剛出爐的武榜前十又有哪些人,不過在那之前,他們反倒被隔壁那條明顯比寧榮街熱鬧的街道給吸引了去。
只見街上的攤販雖然很多,但一個個都整齊劃一的排列妥當,也沒有一位攤主在大聲吆喝招徠客人,整一副清淨乾淨的舒爽感,讓許王二人嘖嘖稱奇的同時,也迫不及待地抬步逛了起來。
逛了一圈後兩人發現賣的東西還挺花的,應有盡有,不像是某些巷弄會是清一色賣胭脂水粉的,或者是蔬果米糧的,總之就是賣同樣貨品的商販互別苗頭,在這條街上看不到這類情形。
許長壽停在一個賣髮飾的攤販前,挑了一樣看上眼的詢價以後,發現價格與品質誠屬公道,於是便當場買了下來,許長壽在監督攤主用戥子秤重時,順嘴問道:
「店家啊!你們這怎麼這麼的...這麼的不一樣啊!?」
攤主秤完銀兩後也找了錢給許長壽,說道:
「二位不是城裡人吧?」
許王二人點頭表示肯定,攤主雖然看起來冷冷淡淡,嘴上卻是熱情地給他兩人介紹了起來。
原來這條街被大家稱作藥王街,原因便是因為丹王府座落在這,至於為何不是丹王街而是藥王街,面對王阿牛的疑問,攤主也是兩手一攤表示自己只是隨著大家這麼稱呼而已,這條街之所以能成形則因王爺的允許,所以大家才可以在這裡擺攤。
許長壽聽到這裡時又問道:
「不對啊,丹王爺不是前幾年才剛封爵的嗎?怎麼這裡會聚集這麼多人呢?」
王阿牛也覺得奇怪,照理來講一處市集的形成怎麼也要個七八年的,畢竟沒有人會願意離開原先經營一段時日的地點,更別說是這麼多家、這麼多種、這麼多人了。
攤主對此答道:
「因為每日的黃昏時分,王府內就會來人把大家未賣完的商品一併買走啊!」
許長壽與王阿牛同時驚訝道:
「竟然如此佛心!?」
攤主回道:
「不然哪能稱為藥王呢?不專治咱們這些窮苦百姓麼?
不過你們也別以為真能從王府手上賺到便宜,咱們這裡有一個是一個,都敢用自家的祖宗牌位跟客人掛保證,售賣的都是童叟無欺,舉凡吃的肯定都是新鮮出爐,日用的也都是真材實料,價格也絕對公道無比,不瞞你們,你們現在見到的攤販,其實全是這些年擇優汰劣下來的結果。」
說到這裡攤主語氣忽然轉小道:
「要知道頭幾年還有宵小想從王府那薛一筆,後幾年也有不怕事的要錢不要命,要知道那一個個的下場喔──慘吶!」
攤主說完語調一轉,神氣地說道:
「所以你們在我這認證過的攤上買的東西是十足划算,更別說這還是王府特供來著!怎樣,買越多越划算喔!京城內其他地方你可買不到的!」
許長壽想道:
「能不是特供嗎?都說最後會被王府買走了,看樣子攤主也是老攤主了,能不被趕走,其售賣的貨品也是經過層層考驗的,價格方面也確實實惠。」
思及此處,許長壽又多挑了兩樣,王阿牛本來是想著到京城內的店鋪看看,聽完了攤主的炫耀後,他也改了主意,打算在這攤上挑買得了。
兩人離開首飾攤位繼續沿街逛著,經過剛才對藥王街的認識後,他們也注意到街上有許多衣著不俗的人在悠閒地逛著,顯然城裡人也知道這裡售賣的貨品物美價廉,兼之地方乾淨整潔不說,也沒有平常市集的擁擠與吵鬧。
兩人又買了幾樣邊上的涼飲與食物,確實如首飾攤主所言那般,雖然比他們在鄉村的價格貴,但好吃是真的好吃,兩人也在這些店主那問出了不少關於王府的資訊,像是王府買下這些貨品都是拿來救濟窮苦啊,或者是有走投無路者來找王府之人申訴,通常都能在第一時間獲得幫助等等。
當然了,他們也聽到很多那些關於試圖詐騙王府的惡人之下場,畢竟這種故事才更抓人眼球不是嗎?或許也有這些攤主欲要警告宵小的意思存在,總之他們也說了些壞蛋們的悲慘結局,不是莫名其妙暴病而亡,就是因為犯事被關押而死在牢房,凸顯是一個標準的惡有惡報。
許王二人聽完不但沒有被嚇到,反而是大呼解氣,王阿牛感嘆道:
「還是天子腳下善人多吶!要是城哥也來京城就好囉!
也不知道城哥過得好不好,總覺得王爺做的事跟城哥很像呢,都是這般幫助他人的善舉,世上還是好人多啊!」
許長壽回道:
「別胡思亂想了,城哥何等人物,肯定早就在湘州揚名了吧!過幾年他也能到達王爺的高度也說一定呢!」
王阿牛也這麼認為,他覺得以城哥的人品與能力,摘個王爺名頭當當也非難事,兩人這般一邊聊著昔人往事,一邊朝著武榜的位置而去。


當日稍晚,許王二人來接劉姥姥時,卻被告知後者應邀留在賈府幾日,兩人尋思東西也幫忙送到了,劉姥姥也有能耐帶著孫兒們自個回去,他們也就留下口信便先回家了,順道轉告給王狗兒與劉姥姥家中的人知道。
九月初二,在賈母親自吩咐尤氏來操辦的情況下,王熙鳳的生日宴會熱熱鬧鬧地辦了起來,王熙鳳一時風光無兩,整家子都來替她慶祝,自然讓她的虛榮心與滿足感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峰,因為高興而喝多了酒的王熙鳳,這頭藉機出了席,她準備回自己床上休息,平兒留意到了王熙鳳的情況,遂主動隨行服侍。
兩人才剛轉過穿廊,卻發現他們房裡的一個小丫頭在那鬼鬼祟祟的,好不容易叫了過來,問了才知道原來是賈璉打發過來的探子,又從對方口中得知賈璉還拿了銀兩與布疋去送鮑二的老婆,王熙鳳哪能猜不到是怎麼回事。
王熙鳳與平兒匆匆趕至院門,只見一個小丫頭在門前探頭探腦,好險王熙鳳認得這人,硬是把對方給叫了過來,不然還不給賈璉通風報信去了!
這邊兩女罵完小丫頭後,悄悄地摸到窗前,她們只聽裡頭一個女聲說笑道:
「多早晚你那閻王老婆死了就好了!」
王熙鳳聽聲音哪能不知道這是鮑二家的,一時間氣得火冒三丈,不過她到底還是忍住了,這邊賈璉則接著話頭道:
「她死了,再娶一個,也這麼著,又怎麼樣呢?」
鮑二家的又道:
「她死了,你倒是把平兒扶了正,只怕還好些。」
賈璉道:
「如今連平兒她也不叫我沾一沾了,平兒也是一肚子委屈不敢說,我命裡怎麼就該犯了夜叉星!」
王熙鳳聽了是氣的渾身亂戰,又聽他們都讚平兒,便疑平兒素日背地裡自然也有怨言,那酒越發湧上來了,也並不忖度,回身把平兒先打了兩下子,一腳踢開了門進去,也不容分說,抓著鮑二家的就撕打,同時又怕賈璉走了,堵著門站著罵道:
「好娼婦!你偷主子漢子,還要治死主子老婆!
平兒──!過來!
你們娼婦們,一條藤兒,多嫌著我!外面兒你哄我!」
說完王熙鳳又把平兒打了幾下,打的平兒有冤無處訴,這事情又與她何干呢?她是王熙鳳的陪房,既是至交好友,又是工作上的夥伴,長期生活下來她與王熙鳳早已是親密無間,誰成想鮑二媳婦在這胡說,倒讓王熙鳳疑起自己來了!害她無端受了幾下打,妳與主子偷情也就算了,編排我一個陪房丫頭是幾個意思啊!
越想越氣的平兒邊哭邊罵道:
「你們做這些沒臉的事,好好的又拉上我做什麼!」
說完也動手把鮑二家的撕打起來。
賈璉因吃多了酒,進來時高興傻了,所以不曾做的機密,一見王熙鳳便早沒了主意,又見平兒也鬧起來,此時酒也氣上來了。
見王熙鳳打鮑二家的時,賈璉是又氣又愧,偏生又不敢多勸阻攔,只不好說的,今見平兒也打了起來,正好給了他出氣的機會,便上來踢罵道:
「好娼婦!妳也動手打人!」
平兒氣怯,忙住了手,哭道:
「你們背地裡說話,為什麼拉我呢?」
王熙鳳見平兒怕賈璉,越發氣了,又趕上來打著平兒,偏要叫她跟著打鮑二家的,平兒急了,便跑出來找刀子要尋死,外面眾婆子丫頭忙攔住解勸。
你說平兒能怎麼辦呢?
一邊是正經的男主人,一邊是自己的女主人,前者因為怕後者所以拿她出氣,後者則見她不跟著鬧事也很生氣,就因為平兒平素與人友善,端正平和,才在這節骨眼成了爭鬧兩端共同的出氣筒,王熙鳳因為賈璉是丈夫所以不敢對其動手,只敢在這打罵鮑二媳婦,賈璉也因為毆打妻子有悖禮法,所以也不敢出手打老婆,另一位則是才剛說著情話的情人,那他唯一的出氣對象也就只有平兒了。
而在王熙鳳這邊看來,平兒妳不跟著打不正是證實了鮑二媳婦的說詞,是想謀害了她好上位嗎?但平兒又不是王熙鳳,她能不聽賈璉的話嗎?要知道賈璉才是正兒八經的主子,王熙鳳到底只能排在第二順位而已。
這頭王熙鳳見平兒尋死覓活的,便一頭撞在賈璉懷裡,叫道:
「他們一條藤兒害我,被我聽見,倒都唬起我來!你來勒死我吧!」
賈璉氣的從牆上拔出劍來,說道:
「不用尋死!我真急了!一齊殺了,我償了命,大家乾淨!」
接著便是一番大動靜吵到了賈母跟前,賈母還沒從王熙鳳那把事情了解清楚,只見賈璉拿著劍趕來,後面還有許多人趕來,賈璉明仗著賈母素昔疼他們,連母親嬸娘也無礙,故逞強鬧了來。
邢夫人王夫人見了,氣的忙攔住罵道:
「這下流東西!你越發反了!老太太在這裡呢!」
賈璉則乜(咩)斜著眼道:
「都是老太太慣的她,她才敢這麼著,連我也罵起來了!」
邢夫人氣的奪下劍來,邊喝罵著要賈璉出去,那賈璉撒嬌撒癡,涎言涎語的,還只管亂說。
賈母氣的說道:
「我知道我們你放不到眼裡!──叫人把他老子叫了來,看他去不去!」
賈璉聽見這話,方趔趄(列居)著腳兒出去了,賭氣也不往家去,便往外書房來。
這邊平兒則被李紈拉到大觀園去,平兒哭得哽噎難言。
薛寶釵見狀勸道:
「你是個明白人,你們奶奶素日何等待你,今兒不過她多吃了一口酒,他可不拿你出氣,難道拿別人出氣不成?別人又笑話她是假的了!」
薛寶釵等歇息了一回又勸了幾句,方過來看賈母、鳳姐。
寶玉這邊則讓了平兒到怡紅院中來,襲人忙接著,笑道:
「我先原要讓妳的,只因大奶奶和姑娘們都讓妳,我就不好讓的了。」
平兒也陪笑著道謝了一句,又說道:
「好好兒的,從哪裏說起,無緣無故白受了一場氣!」
襲人笑道:
「二奶奶素日待你好,這不過是一時氣急了。」
平兒道:
「二奶奶倒沒說的,只是那娼婦治的我,她又偏拿我湊趣兒!
還有我們那糊塗爺,倒打我!」
說著平兒便又委屈,禁不住淚流下來,之後平兒便到李紈處休息一夜,隔天,邢夫人記掛著昨日賈璉醉了,忙一早過來,叫了賈璉過賈母這邊來,賈璉只得忍愧前來,在賈母面前跪下。
接著賈璉與王熙鳳在賈母的斡旋下,強逼著賈璉給王熙鳳於太太們面前道歉,賈璉聽說便爬了起來,與鳳姐作了一個揖,笑道:
「原是我的不是,二奶奶別生氣了。」
滿屋裏的人都笑了,解除了這場風波後,賈母又命人去叫了平兒來,命鳳姐和賈璉安慰平兒,所謂「妻不如妾」,賈璉聽賈母一說,見平兒到來便趕上來說道:
「姑娘昨日受了屈了,都是我的不是,奶奶得罪了你,也是因我而起,我賠了不是不算外,還替我奶奶賠個不是。」
說完後作了一個揖,引得賈母笑了,鳳姐兒也笑了。
賈母又命鳳姐來安慰平兒,平兒反倒走上來直接給鳳姐磕頭,邊磕頭邊說道:
「奶奶的千秋,我惹了奶奶生氣,是我該死!」
鳳姐兒正自愧悔昨日酒吃多了,不念素日之情,浮躁起來,聽了旁人話無故給平兒沒臉,今反見她如此,又是慚愧,又是辛酸,忙一把拉起來,落下淚來。
平兒道:
「我服侍了奶奶這麼幾年,也沒彈我一指甲,就是昨兒打我,我也不怨奶奶,都是那娼婦治的,怨不得奶奶生氣。」
說著也滴下淚來了,最後是賈母見此間已了,便命人道:
「將他們三人送回房去,有一個再提此話,即刻來回我,我不管是誰,拿拐棍子給他一頓!」
三人重新給賈母、邢王二位夫人磕了頭,外頭的老嬤嬤答應了聲,接著便送他三人回去,之後傳來鮑二媳婦一弔死了,娘家的親戚想從中訛賈家一筆,王熙鳳雖然心中多少有些驚懼,但她知道這就算是告到官府有沒個法理,所以強硬地回絕了討錢的要求。
然而王熙鳳終究只能在內闈中施展手段罷了,對外依舊是賈璉──男人的天下,所以在賈璉想息事寧人的吩咐下,又是許銀兩,又是給媳婦的,事情也就這麼過去了,至於這二百兩的虧空,多半是要留給王熙鳳去煩惱了。


又過了幾天,賈母的頭等婢女鴛鴦,因為想躲著前來替賈赦當說客的邢夫人,所以在交代琥珀自己去大觀園內後,便往園子裡各處遊玩,不想正遇見被王熙鳳打發出來避嫌的平兒,畢竟邢夫人待會要來與王熙鳳商討,如果後者在婢女面前不給她面子的話,難免又是一陣鬧騰,所以這才趕著平兒先出來晃晃。
平兒見無人,便笑道:
「新姨娘來了?」
鴛鴦聽了便紅了臉,說道:
「怪道!你們串通一氣來算計我!等著我和妳主子鬧去就是了!」
平兒見鴛鴦滿臉惱意,自悔失言,便拉著鴛鴦到楓樹底下,坐在一塊石上,把方才王熙鳳過去回來,所有的形景言詞始末原由,都告訴了她。
鴛鴦則對被她視作自己人的平兒告白道:
「有話有事我並不瞞妳們,這話我先放在妳心裡,且別和二奶奶說。
別說大老爺要我做小老婆,就是太太這會子死了,他三媒六聘的娶我去做大老婆,我也不能去!」
平兒方欲說話,只聽山石背後哈哈的笑道:
「好個沒臉的丫頭!虧妳不怕牙磣!」
二人聽了不覺吃了一驚,忙起身向山後找尋,不是別人,卻是襲人笑著走出來,問道:
「什麼事情?也告訴告訴我。」
三人坐在石上,平兒又把方才的話說了,襲人聞言說道:
「這話論理不該我們說,但這個大老爺,真真太下作了!略平頭正臉的,他就不能放手了?」
平兒這時提議道:
「妳既不願意,我教妳個法兒。」
鴛鴦趕忙道:
「什麼法兒?」
平兒笑道:
「妳只和老太太說,就說已經給了璉二爺了,大老爺就不好要了。」
鴛鴦啐道:
「什麼東西!你還說呢?前兒你主子不是這麼混說?誰知應到今兒了!」
幾女都知道平兒在開玩笑,畢竟父親搶兒子的女人是有違禮法的,沒看到那唐玄宗想要楊玉環,還得先來一遭出家還俗嗎?
襲人這邊則跟著笑說道:
「他兩個都不願意,依我說,就和老太太說,叫老太太就說把你已經許了寶二爺了,大老爺也就死了心了。」
鴛鴦又是氣,又是臊,又是急,罵道:
「兩個壞蹄子!再不得好死的!人家有為難的事,拿著妳們當做正經人,告訴妳們與我排解排解,饒不管,妳們倒替換著取笑兒!妳們自以為都有了結果了,將來都是做姨娘的!據我看來,天底下的事,未必都那麼遂心如意的!
妳們且收著些兒罷,別忒樂過了頭兒!」
二人見她急了,忙陪笑道:
「好姐姐!別多心!咱們從小兒都是親姊妹一般,不過無人處偶然取個笑兒,妳的主意也告訴告訴我們知道,也好放心不是?」
鴛鴦賭氣道:
「什麼主意!我只不去就完了!」
平兒搖頭道:
「你不去,未必得干休。
大老爺的性子妳是知道的,雖然妳是老太太房裡的人,此刻不敢把妳怎麼樣,難道你跟老太太一輩子不成?終歸也要出去的,那時落進他的手裡倒不好了。」
鴛鴦冷笑道:
「老太太在一日,我一日不離這裡,若是老太太歸西去了,他橫豎還有三年的孝呢!沒個娘才死了,他先弄小老婆的!等過了三年,知道又是怎麼個光景兒呢?那時再說。
縱到了至急為難,大不了我剪了頭髮做姑子去!不然......還有一死!
一輩子不嫁男人又怎麼樣?樂得乾淨呢!」
平兒與襲人笑道:
「真個這蹄子沒了臉,越發信口兒都說出來了!」
鴛鴦語調拔高道:
「已經這麼著,臊會子怎麼樣?妳們不信只管看著就是了!太太才說了,找我老子娘去,我看她得往南京找去!」
平兒唏噓道:
「妳的父母都在南京看房子,沒上來,終久也尋的著,現在還有妳哥哥嫂子在這裡,可惜妳是這裡的家生女兒,不如我們兩個只單在這裡。」
鴛鴦忿忿道:
「家生女兒怎麼樣?牛不喝水強按頭嗎?我不願意,難道殺我的老子娘不成!?」
這時鴛鴦的嫂子眼巴巴尋了過來給邢夫人當說客,不過倒是被氣頭上的鴛鴦,以及從旁幫腔的平兒襲人給罵走了去,鴛鴦氣的還罵,平兒襲人勸他一回方罷了。
平兒因問襲人道:
「妳在那裡藏著做什麼?我們竟沒有看見妳。」
這是在問最初唬了她們倆一跳的事,襲人回道:
「我因為往四姑娘房裡看我們寶二爺去了。
誰知遲了一步,說是家去了,我疑惑怎麼沒遇見呢?想要往林姑娘家找去,又遇見她的人,說也沒去,我這裡正疑惑是出園子去了,可巧妳從那裡來了,我一閃,妳也沒有見,後來她又來了,我從這樹後頭走到山子石後,我卻見妳兩個說話來了。誰知妳們四個眼睛沒見我!」
這時又有一個聲音弱弱道:
「那個...其實我也在這兒......」
三女徹底地被嚇了一跳,連忙轉頭查看,原來是王府的那位香菱,正一臉尷尬與不安地看著幾人。
發現來者是誰後,襲人是一點也不意外就是了,因為她剛才來找惜春時便見到了香菱,那麼後者玩完出來發現她們,好奇過來瞧瞧也是理所當然之事,果然,只聽香菱道:
「我方才從惜春那出來想著回去吃飯,結果發現寶二爺在這附近探聽,一靠近後便被寶二爺給發現,寶二爺離開之後,然後......然後...我就聽到一點點而已......」
香菱說著便用拇指與食指捏出象徵數量的手勢,許是覺得自己比多了,又把兩指的距離湊近了些,幾女只覺得好笑,對於這位王府大小姐她們都熟悉得很,香菱的話她們也都是信的,至於人已然不在此地的賈寶玉,她們也明白對方的為人與能為,自然都不期望這位寶二爺能替鴛鴦做些什麼。
香菱見三女都沒有生氣,於是也大起膽子提議道:
「其實我這裡有個能幫鴛鴦姐姐的法子!」
鴛鴦聞言問道:
「不會是要把我許給王爺吧!?」
香菱靦腆地笑道:
「如果姐姐妳肯的話,主人他應該是不會介意......」
不等鴛鴦再度發作,香菱便端正態度道:
「其實呢!我要說的是!
姐姐可以讓老太太把妳送給元春姐姐呀!然後再以服侍老太太的名義回來不就好了嗎?」
眾人一聽恍然大悟!的確啊!這一招不但名正言順,甚至滴水不漏,只要成了封誥貴妃的婢女,不管是賈赦還是哪位賈家公子哥兒都別妄想能討她去,而且還能利用孝親的藉口回來繼續服侍賈母,唯一的問題在於,成了元春的婢女後,鴛鴦需要防備的人在身份上反倒會使她更加難以抗拒。
從一等將軍變成丹王爺,鴛鴦怎麼看都覺得這是剛出虎口,又入狼窩,不過一想到這位王爺平素的傳聞以及風評,她又覺得香菱的辦法既妥當又實際,且這是香菱提出來的,那...不如先去求王爺一求試試?
鴛鴦這般盤算下來覺得倒也沒什麼損失,正巧也能藉香菱的面子見一見王爺,求一求這等尊貴人物,如果王爺元妃應允了,那相信他們也是守信的,如果不肯的話,那她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打定主意的鴛鴦於是附和了香菱的提議,接著又軟語請求對方與她一起去求求王爺,一旁的平兒與襲人見狀也替好姐妹說起情來,哄得香菱是暈暈乎乎找不著北,不過她也沒有驕傲到自行打包票,就這樣,香菱遂帶著鴛鴦來到了王府。
雖然事涉元春,但明顯在其中起到關鍵作用的仍是江城,香菱也知道鴛鴦的顧慮在江城身上,所以這才先帶她回來王府,而非去往在大觀園外的元春住處。
結果自然是美好的,鴛鴦在收到王爺的親口承諾後十分受寵若驚,尤其是江城考慮到空口無憑,還特別讓洛貞寫了契壓了王印後,鴛鴦的未來由此塵埃落定,知道自己毋須顧慮能一心服侍賈母後,鴛鴦只覺得自己身在夢中一般,她頭一次感受到世界是如此地不真實。
恍惚間被香菱帶著到達元春的住所後,聽了香菱的介紹,加上鴛鴦回神以後的哭訴,元春也念著鴛鴦對賈母的赤誠孝心,於是便差遣抱琴跟兩女同去賈母那說道。
接下來發生的事也如計畫一般,賈母一聽到是元春討要,雖然很不捨鴛鴦離去,但也就依了這位貴為王妃的孫女,這邊收到訊息的邢夫人、賈赦以及鴛鴦的嫂子們聽到後頓覺無趣,也就紛紛熄了心思,各自忙去了。
等到了隔天,當他們聽說鴛鴦又被元春送回賈母房內後,他們哪猜不出這是鴛鴦故意為之,不過事已至此,賈赦既不敢、也無法去元春那鬧,更別說是邢夫人了,至於鴛鴦的嫂子這邊還想著去攀攀關係,到頭來碰了一鼻子灰不說,還因為被警告而嚇出了幾日的病,鴛鴦嫁人之事自此便無人敢再多提。


轉眼到了九月十四,賈母應邀參加賴大家慶祝賴尚榮高就的宴會,薛蟠便是在這席上與柳湘蓮認識,一通誤會下來,兩個各懷鬼胎的男人共同約在北門外的橋上等候。
王阿牛正巧從山上回來路過此處,當他輕鬆閒散地經過柳湘蓮後,他是越走越感覺剛剛之人的面容熟悉,就這般又走過了一段路,見到來路上衝來一匹馬載著人跑了過去,忽地王阿牛想起方才橋上那位不正是武榜上有名的柳湘蓮嗎?
驚覺過來的王阿牛便眼巴巴地趕回去想與對方結識一番,然而兩條腿終究趕不過四條腿的,王阿牛最後還是無緣得見武榜第七一面,他只能見著柳湘蓮與另一位騎馬者一齊奔向遠方。
然而兩人的關係並沒有王阿牛想的那般融洽,之後挨了柳湘蓮打的薛蟠,雖然後者有習武沒錯,但到底是世家公子,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功夫不到家自然也撐不了幾下,唯一值得說道的也就是身子健壯耐得了打,所以沒幾天後他便恢復如初,倒是讓薛姨媽與薛寶釵少擔心幾天。
在差不多的時間點,經過了數年漂泊與沿途坎坷後,如今暫時待在家中的邢岫煙收到了來自京城主家的委託,準確來說,是給其父──江湖人會尊其一聲:邢大俠的委託。
原來是京城主家近日察覺到賈家的名聲越傳越加不堪,生怕自家那位嫁到賈府的女兒恐面臨不測,他們素聞自家在金陵有這麼一個會武又有點名氣的旁枝,這才託人送信過來,希望邢大俠能進京幫忙照拂一番。
可惜的是,眼下邢大俠滿腦子都是訓練獨子,其子倒也爭氣,並沒有讓等待多年的父親失望,所以邢大俠是當場回絕了對方的請求,然而在外偷聽的邢岫煙可不這麼想,她覺得休息了這麼久,也該是自己重新行俠仗義的時候了,再說好歹是自家親戚,於是邢岫煙在稟報父親她的想法以後,後者也沒什麼意見,甚至還難得提醒了她一句小心。
既然這頭其父回絕了請求,那麼邢岫煙想幫忙只能走非正式的管道,她所研擬出的假目的也很直接,那就是以投靠親戚為由進到京城賈府,至於其他細節方面就等到了京城再說,反正這幾年的經驗讓她能熟練運用弘毅亭不說,也因為之前的經歷開始與合歡宗接軌,這兩大情報組織的幫持便是邢岫煙行走江湖的底氣。
過了幾天,丹王府上的李氏姐妹收到了社內的通知,雖然她們投入江城房內已然多年,實際上卻並未捨棄掉刺客的身份,只不過是長期的消極怠工罷了,只有在她們感興趣之時才方出手,然而今日她們收到了個不得不出手的任務,社內希望她們能混入賈府,並把代號九刀的李紈給勸說離開。
弘毅社這是得知了皇帝準備對賈家動手,所以才想著召回他們最有力的幹將之一,不再任由李紈在賈府內虛度時光了,而李紈的情況弘毅社早已探明,以往只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一來符合規定,執行的刺客也願意,那在雙方都滿意的情況下,弘毅社當然心安理得地賺自家打工人的錢,畢竟,何樂而不為呢?
然而如今環境出現極大的變化,弘毅社一方面需要九刀的能力,另一方面也希望她遠離早被皇帝排上斷頭臺的賈家,所以這才派了與她有親密聯繫的李氏姐妹出馬,希望對方回頭是岸,別再窩在賈家這覆巢之下了。
李氏姐妹這邊自然無從在短短的紙箋上得知前因後果,所以收到任務的兩女在稟報完江城後,便開開心心地去籌備混入賈府的前置作業,也就是假身份假目的這些必備條件了。
轉眼又過了一個月,十月十四這天薛蟠出京,他準備大山南北玩去了,薛寶釵母女這邊送他至儀門,見兒子走後方才回了來,薛寶釵獨自進入大觀園內,便見平兒忙忙的走來,對方見到薛寶釵後便拉薛寶釵悄悄說道:
「姑娘可聽見我們的新聞沒有?」
薛寶釵道:
「我沒聽見新聞,因連日打發我哥哥出門,所以你們這裡的事,一概不知道,連姐妹們這兩天沒見。」
平兒笑道:
「老爺把二爺打的動不得,難道姑娘就沒聽見嗎?」
薛寶釵奇道:
「早起恍惚聽見了一句,也信不真,我也正要瞧你奶奶去呢,不想你來,又是為了什麼打他?」
接著在平兒的解說下,薛寶釵這才知道前因後果,原來是有一位石呆子家藏了許多稀罕的扇子,賈赦便讓賈璉去找對方購買,結果不論賈璉怎麼哀求拜託,許諾好處,對方偏偏就如茅廁磚頭一樣又臭又硬,賈璉完不成父親的要求,自然被賈赦抓著罵了幾天。
然而若是這樣還沒那麼多事,誰成想,不知道誰傳給那興隆街的大爺──賈雨村聽見了,他便設了法子陷害石呆子,把對方拿到衙門裡去,不但人關進裡頭不知是死是活,還生生把他家的扇子全給抄沒了,又走通關係把這些扣押的扇子用低價買了來,轉眼便送至府上。
事情到這還不算完,賈赦見賈雨村比賈璉能耐,便質問了一句:「人家怎麼弄了來了?」賈璉當然不服啊!於是回道:
「為這點子小事,弄的人家傾家敗產,也不算什麼能為。」
賈赦一聽可好,扇子在我手上,那你這是在罵老子弄得人家家破人亡囉!?
事實上賈璉還真戳中了賈赦的痛處,雖說後者再怎麼昏聵頑固,但好歹也是受到正統的書禮管教,自己這下間接害慘了石呆子,賈赦怎麼可能沒有一絲觸動呢?
於是乎,羞憤交加的賈赦自然連著新仇舊恨,行使了當代社會賦予他的職權──打兒子。
又過了一個多月,邢岫煙以投靠親戚的名義來到賈府,還攜上了她為這次特地準備的邢夫人之兄嫂,然後事情就很尷尬了,這邊李氏姐妹化名為李紋以及李綺,也剛好選在這天來投靠李紈,她們自然也帶上了自己的演員──李紈之寡嬸。
在王夫人上房內,這片空間中最不尷尬的大概要屬薛寶琴了,她也是在場最純粹的一位,人家就真的是來拜會薛姨娘一家的,至於為何只有她一人前來,這就要說回薛蟠了,這位大少爺以打點商舖的名義準備出京來趟壯遊,那做為總管的薛虢自然得隨行在側,薛寶琴也是在那時候來到了京城,至於其兄薛蝌則留在金陵替其父打點生意。
薛寶琴在忙完自家商號的營生後,也就順道再來拜會主家一趟,對於聲名鵲起的江城她自是知道的,這次前來也是先上到丹王府拜會,這才來賈府這裡見親戚。
薛寶琴此次跟來京城也不僅是單純來做生意而已,她其實還帶著自己的目的前來,那就是了結自己的終生大事,而她選定的對象正是丹王江城。
薛寶琴這些年來隨著年齡增長以及閱歷增多,回首往昔,這才對當年江城的體貼與禮遇有了深刻的認識,尤其當後者一躍成為當朝王爺以後,薛寶琴內心就住了一個江城盤桓不去,再加上薛虢很早就開明地保證薛寶琴能自選夫婿,所以當薛寶琴認為自己已然準備成為人妻時,她就一直想找機會來尋江城。
雖然在前來京城的路上得知了皇帝賜婚的消息,讓薛寶琴有一陣子十分的氣餒與頹喪,甚至讓她產生了放棄江城這個選擇的想法,不過當她好歹進到王府見到江城,又與洛貞等女打聽過後,薛寶琴又改變了想法,她反倒更堅定了江城是最佳託付對象的念頭。
不過為了保險起見,薛寶琴遂決定留在京城一段時間考察江城,雖然她想住進王府直接觀察,但又覺得這方法容易影響判斷,正巧王府就在賈府隔壁,而薛姨媽一家正好也在賈府借住,所以薛寶琴是上門拜訪的同時,還準備厚臉皮留住一段時間,而又這麼剛好與其他三女湊在了一塊。


邢岫煙與故人再會的感動情景自不用提,這頭大家反而好奇薛寶琴的婚約對象,後者雖承認其夫婿是梅翰林之子,卻又特別點出非她們所認為的那位梅翰林之子,在這話題上又鬧出一陣激烈討論與牽扯,薛寶琴十分慶幸自己誤打誤撞的先見之明,這才省去被賈母與這位寶玉說媒的麻煩。
這邊薛寶琴逃過了被賈母牽姻緣的劫難,另一頭則有人正享受婚姻的美好,這人便是史湘雲,因為臨時外調的關係,史鼎這邊還想等個黃道吉日才把她送來王府,眼見時間上來不及,他也就趕忙熱熱鬧鬧地辦過一場,心裡有鬼的忠靖侯當然巴不得這位姪女離開史家,至於嫁做妾室卻辦得如此隆重,也間接說明了他對這位丹親王的重視程度。
史湘雲完全沒想過當年在船上時,自己一邊望著湘江水逝楚雲飛,一邊嘆著幻夢影散愁思結,以為這等美好只能留待往日追憶,沒想到居然成了她現在,更甚至於是餘生的日常。
加之前些日子壓抑太久的關係,進到王府後的史湘雲就如飛雲一般輕飄地來去無蹤,前頭才剛見她在那兒玩,後邊就聽到她又去那兒鬧了,洛貞與元春等幾個熟人見狀,都不禁感嘆對方整一副沒長大的孩子似的,園內的女孩們也受到史湘雲的影響,並沒有因為寒冷的天氣而少了聚會玩鬧。
這天賈寶玉去替得病的晴雯到大夫那抓藥,回來房裡後關心了晴雯幾句,房裡的襲人因為趕著回家等待母親臨終的關係,所以前些天開始便不在房內,賈寶玉此刻好奇的是屋裡的其他人到哪去了,於是便開口這般問起晴雯來。
只聽晴雯道:
「秋紋是我攆了她去吃飯了,麝月是方才平兒來找她出去了,兩個人鬼鬼祟祟的,不知說什麼,必是說我病了不出去。」
晴雯指的是園內但凡有誰病了,為了不讓病情傳播給姑娘與大家,所以她們這些奴僕自然得出去隔離才行,等病養好了方得進來服侍主子的慣例。
寶玉對此則安慰道:
「平兒不是那樣人,況且她並不知妳病才特來瞧妳,想來一定是找麝月來說話,偶然見妳病了,隨口說是來特瞧妳的病,這也是人情乖覺取和兒的常事。
便不出去,又不與她何干?妳們素日又好,斷不肯為這無乾的事傷和氣。」
晴雯道:
「這話也是,只是疑她為什麼忽然又瞞起我來?」
寶玉笑道:
「等我從後門出去到那窗戶根下,聽聽說些什麼,來告訴妳。」
說完果然從後門出去至窗下潛聽,聽了半晌這才知道他房裡的丫頭墜兒犯了事,她居然偷偷拿了王熙鳳的金首飾!被宋媽抓到以後歸還到了平兒手上,而後者因為怕賈寶玉丟臉鬧騰,這才沒有跟王熙鳳說實話,只說是弄丟了這才被人撿了回來。
這邊麝月聽完平兒的話後氣道:
「這小娼婦也見過些東西,怎麼這樣眼淺!」
平兒也起疑道:
「究竟這鐲子能多重?原是二奶奶的,說這叫做「蝦鬚鐲」,倒是這顆珠子重了。」
說到這裡平兒又特別交代道:
「晴雯那蹄子是塊爆炭,要告訴了她,她是忍不住的,一時氣上來,或打或罵,依舊嚷出來,所以單告訴妳留心就是了。」
說完平兒便作辭而去,這邊賈寶玉則無視平兒的好心,轉眼就把訊息傳遞給被平兒特別叮囑別告訴的人,還特別交代說道:
「她說妳是個要強的,如今病了,聽了這話,越發要添病的,等好了再告訴妳。」
這頭晴雯聽了果然氣的蛾眉倒蹙,鳳眼圓睜,即時就叫墜兒,寶玉忙勸道:
「這一喊出來,豈不辜負了平兒待你我的心呢?不如領她這個情,過後打發她出去就完了。」
晴雯氣道:
「雖如此說,只是這氣如何忍得住?」
賈寶玉勸慰道:「這有什麼氣的?妳只養病就是了。」
說著賈寶玉又交代幾句好好休養後,便去找其他姐妹們玩了,還聽到了關於一個來自真真國,披著黃頭髮,打著聯垂,滿頭帶著都是瑪瑙、珊瑚、貓兒眼、祖母綠,身上穿著金絲織的鎖子甲,洋錦襖袖,帶著的倭刀也是鑲金嵌寶的美人女孩子。
隔天,賈寶玉出門後的房裡,這裡晴雯吃了藥仍不見病退,急的亂罵大夫道:
「只會哄人的錢!一劑好藥也不給人吃!」
麝月笑勸她道:
「妳太性急了,俗語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又不是老君的仙丹,那有這麼靈藥?妳只靜養幾天自然就好了,妳越急當然越著手了。」
晴雯又罵小丫頭子們道:
「那裡攢沙去了,瞅著我病了!都大膽子走了!明兒我好了,一個個的才揭了妳們的皮!」
嚇的小丫頭子定兒忙進來問:「姑娘做什麼?」
晴雯道:
「別人都死了,就剩了妳不成?」
說著,只見墜兒也蹭進來了,晴雯道:
「你瞧瞧這小蹄子!不問她還不來呢!這裡又放月錢了,又散果子了,妳該又跑在頭裡了!妳往前些!我是老虎,吃了妳不成?」
墜兒只得往前湊了幾步,晴雯便冷不防欠身一把將她的手抓住,從枕邊拿起名為一丈青的髮簪來對著她的手上亂戳,又罵道:
「要這爪子做什麼!拈不動針,拿不動線,只會偷嘴吃!眼皮子又淺,爪子又輕,打嘴現世的,不如戳爛了!」
墜兒疼的只是亂喊,麝月忙拉開兩人然後按著晴雯躺下,安撫道:
「妳才出了汗,又作死!等妳好了,要打多少打不得?這會子鬧什麼?」
晴雯這邊則沒消停,又命人叫宋嬤嬤進來,等人來了後說道:
「寶二爺才告訴了我,叫我告訴你們,墜兒很懶,寶二爺當面使她,她撥嘴兒不動,連襲人使她,她也背地裡罵,今兒務必打發她出去,明兒寶二爺親自回太太就是了。」
宋嬤嬤聽了,心下便知鐲子事發,因笑道:
「雖如此說,也等花姑娘回來,知道了,再打發她。」
晴雯繼續拉大旗作虎皮道:
「寶二爺今兒千叮嚀萬囑咐的,什麼花姑娘,草姑娘的?我們自然有道理!妳只依我的話,快叫她家的人來領她出去!」
麝月也附和道:
「這也罷了,早也是去,晚也是去,早帶了去,早清淨一日。」
宋嬤嬤聽了只得出去喚了墜兒母親來,打點了她的東西後又見了晴雯等,不明就裡的墜兒母親問道:
「姑娘們怎麼了?妳姪女兒不好,妳們教導她便是,怎麼攆出去呢?也到底給我們留個臉兒。」
晴雯淡淡回道:
「這話只等寶玉來問他,與我們無干。」
那媳婦冷笑道:
「我有膽子問他去?他那一件事不是聽姑娘們的調停?他縱依了,姑娘們不依,也未必中用!比如方才說話,雖背地裡,但姑娘就直叫他的名字,在姑娘們就使得,在我們就成了野人了!」
晴雯聽說後越發急紅了臉,說道:
「我叫了他的名字了!你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告我去!說我野!也攆出我去!」
麝月這邊則幫腔了好幾句,說的是墜兒母親啞口無言,最後還叫小丫頭子拿了擦地的布來擦地,明顯是把對方當成污垢看待,換著法子來羞辱這位婆子。
墜兒母親也沒辦法,她們這些嬤嬤婆子除了幾位得主子體面的以外,在這些丫頭婢女面前都沒什麼面子,賭氣帶了墜兒就走,這邊宋嬤嬤見了忙道:
「怪道妳這嫂子不知規矩,妳女兒在屋裡一場,臨去時也給姑娘們磕個頭,沒有別的謝禮她們也不希罕,不過磕個頭也算盡心罷咧!怎麼說走就走?」
墜兒聽了只得翻身進來,給她兩個磕頭,又找秋紋等,她們也並不睬她,那媳婦嗐聲歎氣,口不敢言,抱恨而去。
隨母親出園的墜兒在半路上被已在王熙鳳左右的小紅喚了去,其母也不管她,任其跟了對方走了,這頭小紅帶著墜兒來到王熙鳳的房裡,後者見自己得力助手帶了新人來,於是問了問對方的來歷,沒成想小紅一點也不諱言,直接將墜兒偷拿王熙鳳鐲子的事抖了出來。
王熙鳳聞言一時間還以為小紅是來邀功的,但看現場的氣氛又不似如此,她便沒有立刻大動作反應,果然,只聽小紅繼續解釋道:
「奶奶的鐲子之所以被墜兒拿走,全因我指使妹妹故意這麼做的。」
王熙鳳聞言奇道:
「喔?這是為何?」
小紅回道:
「因為我覺得奶奶手下正缺這種愚忠之人,而墜兒便是我認識的箇中翹楚,這才想著法子讓她能出來服侍奶奶左右。」
說著小紅便詳細說了回事情的經過,原來,因為小紅之前多給過墜兒好處的關係,所以這次墜兒為了還小紅的人情,明知道自己偷拿了主子的東西──尤其還是璉二奶奶的首飾,之後會承受什麼下場,但她還是忠實地應小紅的要求做了,雖然差點被平兒給粉飾過去,不過最終還是因為賈寶玉的多嘴而借晴雯達成了小紅想要的結果。
了解事情脈絡後的王熙鳳登時大感有趣,的確,她手邊也缺乏一位能使命必達的憨直人物,王熙鳳想了想決定接納小紅的建議,把墜兒留在身旁做為不時之須的奇兵備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