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0號，禮拜四 姊姊視角（2）

不久之後，我從文筆中觀察出李民奕把《畫皮》拿去寫的事情。
「……抱歉，但那部真的太沉重了，所以……嗯。」
其實，我不怎麼意外。
作為姊姊，我很清楚這本書的內容對妹妹來說實在是太過沉重。總有一天妹妹會受不了。
然而，於此同時，妹妹又提了一個要求。
「總覺得我的文筆趕不太上姐姐和民奕的能力了。」
「所以我打算這段時間只做個讀者就好，等到我的文章寫得夠好再回來。」
委婉並斟酌的挑選文字，但真相恐怕是我寫的東西晦暗到她承受不住了吧。就像一個只喜歡校園戀愛的讀者和只喜歡獵奇的讀者很難交流一樣。

「這樣啊……好吧。」
就這樣，我與妹妹唯一的交心手段隨之斷開。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只見過一次面的少年。
雖然我不知道不久之後我的故事便被他攪得天翻地覆。

※ ※ ※

一聽到《畫皮》，對中文有點常識的人估計都知道作品靈感取自聊齋。
只不過跟蒲松齡不一樣，我描繪的重點不在王生身上。
（本來想寫的是一個富商邂逅一名少女的故事）
因為少女的美貌，差不思飯不想的富商決定取少女為妻。然而少女卻在富商提親當天意外去世了。
而姊姊受到魔鬼的蠱惑，取下妹妹的臉皮，透過妖術裝扮成妹妹。代價則是每個月她都得殺一個女生，再用被害人的臉皮加工成妹妹的樣子。
（這樣的故事結尾就算姊姊不慘死至少都不會是個好結局）
然而故事交到李民奕那傢伙手上……
下一秒，魔鬼就被姊姊背叛，然後請來道士把它幹掉了。

–不是啊，靈感來自《聊齋》又不代表故事一定得按照原著走。
怒不可遏的質問，手機上得到的卻是這樣的回覆。
–太像原作的話蒲松齡地下有知會不開心喔。
（然後就變成姊姊如何在三十天內讓富商喜歡上他的戀愛喜劇了……）
如果是妹妹，肯定會按照我的想法寫下去。所以只寫了個開頭就交出去了。
萬萬想不到，回來之後卻變成了這樣子。

–從前言你道看不出來我想寫些什麼嗎？
–看的出來啊。所以我想改掉，要不然一點挑戰性都沒有。
……
不管怎麼樣，當面被一個小我四歲的男生這樣講，這口氣怎麼嚥得下去！
（挑戰看看吧。）
於是乎，一個追求真愛的戀愛喜劇轟轟烈烈地展開了。

（雖說如此，但還是寫得好累啊……）
這樣的鬥志甚至都沒堅持到第三周。因為這不是我想要的故事。
（現實不就是人喜歡的都是他人裝飾後的外表嗎？就像披上妹妹臉皮的姊姊一樣。）
但李民奕最後肯定會想寫喜劇吧，就像童話故事裡的王子和公主一樣。
想到這裡，心中就有股牴觸感。
（還是放棄吧）
之前與妹妹一起玩寫作接龍的時候，一方只要寫不下去就會在筆記本上寫下放棄以及理由。然後故事就此終結。
於是乎在某一周，我透過手機傳達了想要停止的消息。

–人類是一群只會看外表生存的生物，富商最後會喜歡上姊姊那種事情永遠只會出現在童話裡。
–我不喜歡那種故事，所以決定放棄。
沒意外的話，他應該也會接受吧。
結果幾天後，手機上傳來了他的訊息。

–其實，我覺得人就算不活在其他人的陰影下也能獲得幸福的生活。
–我是認真的，也很認真的在寫。所以不要隨便的對待這個故事。
（好啊這傢伙）
（……明明只是個國二的小孩，口氣倒是十分狂妄啊。）
說實在話，當時我是有些不屑的。
一看就是欠社會毒打的人，才敢大言不慚的說著這種話。
等一下就讓你看看什麼叫做社會的陰暗面。
於是乎，由我負責找碴，然後有他解決難題的矛盾攻防開始了。
那時的他顯然受到了金庸的影響，又加了點美式奇幻進去，還有不少的日式輕小說。
三者可以說是南轅北轍的題材，卻在他豐富的想像力下一一成型。直呼不可能的同時又不得不思考合理性，最後笑著接受。
那段時間，我可以說像是個撒氣的三歲小孩，把這段時間的鬱悶全部發洩在他身上––透過在故事裡面不停的找碴，找故事裡的女主麻煩。
但他卻接受了一切，沒有任何怨言的把故事接了下去。
最後，在我們的通力下。原本註定好的悲慘結局被打破，兩人迎向幸福美滿的結局。
故事，理論上應該就在此結束了才對。
然而，不知不覺間，我卻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感覺。

（或許……他是個可以交心的對象？）
老實說，那時的我甚至是以「惹他生氣」為目的而寫的。
然而，他卻安撫了這樣的我。回憶裡，這還是第一次被外人這樣對待。

儘管如此，我仍選擇什麼話都不說，討論也僅限於下一部小說接龍《教堂》上。
此時的妹妹早已明確對他展開攻勢，如果跟他聯繫太頻繁的話應該會讓妹妹不開心吧。
直到某一天晚上，另一個契機誕生為止。

「姐姐……能幫我一個忙嗎？」
一天晚上，妹妹臉色有些凝重地走進我的書房。
「發生了什麼事情嗎？看妳一臉嚴肅的。」
這也不是她第一次希望我幫她做些什麼，然而她的表情卻比任何一次都還要緊繃。
（總覺得會攤上一些麻煩事啊……）
掩蓋著真實的想法，我露出了一如往常地笑容。

「嗯……這次可能對姊姊來說有些麻煩。」
「可以拜託姊姊假扮成我跟民奕聊書相關的事情嗎？」
假扮成你跟他聊天？為什麼？
「……怎麼這麼突然？妳不是平常也會看書嗎？」
這可能是我人生中少數值得誇耀的事情––在我的影響下，妹妹平時也培養出了閱讀的習慣。

「嗯……確實。」她抿著嘴，有些苦澀的說。
「但他的閱讀量太大，我快跟不上了。」
「再這樣下去會接不了他的話題……拜託了！」
看到她困擾的樣子，其實答案也只有一個––那就是答應。
「好吧，雖然我不知道這樣還有什麼意義……。」
「謝謝姐！」她一把將我抱住。
「我到時候會新創一個聊天室，然後要他只在那個群組聊讀書心得。」
「那就萬事拜託了。」
老實說，一開始接下這個任務，我是很疑惑的。
假扮成妹妹寫字的特性，與他互相分享今天看過的書。總會有種我到底在做什麼的感覺。
不過這種感覺，在與他分享一段時間之後隨之煙消雲散。

–嗯嗯嗯……吳昱雄之前推了《光在地球之時》，是以《源氏物語》為構想的輕小說。
–所以我就去翻了《源氏物語》……好難懂……。
看著他的抱怨，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通常都是在洗澡後，睡覺前回覆他的消息。發出黃光的檯燈在寂靜的夜散發出慵懶的氣息，那是段不適合讀理化，對文藝的思維卻十分活躍的時間。

–畢竟是日本古典文學嘛，而且還得多少了解日本平安時代的歷史。
–日本史啊……學校都是從明治維新開始教起呢。
–要不我借你一些介紹古日本史的書？我明天帶去給你。
–好啊好啊！十分感謝！

「你們聊的還挺愉快的嘛。」
轉過頭，妹妹正站在我身後。
「其實聊的也差不多了，剩下就交給妳吧。」
說著，我把她的手機還了回去。
「然後我剛才說要借他一些書，等等記得把書拿走！」
「收到！」
（好險，剛才差點就打成我讓妹妹拿給你了。）
所幸是文字溝通，讓我有了斟酌字詞的餘地。
「好……那接著……。」
我拿起我的手機，換成「姊姊」的身分開始和李民奕聊起天來。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再不斷交流的過程中他陽光，隨和的形象也逐漸清晰。
而我，則是在妹妹之外，又多得到了一個可以敞開心聊天的人。
「自我改造」前的我沒什麼朋友，「自我改造」後結識的朋友又沒有閱讀的習慣。
（不知道未來喜歡的人也能不能跟他一樣，與我聊著那些我喜歡的話題呢？）
或許是以這個想法為契機，我，逐漸地喜歡上了一個小我四歲的國三男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