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後記・天使與黃水仙女巫 (Michael & Wild Jonquil Witch)

本章節 5103 字
更新於: 2024-05-24
「唉……,真煩人,每天每天都要看著那兩個惡魔,猶大還都擺出一副死豬臉混吃等死、小孩也是又吵又鬧、一天天的煩都煩死了。」
教堂附近的森林中其實有一處鮮少人知道的湖,因為要到這必須從一個山洞進來,那山洞也不明顯,被層層樹叢覆蓋同時洞口一次也只能容納一個人,再加上整個洞口是與山壁相連時不時會有碎石落下。基於安全考量、外觀也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所以根本沒人靠近此處,久了我偶爾也會躲到這裡散心,在對著金光閃閃的湖泊大吐苦水後我重心向後仰的躺到草地上。
「這種日子……,真鬧心。」在被陽光閃的有點不適後,我輕輕閉上雙眼咕噥道。
「啊,有人了?」聽到聲音我猛的睜開眼睛彈起身子轉向聲音的來源
「妳是?」我皺著眉對著不遠處一名紅髮的女性發出疑問
「你是米迦勒吧,我叫薩萊瑟西,薩萊瑟西‧塞勒姆(Sarahcirce Salem)。」對方邊回答邊走到我身邊坐下
「妳好,請問妳有什麼事嗎?」我擺起面對教堂那些人的面孔笑著問她
「嗯?為什麼這麼問?」薩萊瑟西孤疑的看著我愣愣問道,我們彼此大眼瞪小眼的看著對方愣了好一陣子,頓時我像是意識到了什麼開始不好意思起來,該死!我現在臉該不會超紅的吧?
「咦?不會吧不會吧!赫赫有名的米迦勒牧師以為我是來找你的嗎?還是我破壞了你的幽會時間了?哈哈哈哈哈哈!你也太好笑了吧!喂別害羞啊!」薩萊瑟西挖苦我般的邊取笑我邊用手肘戳著我的手臂打趣說笑道
「啊……,夠了夠了,別這樣,我以為沒人知道這裡的。」我無奈地用手擋在眼前又躺回草地嘆道
「我也這麼以為呢,所以偶爾會躲來這裡。」妳伸個懶腰回答我
「妳沒怎麼來教堂吧?我沒見過妳,妳怎麼會知道我?」
「怎麼會不知道,你可有名了,『啊!妳看到了嗎?米迦勒牧師的黑髮真美麗』、『米迦勒牧師今日的眼神也很溫柔!」『今日祝禱時米迦勒牧師的手碰在我頭上時讓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溫暖』、『啊!米迦、』」
「好好好!夠了,行行好,停下來!」我忍不住伸出雙手惱人的揉著自己的頭髮大叫著制止妳接下來的言論,隨後雙手也無力的垂在身旁
「咦?原來令千萬少女醉心的米迦勒牧師是不待見這些的啊?」妳挑眉摀著揚起的嘴角笑道
「……,我不討厭哦,現在的你看起來比較像個人。」
「現在的我?」我轉頭向上看著妳不解道
「嗯。我曾遠遠的看過你,當天是祝禱日,當時看你對每個人都笑的那麼和藹可親,那麼溫柔,覺得『這人真是奇怪』,怎麼可能對那些不認識的人有什麼大愛,你看像猶大,他就很像個人吧?貪生怕死、愛慕虛榮、貪圖美色、熱衷權力、地位與財富,這才是人類不是嗎?」聽到這裡我猛的睜大雙眼看著眼前這個普通的人類女孩
「……當然他也真的不適合當個神父就是了,比起神父他更適合去當、」
「老鴇」在妳繼續說著的時候我猛然接著說下去
「咦?啊對對對你說的沒錯,說的真好!」妳愣了一下,隨後開懷大笑
「不然神棍也行。」我坐起身也同妳笑道
「也行也行!」妳拍著手笑著
那天之後,我們偶爾還會在湖畔遇上幾次,時間一長甚至會約定下次的見面時間,妳會帶著麵包與點心,我會拿出從猶大那得來的葡萄酒,每次都會分享各自遇到的事,也從這幾次談話我得知了,妳原本出生在醫者世家,專門為皇家親貴提供診療,但因曾祖父犯錯因此沒落,隨後妳在一次的迷路中被人販子拐走,好不容易逃出後便到了現在的居所,也因為從小協助診療與習得醫療知識,便在此地以醫者身分定居了。


「啊……,我真的好討厭自己的頭髮啊!」妳惱怒的拉扯自己的長髮說道
「為什麼?」
「你不知道嗎?到現在還是有一大半的人說我後腳踝的胎記跟紅髮是女巫的象徵,時不時還是會有人這麼說,但女巫……,我不要啦!我又不醜,我不想被別人說成是女巫……。」妳垂著腦袋失落的說
「嗯……確實不醜,皮膚很白皙光滑,後腳踝的話只要樣就好了,你看不錯吧?紅色長捲髮也被保養得很好,既滑順顏色也漂亮,看不出來有什麼分岔,妳其實,很愛惜妳的頭髮吧?」我邊將湖邊的黃水仙摘下綁在妳的左腳踝邊看著妳微笑道
「……你!」妳猛的抬頭睜大雙眼看著我,臉上也泛起一層朝紅
「嗯,眼睛也很漂亮,像祖母綠一樣,這樣的人怎麼會是女巫呢?」我認真的看了看後低頭抿了口酒說著
「你你你!你怎麼能面不改色幹出這些令人害臊的事?」妳滿臉通紅指著我的鼻子驚慌失措說著
「怎麼了?哪裡?我說什麼做什麼了?」見狀我頓時不解的向妳發問
「……虧你還是個牧師,居然連自己調戲婦女都不自知,唉,真不知道外面那些姑娘該怎麼辦嘍,真是罪孽深重啊。」
「噗!我什麼時候調戲妳了?」一口酒從嘴裡噴出,我嘴角抽搐的看著妳
「就是這樣有問題啦」妳悠悠說著
「我只是,把我看到的說出來而已,陳述事實我不覺得哪裡有什麼不對」我低頭看著杯子說著
「真希望哪天,也會出現一個我心儀的對象對我說這些呢」妳燦爛的笑著對我說
「妳會遇到的,妳值得一個愛妳的人」
「平平淡淡地與他結婚,不用大富大貴,免得又要與皇親貴肘周旋,要不就被人販子盯上,孩子嘛,我希望是女生,我可以教她藥理,讓她跟我一樣,我可以帶著她與我出診……」
「那這樣妳丈夫要做什麼啊?」我失笑道
「在家供著我們母女嘍,只要他夠愛我就算一輩子種地耕田我也不介意啊。」
「妳好歹也想想對方願不願意吧……。」我幫妳把酒滿上說著
「他有什麼好不樂意的?他愛我、我愛他,我們一家幸福美滿、平平淡淡,大家平安,還有什麼好不樂意的?」妳不可置信提高音量說著
「行行行,只要你們平安什麼都值」我擺擺手笑著說
「但米迦勒,如果沒遇到這個人我該怎麼辦呢?……我啊,從小就在醫者家族,家族裡張口就來無非醫療,要不就攀關係,母親只會要我多讀書拚過其他人,父親也是,只有在帶我出診看到別人對他投來稱羨眼光時會誇我幾句,我只是想,在我有生之年感受不帶任何利益、最純粹的愛,但這,很難吧?我的願望是不是,太遠大了?」妳無奈看著我笑道
「不會,像妳這樣很好,在這麼多的算計與傷害後,妳仍然保有這樣的夢想、仍然願意對他人釋出妳的善,我尊敬妳、也支持妳,妳的夢想是美好的,而許願的人也值得這些美好,所以妳一定會遇到那個人,至少我是如此相信的。」我笑著對妳說
「你這張嘴真是害人不淺,要是我是外面那些小姑娘,大概你三兩句我就淪陷了吧,但不得不說,能跟你成為朋友,真不錯!」妳燦爛的對我笑著
「是嗎?妳覺得不錯就好,我會幫你祈禱祝妳能遇良人的。」我答覆道
「那如果我還沒遇到就死了你也會幫我祈禱嗎?」
「別說這種晦氣話,你才幾歲,說什麼死不死的」我微微皺眉說著
「難講嘛!我只是打個比方,比如我出了什麼意外啊、生病了啊什麼的總是有的吧?
嗯……,祈禱我下輩子還能遇見你,再跟你做朋友,也祈禱,我們都別出生在這麼混亂的時代了,啊啊還有!如果我真的必須得死,在那我想要死的快活點,不想被折磨後才死,還有什麼呢我想想……」
「呵,那我最好現在就開始幫妳祈禱」
「你幾個意思,你是說我的業障太重現在不開始祈禱會來不及嗎?」妳瞇著眼看著我說
「我沒有這麼說,妳的願望太多了,現在不加緊腳步祈禱我怕來不及啊」我聳了聳肩失笑
「那我再多許幾個!」妳伸展雙手大聲說著
「我幫不了妳」我搖搖頭笑著
「有夠無情,這樣會不討女人喜歡」
「我無所謂哦,妳這樣大聲嚷嚷才會不討男人喜歡」
「我不管!跟我約定你會祝福我找到幸福!同樣的你也會找到你的幸福!我們彼此都要好好的,然後你在教堂我來出診,這樣不感覺超厲害的嗎?我們可以當拍檔欸!跟我約定了,快點!」妳向我伸出小拇指,興奮的說道
「……我答應妳」我微笑著向妳拉勾
至樣的日子持續了兩、三年,之後教堂與教會開始忙了起來,妳出診的次數也越來越頻繁,之後的相聚都無法持續太久,幾個月後我便與猶大去了約安。



「……黃色水仙花,自那天我幫妳綁上後,隔天起妳就用顏料畫上,蓋住腳踝上的胎記,妳還記得跟我抱怨顏料越賣越貴的事嗎?還記得你說我沒有繪畫天賦這件事嗎?
妳為什麼都不跟我說?明明那些人不是只覺得妳是女巫出口嘲笑妳而已,明明他們會對妳扔石頭;會把動物的屍體丟到你家門口;會一直在經過妳的時候絆倒妳、扯妳的頭髮;甚至還曾經一群人圍著妳想剪掉妳的頭髮、妳用雙手護著導致手臂上傷痕累累,為什麼?為什麼當時我問妳的時候要騙我只是燙傷?為什麼這些都是我在妳死後才從旁人嘴裡聽到的?我們不是,朋友嗎……?喂妳說啊,妳回答我啊!」我手握一束黃色水仙花,站在月色壟罩的湖邊喃喃自語,直到最後我忍不住激動的吼了起來

「……我、我,我真的、對不起……。」將情緒控制下來後我才從齒縫裡生出這幾個字,我深吸一口氣蹲下身來,從衣襟內拿出幾根被綁在一起的毛髮。
「抱歉,委屈妳了,我只找到了這些,其他的……」都被燒掉了……,連同你的身驅。我無法將後面的話說完,只能深呼吸後挖了個小洞將那束毛髮埋了進去,抽出一支水仙花插在小土坑上,其餘平放在地上。
「敬愛的紀念,薩萊瑟西‧塞勒姆,生於納維姆的約安,逝於納維姆亞西亞,享年十九歲,永遠與主同在,由亞西亞友人,米迦勒‧安哲斯所立。祈求我的到來,我賜妳我的光,作為依仗,此碑同為九大天使長,聖天使米迦勒所立,在此致上最高敬意與祝禱,願妳的逝去,帶走了妳的痛、撫平了妳的傷,安眠吧,我的……」我跪在那朵水仙花前低語,突然一絲溫熱在我臉上滑過,愣了幾秒我伸手摸去,這是……什麼?我看著手指上晶瑩剔透的水珠思索著,有幾滴滑到唇邊我下意識地抿了嘴唇,有點鹹有點苦,這是人類所謂的,「淚水」嗎?
此時微風拂過,那束水仙被吹的雜亂,眼角掠過盡是鵝黃;此陣風帶起了漣漪、揚起千重花瓣、捲走了剔透的水珠,我起身伸出手想抓住點什麼,但那陣風猛的將那些所有都捲起帶走,最終僅剩下被我插入土裡的那朵水仙仍在原地。


神秘、捉摸不定、真摯的感情,是黃色水仙花的花語,還有一個是,美好純潔的感情。水仙很適合妳,尤其是黃色水仙,妳說大家都說妳是女巫,但我真不那麼認為,我覺得妳很特別,妳只是……,看得比較透徹。
從被妳發現我「或許不是人類」時,我就知道,如果妳同為天使,如果與我一樣擁有永垂不朽的生命的話,我們關係一定會比在伊甸園認識時還要更好,我們甚至有可能從此變成彼此的手足互相依靠,但可惜,妳的生命有限……且脆弱;而我,我這個「不稱職」的朋友,根本無法與妳並肩同行,也沒有那個資格,我連妳的最後一句話都沒有親耳聽到,我算什麼朋友?

瑟西,如果真有來世,我們別相遇了,我不配……。

吾父,您是何等不公、何等殘酷,您將所有都帶走了?您將我在伊甸園的寄託,將她的軀幹、將她愛惜的如烈火般熱情的紅色長髮、將她那充滿善意的雙眸,伴隨著我帶來祭奠她的水仙,全都帶走了,只留下我為她種下的、代表她的那一朵。
吾父您看見了嗎,這汙穢的地方還有許多人是您應該懲戒的,但為何、為何您偏偏帶走了這僅存不多的光,我不理解啊父親,是她做了什麼嗎?又或是您希望我習得什麼?孩子不明白。我望著下弦月獨自一人思考著,全身被怒意壟罩而不由自主的顫抖,我不明白為何區區一個人類的消逝會令我這麼心煩,也不明白為何消逝的那人是她,有太多太多我應該思考,卻又不應該思考的事情與思緒了。


突然,由心底深處蔓出了我在之後從他人口中聽到的,關於妳離死亡最近的時候,所說的、所經歷的那些……。

『……殺我可以!我不怕死!但我求你們了,讓我見他最後一面!讓我見米迦勒!我相信他快回來了讓我等他!』傷痕累累的女孩,一半左右的臉面目全非、群身也千瘡百孔的被綁在木樁上扭動身軀嘶吼
『妳信個屁!人家跟妳很熟嗎?區區一個女巫少把米迦勒牧師的名諱掛在口邊,髒東西!』一個男人見狀將斧頭直接往女孩腹部砍去,隨後快速拔出,又迅速往女孩身體各部位重重砍著
『啊啊啊啊啊啊啊———噗啊!不……我……』一口一口的鮮血從女孩口中與全身噴出,剛開始女孩還有力氣因為疼痛而大叫,到後期像是無力般,只垂著一顆腦袋。
『應該死透了吧?女巫的生命力還真頑強,呸!』另一個男人碎了口唾沫到女孩身上說著
突然他聽到了窸窸窣窣的聲音,一湊近發現聲音來源是女孩的方向,頓時所有人害怕了起來,連碎唾沫的男人都慌的跌坐在地,這時拿斧頭的男人戰戰兢兢的湊近想確認是否是女孩發出的聲音。
『……米迦勒,對不起……,沒有等到你回來,我的……摯、友』
在女孩細微的話音一落那男人驚恐的便用紅鐵烙在女孩脖子上,女孩此時卻發出巨大的叫聲,身體大力的抽搐,持續過了幾分鐘才沒了動作,頭也迅速垂下,這次,她再也沒有任何聲響。




「……對不起,沒有早點去救妳,願妳的逝去,帶走妳的痛、撫平妳的傷,安眠吧瑟西,我的……,摯友。」
回想起我聽到的內容,我喃喃的將禱文唸完、眼角不禁又酸了起來,那傻子等什麼等,真是氣死我了,那個……,白癡。






人類,一種肉體、精神與壽命都很脆弱的生物,我第一次明白,淚水與汗水一樣是鹹的;也第一次明白,在肉體沒有傷口的狀態下,好像也是會感受到疼痛的,真的是……何等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