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階

本章節 1078 字
更新於: 2024-05-24
  「願平安在你中間。」

  火絨一反常態地沉穩唸著禱詞,雙目半闔地,緩緩把雙手平伸,像要將虛空中的什麼分享給面前同樣是空無一物的海面。

  為什麼是海?

  耕田者想這麼問。前一刻還在熙來攘往的街道,下一刻傳入耳的,便是鷗鳥的鳴叫。

  這是地勢平緩的海岸,空中漫著溫帶地區初夏特有的、擺盪於濕涼和乾暖的猶疑。

  天上飄著綿長且薄的雲,在刺眼日光裡蒼藍地有些泛白。

  大退潮的時刻,耕田者周遭的是一望無際的泥濘。

  距離眼前真正的海面,大概還要步行五分鐘。

  在身後則是點綴著稀少遊客的沙濱,和裸露、由附著綠藻的木板呈鈍角交錯而成的突堤。

  那故事裡的自己,他隱隱覺得,正在另一片沙漠遊蕩。

  直到神喚出他的名。


  「大──哥──哥!」

  重歸吵鬧的羊朝自己潑水,或著是說扔泥巴,畢竟海還很遠。

  耕田者身上的正裝並未隨場景變換,就這樣被弄得骯髒不堪。

  反觀羊呢,雙手觸了黝黑的地,卻未被玷汙分毫。

  踩在泥裡的赤足,也仍像忽視物理地潔白無瑕。

  他們持續往海走去,潮水湧進他的鞋裡,浸潤他的足跟,海風則將黑外套打得鹹濕。

  海為霧隱藏的對側有甚麼?水的溫潤包容中又有什麼?

  耕田者只知道種子,知道畸形歪扭的根莖。他不知道航海,不知道捕魚,更不知道飛翔。

  毀棄的世界裡,他只在地上偷生,然後落到地底,給火焚,給石輾。煉獄就該是那副模樣。

  而羊呢,羊又知道哪些?

  羊知道樂園,知道神的名諱。

  知道愛的方式、指令的消失、未盡的救贖。


  「唉呀,這孩子怎麼在這。」

  驀地停下的羊,屈膝指著擱在泥裡,拚死跳動、卻回不到幾米之外浪裡的魚。

  她雙掌合抱,托起那表面軟滑、內裡硬實的身軀,「喲」地一聲,將之扔到水裡。

  魚在空中晃呀晃。

  ……然後掉進火絨面前的另一片泥。

  「唉呀。」

  羊尷尬地笑笑,屈膝,再重複一次拋物的動作。

  魚在空中晃呀晃,接著種重摔在地上。

  這是虐待動物了吧。

  「嗚嗚嗚……」

  羊氣鼓鼓地瞪著魚。

  良久之後。

  她輕輕彈了個手指。


  場景再次變換,倒沒有上次的劇烈。

  他們只移動了岸邊,沙濱礁石遍布的一側。

  傲視耕田者的,是緊捱著沙岸、百萬年來風雨日潮拍打削出的峭壁。

  那是有著赭紅、蠟白與褐黃三色的巨岩。岩上有著巢。

  火絨將手舉過額前,一隻黃嘴灰身的鳥旋即俯衝,啣過她手裡的魚。

  「生死,總要選其一。」

  火絨喃喃地說。

  「現在我們活著,要往你的殿去,所以就歡喜。」

  指令的歌,頃刻在耕田者腦中響起。


  我們的腳站在你的門內,而你,如同連絡整齊的一座城。

  在那裡設立審判的寶座吧。

  願你城中平安。願你宮內興旺。

  「願平安,在你中間。」

  火絨整理整理裙襬,轉頭回望耕田者。

  「就快了唷。大哥哥。快要了呢。」

  他沒勇氣詢問那要來的會是誰。


  「我們要和薄雪見面了。」

  羊又彈了個指頭。

  一隻巨魚從沙底將耕田者食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