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上
本章節 5223 字
更新於: 2024-06-01
是怎麼陷入迷戀的呢？
那就像是海濱上的鳳凰木，被海風吹落的花瓣，在一片紊亂中，豔紅色的兩片疊在一起——不僅是偶然——而後被吹拂到黃沙和石礫散落的岸邊，酷暑的熱氣蒸騰著；直到被拍上岸的海浪，帶入蔚藍的大海當中，自此後在廣闊的洋流中，不再相遇。
——嗚呼，多麼青春的戀愛幻想。
四人在民宿放好行李、換好輕便衣物，在前往濱海戲水區的路上，紅花的鳳凰木吸引我的目光。赤松同學的淺藍連身裙輕飄飄的，是符合「夏日」和「濱海」的絕妙模特兒，於是我請他擺出採紅花的姿勢，而佐目在旁邊，癡迷地撿起落花。
「小姜子，你扶一下草帽吧！」
「了解啦。」
「姜子達令真好看呢！」
「……討厭。」那對情侶又在調情。
佐目疑惑地問：「我需要露臉的呢？可以低頭就好了嗎？」
「稍微斜看鏡頭啦，這角度很好。」
按下快門。太完美了！
三人圍著我的相機看照片：鳳凰木後是碧藍的晴天，而陽光照穿枝葉之間，在林蔭下投射斑駁的日影。佐目正在採集鋪成地毯的紅花——像是在撿著我的戀慕——而姜子舉起手在花瓣間探索，棕色的髮絲和淺藍色的裙擺都被微風吹起。美極了，這張一定要印下來。沙紀讚不絕口地稱讚景色還有主角們。
真像是畢業典禮那天呢。我心想。
「嘛啊，在魚市場可以幫我拍照呀，我跟魚是很好的夥伴呦。」佐目靠在我的手臂，對著照片這麼說。我當然點頭，笑著答應。
四人繼續走往海水浴場，姜子和沙紀在討論對行程的期待，包括土耳其船難紀念館、魚市場、海底公園、觀星環節……這些的，而我和佐目靜靜地欣賞著自然美景。
與公寓林立的和歌山市不同，韻洲振充滿自然的色彩，格外引人注目。寬敞的國道旁，陳列著低矮的建築，除了民宅之外，有些展示著當地特產的漆器，有些則是悠閒的居酒屋或咖啡廳，它們雖然小，倒是在木製建材與裝飾品上十分講究，畢竟是講求悠閒和品味的觀光景點，能吸引尋求慰藉的旅行者才是首要目標。路邊倒是有幾台自動販賣機讓我想起市區，上頭的廣告褪色了，好似被燠熱的暑氣給蒸乾。
在另一邊，遠處蔚藍的海岸傳來拍打在岸上的浪花聲，融化在蟬鳴與車流的喧囂當中，微妙地吸引我的注意。在小鎮細語中，我和北所自然地沉浸在當下的豁然開朗，偶爾他會注意到目光而好奇地回視。
「到了啦！就在那邊！你們看！」
我被赤松同學的驚呼給打斷；他拿著手機查地圖的手，興奮地指向目的地。
他如青鳥般雀躍，輕快地跑去扶著路旁的欄桿。而星野慢慢跟上，摟上自己愛人的肩膀：「真是的，姜子又不是小孩子，跟第一次看到海似的。」
「這不是普通的海啊，這可是本州最南端的海欸！」
對方調侃地說：「海就是海嘛，到哪裡都一樣，你也是個小孩，」他玩鬧性地與對方對視，「不管在哪都一樣。」
「就是啊，要像個小孩一樣，被不一樣的體驗驚奇，才會覺得跟你交往特別充滿驚喜呢。」
北所尷尬地聳聳肩，看著我說：「我們是特大電燈泡呢。」
我無奈地以笑聲做回覆，舉起相機記錄當下。在兩人的背影作為焦點往後延伸，是蔚藍的大海，與蒸騰其上的青天與積雲。取景框中，相機的冷色系讓兩者交界處的色調特別和諧。
在一旁的海岸線，奇形怪狀的侵蝕石柱點綴著。
傳說中，弘法大師與天邪鬼打賭，自己能在破曉前從韻州振抵達隔岸的若狹大島。大師施展神力，建起兩岸之間的石橋，然而奸詐的天邪鬼發出雞鳴，讓大師以為天已亮，失去賭注。這就些殘留下來的橋墩，就是橋杭岩。
然而現今的海岸滿是燈塔與鐵塔，真是掃興，都抓不到好的角度拍照。
「小彩，小彩。」
「嗯？」
回過神來，三人都在注視我，沙紀提醒我：「來去換衣服吧。」
「啊啊，我太專注於拍照了，抱歉。」
========
更衣室在停車場旁，儘管狹小、簡陋，淋浴間、置物櫃、野餐桌這些設備都有。我蹲在石階梯旁，把相機放著，整理背包裡要換的衣服和毛巾。口袋裡的軟糖拿出來放進背包，這是要給佐目的，轉頭一看，他竟還在望著海岸。
「小佐，你不換衣服嗎？」
我的疑問吸引了赤松和星野，三人都將目光放在他身上，然而他不為所動。
忽然，他敞開運動外套，白皙的肩膀露了出來，隨著外套落地，其中的學校泳裝毫無保留地映在目前。
三人不約而同地驚喊，使被嚇到的佐目回頭。
背光的他，身材纖細，膚色如沙灘一樣蒼白，瀏海微微遮擋的黑色眼球在我們之間游移。對到眼時，我自己撲通的心跳，已不受拘束地狂響。
沙紀走近他，既帶驚訝也有玩趣地調侃幾句：「哇喔！北所佐目小姐，您還真是大膽，居然在外面換衣服。」他誇張地指向對方，如同法庭上話鋒犀利的律師。「有罪！有罪！」
「有什麼好奇怪？游泳課不是都看過了嗎？」佐目聳聳肩，「大驚小怪對心臟不好喔。」
兩人講起對口相聲：「日本奧運界的希望，夏日七海的征服者，北所佐目，今天要游幾圈才會罷休呢？」
「當然是韻州振和若狹大島來回10圈啦！順便騎著鯨魚回來。」沙紀搭起佐目無遮掩的肩膀，繼續嬉鬧。
姜子見狀後略顯不滿，「喂！別這樣啦，還有人在看呢。」
「啊，抱歉，玩過頭了。」他避開突如其來的責備，轉移話題：「吶，小彩不會在錄影吧？」
三對目光落在我身上，我嘗試迴避，手已經抖得拿不穩相機，「我……我沒有……」一股熱流從我鼻腔湧出，滴滴的血往相機上淋。
眼前一股雜訊湧現，無力地向後倒，而沙紀箭步向前，然而已經什麼都看不見的我，只聽到三人呼喊我的名字，而那些聲音也慢慢淡去……。
========
朦朧的夢中，沙塵往我臉上吹拂，這是，沙漠？
肆虐的褐色風暴中，遠處的人影回頭望我，手臂上立著一隻猛禽，焦躁不安地揮動翅膀。
我閉上雙眼，祈禱幻覺消失。
========
「小彩？小彩！」
我睜開承重的眼皮，回應沙紀的呼喚。
「這是？」
他嘆氣，「太好了！我快擔心死了，你身子還真虛弱。」
我坐起身子，環顧四週。我躺在涼亭的長椅上，鼻孔塞了衛生紙團，至少血已經止住，幸運的是我衣服沒有沾到。
「你的相機我也擦好了喔。」
「謝謝你，抱歉給你們添麻煩。」
他露出微笑來緩解我的內疚：「沒關係啦！暈倒也不是你自願的。朋友就該互相幫助？」
「是。赤松同學和北所呢？」
「他們去幫你買牛奶，很快就會回來。不過你也真是的，看到佐目就流鼻血了呢。」
沙紀雖然做事魯莽，心裡卻很重視朋友，每次有點爭執，都會跳出來做和事佬的角色。姜子就是喜歡他可靠的這點吧。
「我們去和他們碰面吧，別讓他們擔心。你身體還好嗎？」
「好多了，走吧。」
往更衣室的路上，遠方爭吵的聲音吸引我們的注意，來自自動販賣機後的一個角落。沙紀示意我小聲，而自己走向前，然而紛爭的音量已經十分明顯。
「佐目你都要上大學了，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吧？」啊，那是姜子的聲音。
「有什麼問題，我不懂。」
「誰會這樣突然換衣服啦。問題是星野會看啊……笹田也會嚇到的。」
一陣沉默。「你話中有另外的意思吧。真討厭吶。」
「你！我……」
我正努力解讀兩人爭執的點，然而沙紀已經走向前對峙。
「喂，你們在幹嘛？有話不能好好談嗎？」
「沙紀！」姜子注意到我在沙紀身後，閉眼長嘆，擠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彩你醒來了啊，這是給你的牛奶。」
而佐目仍在不滿，拿出手機無目的地滑。我從沒看見他如此無奈。
沙紀語氣變得沉重：「先冷靜下來啦，難得出來別這樣吵架。」
而姜子錯愕地瞠目結舌，「星野沙紀，我們私底下談。北所同學，你先照顧笹田吧，別把我的話放在心上，借點空間給我們。」
沙紀轉頭向我，示意我與佐目先離開，他表情透露一絲不悅，好似這不是第一次。
就這樣分開了。我翻找背包裡的軟糖，拿給了佐目，對方遲疑地注視一下，隨後別開眼拿走，看來有點害臊。軟糖等於心情舒緩，這就是佐目的巴甫洛夫制約。
「好呦，小彩真了解我。」
「吃吧，剛才那些不是你的問題。」
他撕開軟糖包裝，放入嘴裡咀嚼，我注意到他的微笑，儘管只有一瞬間，多麼不起眼。我們坐在石階上，一語不發，只是望著遠方的海，聽著潮水低鳴；而我喝著牛奶，「不論腳下踩著瀝青，還是石磚路，聽見流水聲在心中深處迴盪。」心裡又浮現詩句。我偷瞄穿著外套來遮住泳裝的北所，這時任何話語都顯得多餘。
這可能是最後的出遊，希望他們倆能好好對談。
「佐目、小彩。」
姜子呼喚著我們。起身後，我們四人面面相覷。
沙紀先打破沉默：「我還真是個大木頭，姜子和我和解了。我……真是不會看場合，真的很抱歉。」他向姜子、還有我們深深鞠躬。
「小佐，那些都是氣話。今天是慶祝的日子，希望你們可以原諒我的掃興。」
而佐目也開口：「我也有錯……沒想到這樣會讓姜子不開心，是我沒多想到吶。」
「這樣我們來個友情的大抱抱吧！大家拋棄誤解吧，海灘等著我們呢！」
姜子撥弄自己棕色的長髮，「嗯！真是個好提議。」
「最喜歡抱抱了。」
我擠出勇氣開口：「那個，我也希望大家能好好享受這次出遊，別因一點小事而影響了心情。今天的陽光和海水都那麼舒適，一起去享受吧！」
他們三人投以微笑。而後高興地相擁，這就是友情的美好啊，儘管偶爾有爭執，總會和平落幕。而佐目與我又更親近點，他開心真是太好了。
而後我和沙紀換上泳裝，不敢下水的姜子則穿著T恤和短褲，在沙灘邊踩水。
佐目看到海充滿元氣，在岸邊游泳，時不時會偷偷游往我身邊，朝著我撥水。
「啊！真討厭，臭佐目。」我不甘示弱，也用雙手推著水反擊。
「哈哈哈，小彩要小心被海怪抓走喔。」隨後佐目又消失在泡沫舞動的海中。
上岸後，沙紀拿出一顆排球：「都來到海邊了，一定要來點沙灘排球環節吧！」他興奮地說。
想當然爾，那對情侶一隊，而我和佐目對抗他們。
沙紀站在對場邊線。「沙紀，我該怎麼做？」姜子維持著低手的姿勢，扭捏地問著。
「簡單啦！我會接住過網的球給你，你托給我，我再打回去。相信我吧！」
「好！來吧。」姜子自信地對著我們笑。
佐目轉頭看我，「小彩，我們可以吧。」我微笑，點點頭，「可以的。」
「那就開始啦！」一擊有力而響亮的高手發球，排球徑直朝佐目飛去，他往我托球，「彩。」
彩。我聽見這聲呼喚，比起運動神經，反倒是情感神經先接通，我瞬間不知所措，對空揮著手，而球落在身邊。大家都開心地笑了出來。「再試試看吧。」「好。」
很快，比賽就以11比4結束。當然是比不過田徑社的沙紀，但沒關係，流起汗的我很開心。我們坐在更衣室旁的長椅，喝著運動飲料，聊著剛才的表現。雖然我評論不出什麼，但沉浸在熱血的氛圍，也是難得的回憶。我拿起相機，不停拍著他們的表情，真是美好的瞬間。然而隨著時間往中午靠近，人潮多了起來。
「我想先洗澡換衣服，旅客有點多了，我……不太習慣。」
「沒關係的，小彩，我們在外面等你，沙紀還想再多曬太陽。」姜子這樣說著。
在淋浴間中，我脫下泳裝，微冷的水灑在我身上，像是北所潑來的水珠。啊，不禁想起他，在陽光下泛著光澤的肌膚。玩水、排球、享受陽光，這就是夏天啊。我洗去身上的汗與沙粒，冷水讓我心靜下來，思緒飄向CCD相機裡的照片，「我將回歸平靜。」路途上的那股不安逐漸消散，希望可以一直這樣下去。
我換好衣服、吹乾頭髮、戴上眼鏡走了出去。他們在附近的一攤「夏蜜柑果汁」旁待著。
佐目開心地坐在護欄邊緣，雙腿輕晃著喝果汁，隨後遞給我：「是姜子請的喔，很好喝呢，要不要喝一點。」
我接過塑膠杯，看著果肉、果皮在冰涼的橙色果汁裡懸浮，再看看他的笑容，心想：真是好哄呢，一點甜食就可以收買佐目，真怕這種單純女孩被拐走。
「這是我們賠罪的禮物。夏蜜柑是這裡的特產呢，希望你們喝了可以開心點。」
在星野的圓場下，赤松也跟著道歉：「是啊……方才真是失態，打破開心的氣氛，小彩也很困擾吧。十分對不起。」
「啊，沒關係。謝謝你們的好意。」
那對小情侶還是甜蜜地分享同一杯果汁，而我拿著佐目喝過的杯子，端詳之下，其實猶豫著，遲遲沒有啜飲。
「別擔心口對口啦，喝我的口水不會被傳染笨蛋病。」
我的遲疑被北所同學注意到啦！怎麼會料到我心裡話！語不成句的我，急忙把吸管放入嘴裡。好酸，但在刺激後，是暖心的甜味，好美妙。
「好好喝喔。」
咀嚼著果肉和皮，細膩的層次感在我齒間傳開，酸味刺激後的甜膩會上癮，讓我忍不住繼續飲用、細心品嚐。在炎炎夏日喝柑橘汁，真是爽快，真希望我那青春期的戀慕，也能有同樣的滋味。同時他們在聊著其他特產，北所做足功課，在講解著水果、魚類的冷知識，像個導遊似的。但我的目光忍不住往他的學校泳裝上飄移。
他轉頭看向了我：「夏蜜柑是五月開花，隔年春天結果，六月才可食用的水果呢。可不可以以壽星命名，叫做『笹田彩果汁』呢？」
嗆到了，我摀住嘴巴，不停咳嗽，而他們都在哈哈大笑。為什麼要講這種含意模稜兩可的話啦，這樣會給純情少女一次重擊。
我無奈地看著天上，高掛於頭頂的太陽；是中午了。
沙紀伸了大大的懶腰：「走吧，有點餓啦。北所也很想快點去水產市場吧。」
「是想把我賣到魚市場吧，喂！」
在談笑後，我們淋浴、更衣，往下一個目的地前進。
走在開滿鳳凰花的道路上，我忍不住看看佐目，他輕快地走在前面，還在和赤松和星野談笑。日光灑在他的身上，看起來像是個閃閃發光的仙子。
我不禁微笑，心想：這個夏天真是美好。無論是夏蜜柑的酸甜，還是朋友間的歡笑，都充滿青春的滋味。
「笹田彩果汁」，真是有趣的名字。我看著前方，心裡暗自決定，要把這段回憶珍藏在心底。也許，在大阪某個不經意的午後，當我再次品嚐到酸甜的果汁時，會想起這個充滿笑聲、陽光與落花的夏天。
那就像是海濱上的鳳凰木，被海風吹落的花瓣，在一片紊亂中，豔紅色的兩片疊在一起——不僅是偶然——而後被吹拂到黃沙和石礫散落的岸邊，酷暑的熱氣蒸騰著；直到被拍上岸的海浪，帶入蔚藍的大海當中，自此後在廣闊的洋流中，不再相遇。
——嗚呼，多麼青春的戀愛幻想。
四人在民宿放好行李、換好輕便衣物，在前往濱海戲水區的路上，紅花的鳳凰木吸引我的目光。赤松同學的淺藍連身裙輕飄飄的，是符合「夏日」和「濱海」的絕妙模特兒，於是我請他擺出採紅花的姿勢，而佐目在旁邊，癡迷地撿起落花。
「小姜子，你扶一下草帽吧！」
「了解啦。」
「姜子達令真好看呢！」
「……討厭。」那對情侶又在調情。
佐目疑惑地問：「我需要露臉的呢？可以低頭就好了嗎？」
「稍微斜看鏡頭啦，這角度很好。」
按下快門。太完美了！
三人圍著我的相機看照片：鳳凰木後是碧藍的晴天，而陽光照穿枝葉之間，在林蔭下投射斑駁的日影。佐目正在採集鋪成地毯的紅花——像是在撿著我的戀慕——而姜子舉起手在花瓣間探索，棕色的髮絲和淺藍色的裙擺都被微風吹起。美極了，這張一定要印下來。沙紀讚不絕口地稱讚景色還有主角們。
真像是畢業典禮那天呢。我心想。
「嘛啊，在魚市場可以幫我拍照呀，我跟魚是很好的夥伴呦。」佐目靠在我的手臂，對著照片這麼說。我當然點頭，笑著答應。
四人繼續走往海水浴場，姜子和沙紀在討論對行程的期待，包括土耳其船難紀念館、魚市場、海底公園、觀星環節……這些的，而我和佐目靜靜地欣賞著自然美景。
與公寓林立的和歌山市不同，韻洲振充滿自然的色彩，格外引人注目。寬敞的國道旁，陳列著低矮的建築，除了民宅之外，有些展示著當地特產的漆器，有些則是悠閒的居酒屋或咖啡廳，它們雖然小，倒是在木製建材與裝飾品上十分講究，畢竟是講求悠閒和品味的觀光景點，能吸引尋求慰藉的旅行者才是首要目標。路邊倒是有幾台自動販賣機讓我想起市區，上頭的廣告褪色了，好似被燠熱的暑氣給蒸乾。
在另一邊，遠處蔚藍的海岸傳來拍打在岸上的浪花聲，融化在蟬鳴與車流的喧囂當中，微妙地吸引我的注意。在小鎮細語中，我和北所自然地沉浸在當下的豁然開朗，偶爾他會注意到目光而好奇地回視。
「到了啦！就在那邊！你們看！」
我被赤松同學的驚呼給打斷；他拿著手機查地圖的手，興奮地指向目的地。
他如青鳥般雀躍，輕快地跑去扶著路旁的欄桿。而星野慢慢跟上，摟上自己愛人的肩膀：「真是的，姜子又不是小孩子，跟第一次看到海似的。」
「這不是普通的海啊，這可是本州最南端的海欸！」
對方調侃地說：「海就是海嘛，到哪裡都一樣，你也是個小孩，」他玩鬧性地與對方對視，「不管在哪都一樣。」
「就是啊，要像個小孩一樣，被不一樣的體驗驚奇，才會覺得跟你交往特別充滿驚喜呢。」
北所尷尬地聳聳肩，看著我說：「我們是特大電燈泡呢。」
我無奈地以笑聲做回覆，舉起相機記錄當下。在兩人的背影作為焦點往後延伸，是蔚藍的大海，與蒸騰其上的青天與積雲。取景框中，相機的冷色系讓兩者交界處的色調特別和諧。
在一旁的海岸線，奇形怪狀的侵蝕石柱點綴著。
傳說中，弘法大師與天邪鬼打賭，自己能在破曉前從韻州振抵達隔岸的若狹大島。大師施展神力，建起兩岸之間的石橋，然而奸詐的天邪鬼發出雞鳴，讓大師以為天已亮，失去賭注。這就些殘留下來的橋墩，就是橋杭岩。
然而現今的海岸滿是燈塔與鐵塔，真是掃興，都抓不到好的角度拍照。
「小彩，小彩。」
「嗯？」
回過神來，三人都在注視我，沙紀提醒我：「來去換衣服吧。」
「啊啊，我太專注於拍照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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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衣室在停車場旁，儘管狹小、簡陋，淋浴間、置物櫃、野餐桌這些設備都有。我蹲在石階梯旁，把相機放著，整理背包裡要換的衣服和毛巾。口袋裡的軟糖拿出來放進背包，這是要給佐目的，轉頭一看，他竟還在望著海岸。
「小佐，你不換衣服嗎？」
我的疑問吸引了赤松和星野，三人都將目光放在他身上，然而他不為所動。
忽然，他敞開運動外套，白皙的肩膀露了出來，隨著外套落地，其中的學校泳裝毫無保留地映在目前。
三人不約而同地驚喊，使被嚇到的佐目回頭。
背光的他，身材纖細，膚色如沙灘一樣蒼白，瀏海微微遮擋的黑色眼球在我們之間游移。對到眼時，我自己撲通的心跳，已不受拘束地狂響。
沙紀走近他，既帶驚訝也有玩趣地調侃幾句：「哇喔！北所佐目小姐，您還真是大膽，居然在外面換衣服。」他誇張地指向對方，如同法庭上話鋒犀利的律師。「有罪！有罪！」
「有什麼好奇怪？游泳課不是都看過了嗎？」佐目聳聳肩，「大驚小怪對心臟不好喔。」
兩人講起對口相聲：「日本奧運界的希望，夏日七海的征服者，北所佐目，今天要游幾圈才會罷休呢？」
「當然是韻州振和若狹大島來回10圈啦！順便騎著鯨魚回來。」沙紀搭起佐目無遮掩的肩膀，繼續嬉鬧。
姜子見狀後略顯不滿，「喂！別這樣啦，還有人在看呢。」
「啊，抱歉，玩過頭了。」他避開突如其來的責備，轉移話題：「吶，小彩不會在錄影吧？」
三對目光落在我身上，我嘗試迴避，手已經抖得拿不穩相機，「我……我沒有……」一股熱流從我鼻腔湧出，滴滴的血往相機上淋。
眼前一股雜訊湧現，無力地向後倒，而沙紀箭步向前，然而已經什麼都看不見的我，只聽到三人呼喊我的名字，而那些聲音也慢慢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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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朧的夢中，沙塵往我臉上吹拂，這是，沙漠？
肆虐的褐色風暴中，遠處的人影回頭望我，手臂上立著一隻猛禽，焦躁不安地揮動翅膀。
我閉上雙眼，祈禱幻覺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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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彩？小彩！」
我睜開承重的眼皮，回應沙紀的呼喚。
「這是？」
他嘆氣，「太好了！我快擔心死了，你身子還真虛弱。」
我坐起身子，環顧四週。我躺在涼亭的長椅上，鼻孔塞了衛生紙團，至少血已經止住，幸運的是我衣服沒有沾到。
「你的相機我也擦好了喔。」
「謝謝你，抱歉給你們添麻煩。」
他露出微笑來緩解我的內疚：「沒關係啦！暈倒也不是你自願的。朋友就該互相幫助？」
「是。赤松同學和北所呢？」
「他們去幫你買牛奶，很快就會回來。不過你也真是的，看到佐目就流鼻血了呢。」
沙紀雖然做事魯莽，心裡卻很重視朋友，每次有點爭執，都會跳出來做和事佬的角色。姜子就是喜歡他可靠的這點吧。
「我們去和他們碰面吧，別讓他們擔心。你身體還好嗎？」
「好多了，走吧。」
往更衣室的路上，遠方爭吵的聲音吸引我們的注意，來自自動販賣機後的一個角落。沙紀示意我小聲，而自己走向前，然而紛爭的音量已經十分明顯。
「佐目你都要上大學了，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吧？」啊，那是姜子的聲音。
「有什麼問題，我不懂。」
「誰會這樣突然換衣服啦。問題是星野會看啊……笹田也會嚇到的。」
一陣沉默。「你話中有另外的意思吧。真討厭吶。」
「你！我……」
我正努力解讀兩人爭執的點，然而沙紀已經走向前對峙。
「喂，你們在幹嘛？有話不能好好談嗎？」
「沙紀！」姜子注意到我在沙紀身後，閉眼長嘆，擠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彩你醒來了啊，這是給你的牛奶。」
而佐目仍在不滿，拿出手機無目的地滑。我從沒看見他如此無奈。
沙紀語氣變得沉重：「先冷靜下來啦，難得出來別這樣吵架。」
而姜子錯愕地瞠目結舌，「星野沙紀，我們私底下談。北所同學，你先照顧笹田吧，別把我的話放在心上，借點空間給我們。」
沙紀轉頭向我，示意我與佐目先離開，他表情透露一絲不悅，好似這不是第一次。
就這樣分開了。我翻找背包裡的軟糖，拿給了佐目，對方遲疑地注視一下，隨後別開眼拿走，看來有點害臊。軟糖等於心情舒緩，這就是佐目的巴甫洛夫制約。
「好呦，小彩真了解我。」
「吃吧，剛才那些不是你的問題。」
他撕開軟糖包裝，放入嘴裡咀嚼，我注意到他的微笑，儘管只有一瞬間，多麼不起眼。我們坐在石階上，一語不發，只是望著遠方的海，聽著潮水低鳴；而我喝著牛奶，「不論腳下踩著瀝青，還是石磚路，聽見流水聲在心中深處迴盪。」心裡又浮現詩句。我偷瞄穿著外套來遮住泳裝的北所，這時任何話語都顯得多餘。
這可能是最後的出遊，希望他們倆能好好對談。
「佐目、小彩。」
姜子呼喚著我們。起身後，我們四人面面相覷。
沙紀先打破沉默：「我還真是個大木頭，姜子和我和解了。我……真是不會看場合，真的很抱歉。」他向姜子、還有我們深深鞠躬。
「小佐，那些都是氣話。今天是慶祝的日子，希望你們可以原諒我的掃興。」
而佐目也開口：「我也有錯……沒想到這樣會讓姜子不開心，是我沒多想到吶。」
「這樣我們來個友情的大抱抱吧！大家拋棄誤解吧，海灘等著我們呢！」
姜子撥弄自己棕色的長髮，「嗯！真是個好提議。」
「最喜歡抱抱了。」
我擠出勇氣開口：「那個，我也希望大家能好好享受這次出遊，別因一點小事而影響了心情。今天的陽光和海水都那麼舒適，一起去享受吧！」
他們三人投以微笑。而後高興地相擁，這就是友情的美好啊，儘管偶爾有爭執，總會和平落幕。而佐目與我又更親近點，他開心真是太好了。
而後我和沙紀換上泳裝，不敢下水的姜子則穿著T恤和短褲，在沙灘邊踩水。
佐目看到海充滿元氣，在岸邊游泳，時不時會偷偷游往我身邊，朝著我撥水。
「啊！真討厭，臭佐目。」我不甘示弱，也用雙手推著水反擊。
「哈哈哈，小彩要小心被海怪抓走喔。」隨後佐目又消失在泡沫舞動的海中。
上岸後，沙紀拿出一顆排球：「都來到海邊了，一定要來點沙灘排球環節吧！」他興奮地說。
想當然爾，那對情侶一隊，而我和佐目對抗他們。
沙紀站在對場邊線。「沙紀，我該怎麼做？」姜子維持著低手的姿勢，扭捏地問著。
「簡單啦！我會接住過網的球給你，你托給我，我再打回去。相信我吧！」
「好！來吧。」姜子自信地對著我們笑。
佐目轉頭看我，「小彩，我們可以吧。」我微笑，點點頭，「可以的。」
「那就開始啦！」一擊有力而響亮的高手發球，排球徑直朝佐目飛去，他往我托球，「彩。」
彩。我聽見這聲呼喚，比起運動神經，反倒是情感神經先接通，我瞬間不知所措，對空揮著手，而球落在身邊。大家都開心地笑了出來。「再試試看吧。」「好。」
很快，比賽就以11比4結束。當然是比不過田徑社的沙紀，但沒關係，流起汗的我很開心。我們坐在更衣室旁的長椅，喝著運動飲料，聊著剛才的表現。雖然我評論不出什麼，但沉浸在熱血的氛圍，也是難得的回憶。我拿起相機，不停拍著他們的表情，真是美好的瞬間。然而隨著時間往中午靠近，人潮多了起來。
「我想先洗澡換衣服，旅客有點多了，我……不太習慣。」
「沒關係的，小彩，我們在外面等你，沙紀還想再多曬太陽。」姜子這樣說著。
在淋浴間中，我脫下泳裝，微冷的水灑在我身上，像是北所潑來的水珠。啊，不禁想起他，在陽光下泛著光澤的肌膚。玩水、排球、享受陽光，這就是夏天啊。我洗去身上的汗與沙粒，冷水讓我心靜下來，思緒飄向CCD相機裡的照片，「我將回歸平靜。」路途上的那股不安逐漸消散，希望可以一直這樣下去。
我換好衣服、吹乾頭髮、戴上眼鏡走了出去。他們在附近的一攤「夏蜜柑果汁」旁待著。
佐目開心地坐在護欄邊緣，雙腿輕晃著喝果汁，隨後遞給我：「是姜子請的喔，很好喝呢，要不要喝一點。」
我接過塑膠杯，看著果肉、果皮在冰涼的橙色果汁裡懸浮，再看看他的笑容，心想：真是好哄呢，一點甜食就可以收買佐目，真怕這種單純女孩被拐走。
「這是我們賠罪的禮物。夏蜜柑是這裡的特產呢，希望你們喝了可以開心點。」
在星野的圓場下，赤松也跟著道歉：「是啊……方才真是失態，打破開心的氣氛，小彩也很困擾吧。十分對不起。」
「啊，沒關係。謝謝你們的好意。」
那對小情侶還是甜蜜地分享同一杯果汁，而我拿著佐目喝過的杯子，端詳之下，其實猶豫著，遲遲沒有啜飲。
「別擔心口對口啦，喝我的口水不會被傳染笨蛋病。」
我的遲疑被北所同學注意到啦！怎麼會料到我心裡話！語不成句的我，急忙把吸管放入嘴裡。好酸，但在刺激後，是暖心的甜味，好美妙。
「好好喝喔。」
咀嚼著果肉和皮，細膩的層次感在我齒間傳開，酸味刺激後的甜膩會上癮，讓我忍不住繼續飲用、細心品嚐。在炎炎夏日喝柑橘汁，真是爽快，真希望我那青春期的戀慕，也能有同樣的滋味。同時他們在聊著其他特產，北所做足功課，在講解著水果、魚類的冷知識，像個導遊似的。但我的目光忍不住往他的學校泳裝上飄移。
他轉頭看向了我：「夏蜜柑是五月開花，隔年春天結果，六月才可食用的水果呢。可不可以以壽星命名，叫做『笹田彩果汁』呢？」
嗆到了，我摀住嘴巴，不停咳嗽，而他們都在哈哈大笑。為什麼要講這種含意模稜兩可的話啦，這樣會給純情少女一次重擊。
我無奈地看著天上，高掛於頭頂的太陽；是中午了。
沙紀伸了大大的懶腰：「走吧，有點餓啦。北所也很想快點去水產市場吧。」
「是想把我賣到魚市場吧，喂！」
在談笑後，我們淋浴、更衣，往下一個目的地前進。
走在開滿鳳凰花的道路上，我忍不住看看佐目，他輕快地走在前面，還在和赤松和星野談笑。日光灑在他的身上，看起來像是個閃閃發光的仙子。
我不禁微笑，心想：這個夏天真是美好。無論是夏蜜柑的酸甜，還是朋友間的歡笑，都充滿青春的滋味。
「笹田彩果汁」，真是有趣的名字。我看著前方，心裡暗自決定，要把這段回憶珍藏在心底。也許，在大阪某個不經意的午後，當我再次品嚐到酸甜的果汁時，會想起這個充滿笑聲、陽光與落花的夏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