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約拿（Johna）

　　————「……為什麼！兄長您到底在做什麼？算我求您趁現在收手吧！現在收手的話、」一片火海中我抬頭對著在高空展著六翼被黑火包覆的翅膀，君臨天下、望著斷垣殘壁的你大聲喊道。
　　「怎麼？你想說現在收手他們還能原諒我嗎？你太不瞭解他們了，弟弟。」你的一頭黑色長髮被陣陣火光照射著，臉上殘留著他人的片片血漬，此時，一切純白皆被染成鮮紅。你用著我未曾看過的、冰冷的眼神俯視著滿地瘡痍與滿山遍也的屍首輕聲說著。
　　「說什麼原諒？想都別想！我就是死也要拖著你下地獄！」亞娜兒從你身後手握巨大的戰錘、張開翅膀瞬時向你飛去、她胸前被你劃開後稍微癒合的傷口頓時又爆出鮮血，只見你緩緩抬起左手一揮，亞娜兒便像失去重力般，被以高速甩上比你還高好幾倍不只的高空、而後又被重重摔在地面，地表頓時出現一個巨大的凹陷、手中的戰錘也被甩了出去。
　　「雖貴為戰爭的天使，但，妳第幾階來著？敢跟本座無禮，只有一對翅膀的三流天使好意思三番兩次隨便與本座搭話、挑戰本座，誰給妳勇氣？」你連看都沒看亞娜兒，雙眸微瞇後又舉起手，隨後操控落在幾百公尺處的戰錘向她砸去。
　　正當我還在朝著亞娜兒跑去時，戰錘已隨著巨響落在地面揚起陣陣塵土，我瞠著雙眼不可至信看了看亞娜兒又看向你，怎麼會……？你平時不是這樣的，明明對所有人都很溫柔的不是嗎……？
　　「米迦勒看到了嗎？那就是你引以為傲的兄長。」一束橘紅色火光從塵土中噴出朝你的方向變成團團烈火射去，也慢慢將塵土散開，加百列撐著保護圈站在亞娜兒身前諷刺笑道
　　「妳這白癡夠了！別再亂動！現在只能緊急處理，剛幫妳處理的傷口現在裂的更深了！」一旁的夏彌爾對她展開治療同時低吼道
　　「噗咳！我明明、是從他身後，怎麼會……」亞娜兒口吐鮮血後艱難的開口看向你，你輕鬆擋下加百列的火焰後慢慢開口吐出你的舌頭，只見舌頭上還有一顆眼球，在你展示的同時，眼球還靈活地眨了幾下，轉了幾圈後看著我們。
　「原來在那兒，我還很困惑怎麼從來不見你的第三眼，藏的可深了。」加百列諷刺地笑道
　「本座才要誇讚你們精湛的演技。」語畢你指向方才砸向亞娜兒的戰錘，控制所有塵土瞬間消散。所有人聞言看去，此時我與其他人才發覺，原來戰錘，並沒有砸在亞娜兒身上，而是砸在她頭邊，距離頭顱只有幾公分的距離。
　「看到了嗎米迦勒，我可以留他們不死，但他們是怎麼做的呢？嗯？我相信他們早就知道我『今天』絕對不會真的砸到亞娜兒，在這種情況下他們居然用揚起的土灰跟死角欲蓋彌彰，呵，真是拙劣的障眼法。
　　米迦勒你明白了嗎？這就是你一直追隨與肯定的天使長們，用著同伴的性命開玩笑、連同伴都能利用、對我予取予求、最後要我向人類下跪，而他們敢這麼對我你覺得是誰的授意？」你像是在闡述一件與你無關的事情，雖然嘴角上揚，眼神卻透漏著悲傷。
　「真是豈有此理，還在這妖言惑眾。」加百列皺眉瞪著你說著
　「是不是妖言惑眾可以拭目以待，本座知道你想要這位子很久了，送你吧！這位子本座是坐的又累又倦，就當給你的餞別禮。至於你，我的弟弟，下次見面，就真的是在戰場了，保重。」說話的同時，你身邊多了九個身影若隱若現，其中一個依偎在你身旁抱著你的手臂，你嘴角扯出一抹笑轉身便要離去
　「等、等等！你，既然有這麼多不平，為什麼從來不告訴我？哪怕你好好跟我談一次，一次就好！我都會、」
　「我沒有嗎？我親愛的弟弟，你細想想，我有沒有試過了？但有許多話是當時的我不能明說的，我試過了、你也努力過了，僅此。」你測過臉平靜說著
　「我不明白啊可惡！到底是怎樣！拜託你變回之前那個溫柔的哥哥啊！我認識的哥哥不會以階級識人、他悲天憫人、對所有人一視同仁的給予溫暖與關愛，他、」
　「夠了！有完沒完啊！那些都是假的！我最看不起的就是像你這種連翅膀都沒有的天使！所有重責都被別人扛著，你們只要享受他人為你們帶來的福音就好其餘責任都與你們無關，少在這邊說漂亮話！身為你的兄長我深感為恥！」你猛的轉過身對我吼道，眼裡全是憤怒，連帶包圍在羽翼上的火焰都突然大量燃燒起來。在彼此視線對上的瞬間，你稍微愣住後，皺著眉不耐煩地轉身，隨後消逝在大眾視野中。

　是啊，我怎麼會一昧的責怪他人什麼事都不告訴我呢？分明是我不值得他們向我訴苦，明明很痛苦了，我卻都還雲淡風輕的帶過。是我的錯，我明明都有發現，全是我的錯，讓這些人再也不信任我。

我都不知道，原來，你一直是用那種想法在注視著我的啊？
兄長，當時的你愣著的那一下，是看到了什麼呢？

　　我這個不成材的弟弟讓你深感為恥，我很抱歉。————
【亞西亞：米薩住處】
　　「事情是怎麼變成這樣的？」你將莉莉絲安置好後我坐在客廳向你問道
　　「自從你去了約安後，不知道為什麼以亞西亞為中心開始向外擴散一種怪病，染病的人皮膚表面會明顯發熱、發紅，而部分位置會出現皮疹、膿或潰瘍。瑟西跑了好多戶人家，她估計已經好久沒睡好了，不管怎樣都無法根治，草藥也都不見效，她都差點崩潰。但她不怎麼去教堂所以你對她應該沒什麼印象……。」說到這你倒了杯水給我，也給自己倒了一杯並一飲而盡。也是，畢竟那傢伙都不來教堂，叫她來好多次了，還是沒看過她，說什麼醫者不信神學，彼此是朋友幹嘛一定要在教堂見面，固執得很。我也不可能在大庭廣眾之下直接去一個未婚女子家，也難怪所有人都覺得我跟她不認識。
　　「因為怪病傳染極快，死了好多人，所以這陣子幾乎所有人都足不出戶，但像我、莉莉婭、瑟西等人可能抵抗力較好，我們時不時還是很常在外走動看有沒有什麼能幫上忙的地方。我對照顧人、藥理什麼的一竅不通，所以只能幫點體力活，莉莉婭則是幫忙瑟西到處照顧病患跟蒐集草藥，她們看診的時候為避免傳染基本上不會讓其他家人待在同空間，某天卻被人撞見到瑟西藉著照顧病患的名義在與他人染病的丈夫偷腥……。」我拿起水杯邊喝邊聽你說
　　「噗！怎麼可能！咳咳咳！」聽到這我猛的嗆到大聲反駁
　　「咳嗯！我是說，怎麼可能醫者會與病患偷腥，況且我聽說，那個薩萊瑟西不是才十九歲嗎，她這年紀去跟別人的丈夫偷腥怎麼說都不合理吧？」在看到你嚇到的表情後，我擦了擦嘴趕緊將話題拉回來。
　　「是啊，事情就是從這開始發酵的，那個病患因為病了也說不出個所以來，而縱使我們解釋了無數遍，莉莉婭也出面好幾次說她當時也在現場是別人看錯了，才勉強止住風聲，風波雖被壓下了一時，流言蜚語卻從那天開始再也沒停過。」聽到這裡我的眉頭不由自主的鎖緊
　　「再後來，整個亞西亞的狀況越來越糟死亡人數越來越多，連帶其他村莊也開始沾染上病情，你才剛從約安回來沒多久，想來這疾病的傳染速度恐怕也差不多到約安了。
　　好說歹說，過一天是一天，整個亞西亞被無形的壓力所壟罩。但在某天不知誰又提起那時的事，整個事態便一發不可收拾了，人們因恐慌、又苦無解決之策，可能也急了，急著想找些標靶子試圖亂槍打鳥。你也知道的，人嘛，如果所有辦法都試過了，最後一步就是宗教信仰了，女巫說不脛而走，瑟西不是第一個被當槍靶子的、莉莉婭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在瑟西之前就已經有好幾個女性被凌虐致死，全是因為她們沒有染病，人們開始使出洪荒之力試圖想出一堆莫須有的罪名扣在她們頭上，最後很多人忍不住刑罰屈打成招說自己是女巫，以為能逃過一劫，殊不知最後被活活燒死；至於不承認的，就是……，像瑟西那樣了。」
　　「但不是一堆男性也沒有染病嗎？我不是要說你們與什麼黑魔法勾結，但難道就因為她們是女性所以就、」
　　「是啊，這套說詞我也說過，我也說我沒染病要的話也將我抓走，但直接被無視了……，相信我，你能想到的說詞我都試過了，連莉莉婭都是在去採買的路上被他們綁走的，我找不到她四處詢問大家的時候，所有人口徑一致跟我說沒見到她，我也是在今日清晨才在倉庫發現她的。
　　剛剛莉莉婭醒了一下我稍微問過，他們數次將她迷暈，暈不了就打暈，最後直接將她的嘴用布塞起來威脅她只要發出聲音就會將她的嘴縫起來，我找了她好多天……，一直很害怕她是不是又被當成奴隸綁走，沒想到……，這些人真是，不配為人！跟瑟西、莉莉婭還有其他無辜受害的人比起來，這些人才是真正的惡魔！」說到這裡你忍不住低嚇，身體也因憤怒忍不住顫抖。
　　我抿了水杯看著你，不、不對，莉莉絲是故意的，毒對她無效、她也感受不到人類對她造成的傷害與疼痛，她是故意的，你現在這副樣子，就是她與所有墮天使樂見的模樣。我眼神一黯，想到了點什麼。原來，是他們幹的嗎……？
　　在短暫的停留後，我回到了我的住所，一回到住所我便唸起了禱文回到妥拉。

【妥拉：米迦勒辦公室】
　　再睜眼我已回到這純淨無瑕的空間，環視一圈後我皺了皺眉。
　　「你們三個給我出來！」我向無人的空間低吼道，頓時，三個天使身穿潔白長袍、低著頭跪在我面前。
　　「我根本還沒有做任何決策不是嗎？現在這局面……誰幹的？」我努力穩住聲音問他們，換來的是一陣沉默，見狀，我眼角抽搐了下。
　　「我問誰幹的！」我隨後全身發光、向四周放出重壓對他們吼道，眼前三人隨著壓力與所在之處瞬間向下，對地面造成大規模的龜裂與破壞，連帶著這整棟建築物都晃動了一下。
　　這下好了……，原本不想讓其他人知道我回來的，現在要不知道也難了。
　　「不說就是默認，默認三個人都有份，是嗎？」
　　「……」又是鴉雀無聲，這下我徹底被惹火，對著眼前三人伸出手重重一揮，三人便被我揮到不同牆面上，這些牆壁也因此被弄到碎裂。我開始發了狂的將三人反覆摔在牆面、天花板、地面等各個能砸的地方，所到之處皆是狼藉。直到三人都已斷了數根骨頭、身後的羽翼也詭異的扭曲著、全身上下包含口中也開始噴出鮮血，我仍繼續像丟著小石子般的扔擲著他們，直到三人七橫八豎的以不規則的模樣狼狽倒在我面前，我也開始大口喘氣後，我才停手……。
　　「最後一次，誰幹的？別裝死，這點傷你們自己能治好……。」我喘著氣憤怒看著他們
　　「是我。」一個聲音從我背後傳來
　　「烏利爾……」我咬著牙，同時慢慢回頭看著那人
　　「準確來說，是我讓他們這麼幹的，怎麼？有何不妥？」他淡淡的對我說著
　　「你為什麼擅自、」
　　「你這樣猶豫不決、遲遲無法做決策是無法成事的，所以在討論後吾下達了命令。有什麼問題嗎？」加百列悠悠的從正門走進來回答，一頭長髮蓋著他整個面容。
　　「有什麼問題？你們居然問我有什麼問題？」我咬牙切齒地反問
　　「你的速度太慢，所以我們才會在討論後直接做了這個決策。」拉斐爾剎時出現在桌上翹著腳、閉著眼，頭轉向我說道
　　「沒有效率，也是辦事不利的一種。」漢希莫兒拿著公文坐在窗檯冷冷說著，她話音剛落，夏彌爾、亞娜兒跟沙利葉也出現在各個角落，似是默認般的看向我。
　　「所以，吾再問你一次，有什麼問題？什麼問題嚴重到你要拿自己的使徒洩氣？」加百列悠悠轉了一圈後走到我面前對我說道
　　「什麼問題？光是對主不忠這一點，我就可以讓他們死個上百次。第二，讓他們去散播謠言與催眠人類並對其下達心裡暗示這件事，我還沒點頭，你們貿然出手，知不知道有多少無辜的人類因此而死？」知不知道因為你們，其他人還有瑟西……。
　　「……那又怎麼了？」一陣沉默後亞娜兒不借向我問道
　　「你說什、」我憤憤向她開口準備走過去
　　「米迦勒，我也不懂。這怎麼了啊？你的職責又不是保護他們，人類死了再造不就好了？」沙利葉拉著我的手臂不解問道
　　「我也不懂，你到底想說什麼？他們死了就死了，首要任務是阻止墮天使不是嗎？」此時夏彌爾也提出疑問
　　「你們……」我愣是看著眼前八人，聽著他們的言論我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冷顫。
　　「你們，這些、你們真的這麼想嗎……？」不知道我光是問這句話花了多大的力氣
　　「是。」只見眼前八人你看我、我看你的，最後不約而同的點頭，烏利爾也輕聲說出這個字。
　　「他們、那些人類，可是生命啊？」
　　「吾不懂你到底想表達什麼？生命這種東西是吾父賜予的，反之什麼時候要收回的決策權也在吾父與吾等手裡，生命這東西毫無份量可言，而他們的死是光榮犧牲，也可為此自豪，有何處不妥。」加百列淡淡說道，其他人也的眼神不是認同他、就是不解我的憤怒為何。
　　見狀，我整個人跪倒在地，為什麼，可以對生命這麼置若罔聞……？造人計畫，這個計畫到底是為了什麼？不是為了要創造一個更美好的世界嗎？不是為了要使整個塔納赫不再只有妥拉與失樂園；不是為了達成完美的平衡嗎？
　　既然如此，不是更該重視伊甸園的情況嗎？可為什麼眼前這些人可以對這些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如此淡漠……？想到這利我再次抬起頭掃過每個人的臉龐，突然一陣眩暈，我便快速的用手撐在地上。
　　「想來你是太疲勞了，才會像現在這樣胡言亂語、精神錯亂。……雖說是你的使徒，吾無權干涉，但再有拿下屬洩憤的行為，吾會讓你進懺悔室一世紀，沒有下次了。」語畢，加百列直接消失在辦公室裡，其餘的人也一個接一個的離開。
　　「……米迦勒，你、」
　　「你走吧，讓我一個人。」我打斷沙利葉細聲說道，他原先向我伸出的手也慢慢收回，隨後消失在我的空間。
　　「……你們挺聰明，知道默不吭聲就會有人來幫你們，這麼不聽話的使徒還真是前所未見。」我踉蹌站起身戲謔的看向仍然在地上的三人說道
　　「米迦勒大人，屬下絕無此意。」斯諾威搖搖晃晃站起身低著頭對我說
　　「米迦勒大人，若屬下們不這麼做，將來苦的是您。」斯恩維扶著斯孟里夫起身，同樣低著頭說
　　「米迦勒大人，屬下們沒有聽從您的命令行動確實是過失，但就像斯維恩說的，屬下只是、不想讓您那麼痛苦……。」斯孟里夫艱難說著
　　「痛苦……嗎？」我雙眼無神轉身看著窗外喃喃自語
　　「米迦勒大人，很多事您不說，但屬下們明白。您對人類，已經有感情了，您、」
　　「夠了，別說了……，做都做了，還能怎麼樣？感情？那種東西怎麼可能會有！我單純是對你們的不忠與私自行動感到憤怒！僅此而已！」我大聲說道，說是說，但他們說的是不是事實，只有我最清楚；原來比對他人誠實更難的，是對自己誠實。
　　「你們也退下吧，最近沒什麼重要的事，別出現……。」我剛說完，便聽到幾口倒吸氣的聲音，隨後便沒了聲響，想來他們應該是離開了。

　　我呢……？我能去哪？父親！父親大人！
　　站在原地放空了一陣子後，我衝向走廊、大步的向議事殿跑去，當時的我……，覺得父親肯定能拯救我，覺得其他人肯定在跟我開玩笑，怎麼可能會對生命置若罔聞，縱使是人類，但那也是，也是父親的作品啊！祂不可能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東西被毀壞還默不吭聲的，祂不會！

　　『……他們敢這麼對我你覺得是誰的授意？』突然，你的聲音在我腦中莫名響起，我慢慢的停下腳步……。
　　他們敢這麼做，會這麼想……，都是、誰的、授意……？我心中升起了一絲想法，突然我快速搖頭，甩掉我心中那股想法，我站在原地思索了一會兒，而後便轉身離開。
　　你所說的那都只是，惡魔的低語，只會擾人心智、令人不安，我不能將此等情緒帶進議事殿……。
　　我不斷的催眠自己，且快步、迅速的離開妥拉，回到伊甸園。
距離我離開又回到伊甸園的這段時間，對我來說不過是幾十分鐘，但伊甸園的時間流動太快，此時已是深夜。

【亞西亞】
　　為什麼，剛剛會突然想起他說過的話？那已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為什麼呢，其實當時的我不要說願意瞭解了，就算我用盡全力說不定也無法明白他想表達的東西，但為什麼，好像在那麼一瞬間，心裡好像有某個齒輪鬆動了。
　　心中的那個違和感，被無限放大，那種不適占據我整個思緒，喉嚨與心房被什麼東西卡住；像是我知曉了什麼、卻也什麼都還無法明白的那種感覺，令人生厭，我坐在家門前的長廊底下，看著手中的杯子思索著。
　　今晚的風，有燒焦味，正當我剛這麼想隨後抬起頭來時，便被遠處的小紅點吸引住了。我看了看，試圖分辨出那個點是什麼東西，夜晚的村莊是根本看不到這類型的東西的，我剛到伊甸園的時候根本無法用人類的雙眼在夜晚識別任何東西；一開始是配合感知才比較好，到後面慢慢習慣後才完全能以人類的軀體看清黑暗中的景象。
　　但那個紅點，我在這地方好幾年了，卻今日才看到，那到底是什麼啊？我站起身並且瞇起眼睛，仔細看發現那個紅點並不是靜止不動的，而是有一點左右搖晃的感覺，這時我更加困惑了，那到底是什麼……？好像……還有一些吵雜聲？是我的錯覺嗎？我皺了皺眉並揉一下眼睛，覺得可能是自己太累眼花，等我手一放下抬起頭來，就看到三個眷屬跪在我身前。
　　「米迦勒大人……。」斯諾威言語顫抖的低著頭開口說道，其餘二人則是低著頭沒吭聲，頓時我感到不妙，直接消失在三人面前往紅點的地方移動。
　　西南方，等我意識到方位時，好像已經晚了。路西法跟莉莉絲的住處……，千萬要來得及，不要有什麼大問題才好，我總覺得時機還沒到，還不能貿然出手，所以才一直沒有動作，但為什麼……，難道我真的錯了嗎。
　　我冒著冷汗，一路高速的穿梭在小徑與樹叢中，離目的地越近感覺越燥熱，此時我大概已經猜到發生了什麼事，等我最後停在離他們居所最近的樹幹上時，眼前的景象讓我差點站不穩。
　　目光所及之處，皆是火海，所有的一切都被吞噬，他們的住處、眷養的家畜、他們一起築的籬笆、還有一起種下的植栽，全沒了，景象與數千年前如出一轍。大火仍在熊熊燃燒、絲毫沒有消停的跡象，遠處則是一群拿著火把的人影，我開始尋找那兩人的身影，沒有、沒有、到處都沒有……，這是怎麼回事？沒那麼容易死吧？他們人呢？
　　我鎖著眉，也不知道此時我到底該不該從樹上下去，正當我還在環顧四周時，我看到了！我看到你被那些村民團團圍住，綁在鐵製的鐵架上成十字型被牢牢固定，我以為你昏死過去了，定睛一看才知道你從頭到尾都是睜開眼的，只是那雙眼睛，早已沒了光……。我順著你無神的視線看去，發現你死死的往被火舌纏繞的木屋看去，這樣啊……，那女人，在裡面嗎？啊啊，為什麼一個個的，都要這麼衝動？冒這個險太大了……。
　　『差不多了吧，這次肯定解決了？』圍在你身邊的人們開始大聲討論起來
　　『嗯……大概是……』
　　『這火應該不會蔓延到其他地方去吧？』
　　『放心吧，剛剛都做好配套措施了，火只會在被限定的區域裡面燃燒，等到沒東西燒了的時候火自然會停下來……。』
　　不管多少人發言，你總是不發一語的死死盯著火原處，雙眼瞪大紅腫、嘴角有血漬、四肢被固定，關節處看起來有不少傷痕，看來是掙扎了很久吧。
　　『……米薩，我們不會害你，你在這裡冷靜冷靜，我們走吧。』其中一人在一陣吵雜後，對著雙膝跪地的你冷冷說道後便帶著所有人離去，現場只剩下你跟燃燒物品時所產生的聲響。我看向天空，慢慢將所有雲朵聚集在火源上方，使其落雨，聚集了一陣子後陣陣火光便隨著雨水的落下而漸漸熄滅。
　　我降落到地面，遠遠看著那個鐵製的十字架還有在上面被雨淋著的人影，此時斯恩維三人在我身後出現。
　　「死了嗎？」我張口問道
　　「回報大人，莉莉絲的肉身，應該已經被燒個精光了。」
　　「是嗎？這次又是怎麼發生的？」
　　「大人，這次……，屬下們也不清楚……。」
　　我轉過頭不解看著他們
　　「嚴格來說，我們只打算將她的孩子剷除，母體的部分我們暫時沒有打算干涉的，而在不久前我們也確實與莉莉絲有過談話。」斯恩維再度說著　　
　　「你們有跟她對話過？」我挑眉問道
　　「是，在我們……去執行加百列大人的指令前跟她有的談話。莉莉絲在紅海不斷虐殺主的孩子的事情您也清楚，當時您下令要我們去斬殺她每天所產下的百名魔之子。」斯諾威說著
　　「啊……，我有印象，想到就來氣，那個不要臉的臭女人……。」我一想到當時紅海的事，便氣不打一處來。
　　「但後來就連在伊甸園她都不斷的殘殺新生兒，所以我們也當然繼續用同樣的方法回敬她，不管幾次、不管幾個。」斯恩維也補充說明
　　「這我也知道，倒不如說就是她的孩子開始快速銳減後她的手段才稍微消停些，但仍然無法控制她讓她完全不去動伊甸園的那些生命……。」我揉著眉間說著
　　「可這次不同，這次她懷上的是路西法、是她夢寐以求之人的後代，她不會輕易放手，於是我們便想著與她談條件，只要她不再動無辜的生命就能換取她與路西法血脈的順遂，我們也不再為難她。
　　當然，當時只是想著設計她，先穩住不要再增加新的受害者，之後再見招拆招，畢竟剛產完子，就算是惡魔多少也需要回復期，希望這樣能稍微為她與敵方帶來挫傷，這是當時與您回報後我們三人所討論出的短期策略……，可這場火，完全將計畫打亂了……。」斯孟里夫回報著
　　「你們也真行，居然跑去跟惡魔談條件？……那也就是說，這場火與你們無關了？」我瞇了瞇眼後又將頭轉向雨中的人影
　　「是……，除此之外，屬下等認為抗命的事有必要向您解釋，的確我們是有製造謠言，但主要都是圍繞在路西法與莉莉絲上，其餘受波及的人類，並非我們的本意也不是出於我們之手，但屬下等竟絲毫沒有察覺到事態的嚴重性，屬下無能，十分抱歉。」斯孟里夫與其他二人低著頭說著
　　「我明白了，既然事態發展成這樣了，對我方也不全然是不利的發展，且走且看。往好處想，莉莉絲這個不定時炸彈的人類母體暫時被剷除了，況且都已經這樣了，路西法仍一點作為都沒有，說明莉莉絲不是他的軟肋，……起碼現階段還不是。又一次的先斬後奏、還跟惡魔談條件？再來呢？不會是要簽契約了吧？滾回妥拉將圖書館打掃乾淨之後再回來找我，剩下的我來處理。」
「……屬下告退。」斯恩維語畢，我背後便沒了氣息，我調適完我的呼吸與情緒，便朝跪在大雨中的你跑去。

　　跑到你身旁後，我愣了愣，隨後蹲下身，將束縛你四肢的鐵鍊給解開，過程中我與你之間所彌漫的，除了雨落地的聲音外，皆是靜默。待我將所有鍊條扯開後，你四肢上的紅腫與劃傷清晰可見，雖然已被雨水沖刷得差不多，但些微的暗紅也看得出連鐵鍊上都沾上了鮮血。我盯著手中的鏈條，而你也慢慢起身，看起來落魄的慢慢朝房子的方向走去。
　　「米薩、」
　　「她還在裡面，我會把她帶出來……。」你頭也不回地留下這句話，步履蹣跚的往房子的方向走，我看了看後起身跟在你後頭。
　　直到你進房子後，我便在周圍四處查看，試圖調查是否有可疑的地方，畢竟他們說這場火跟他們沒關係。莉莉絲的人形已經被燒掉，就算是屍體也該帶出來了，沒那麼難找吧，想到這我望向木屋門口處，我蹙眉朝門口走去‧
　　「米薩？你還好嗎！聽得見嗎！」我朝裡面大喊了幾聲，發現沒有回應後我小心翼翼地踏進殘破不堪的建築裡。被燒的漆黑的屋樑與內部、已經焦化看起來一碰就碎的柱子、瀰漫黑色與灰色粉塵的空間，真慘啊……，什麼都還沒做就被架上刑台了。我四處觀望試圖尋找你的蹤跡，一踏進來後我也不太敢再繼續喊下去，深怕整間屋子會倒塌。
　　「米薩……？」最後我在你們的房間門口發現你的背影，我不確定的輕喚了一聲。
　　「米迦勒……」從背影我只能知道你現在顫抖著雙肩與聲音，我欲向你走近後搭向你的肩，試圖說點什麼來安慰你。

　　你慢慢的轉過頭看著我，我看到接下來的景象時我近乎暈厥過去。你手中捧著兩個蠕動中的肉塊，臉佈滿著淚水對著我露出笑容，眼前平躺的則是一具焦黑的、僅能辨別出人體的屍體；而屍體的腹部呈現的是被扒開、被完全破壞的樣子。
　　「這是……怎麼回事？唔！」我愣愣地開口問著，身理上則是忍不住的往後退且瞬間湧起反胃感。
　　「這一定，是神蹟吧……。我剛看到莉莉婭變成這個樣子時也呆愣了好久，你知道發生什麼事嗎？米迦勒？我聽到一個聲音……。」你低頭對著我說
　　「聲音……？」我蹙眉摀著嘴艱難反問你
　　「沒錯……那個聲音叫我……。」突然你抬起頭對我笑著

　　———把莉莉婭的肚子剖開。

　　聽到這我直接跌坐在地上不可置信的望著你與看著眼前發生的事，你抱著兩個女嬰，對著我傻呵呵的笑著，我已經分辨不出來那是過於快樂的神情；抑或是過於悲痛。
　　兩個女嬰小聲的啜泣並發出細微的嚶嚶聲、兩隻小手胡亂在空中亂揮，你在愣愣地看著我數刻後便低頭寵溺的看著兩個女嬰，用著你看莉莉絲的眼神。
　　看了半晌，你將身上的外袍撕成半後分別包覆在兩個嬰兒身上後將嬰兒放到一邊。
「吾愛，我沒有好好保護妳，我將帶著虧欠與對妳至死不渝的愛，用性命守護妳留給我的宿願。」你抱著那具被燒得焦黑的人形說道
「米迦勒，我要離開這個地方。」你一邊轉身將嬰兒們抱起又在屋內巡視一圈找了條長布將她們綁在你前胸與後背一邊對我說道，同時你也拿了水袋、些許乾糧等，目的極其明確。
「你要離開？你能去哪？」我好不容易回過神、站起身來問你
「哪兒都比這兒好，這裡，不再是我的家；我也不會再對這裡產生一絲憐憫，更何況，讓莉莉姆(Lilim)跟布里澤因(Brizein)待在這裡絕對會出事。」你環視一圈像是在確認是否有遺漏東西般，最後停在教堂給你的教師袍前。
「莉莉姆？布里澤因？」
　　「她們的名字，是莉莉婭姓名的延伸字，我會用一生的時間來照顧她們、呵護她們，如同我對我的妻子、她們的母親那樣；同時也會用盡一世的時間，來詛咒這個奪走我摯愛的地方。
　　雨水總是避開這裡、乾旱卻總不缺席；沒有任何財富眷顧、盜賊卻總是前來；明明存在於國土之中、卻從不曾有人前來援助……。我詛咒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事物，水生火熱直到世界毀滅的那天，生生世世永得不到神的眷顧，被世界、也被神所忘。……米迦勒，要跟我走嗎？」你像發了狂似的從一開始恬靜的眼神直至瘋狂，在最後你將那件教師袍用地上隨手可得的玻璃殘渣劃得殘破不堪並扯下後，面無表情的向我看來，問出你今天的第一個問題。


　　「跟、你走？」我愣愣地看著你，試圖迴避你的眼神，跟千年前一樣，那不是詢問，是決策。
　　「……總之，這地方我是不可能留了。」你丟下玻璃，不管手中方才因過大的握力而滲血的掌心、瞇了瞇雙眸朝著戶外走去
　　「……不，你說要走，你打算往哪走？」我連忙追上去問你
　　「不曉得，離這裡越遠越好。」你去後院將斧頭拿出，走到方才的十字架邊，將十字架放平後將長邊那段以斜邊方式砍下，你拿起被你砍下的那段稍微看了看後便一手握著尖刺、一手握著釜頭往森林走去。
　　唔！這傢伙！這時候我該怎麼做……？該死！莉莉絲隨時可以以惡魔的形態出現，肉身根本只是障眼法、路西法所聽到的聲音我想大概率就是莉莉絲，到底是誰，在這種時候做出這樣的事，我該怎麼辦？
　　在我焦慮的同時遠方也傳來了大量的腳步聲，完蛋了，因該是剛才的村民們。眼看路西法根本就還沒有走多遠，這樣下去會被發現的！現在的路西法就算是人類的樣子，但他已經加速覺醒的時間了，我以為莉莉絲對他不會有太大的影響力，但沒想到……！得先阻止其中一方，否則眼前這些人都得死。
　　前方的你像是也聽到了動靜轉過頭來，你想了片刻後便跨出步伐往回走。
　　「去我家！」我朝著你低嚇了一聲，你則是停下腳步愣了一下孤疑的看著我。沒錯，就是這種不信任任何人的神態，不能再失手，不能讓錯誤再擴散，這次絕對要讓你們在天使、在妥拉的可視範圍內！
　　「不管聽到什麼，絕對不準開門，如果是我回去我自有辦法進去，其餘的聲音都別出門，再我家等我！」我湊近距離看著他說著
　　「我……，要殺了他們……」你將眼神飄向聲音來源說著，聽聞我一巴掌打在你臉上，你瞬時睜大雙眼拿出剛才的長刺欲要往我身上刺下
　　「動手吧，如果你不想報仇的話！」長刺在我的前額停下，你雙眼布滿血絲的看著我
　　「你現在有女兒，你真的覺得你能靠一己之力報仇嗎，想得可真美。我先去把他們安頓下來，你先去我家等我，你不是問我要不要跟你走嗎，我有別的想法，先把自己照顧好我隨後就到。」你看了看我，不發一語將長刺收起來對我點了點頭後往森林深處走去。
　　我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看著你離去的背影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隨著越來越清晰的腳步聲逼近我也連忙跑出去。


　　一直以來，天父、天使、妥拉，全部的一切都是那麼的純白無瑕、那麼的美麗、那麼的純淨，我以為這些都是隨手可得、再也正常不過的日常。


　　但我從來沒想過，這些日常說不定都只是「背景設定」，我與這些人也都僅僅是「角色」，吐露的每字每句也盡是「台詞」。我沒想過、也想不到，如果這些都只是「虛假」的，當我發現時我該怎麼辦。
　　我以為，我配得上這些純淨，我配得上這些聖潔的光與至高無上的榮耀，但到頭來我也不過是個配合劇本演出的魁儡，當我意識到這些時，世界觀的崩壞比我想像的還要劇烈。

　　更甚的是，我必須誠實面對，自己也不過是個「虛偽的人」的事實。
　　面對的那瞬間，就像自身一直以來的存在被抹煞掉般痛苦，一直支撐自己存在的種種價值，也盡是虛無。最後我不得不承認，我的信念只是他人灌輸與洗腦的殘次品，那些種種都與我無關，也因如此，在我意識到這龐大的資訊量與感知時，我彷彿被洗去墨水的紙張般，雖是重生卻也加倍疼痛。


　　與痛苦並存，那瞬間我得出了答案，



　　「好想成為一個真正善良的存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