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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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4-24
向晚,位於市郊邊上的丘陵地。
橘紅色的光火,將待要轉夜的灰空,染上如詩畫般灼焰的盛景,山相交映,勾勒出陰影的起伏,宛如一首古老的詩篇,詠嘆著絕倫非凡的美感。
「……果然變成這樣了嗎?」
將安定區被火焰吞噬,濃煙瀰漫的景幕盡收眼底,楊雯玫呢喃,見身旁的男助手面露疑惑,她遞出望遠鏡,淡然地闡述事實,「那傢伙自從與ZIO切斷聯繫後,就開始失控了。」
儘管研究組織那邊,確實有意隱瞞內部事件的醜聞,但對於杜俊瀚妄論的免疫者計畫,以及提出合作時毫無掩飾的野心,還是不免讓她搖頭嘆息。
最終試作Zero,是以各種生命DNA與無機物進行融合後,再植入受試者體內,從中孕育而生的實驗怪物,這種變異似乎從某個時刻起,就已被某些不可知的力量掌控,成為超脫現今能夠解析的存在。
因此,想利用免疫病毒,創造出相同的存在,或是足以超越的奇蹟,在楊雯玫看來,不過是因無知而無畏的妄想,就連自取滅亡的結局,也都是預料中必定會發生的事。
「這ZA的數量也太多了吧……?」
藉由望遠鏡的視野,男助手清楚看見屍群正如同野獸,追捕著作為食物鏈的倖存者們,遍地血紅的跡印,雜亂且辨識不清的斷臂殘肢,宛如惡夢降臨後,編織出悲壯的交響曲。
儘管有人為求生存,積極反抗,但還是很快便慘遭屍群淹沒,墜落永無止境的深淵中,淒厲的哀號,伴隨絕望無助的求救聲,將這不平靜的夜晚,增添了更多絕望的旋律。
「嗯,數量比倖存者多出兩倍吧。」
從實驗到災變,楊雯玫早就看慣生命消逝或轉變的情況發生,因此回應的語氣淡然,幾乎沒有情緒起伏,「這種情況下必定會有特殊型,冒然闖入只會白白犧牲。」
被破壞殆盡的數據資料,讓組織的回收及研究效率都變得極差,但為了避免災變繼續惡化下去,最終導致人類的滅絕,她必須違背友人的意志,站到Zero的對立面才行。
無論實驗研究是為了滿足誰的野心,還是計畫之外的變故,所有引發不幸的因素,全都難辭其咎,但她不能因為虧欠與失去,就擅自代表所有人,讓世界迎來終結。
『選擇錯誤的方法,是絕對不會成為正確的!』
楊雯玫憶起齊昀菲當時堅決且凜然的神情,不禁莞爾,她並不後悔交出選擇的鑰匙,反而希望這個人能為了心中的信念,替這個早已腐敗不堪的世界,尋找其他可行的結局。
如果是妳……
想必能找到,更有意義的答案吧。
「不能直接使用研究部門改良的ZAGI二代嗎?」男助手指向身邊如小冰箱尺寸的長柱體,提問道,「既然它能夠編製範圍內的電波與指令,讓我們免遭襲擊……」
儘管依現在的技術,仍無法消除屍群接收的訊號,但這台干擾器能影響電波的傳輸內容,卻能以附加些許關鍵字的方式,改變或延緩原有行動。
比如說,ZA攻擊人類是因為指令,那麼只要利用編製來延後執行時段,或增加「不」的字彙,將其轉為反義,就能替倖存者爭取時間,遠離危險。
憶起災變爆發前,ZAGI初代因體型笨重、佔地空間大、定位限制及穩定性不足等問題,只能設置在建築物內,雖然它的干擾區域較廣,卻無法掩蓋顯而易見的缺點。
然而,隨著研究與反覆的改進,現在的ZAGI二代不僅能搭載於車輛上,還可以加裝輪軸後,輕鬆移動,儘管範圍有所縮減,但整體而言,便利性卻大幅提升了。
「就是這樣才棘手。」
即便先前去過不少地方,在執行回收任務時也沒遇到什麼麻煩,但現階段研發改良的干擾器,究竟是否對更高等級的ZA有效,則屬未知的情況。
把所有希望全部放在這台機器上面,也意味著ZAGI二代只要損壞,他們就只能任其宰割,楊雯玫分析道。
就連此刻選擇待在這裡,而非深入安定區的前線,也是因為她在防範,避免直接與特殊型的ZA正面交鋒,造成不必要的人員傷亡。
總的來說,這裡只負責回收與研究的工作,與那種不惜一切手段都要找到最終試作的追捕小組不同,因此沒必要冒險,甚至輕易搭上了性命。
「也、也太誇張了吧!」儘管男助手不願相信,卻也無法否認,ZA極有可能會在進化的過程中,誕生出更加強悍且霸道的能力,「應該說,這種事真的有可能會發生嗎!?」
就只是,為了消滅人類──
楊雯玫思忖,淡然地輕瞥目光,「沒什麼不可能的。」
按照最初的研究計畫,最終試作的自主意識,本該在實驗完成後,會因為副作用而消除才對,但如今這種失控性的感染與災變,卻顯然在過程中,產生某種未知的變化。
雖然無法斷然肯定其中原因,但也並非沒有頭緒……想到友人的犧牲,就像是個守護孩子的母親,這讓楊雯玫不由得面色凝重,思緒感慨萬分。
「總之,以『杜俊瀚行動』作為研究計畫的參數,結果來說是成功的。」
既然無法遏止對方的野心,那就將其視為實驗的環節,楊雯玫冷眼俯瞰著安定區的毀滅,隨後如實回報組織,「除此之外,我認為ZAGI有必要考慮功能性的拓展。」
回想起在百貨公司與齊昀菲相遇的情景,以及掩蓋氣味後能夠在屍群中潛行的方法,無疑是一項極佳的隱蔽計劃,根本沒有不採用的理由。
「增加攜帶的便利性。」結合於屍群中穿梭的方法,就能在ZAGI的干擾範圍內,對ZA的行為產生影響和操控,她提議道,「最好是以個人和客製化的方向進行研發。」
結束報告,楊雯玫下令撤離,在即將離去前,他最後瞥望了一眼安定區,心中卻始終堅信,以齊昀菲所具備的能力與本事,絕對不會止步於此。
希望到那個時候……
妳會比現在,更超出預期的模樣呢。
※ ※ ※
從最開始,就是一場可笑的鬧劇。
被帶往實驗室後,宗政宇始終保持著從容的態度,即便蒙眼的布條揭開,瞥見周琝賢就在眼前,他也沒有絲毫慌亂,只是用餘光觀察起周遭環境。
回想稍早前,他乖乖地配合軍方的抓捕,並在離開發電站前,還悄悄睨向藏於暗處的淺野朔海,示意解救所有同伴的計畫,已經可以開始執行。
不過只是這樣的話,就有點無聊了。
驀然,宗政宇憶起書中提過,體貼要點,須站在對方的立場上,進行詳盡的考慮,沉思片刻,他意識到自己應該要表現出害怕的反應,才算是體恤周琝賢的用心良苦。
那應該要擺出什麼表情。思忖,宗政宇依舊沒有答案,只好沉悶著臉,假裝在實驗椅上掙扎,還不忘刻意地明知故問道,「……你要做什麼?」
零分,絕對是妥妥的零分!
不知為何,腦中瞬間能聯想到羅景軒毫不客氣地吐槽,以及淺野朔海拚命憋笑的表情,不悅的感覺驟然湧上心頭,讓他只得咬牙切齒,扯嗓嚷著,「喔……救命。」
真是該死,這樣真的能搞懂體貼?
差點激動地扯斷腕處的繩索,宗政宇立刻收斂力道,避免扶手跟著遭殃,此時,他發現周琝賢面色嚴肅,狐疑打量的視線,只好繼續發揮那毫無感情和技巧的演技。
這傢伙是怎麼回事……
周琝賢皺眉,以為宗政宇只是對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毫無頭緒,或是尚未脫離中二病的階段,才會表現出如此怪異的反應,這讓他並未心存戒備的念頭,反倒略有輕視。
「上校已准許由我隨意處置。」在他看來,這些學生都是如同限制器的枷鎖,就算消耗掉幾個活口,也不會影響對齊昀菲的控制,「所以我想做些有益於計畫的……嘗試。」
聽聞周琝賢意圖執行的研究內容,比起實驗,更像是為了滿足內心深處的黑暗慾望。宗政宇輕聲嘆息,隨即憶起淺野朔海給出的報告中,這個男人就是造成謝博揚犧牲的罪魁禍首。
驀然,腦海中連結的屍群網路,將齊昀真的存在也一併納入其中,錯愕的思緒未定,隨即而來的,是那無力改變遺憾發生,悲傷哭泣的身影。
不……
儘管在身分及立場上,宗政宇很樂意將齊昀真接納為同伴,但與此同時,他對於自己是否該及早行動,才能避免讓齊昀菲遭遇這種痛苦,卻感到前所未有的矛盾與糾結。
解放屍群,毀滅這一切虛假的謊言,但必須確保齊昀真和莊奕勛等人,能從這起事件中脫身,這是他做出決定時,特意向淺野朔海下達的命令。
看來,沒有配合演出的必要了。
片刻後,深紅的眸光顯現,只見捆綁腕處的繩索,突然瀰漫一絲細微的白煙,隨後斷裂落地,留下刺鼻難聞的氣味,以及酸液腐蝕所導致的痕跡。
察覺異狀,周琝賢立即拔槍應對,然而身側卻驀地傳來一片虛空,面對血花如泉湧般濺射開來,他先是震驚愣住,隨後瞥見自己持槍的手臂,早已淌於地面的紅濁之中。
為什麼突然……!
黑暗的空洞,以及未能看到的攻勢,讓他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就便被痛覺強制拉回了現實,灼熱的煎熬,彷彿要將身心的靈魂全部撕裂,徹底模糊實虛的界線。
瞬間扭轉的局勢,從一開始便毫無道理可言,即便是周琝賢這樣從軍校畢業的菁英,在絕對壓倒性的力量面前,也不過是任由宰割的羔羊罷了。
「怎麼,這樣就退縮了?」
見對方按壓著傷處,痛苦地哀嚎,絲毫沒有在發電站時那般意氣風發的模樣,Zero冷哼,「既然你想嘗試人體實驗,我當然能奉陪。」只不過誰來當這個受試者,由他說了算。
瞥向四周,紅眸倒映出從旁協助的實驗員,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就被攔腰截成兩段,而負責維安的士兵們,還未來得及舉槍,就已經因為遲疑的動作,被俐落地斬掉半截腦袋,他們所有人連情勢都還沒弄明白,就永遠停留在恐慌的瞬間。
粉白相融的組織切面,還保有部分上顎骨及裸露的齒舌,佇立的肉身凝固於死亡,猶如一座恐怖的藝術雕像,永遠沉默。時間與情感隨之剝奪,彰顯著生命的儚弱。
除了超乎常理的癒合力、硬質化,以及能將體內延伸的尖刺轉為刀刃外,Zero還從站哨小屋的事件後,掌握到病毒改變皮膚組織的細胞功能,進而製造酸液等攻擊能力。
解除胸前與雙腳的桎梏後,他冷眼凝視,隨後起身朝周琝賢走去,當步伐跨過斷肢與手槍的位置時,對方嚇得連連後退,最終還是狼狽地撞上牆面,無處可逃。
「說真的。」
見周琝賢在認清雙方的實力差距後,鬥志受挫,眼中存有畏懼之色,Zero低垂眼眸,不以為意道,「我根本不在乎你們那所謂的計畫,究竟是要建立在多少犧牲之上。」
無論是初次踏足安定區,抑或在後來多次外出,參與救援任務,軍方的研究設備,以及積極執行的身體檢查,終究沒能洞悉並揭穿他的偽裝。
「但為了那些毫無意義的事……」
想到齊昀菲拚命努力守護的事物,被這些傢伙殘忍迫害,造成心靈隨時處於崩潰邊緣,Zero抬手摁住周琝賢的腦門,憤怒地施加壓力,「你們竟然敢弄哭她!」
「啊啊啊!」
感受到超乎常理的力道之際,灼燒的劇痛也經由末梢神經,蠶食著周琝賢的意識,那種壓迫,彷彿在下一秒,隨時能將腦袋給炸開似的。
反覆嚷著歉意的話語,他的聲音顫抖不止,就在視線即將漆黑,驀然鬆開的力道,給予了稍作喘息的機會。
「仔細想想,就這樣結束的話……」
儘管Zero知道,周琝賢並非ZIO研究組織的成員,但作為免疫者計畫的參與者,那種將實驗體視為玩物,充滿病態的眼神,卻依舊讓他感到厭惡,「果然還是太便宜你了。」
語畢,他將短暫收回的手掌緊握,凝聚的酸液經由分化,轉變為更小的分子形態,隨著揮灑的動作,霧狀迅速在空氣中擴散,無聲地蔓延開來。
──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見Zero突然轉身,逕自朝門扉的方向走去,周琝賢錯愕怔住。儘管心中漪起無數的猜測和不安,他仍慶幸自己此刻還活著,並僥倖逃過死劫。
這時,實驗室的門被開啟,聽聞陌生的聲音,他困惑抬眸,望向來者,隨即認出對方拎在手中的頭顱,就是稍早前在發電站,負責將齊昀菲帶往上校辦公室的士兵們。
「……為什麼要把這東西帶過來?」面對淺野朔海一臉愉悅的笑容,顯然才剛解除過限制,Zero無奈嘆氣,但也沒禁止對方的愛好,「算了,准許你在事後報告。」
「非常感謝。」
致意時,淺野朔海的紫眸閃爍,輕輕瞥向實驗室內周琝賢,但他什麼話都沒說,就好像這個人早就不該存在,因此也沒必要特意進行排除。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所有發生眼前的一切,無不說明安定區正在遭遇前所未有的大危機,意識到上校可能會有危險後,周琝賢決定就算殉職犧牲,也要保護賞識並提拔自己的長官。
未曾料想,在發出聲音的剎那,扭曲的語調竟會變得如此難聽,震驚與疑惑的思緒浮現時,他的目光不經意地與Zero對視,這才總算從那冷冽的眼神裡,徹底認清了事實。
為什麼他會認為,自己有被放過呢?
沸騰的血液,如怒濤般狂湧不止,愈發加快的心跳,令皮膚上的血管開始浮現,就像是一株瘋狂生長的藤蔓,粗暴撕扯著身體的每個部分。
「真神奇,原來只要操縱病毒攻擊的區塊與潛伏時間……」對於身後即將發生的事,Zero毫無興趣,只是跟著淺野朔海的腳步,來到實驗室外,「就能變成定時炸彈呢。」
語畢的瞬間,膨脹到極限的肢體,驟然如同爆裂的氣球,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聲,淋漓的鮮紅化作血雨,連同飛濺的碎骨與沫肉塊,浸染了實驗室內的每個角落。
「是的,情況就如我先前所說的那樣。」
作為被選上的適任者,以及生前擁有的醫科背景,淺野朔海是唯一一位被允許進行對起源血液進行觀察及分析的存在,「Zero大人體內的病毒,至今仍在持續進化。」
換句話說,只要善加利用,就能輕易創造出各種具有殺傷性的攻擊模式,那麼無論是向ZIO研究組織復仇,抑或重新詮釋這個世界,也就掌握了更多勝算的籌碼。
「那還真是……」
止聲,Zero的面色瞬間變得凝重,就像是藉由屍群網路,接收到某些遺憾及沉痛的訊息,片刻,他表示自己要立刻前往齊昀菲所在的地方。
「沒問題,還請放心。」儘管不知道詳細情況如何,淺野朔海依示意後續的事情會代為處理,「Zero大人只要專注於自己認為重要的事就行。」
按照行動前的計畫,除了齊昀菲的學生,其餘在安定區生活的人,會根據先前暗中調查的內容,來判斷是否有資格成為同伴,但對於符合者,則不得給予太多不必要的痛苦。
分別行動後,淺野朔海抬頭望向從營舍竄升的濃煙與光火,以及在夜空中盤旋的烏鴉群,這才想起楊友哲帶來的新人,也會跟著參與此次的行動。
晚點碰面,就會知道對方是怎麼樣的傢伙了……不知道有沒有弟弟呢。
淺野朔海思忖,隨即從長廊深處,連通至地下的禁閉室中,聆聞許多不安和躁動的聲音,他瞇起眼眸,愉快地舔舐唇角,就像是發現新的獵物,難掩內心滿溢出來的瘋狂。
「小宗,跟哥哥一起去玩鬼抓人吧。」
作為遊戲的發起者,淺野朔海表示把禁閉室的人類都放出來後,才會開始倒數計時,而且為了公平起見,這次由他們來當鬼,「這種遊戲,就是要人多才有趣喔。」
語畢,紫眸閃爍著危險的光輝,甚至透出些微赭色,似是條件符合後,得以邁向更高境界的信號。
或者說,這是被Zero承認,允許擁有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