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 如果擁有力量

　　日治時代，日本神官三峯南斗四處降妖除魔，並且挑選當中強大的個體，作為守衛安置在各地神社，將祂們稱作「御先靈」。
　　御先靈本身具備異能，不同於其它鬼怪的關鍵是，祂們透過神社吸收龍脈的土地之力，因此能夠創造被稱為結界，有利於發揮自身能力的特殊場域。
　　滾地魔本來是鎮守臺灣神宮的御先靈，由祂創造的結界便是黃昏夕陽之下，建造在劍潭山的木造建築，當年臺灣規模最大的神社建築群，取代夜晚的淡水港口光景。

　　「滾地魔，攻擊！」

　　得到殷百川指揮，狂奔的滾地魔化身漆黑旋風，意圖以衝撞對姚洸造成傷害。
　　姚洸見狀嗤之以鼻，高高舉起雙手，地面旋即傳來震動，大群水蛇將臺灣神宮的結界撞出破口入侵，滾地魔在圍攻之下不得不後退。
　　鄰近水域的水蛇擁有數量優勢，轉眼又要發動一波猛攻，所幸殷百川下令赤虯龍在旁邊待命，眼明手快的他拉著天狐跨上龍背，交代制風龜絆住敵人便飛上高空。

　　『噫呀啊啊啊──會死的、會死的！嗚哇啊啊啊啊──！』

　　天狐不顧形象地大聲哭叫，兩隻前爪死死抱著赤虯龍，與旁邊處變不驚的殷百川與華巳，形成極為強烈的對比。
　　忽視鬼怪的悲鳴，眼看己方依然處於劣勢，跟隨在旁的華巳出言詢問陰陽師。

　　「殷百川，你打算怎麼做？」
　　「方法有是有，不過需要天狐配合。」
　　「你說天狐？認真的嗎？」

　　順著殷百川的目光，華巳看向趴在龍背上瑟瑟發抖，夾著尾巴的天狐，臉上充滿不解與質疑。

　　「天狐的異能是創造幻影，你叫祂上前線對付水蛇，是準備當誘餌還是砲灰？」
　　『噫！小生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天狐，不要叫小生去送死！』

　　至今遠離前線，完全不把自己當成戰力的天狐，眼看著快要哭出來。
　　面對畏畏縮縮的鬼怪，殷百川竟是伸出手來，拍了拍祂蓬鬆柔軟的狐狸腦袋。

　　「天狐，我知道祢有多少能耐，絕對可以完成使命。」
　　『沒有好嘛！小生才沒有那麼厲害，你騙人！』

　　乙未戰爭期間，天狐偶然受到帶領日軍的能久親王幫助，追隨對方一路征討臺灣西岸。
　　殊不知能久親王此行肩負使命，必須對抗隱藏在歷史陰暗處的巫人族，身受詛咒侵蝕以至於日漸衰弱。
　　天狐本應報答救命之恩，結果卻無法醫治詛咒，也不能讓人起死回生，徒然目睹能久親王在臺南病逝，連遺體都被送回日本國內安葬。

　　『以前就是因為小生太沒用，才會救不了能久大人，眼睜睜看他死掉。』
　　「是祢多心了，起死回生這種違逆天理的願望，本來不是尋常鬼怪能夠實現的。」
　　『所以小生就很沒用啊！明明想陪在能久大人身邊，想對他說謝謝還有對不起……』

　　天狐說到這裡，黯然盯著赤虯龍紅色的鱗片，幽幽道出話語。

　　『一直到現在，能久大人還沒有投胎轉世，就算真的轉世了，肯定不會來見小生。』
　　「祢為什麼會這麼想？」
　　『難道不是嗎？就像小生摔下天空，再也飛不起來一樣，世上總是有再怎麼努力，永遠也得不到的東西。』

　　每當天狐在夜晚抬起頭，思念的不只璀璨星空，還有在牛埔山拯救自己，穿著異國軍服的身影。
　　對這片土地上的人們而言，能久親王是外來的入侵者，侵略這片土地的罪魁禍首──這樣的他，依舊是天狐當年孤立無援之際，唯一伸出援手的救命恩人。

　　『小生什麼都做不到……當年救不了能久大人，現在也幫不上忙……』
　　「我剛剛說過了，天狐有這個本事，只是祢自己不明白。」

　　殷百川收回手掌，直視因為腦袋無人撫摸，下意識抬起頭來的天狐。

　　「祢待在新竹神社這段時間，難道什麼都沒做，只有癡癡等著主人回來嗎？」
　　『才沒有！小生不只等待能久大人，還有很努力修行過了！』
　　「既然付出過努力，現在的祢就不是當年的祢，以前做不到的事情，不代表現在做不到。」

　　說到這裡，殷百川提高聲量，質問一臉茫然的天狐。

　　「說說看吧！如果擁有力量，祢想要做什麼？」
　　『……小生……』

　　天狐積累在眼眶當中，豆大般的淚水撲簌簌地落下，打濕自己的毛皮。

　　『小生想跟其他御先靈一樣，在戰鬥的時候幫忙大家。』
　　「然後呢？」
　　『想要再一次飛到天上，飛過大海跟高山，到能久大人沉睡的地方……』
　　「那祢現在該做什麼？」
　　『小生……嗚……天狐要打倒那些水蛇！』
　　「就等祢這句話。」

　　殷百川伸手入懷，從西裝內袋取出本應見底的符咒，夾在指縫開始誦讀咒語。
　　轉眼間，耀眼的光芒籠罩天狐，甚至讓祂緩緩飄浮起來，一臉驚詫地看向殷百川。

　　「破軍殺將之徒，速速回想自身當為何物。」

　　伴隨殷百川的話語，天狐身上出現數道裂痕，而後有如脫去一層外殼，蛻變成為截然不同的樣貌。
　　獰猛巨獸飄浮在半空，白首而身披烈焰般的燦金長毛，碧綠雙眼已無猶豫之色，充滿鬥志高昂的凶光。
　　無法理解事態發展，華巳不由得怔了一怔，詢問自己旁邊的陰陽師。

　　「祂到底是什麼東西？殷百川。」
　　「天狐的真身，曾經奔馳過牛郎與織女之間，照亮夜晚的那顆天狗星，能夠操控天體的鬼怪。」

　　全然不畏眼前凶獸，殷百川湊近化為巨獸的天狐，揚聲向祂呼喊。

　　「祢的心意，我確實收到了──去吧！輪到我們進攻了，天狐。」

　　天狐點點頭，縱身一躍貼近地表，衝向肆虐不休的水蛇。
　　眼見威脅逼近自己，姚洸一聲令下，讓水蛇從四面八方湧出，直撲天狐而去。

　　「天狐！」

　　赤蛟龍背上的華巳朝底下大喊，試圖警告天狐從前線撤退，不要枉送性命。
　　然而，天狐面對凶險景象，不僅沒有心生退意，反而昂首吼出震天巨響。
　　下一秒，天空出現好幾顆火球，轉眼便往地面直直落下，那些是流星當中特別明亮，由於衝入大氣層而形成火球的天體。

　　「流火隕星，天狐必須變成現在的樣子，才有辦法使用這個攻擊手段。」
　　「殷百川，你是一開始就知道，才會派天狐上場嗎？」
　　「我確實熟悉鬼怪的特性，但如果天狐的決心不夠堅定，沒有人能夠引出祂的力量。」

　　居高臨下審視火球墜地，針對水蛇精準打擊，殷百川臉上帶著滿意的笑容。

　　「這是天狐的力量，祂是靠自己覺醒的，我只不過從旁推了一把。」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姚洸叫出多少水蛇，天狐就有多少火球。
　　天狐不斷召喚火球，抵消水蛇的攻勢，也將姚洸設為目標，接連操控火球往他頭頂砸下，伺機對其造成重創。
　　姚洸抬手調來水蛇，不但替自己擋下火球，足尖一點踏著水蛇飛躍而起，手持流水化形的刀刃，朝殷百川發動突襲。
　　敵人馬上就要殺到，殷百川轉身帶著神鏡，從龍背一躍而下。

　　「天狐，飛行！」

　　聽令的天狐開始助跑，趕在殷百川落地前飛上天空，用自己的身軀接住對方。
　　從金色長毛中坐起，殷百川緩緩伸出手，揉了揉天狐的腦袋。

　　「做得好，祢果然沒有辜負我的期待，翠星。」
　　『耶？你為什麼會……』

　　天狐聞言錯愕，不料姚洸再次提刀襲來，沒時間探問箇中緣由，殷百川已經命令祂返回地面。
　　指使天狐和滾地魔絆住姚洸，避免雙方距離接觸，殷百川直奔巨大的龜型鬼怪，制風龜的所在地。
　　白色身影進入視野，制風龜的雙目毫無波瀾，只是移動了一下身軀，改與殷百川正面相對。

　　『老身知道你是何方神聖，來自東瀛的異能者。』
　　「我也知道祢的底細，余清芳的寶劍。」
　　『你懂的真多，不過命運無法改變，違逆它只是徒勞無功。』
　　「誰知道呢？既然走到這一步，或許違抗命運這件事情，正是本人的天命。」
　　『老身明白了，既然你有所覺悟，這就過來取劍吧！』
　　「哦？擁有神格的鬼怪，竟然這麼好說話？」
　　『天理早已安排一切，老身只向命運俯首稱臣，從來不是對眼前之人。』

　　通過天理考驗，形同神明的制風龜呵呵一笑，九個光點浮在祂背部，閃爍有如星光。

　　『反抗日本統治的余清芳，當年向老身許下願望，希望獲得一樣神兵利器，老身於是成全了他──山中寶劍，這是它的名字。』

　　蒼老的聲音逐漸轉弱，制風龜的身影隨之消散在空氣，徒留閃耀流光的寶劍，隨即被殷百川掌握在手中。
　　就在這個時間點，姚洸恰好突破天狐與滾地魔的防線，舉起水刃往殷百川狠劈。
　　殷百川反手抄起寶劍，千鈞一髮擋下攻擊，嘴角揚起嘲諷的冷笑。

　　「姚洸，趁現在放棄抵抗，束手就擒吧。」
　　「哈哈哈！別開玩笑了，夢話是睡覺在說的，這位先生。」
　　「是嗎？那真是令人遺憾。」

　　處於臺灣神宮的幻境結界，寶劍與水刃不斷碰撞咬合，誰都不肯退讓。
　　避免背腹受敵，姚洸試圖以速度取得優勢，接連使出陰狠殺招，無奈盡數被殷百川所化解。
　　然而，雙方短兵相接，全都是計策中的一環。

　　「──就是現在，華巳！」

　　算準姚洸主動出擊，無法將水蛇環繞其周圍作為屏障，華巳舉起神鏡並道出咒語，對準表情驚詫的青年。
　　當身影映照在鏡面，神鏡發出刺目白光，姚洸發現自己動彈不得，甚至失去驅使流水的能力。

　　「你們兩個算計我？」
　　「這叫作智取。」

　　殷百川拿取寶劍抗敵，打從最初就是誘餌，用來掩飾他們真正的行動，以神鏡捕捉姚洸的計畫。
　　姚洸畢竟是人類，無法被神鏡轉化成為【靈石】，但他吞食的珠子應是某種未知邪物，得以運用神鏡的辟邪之力，連人帶珠將他定身。
　　饒是身處劣勢，姚洸並未舉手投降，反倒陰惻惻地笑出聲來，讓人感到不寒而慄。
　　下一秒，地面再次傳來劇烈震動，伴隨大量的水蛇破土而出。

　　「！……這是……」

　　有別於先前襲擊眾人，水蛇將姚洸層層包圍起來，彷彿是某種張牙舞爪的巨獸，巨獸周圍的地面也噴出湍急濁流，有如水管爆裂一般。
　　定睛細看，只見姚洸的七孔滲出鮮血，臉色隨著失血逐漸轉為慘白，彷彿生命力正在遭到某種東西剝奪。

　　「喂！殷百川，這是怎麼回事？」
　　「花園口決堤事件，看起來跟那次是一樣的狀況，目的是拉我們所有人陪葬。」

　　一九三八年，日本與中國已經展開全面戰爭，日後被稱作八年抗戰的慘烈戰役。
　　為阻止日軍侵攻並換取撤退時間，國民政府炸毀黃河南岸，即是河南省花園口鎮的堤防，以焦土政策避免日本沿著黃河進軍。
　　歷史記載國府派兵破壞堤防，不過日軍派出的先鋒部隊，他們看到的景象並非如此，因為背後是隸屬國府的非人之物，在戰場上引發大洪水淹沒土地。

　　「國民政府用某種方法，在八年抗戰期間召喚出洪水猛獸，就像現在的姚洸那樣，用來對付日軍的進攻。」

　　殷百川一邊說明，一邊指使滾地魔與天狐攻擊姚洸，遏止濁流往外擴散。

　　「當年日軍靠的是狼族異種人，派出他們組成的特殊部隊應戰，才勉強擋下洪水猛獸的攻擊。」
　　「你說的狼族異種人，他們現在又在哪裡？」
　　「全軍覆沒，沒有活口。」

　　終究不敵洪水猛獸，臺灣神宮的幻境結界遭到破壞，顯現出本應是淡水港口的風景。
　　被逼到如此絕境，殷百川就只是搖了搖頭，以不驚不懼的口吻接著說下去。

　　「換作三峯南斗，或許有辦法阻止吧！可惜他或者狼族異種人，所有夥伴都已經不在了，沒有人能夠過來幫忙。」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