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接命運的分歧點(其二)
本章節 4313 字
更新於: 2024-05-27
突如其來的震撼彈以猛烈的加速度撞進修亞心中,大爆炸產生的餘波使他久久無法回神,嘴巴一張一闔連半個字都沒說出口,瞳孔震的都出現殘影,連外界的一切聲音都遭到隔絕。腦子打結離不開疑問的迴圈,只能反覆咀嚼那句沒有深意的話。
「那是獵戶的資產,我不會給妳。」
「獵戶不是屬於你的東西,我要取走什麼你又能奈我何?」
「當初好意收留妳,現在不僅要離開還要帶走α型,妳懂不懂什麼是知恩圖報!」
「我覺得自己足夠仁至義盡了。」
自從登上獵戶後,不但沒有獲得和常人一樣的對待,還被隔離在漆黑又滿是灰塵氣味的區域,沒有準許不能隨意離開,給的食物也不像樣,還要聽從每次不講理的命令,甚至要賭上性命守護這些不把自己當人看的人。
如果不是修亞,自己當初或許不會選擇踏上獵戶,而是獨自漂泊吧。
「喂,給我把話說清楚!」
說著,薩拉曼抓住科特肩膀阻止她離開。
科特駐足,背對著薩拉曼說道:
「你想在獵戶上稱王的話,就用自己的雙手保護子民吧。」
甩開薩拉曼的手再次邁步向前,直到離開獵戶來到室外大口呼吸末日的空氣。
曾幾何時天空已不再有生物飛翔?
最後看見劃過天際的純白線條,是人們搭乘飛船離開星球的那天,自那之後生物逐漸減少,連鳥兒都消失無蹤。
伸出的手遮住了太陽,些微的光線穿過指尖刺的眼睛發痛。
「夏娃!」
「我不是夏娃。」
「我不知道妳的名字。告訴我名字的話,我就不叫妳夏娃。」
名字…………
「科特‧菲諾爾海涅。」
想了想,最後還是這麼回答。只能這麼回答。
「姐姐妳準備離開要塞嗎?」
結果還是沒叫名字嘛。
「我是這麼打算的。」
「這樣啊~」
艾爾瑪意味深長的一笑,帶著明顯雀躍的心情小跳步回到獵戶。
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
回頭想想,在那個場合大聲宣告是不是草率了一點,甚至還來不及先跟修亞說自己準備要離開。他現在肯定像被一顆隕石撞到發生大爆炸一樣,完全放空腦袋思考不了任何事,只能重複叨念著同一句話吧。
可是,那是既能談判又能表明離開的最好時機。如果不說出口,又要待到什麼時候呢。
「去整理行李吧。」
獵戶裡亂成了一團。居民慌慌不安,深怕往後沒有人能保護他們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訓練不認真總是一副與自己無關的新兵臉色鐵青地發抖,因為往後他們將會頻繁的站上前線,而薩拉曼還是老樣子只會氣得直跺腳。沒有任何對策、沒有任何實際行動,只會讓人閉上嘴乖乖聽話。
繞過七嘴八舌的上層回到中層區,開始整理為數不多的私人物品。
叩叩的敲門聲響起。這個時候會來,且沒有得到回應就不會隨意闖入,而是乖乖等著的只有他而已。
「進來吧。」
和門框差不多高的修亞微彎下身走進房間。
他坐在地板上想盡可能表現得和平常一樣,殊不知表情早已出賣他。他真的很不會也很不適合說謊。
「有什麼想問的就說吧,不然我也可以直接給你答案。」
「還是給我機會發問吧。」
修亞苦笑著收拾心情,接連做了幾次深呼吸。
「妳說要離開是真的嗎?」
「嗯。」
看著正在收拾行李的科特,他還是問了個傻問題。
「目的地呢,決定好了嗎?」
「南方。」
「為什麼是南方,那可是和現在行徑的路線幾乎相反的方向?」
「那裏似乎有我追尋的答案。」
「追尋的東西?是名字嗎?還是身世?因為那個莫名其妙的傢伙說的話妳就要去南方,不覺得這個決定太魯莽了嗎!」
自從見到那個奇怪的男人之後,科特就一直對此心懷芥蒂,總是想知道自己是誰。雖然知道情有可原,但──
「知道自己是誰、真正的名字是什麼有那麼重要嗎?」
難道就不能一直是科特‧菲諾爾海涅嗎?
這麼想的修亞並沒有將全部的話說出口,他以為科特會明白、以為科特會了解他的意思。
──所以他只能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後悔。
收拾行李的手停了下來,科特抬起臉看向修亞。
「你真的這麼想?真心認為這種事一點也不重要?」
科特的聲音變得低沉,她在叫自己保持冷靜,告訴自己修亞一定不是這麼想的。可是又無法不去懷疑,因為人們總是習慣用謊言掩蓋一切。
「因為我們一直都是這麼叫妳的,所以真正的名字什麼的沒有意義不是嗎。」
「是啊,你當然無所謂。」
這一刻彷彿有某個東西變得支離破碎。
「科特?」
「因為你清楚自己是誰,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知道自己從何而來,因此你能自信的說出自己是修亞‧拉凱姆!可我呢,連唯一知道的這個名字都有一半是假的,現在連要追尋自我都是錯的嗎!」
人不都是這樣追尋某樣東西,什麼時候開始這種事變成錯誤的了,就因為自己追求的東西對於他人而言太過微不足道嗎?
「不,我不是那個……」
修亞看見了那個他最不希望見到的表情。因為他自以為的無心言論,深深傷害了科特。
「出去。」
「科特,聽我解釋。」
「出去!」
修亞沉默半晌,在做不出任何解釋的情況下離開了。
「原來那個承諾也是謊言。」
她以為只有修亞不會欺騙他,可到頭來所有人都是一樣的,包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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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趕出去後修亞心理慌的不行,在離開科特房間後就先跑去找最先碰見的里蒙,然後里蒙傻眼的找來其他人,於是全員集中在修亞那小小的房間,招開圓桌會議中~
「你真的那樣說了嗎,隊長!?」
聽完來龍去脈的馬里克為了確定自己沒有聽錯而再三確認。
看見修亞只是默默點頭,里蒙說「就算我在沒眼力見,也不會在那個氛圍下說那種話。」,辛卡又補了句「連平常說話直接的我都覺得有點傷人了。」讓修亞又中了一箭,低垂著頭不敢直視這群人。
「好了好了,隊長也是後悔了才會找我們想辦法解決不是嗎。雖然我也覺得這種說話方式不對。」
修亞再度受到攻擊,感覺就快要一蹶不振了。
「先來釐清狀況吧。隊長,你那麼說想表達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對我來說真正的名字是什麼根本無關緊要,因為名字不會改變什麼。」
「那你怎麼沒這樣說?」
如果一開始就這樣說,也就不會造成這麼大的誤會了。
「我以為相處這麼多年了,她會明白我的意思。」
「結果你也看見了,她不明白。」
修亞像隻挨罵的大型犬,縮著肩膀不敢隨意吭聲。
他們圍在一起七嘴八舌地出主意,然後互相打槍對方,討論到最後被吉坦喊停。
「你們要是沒有好主意的話還是乖乖閉嘴吧,再說錯話怕是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這些餿主意要是再出下去,怕修亞會死狗急跳牆真的去做。還是得有一個腦袋清楚的人控制場面,及時止損以免釀出大禍。
「我覺得自己越來越搞不懂她了。」
過了這麼久卻發現自己所謂的瞭解只是「自以為」,加上又突然冒出似乎真的知道什麼還能幫上她的男人……
思及至此胸中只有一股無盡的苦澀。
「要前往南方的話獵戶出發前就得離開,沒剩太多時間了。先去和她聊聊吧,那樣對雙方都有幫助。」
「在那之前先讓我靜一靜吧。」
幾人面面相覷後離開修亞房間。
他們不放心的圍成圓圈內部討論,決定派馬里克去科特那邊打探情況。
馬里克沒有推託,他知道這個重擔只有自己能接下。
來到科特房門口聽到門後傳來交談聲。他正猶豫要不要進去,門突然被無情打開,讓他手足無措想靠打招呼混過去,誰知道開門的居然是艾爾瑪。
「誰啊?」
艾爾瑪歪著小腦袋。他見過馬里克,可惜完全不記得長相。
馬里克嚇了一跳,不明白為什麼敵對要塞的人會出現在這裡。
「那、那個,我是來找科特的。」
「夏娃,有人找妳喔。」
「我說了不要叫我夏娃。還有,你不是該回去了嗎。」
科特停下收拾行李的手,抬眼看向馬里克示意他入內。
「凱蘭他們把事情談妥前我不能回去。」
艾爾瑪坐到科特身邊,馬里克帶上門之後戰戰兢兢地待在門口。
「隨便坐。」
她不問來意繼續手邊的動作,把摺好的少量衣物放進箱子。本就空蕩的房間現在更是彷彿從未有人住過。
「妳是真的要走嗎?」
和修亞同樣的疑問,大概是知道兩人吵了一架。
於是她回以相同的答案。
「妳要走的話,我也要一起。」
「天狼星那邊呢?」
「我又不屬於那裡,隨時可以退出。」
「可是我不想當保姆。」
「我是個成熟的男人,才不需要保姆。再說,凱蘭和麥加德能照顧我。」
這不是馬上自打嘴巴了嗎。而且他怎麼看都只是個男孩,也許連男孩也稱不上。
科特由上至下掃視艾爾瑪,讓他露出疑惑的表情。
「打算一個人走嗎?」
馬里克鼓起十足的勇氣才問出口。
「看來是這樣。」
如果修亞沒有那麼說,至少兩人會結伴而行吧。
蓋上箱子,所有東西都收拾完畢,隨時能夠出發。
「如果沒有話要說了,我想先去看看α型的狀態。」
中層區鮮少有人踏足,導致大多數的人都不知道獵戶還有逃生設備。她也是閒暇之餘偶然發現還有這東西的,也就是從那時開始就有去闖蕩的想法。這次的事件只是更加確信,絕非臨時起意。
走了一小段路,α型就閒置在那。明明沒有使用過卻異常乾淨,就像有人特意整理過。
科特掏出早就準備好的鑰匙,順利插入門上的洞口。
至於鑰匙是哪來的,這一點也不重要。
「這麼大的東西要怎麼開出去?」
「正下方有一條專用的逃生通道,只要檢測到電源啟動就會直接打開。」
內部空間比預想中大,約莫能容納二十到三十人左右。如果獵戶出意外,只有一成左右的人有機會逃生。
喔,現在真的只剩一成的人能逃了。
走了一圈檢查設備有沒有生鏽或損壞,所幸外觀上都沒有明顯問題,只差開啟電源確定能不能正常運作。
眼前的面板上有著多到讓人想問「真的需要那麼多功能嗎?」的控制鈕。要不是因為自古以來重要按鈕都做得特別大或特別紅,普通人怕不是要全按一遍才能找到電源。
食指朝電源伸去按下,啟動時的聲音震盪著耳膜,沒多久便平息下來。接著就如科特先前所述,α型沿著同步開啟的通道與獵戶分離掉落至地面。
巨響讓上層的人都聚在玻璃前,擔心是不是天狼星發動奇襲。直到看見散開的沙塵裡α型佇立其中,薩拉曼怒罵了句「該死的」一拳捶在玻璃上,丟下談判匆匆離去,留下凱蘭和麥加德大眼瞪小眼。
「喂!誰准許妳擅自動用α型!」
聽見薩拉曼仰頭大喊大叫的,科特從打開的艙門一躍而下。
「我說了要拿走一台。」
「妳聽見我答應了嗎?」
「我沒聽見你拒絕。」
面對怒不可遏的薩拉曼,科特輕聲一笑。這舉動更是讓薩拉曼整張臉像隻熟透的章魚。
「我明明說過那是獵戶的資產不會給妳!」
「那就當我用搶的吧。」
說不給又怎樣,難道嘴上說說就能阻止嗎?法律已經約束不了任何人,被搶之後無力奪回也只能摸摸鼻子認栽。
以前的小少爺不會讓人搶走他的東西,現在更不可能眼睜睜看著東西被搶,他盤算要用什麼方式才能做到奪回α型同時羞辱科特一頓。
「別想些有的沒的了,你是搶不回去的。」
「少了獵戶的庇護,妳覺得自己能在外面活多久?」
「應該比少了我庇護的你活得更久吧。」
薩拉曼本想用人人都有的安全與歸屬需求來迫使科特妥協,只是她不吃這套。她在外頭經歷過多少次生死交關的危機,對基本該擁有安全感的那份渴望早就如同風中殘燭。既然能靠自己殺敵,又為何要委身於他人的羽翼之下,變成任人擺佈的傀儡呢?
「哈、哈哈,是嗎。」
沒能得逞他扶額大笑。
「那這就當我展現仁慈施捨給妳的,妳儘管再將死之時後悔此刻所做的決定吧。」
人生中會後悔的事多如鴻毛,她保證唯獨不可能對這件事後悔。
「跟他撕破臉的話以後就沒機會回到獵戶了。」
「一旦離開就沒打算回去。所以,這次分別或許就不會再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