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選擇的代價（2）

    為了保護大家，所以打敗聖輝騎士？為了殺死聖輝騎士，保護住大家只是附帶的？兩種信念，雖然單看結果是相同的，但意義卻天差地遠。可怕的是，賽亞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秉持哪一種信念在行動。

    「運用魔王遺產的黑暗力量是不可觸及的邪魔歪道。」亞里德做出最直接的斷言，沒有其他曲解意思的餘地。「那是會動搖到身而為人的定義與尊嚴的禁忌。你現在的想法，就跟那些貴族……跟已然墮落的十二天騎沒有區別。」

    「……那不過是過於害怕力量的怯懦。」

    「用錯誤的方法尋求力量，最終將導致人迷失本性。現在的你，靈魂已經逐漸受到鎧甲內寄宿的魔王意志所荼毒卻沒有自覺。對於剝奪他人生命這件事情，你難道都沒有一絲疑問或躊躇嗎？」

    「……」

    「賽亞！」又一個聲音從旁呼喊著自己的名字。賽亞目光一瞥，是僥倖活到現在、大難未死的父親。他身上掛著不少皮肉傷，此刻正狼狽不堪，但呼喊的力道仍如往日般強健：「聽亞里德的，把身上的『鎧甲』脫下來，別讓大家操心了！」

    就當賽亞舉棋不定之際，他心中的那股聲音又響了起來。聲音告訴賽亞最為正確的意志，指引他前進的道路。

    「你們……是在嫉妒我現在擁有的力量，想佔為己有對吧？我不會……上當。」

    「別去聆聽魔王的耳語！」亞里德神情銳利地加重語氣，他的聲音中流露出急切的意味：「你要相信自己內心真正的聲音，找回自我，而不是服從伊凡諾頓的意志，它在欺騙你，讓你做出最錯誤扭曲的選擇！」

    ──你明白我說的才是正確的，對吧？

    「我……你……我……」到底哪個選擇才是正確的？賽亞不由得兩手抱住了頭，神情痛苦地陷入糾結。他內心一方面想要相信亞里德他們說的話，想要把這一切放下，但內心的另一面卻不認同這個做法，堅持要持有這力量以自保。

    ──他實在太多話了。不如……讓他永遠安靜下來。你覺得如何？

    不，不行！別那麼做！

    已經可以了吧？進犯的壞人……聖輝騎士已經全都打倒了。這力量，已經可以放下了吧？

    ──你真打算就此止步？還有許多無上的快樂，你還沒充分體驗……

    正義與邪惡、是非與對錯、光明與黑暗、殺戮與拯救……

    四周的氣氛緊繃到極致，如同即將拉斷的弦。所有優思格村的人們注意力都集中在圈內的言語對峙，屏息以望事態的轉折與發展。因而產生了空隙與疏忽。

    「呀──！」

    一道少女發出的驚呼聲把所有人的意識打斷，把注意力轉往聲音的來向。

    失去光鮮亮麗的本質，如今已然醜陋不堪的聖輝騎士，不顧顏面地從後方牽制住一名手無寸鐵的少女，並提劍架在少女的頸項處。

    「別、別過來！」明明是在吼叫，卻早沒了應有的銳氣。這名聖輝騎士粗魯地大吼大叫，不住晃動威脅的長劍。第二個騎士則神經兮兮地胡亂揮動的劍，意圖逼退靠近的人群。

    共計兩位聖輝騎士，還是活的。

    這個事實讓誤以為殺光敵人的賽亞不由得微微一愣。

    聖輝騎士？還有活口？

    情緒一度激昂到忘我的賽亞自然沒有印象，在自己全神貫注在虐殺這些王國鷹犬的頭子，也就是安多哈爾之際，遺留了為數不多的漏網之魚，沒有做到真正意義上的趕盡殺絕。

    束縛魔法的效果消失，優思格村的人們重獲自由的同時，這幾個聖輝騎士同樣恢復了行動能力。之所以剛才都沒有輕舉妄動，一來是沒有足夠的勇氣，另一個原因則是竭盡僅存的理智，靜靜等待活路開出的契機。

    僅存的兩人判斷，就是現在。

    優思格村的人們很快就察覺他們脅持的少女究竟是誰。

    「尤莉迪絲──！」

    「別過來沒聽到嗎？」為了讓威脅更加具體，騎士將劍鋒又貼近少女頸項幾吋，淺淺劃出一抹淡色紅線。

    還是亞里德最為穩重，請人攙扶走到了圈的最外頭與對方對峙。短時間內壓抑住心中的慌亂，用冷靜的語氣說道：「……請放了她。你們的計謀已經完敗，現在幹這種事也無濟於事──」

    騎士蠻橫地打斷發言，繼續大聲嚷道：「誰還管那什麼計謀！給我們馬！」

    亞里德憑藉這個索求，立刻理解了狀況。對方展現的攻擊性，僅是出於自保，並沒有這之上的目的。現在的威嚇已是強弩之末，只要滿足他們求生的欲求，他們就不會傷害手中的尤莉迪絲。

    明白情況並不算最糟，亞里德點頭表達同意之意：「我理解兩位的要求了，我們這就幫忙準備馬匹好進行移動……」

    刻意斟酌字句，用上「移動」而非「逃亡」，是為了滿足聖輝騎士最低限度的自尊。窮途末路的敵人不要去激怒，需要適切的安撫。

    「請不要傷害她。」

    在亞里德的眼神示意下，一名村人默默點頭接受，並動身到馬車的位置準備解下配件，將馬匹牽給對方。聖輝騎士見到對方配合的態度，行為也稍有軟化，架住尤莉迪絲的劍稍稍離開幾分，按壓的力道也有所趨緩。

    「……確實得到馬以後，會放了她。」

    僅僅是口頭的承諾，但亞里德曉得對方不會在這種處境還妄想食言。如果交付馬匹作為代價能換取尤莉迪絲安然無恙，亞里德願意這麼做。這是最萬全的應對，能將冒險降到最低限度。

    只要讓他們離開，一切就能暫告一段落。

    然而，看著事態發展的賽亞一點都不能接受。

    ──瞧，縱放屠戮家園的死敵。這就是你們所冀求的？

    把馬拱手讓人？讓這幾個垃圾逃出生天？開什麼玩笑？

    就在憤怒再一次湧入心頭，充斥整個身心之際，賽亞感覺自己的意識又漸漸淡化起來。

    ──我來教教你，這種時候該怎麼做。一切將會迎刃而解。

    這一次他並沒有完全失去意識，並沒有產生記憶的空白。他覺得自我正與身體抽離，像是站在幾步之外的地方「旁觀」身體服從別的意志所展開的一切言行舉止。

    「……冠以聖輝之名的傢伙，一個都不許走。」極其冰冷的聲音震懾了所有人，包括打算牽馬的村人。

    這種妥協方式，完全不打算接受。直接殘酷地破壞掉剛才雙方訂下的協議。

    「咦？」

    「咦？」   

    不只是殘存的聖輝騎士，就連優思格村的大家都發出錯愕的呢喃。

    他渾身被漆黑的氣焰包覆，一步步向前踏出死亡的步伐。人們受到那幾乎具體的氣息感染與壓迫，不自覺地發抖著退開，人群向外驅散開來，自動開闢出符合魔族之王的康莊大道。

    魔王毫無滯礙地走到另一側，眼窩位置閃爍的血紅光芒如火般搖曳，舔舐般掃過膽顫心驚的兩位騎士。

    「還有兩個。太好了……我還能再殺兩個。」

    面甲後灑落的邪魅之聲，就像極凍的冷風一樣刺骨。

    充斥著殺戮的喃喃自語聲音雖然不大，但就在一旁的亞里德不可能沒聽見。他驚愕地轉頭，看著為殺人感到喜悅的漆黑存在。魔王吐露的話語宣判著對方的死刑。他絲毫沒打算讓哪怕一個聖輝騎士在自己眼底溜走。

    「賽亞，住手！不要再殺人了！」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行為，就連亞里德都難免動搖。他發出焦急的聲音，意圖阻止賽亞的行動。他能充分感受到身旁的賽亞意志逐漸被骯髒的復仇給侵蝕，而「鎧甲」內的存在正利用這一點，一步步將賽亞誤導向永遠無法回頭的絕路。

    魔王伊凡諾頓對於賽亞靈魂的汙染，比亞里德想像的還要嚴重！

    「咿──咿──！」聖輝騎士驚慌地發出不成意義的嘶啞聲，發顫地退後好幾步。

    被挾持住的尤莉迪絲吃痛地眉頭一皺。因為騎士失控僵硬的動作，讓架在潔白頸子的劍又深入些許，這次不再只是若有似無的劍痕，而是真的有少許的鮮血從切口流了出來，將領口的衣裳染上了讓人憐惜的赤紅。

    「賽亞……」尤莉迪絲半睜著眼，喃喃唸著一塊玩耍的好友的名字。

    但眼前的漆黑存在，並不是賽亞‧希卡夫。祂並不叫這個名字。

    「不要這麼做！對方挾持著尤莉迪絲，不要刺激他們！」聲嘶力竭的勸說，同樣變得毫無意義。

    別這麼做！她……尤莉迪絲是我重要的朋友！

    ──告訴你，如果所謂的朋友會阻礙你前進的道路，那麼它就是可以排除的存在。就像這樣……

    在所有人瞠目結舌的注視下，魔王抬起了他持劍的右手，將劍尖對準了面露恐懼的聖輝騎士。

    「你們……天真地以為，這樣就足以威脅我了是嗎？」   

    「賽亞！」從那輕狂的態度明顯能猜出他接下來要進行的可怕行為。迫不得以，亞里德催動速攻魔法。即便要刀刃相向，此時此刻也非得阻止賽亞鑄下無法挽回的大錯。

    但亞里德的速攻魔法，快不過魔王彈指間即可催動的可怕異能。

    「住手──！」不遠的方向，似乎還有一道焦急呼喊的男聲，與賽亞內心的嘶喊重疊在一塊。但那已經不重要了。

    白光。在那個瞬間，人們的時間彷彿永遠停止。

    無情的長矛，把聖輝騎士連同架在前方的尤莉迪絲──

    一併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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