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3 我就是個傻子

　　陸清芳待在遠離河岸的地方，遙望殷百川行雲流水般驅使御先靈，周旋在姚洸所操控的水蛇與巨浪之間。
　　冷不防，原本是結界的碼頭風景出現裂痕，伴隨破裂聲出現的是是由成群水蛇所構築，形體不定的巨大怪物。

　　（那是什麼東西？）

　　陸清芳與潘茉莉對看一眼，立刻拜託鯊鹿兒和白馬靈，趕緊帶他們返回碼頭。
　　逐步與戰場縮短距離，陸清芳察覺遠方巨浪非但沒有停歇，淡水河的水位更是急速上升。
　　除此之外，黃褐色濁流以怪物為中心，源源不絕從地面噴湧而出，直欲污染這片土地一般。

　　「小巳，百川，你們還好吧？」
　　「感謝關心，目前還沒死。」
　　「喂！」

　　聽聞殷百川本性難移，跟潘茉莉有如抬槓的對話，陸清芳一點也笑出不出來，憂心忡忡地確認狀況。
　　對於陸清芳的提問，殷百川簡單向兩人解釋，發生在眼前的危機從何而來。

　　「姚洸吞下的珠子是可以操控流水的邪物，不過作為換取力量的代價，邪珠寄生在姚洸體內，還將他的生命力轉換成為洪水猛獸，無差別攻擊周遭。」
　　「生命力？」
　　「陸先生可以理解成，在姚洸真正死去之前，洪水猛獸的攻擊不會停止，這樣明白了嗎？」

　　耳朵確實收到話語，然而腦袋仍然處於拒絕狀態，不願接受殷百川所告知的事實。

　　（姚洸他……會死……）

　　早在一行人與他展開戰鬥的時候，就應該想到這個可能性，更不用說姚洸背叛自己的信任，將陸清芳當成撤退保命用的人質。
　　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跟夥伴殘忍，理論上應該是這樣的，但是……　　

　　「清，你想怎麼做？」

　　所有人深知陸清芳的猶疑，對於該如何處置洪水猛獸一事，最終由華巳代表發問。
　　沒有直接做出決斷，或許是殷百川與潘茉莉身為夥伴，盡可能對陸清芳讓步的結果了。
　　畢竟權衡輕重，必須盡快殺了姚洸以絕後患，否則整個市鎮會跟他一起沉入水底，成為內戰衝突下的犧牲品。

　　（──不，這樣不對。）

　　無法認同姚洸的理念，對他的所作所為感到失望，這人依舊是陸清芳所重視過，將之視為朋友的存在。
　　等在前面的是分道揚鑣，註定撕破臉的未來，自己仍然無法狠下心，真正捨棄這段牽絆。

　　「華巳，我決定好了。」
　　「你確定？不會後悔？」
　　「嗯，我不後悔。」

　　生命不盡然必須做出二選一，其他道路可能隱藏在某個角落，又或許一直都擺在自己面前。
　　答案在陸清芳內心成形，華巳想必也感受到他的決意，將千言萬語化作一聲長嘆。

　　「說吧！你的願望是什麼？」
　　「請你救救姚洸，拜託了。」
　　「如你所願，陸清芳。」

　　華巳應允的同時，身軀刷上薄薄一層紅光，在黑夜裡顯得格外奪目。
　　下個瞬間，只有單槍匹馬的他，彷彿飛箭一般衝向洪水猛獸，所到之處沒有水蛇攔得住他。

　　「滾開。」

　　華巳筆直奔向洪水猛獸，而那些試圖阻撓的水蛇，在碰到他的瞬間，早已被蒸散成為水氣。
　　水蛇作為超常現象，存在本身違背物理法則，雖是液體卻能用來攻擊他人，終究不敵用高溫包圍全身的華巳。
　　就在陸清芳思考的當下，華巳抵達洪水猛獸的中心部，和水中載浮載沉的姚洸正面相對。
　　華巳不悅地看著緊閉雙眼，藏不住痛苦神色的年輕臉孔，無可奈何地對他伸出雙手。

　　『遠神笑美給　坎艮震巽離坤兌乾　祓給清給』

　　華巳道出最後一個字，他所攜帶的神鏡發出白光，連同姚洸一起吞沒洪水猛獸。
　　待到光芒消散，陸清芳急忙奔向河岸，只見華巳隻身一人站立不動，看似失去意識的姚洸倒在他腳邊。
　　華巳緩緩轉過頭來，抬手指向一動也不動，姚洸仍在起伏的胸口。

　　「你朋友保住一命，不過邪珠還在原處。」

　　透過陸清芳許願的力量，華巳強行鎮壓洪水猛獸，讓邪珠不至於像先前那樣，繼續吸收姚洸的生命力。
　　遺憾的是，邪珠無法與人體分離，也不能透過外力破壞它，姚洸終其一生必須與之共存。

　　「……唔……」

　　先是手指動了一動，仰躺的姚洸睜開雙眼，看向居高臨下俯視自己，面無表情的華巳和陸清芳，恨恨地道出話語。

　　「為什麼救我？不趁現在下手，等我恢復力量了，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我知道。」
　　「知道還手下留情，你傻了不成？」
　　「你說的沒錯，我就是個傻子。」

　　陸清芳幽幽回應，臉部表情毫無怨懟，有如鏡面一般平靜。

　　「當個傻子也沒關係，我就是不希望姚洸被犧牲，不想看到你死在我眼前。」

　　世上存在眾多無可奈何，不盡如人意的事情，陸清芳深深明白這個道理。
　　陸清芳無力改變他人想法，好比姚洸無法說服他前往對岸，只要他們繼續走在堅信的路上，肯定沒辦法達成共識，這是顯而易見的事實。

　　「你有你全心相信的，我也有我想要堅持的，但即使走向不同的道路，姚洸仍然是陸清芳的朋友。」
　　「你這爛好人，遲早會因為自己的天真，狠狠吃上一次虧。」

　　姚洸從地面撐起身來，看向站立在自己面前，一步也不退讓的陸清芳，苦笑在他臉上緩緩漾開。

　　「自個兒多保重，小陸。」
　　「！……姚洸？」

　　只見姚洸轉頭，縱身一躍便跳進淡水河，利用水路遁逃。
　　水波逐漸變得遙遠，陸清芳茫然若失站在河岸，直到華巳慍怒地出言提醒。

　　「清，你呆站著做什麼？先想想自己該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警察來宿舍抓人，你還被當成姚洸的共犯，別跟我說你忘記了。」
　　「啊……」
　　「你真的給我忘了是吧？」
　　「抱歉抱歉。」

　　看到華巳氣得直跳腳，陸清芳連忙向他致歉，試圖安撫對方的情緒。

　　「別擔心，一切都結束了，事情會漸漸好起來的。」
　　「嗄？你哪來的根據……」
　　「確實，事情還沒有結束啊！陸先生。」

　　至今站在旁邊的殷百川，走近一人一蛇所在的碼頭，用格快輕快的語調說道。
　　心下一凜，陸清芳抬頭望向那位日本陰陽師，理應是自己的夥伴。

　　「殷先生，這話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命運不會停在這種地方，一切剛要開始而已。」

　　殷百川伸出手來，劍指正對擋在陸清芳面前，本能察覺事態有異的華巳。

　　「『華巳』，回去神鏡。」

　　遭到命令的華巳毫無防備，轉眼化作光點消散，【天狼神鏡】隨之鏘然落地。
　　想來早已做足準備，殷百川立刻搶先一步，拾起神鏡並貼上符咒，穩穩地拿在手中。

　　「百川！你對小巳做了什麼？」

　　首先反應過來的是潘茉莉，立刻拔足衝向殷百川，試圖搶奪被封印的神鏡。
　　殷百川側身閃過，指尖在潘茉莉頭上輕點，少女便往旁邊軟倒，被他用另一手攬入懷中。
　　愣愣注視眼前變故，陸清芳措手不及，只能用顫抖的聲音，努力將話語擠出喉嚨。

　　「你到底是誰？有什麼目的……？」

　　目睹殷百川將神鏡收入大衣，又將昏迷的潘茉莉打橫抱起，陸清芳努力壓抑情緒，維持冷靜並向對方道出疑問。

　　「說得也是，看在你那麼努力的份上，是該得到一點獎勵。」

　　殷百川氣定神閒回話，一雙黑色羽翼隨即出現在他背後，漆黑羽毛隨著拍動飄落地面。
　　面對與之前的他別無二致，理應完全相同的長相聲音，此時的殷百川卻是充滿威嚴，令人感到無比陌生。

　　「本人是日軍生化實驗的試作品，誕生自彰化八卦山地下研究所，代號『天狗』的不死士兵。」
　　「你是人造人？」
　　「可以這麼說，但這副身體只是容器，全都是為了讓英年早逝，魂斷異鄉的靈魂有個歸處。」

　　黎明時分，朝陽在海的彼端冉冉高升，伴隨晨光照亮殷百川，讓他彷彿被一層薄薄的金光所覆蓋。

　　「吾本是仁孝天皇之猶子，伏見宮邦家親王第九王子，輪王寺宮公現法親王，後世通稱──北白川宮能久親王。」
　　「怎麼可能？能久親王帶兵攻打臺灣，已經病死在臺南了吧？」
　　「我剛剛說過了，這副身體是容器，為的是讓亡者藉由返魂之術，再度重現於世。」

　　殷百川，北白川宮能久親王揚起嘴角，笑容在那張俊秀的臉上漾開，充滿自信而張狂。

　　「為我鋪路至今，當真辛苦你了，陸清芳。」
　　「殷百川！」

　　陸清芳反射性出聲叫喚，然而殷百川往後一跳，帶著潘茉莉消失在通往遠處，漆黑無垠的地洞。
　　黑洞即刻消失，御先靈們跟著沒了蹤影，四周空無一人的淡水碼頭，如今就連星斗也被逐漸高升的旭日吞沒，只有陸清芳獨留原地。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