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１０章：日常任務裡的異常（１）

　　寂靜領域的迷霧確實如艾麗所預告的，阻隔了一切可見之物。不僅四周的荒野消失了，跨下的雪鈴鐺消失了，就連眼前的艾麗都消失了，希洛感覺整個世界彷彿只剩下了自己。
　　孤單、空虛，他只能藉由默數雪鈴鐺規律的鈴聲與達達的馬蹄，和透過手中韁繩傳來的粗麻觸感，來持續確認自己還乘坐在馬背上前進的事實。
　　身體的感官很有意思，當其中一項完全失去作用時，其他的部位就會自動變得更為敏感。此時的希洛正處在這種狀態中，任何一點微小的事物變化，無論是聞到、聽到或是碰到，對他來說都是莫大的刺激。
　　偏偏在此時，還真的有樣東西輕輕掠過了他的右手背，他下意識大叫了一聲。
　　「怎麼了？」艾麗的聲音及時傳來，這讓希洛就像吃了顆定心丸，他知道無論發生什麼，這位可靠的女武神一直都會在前方守護著自己。所以，為了不讓對方擔心，影響到整個任務團隊，他趕忙安撫自己急促起伏的胸膛，盡量保持鎮定地做出回答。
　　「剛剛好像有東西碰到我的手，不過只碰了一下而已，沒事，我太大驚小怪了。」
　　「有其他東西嗎？奇怪，如果有，那雪鈴鐺應該會發現並幫我們避開，因為風鈴馬的感官，比我們靈敏多了。」
　　「也可能是我的錯覺，抱歉。」
　　「嗯，不用緊張，就照出發前我們說好的，遇到緊急情況時……」
　　「用力拉韁繩，我記得。」提到了這應該一直握在手中的重要物品時，希洛才發現，自己居然犯下了一個愚蠢的失誤。
　　他的右手，正按在自己的胸口上，根本沒有抓住任何東西。
　　「那就繼續出發了。走吧，雪鈴鐺。」
　　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迷霧中，想要準確地抓住目標物，對希洛而言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
　　但他並沒有感到慌張。
　　因為他還穩穩地坐在馬背上，左手也還拉著繩索的另一端，最重要的是，韁繩並不會亂跑。
　　憑著印象和感覺，希洛緩緩地伸出右手，估計到了差不多的位置後，他毫不猶豫地往前一抓。
　　「呀！」
　　「艾麗組長？」
　　希洛確實抓到了一樣東西，右手也立刻傳來細滑如絲般的觸感，但這明顯不是韁繩。
　　他還沒意會過來自己手中到底抓到的是什麼，艾麗的驚叫聲就傳進了他的耳裡。
　　那個看似比誰都堅強穩重的艾麗，居然會發出像小女孩摸到蟲子般的慘呼，希洛也是十分意外，但他隨即明白，這是他惹的禍。
　　女武神出任務時，身上穿的都是金屬盔甲，所以，現在艾麗身上，只有一樣東西，具有絲綢般的質感。
　　「沒、沒事，繼、繼、繼續前進！」
　　希洛手鬆開了，心卻揪緊了。
　　他想趕快向艾麗賠罪，眼前卻忽然一亮。
　　當他再次睜開受到刺激而緊閉的雙眼時，第一個出現在視線內的，正好就是剛才不小心抓住的「韁繩」。
　　回想起那柔順軟滑的手感，再配上金沙一般的迷人光彩，希洛只覺得心臟怦怦跳得更厲害，哪裡還有辦法再去擠出話來？
　　但就是這樣的遲疑，讓他再次鑄下大錯。
　　當艾麗回過頭來，用那充滿怒火的眼神瞪了一眼，卻什麼話都沒說時，希洛知道，自己已經完了。
　　「駕！」
　　隨著憤怒的少女一聲喝斥，忠誠的風鈴馬開始撒腿狂奔。
　　「嗚喔──哇哇哇！」
　　別說用右手去抓回近在眼前的「真正韁繩」了，希洛就連左手都已快抓不住，全身大幅度往後仰，同時上下劇烈顫動，幾乎快摔下馬去。
　　等到雪鈴鐺發出燦爛光芒的背鰭終於黯淡下來，這可憐的初學者早已被晃得七葷八素，東西南北都分不清了。
　　「嘔！嗚……嘔！」
　　希洛根本不明白自己是怎麼撐過這波衝刺的，也不清楚自己是怎麼從雪鈴鐺背上下來的。不過他知道，不斷從胃中翻攪出的稀狀物，是落在了該落的地方，而不是那美麗的金色秀髮上。
　　身體雖然難受，但他仍暗自慶幸，自己沒有再繼續犯錯。
　　然而事實好像不是如此。
　　「喂！滾去其他地方！別吐在我的田裡！」一名穿著乾淨樸素的年輕農夫，揮舞著拳頭衝了過來。
　　「抱……抱歉，嗚嘔！」
　　「叫你滾，是聽不懂嗎？」
　　「我們是來查驗田租的。」幸好，隨隊的另外兩名瓦爾基麗立刻表明身分，阻止了氣在頭上的農夫繼續靠近，並輕輕拍起了希洛的背。
　　「咦？是女武神大人？失、失禮了！」
　　「有水嗎？這位艾爾大人身體不舒服。」
　　「他是艾爾？啊！我剛才太沒禮貌了！請大人原諒！」農夫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沒……沒關係，是我弄髒你的……」
　　「大人要水是吧？立刻就來！」
　　藉由乾淨甘甜的清水，希洛總算緩解了身體的不適，同時洗去了面上的髒汙。現在的他，終於可以好好面對從方才就一直待在雪鈴鐺身邊，對自己瞧都不瞧一眼的金髮少女了。
　　他謹慎地走近，同時不斷思考著，要用什麼樣的詞彙，才能解釋自己在霧中的無禮行為，並向對方致上歉意。
　　但艾麗似乎察覺到了希洛的足音，她背對著希洛，走到了風鈴馬的另一側，清楚地表達了拒絕溝通的態度。
　　希洛嘆了口氣，然而，他不想就這麼放棄。
　　「雪鈴鐺，謝謝妳，載我們平安穿過那道濃霧。」
　　純白的馬首順著聲音轉了過來，明亮的雙眸直視著誠懇的少年。
　　「然後，也很抱歉，我給妳的夥伴造成困擾了。她是一名優秀的騎士，是一位好導師，沒有她，我根本就不可能跟著出任務，也不可能讓妳載著了。
　　「但她現在生氣了，因為我做了一件蠢事，雖然不是故意的，但事實上，我就是犯錯了，我希望能為我的行為道歉，可是……雪鈴鐺，妳能幫我個忙嗎？」
　　悅耳的鈴聲響起，柔軟的觸手輕輕地上下撫摸著希洛的臉頰，感受到善意的希洛，露出了笑容，但這溫暖的氣氛，隨即就被艾麗冰冷的話語給沖淡。
　　「不要給雪鈴鐺製造麻煩好嗎？」
　　再次回到希洛視線中的少女，雖然依舊板著一張臉，但在那美麗的水藍眸子中，已瞧不見憤怒的烈火。
　　「嗯，穆斯貝爾小姐，很抱歉，我……」
　　「下次，要好好抓緊。」
　　「咦？」
　　「我、我說的當然是『韁繩』！」察覺到自己失言，艾麗臉一紅、頭一扭，避開了希洛的目光，而在她慌忙舉起的右手裡，握著的正是她刻意強調的東西。
　　「我會的。」希洛笑著伸出手，就在他接下這象徵重拾友誼的物品時，他和艾麗也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
　　這份默契，讓他們忍不住相識一笑，氣氛似乎跟著緩和了不少。
　　於是，在瞧了一眼希洛濕濡的領口後，內心感到過意不去的艾麗，主動開了口。
　　「你……您，還好吧？剛剛好像吐得滿慘的……」
　　「大概把領主和鎮長招待的都清得一乾二淨了，這樣也好，晚點就能在外地的村莊享用更多當地美食了。」
　　「抱歉，我不該騎那麼快的，要是您摔下去……」
　　「沒關係，本來就是我的錯，受到懲罰是應該的。不過，我也很意外，自己居然挺過來了。」
　　「看來您之後一定很會騎馬。」
　　「那是因為我有一位優秀的騎士當我的導師。」
　　「我不是。」艾麗再度撇過臉，「居然會連乘客沒抓好韁繩都沒注意到，只自顧自地騎，我太失職了。」
　　「連這樣粗心大意的乘客都能被平安快速地載到目的地，如果說做到這點都算失職，那我看沒有誰可以再自稱騎士了。」
　　艾麗沒有回話，但藉由順著金黃髮絲灑落在那白皙側臉上的陽光，希洛瞧見了一抹淺淺的笑容。
　　好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