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本章節 5263 字
更新於: 2024-04-25
那個時候,妳知道自己別無選擇。
 
遭受損傷的腦部,涵蓋了中樞系統的位置,導致齊昀真的身體機能很快就會停止運作,再加上外部因素,讓妳幾乎連最後訣別的時間都被剝奪。
 
絕望、痛苦……
 
除此之外,是否也同時抱有恨意呢?
 
Zero回想不久前匯入意識的畫面,是齊昀菲遵循弟弟的願望,扣動手中的扳機,其絕然的眼神,夾雜著渴望毀滅掉所有導致這一切的元兇。
 
假如,知道全部真相的話……將腕處配戴的琉璃石手鍊,游移唇前,深情且輕柔地停留,他微歛起眉,心緒卻對於那些埋藏的隱患,充滿憂擾。
 
「妳會選擇對我開槍嗎?」
 
※   ※   ※
 
燃燒的火焰,在空氣中劇烈翻騰,高漲的熱浪猶如熾海,吞噬著人們的氣息,在這窒息的環境中,各種急促與混亂的聲響交織,反倒譜出一種帶有對抗命運及生死的美妙旋律。
 
「……快離開這裡吧。」
 
儘管得知這孩子平安無恙,是多麼令人感到喜悅,但在失去相依為命的弟弟後,齊昀菲的心也早已墜入深淵,放棄了求生的動力,「再拖下去,你也會有危險的。」
 
瞥向窗外,能看到火勢正蔓延而來,包括密布於空氣中,燃燒不完全的黑煙,而這對人類來說,是相當致命的情況,宗政宇瞇起黑眸,面色凝重,「難道菲就不危險嗎?」
 
「我沒關係。」
 
回顧災變爆發時,姐弟倆因為各自遭遇的危機而失去聯繫,如今好不容易再度相見,卻又被迫生離死別,齊昀菲悵然苦笑,「別看阿真平時開朗的模樣,他其實很怕孤單呢。」
 
不僅很會哭鬧,還很愛撒嬌,但自從被叔父母收養後,齊昀真的情感就漸漸變得內斂,並似乎會在無意中,要求自己要跟姐姐一樣成熟。
 
「那孩子,是我堅持下去的理由。」可事到如今,這份意義已經不在了,因此對齊昀菲而言,所有努力都化為泡影,也不再擁有任何意義,「我只是覺得……有點累了。」
 
坦然真心話後,氣氛驟然變得凝重,半晌,宗政宇語氣淡然地應聲。
 
「那就沒辦法了。」
 
語畢,他改握住齊昀菲的手,沒有再說任何話,就只是靜靜待著不動。
 
什麼……?發現對方的神色平靜,絲毫沒有打算離開的意思,齊昀菲錯愕愣住,意識到宗政宇的想法,她慌張道,「這裡早就不安全了,你還不走嗎!?」
 
「菲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儘管宗政宇對於人類,仍無法完好理解,但從那渴求死亡的目光中,卻倒映出希望對方能夠活下去的眼神,其情感矛盾的狀態,最終只會讓齊昀菲自我內耗,甚至精神崩潰。
 
「他是妳最珍貴且無可取代的存在。」面對齊昀菲在失去至親後,選擇封閉心靈、放棄思考,他只能嘗試用更加直白的話語,傳遞情感,「但妳對我來說,也是這樣。」
 
從有記憶以來,就是孤身一人。
 
出生於黑街暗巷,只是剛好受恩於某些人的憐憫而得以倖存,但為了求得溫飽,只能不斷搶奪或行竊外來的旅客,有時候運氣不錯,但也有過毫無所獲,甚至遍體鱗傷的時候。
 
最壞的情況,就是昨天還見過面的同行,隔天就突然成為冰冷冷的屍體,但對無家可歸的孩子們來說,這就是為求生存的代價,而且誰都有可能會是下一個,僅此而已。
 
『只要你們願意協助研究,這邊就能提供溫暖的家,還有好吃的食物。』
 
記憶中,配戴著金色手鍊的男人,就是以這樣簡單的話語,吸引了生活在黑街的孩子們,而他當時因為厭倦這種沒有明天的生活,便抱有期待,欣然地接受邀請。
 
回想起來,當時如果就死在黑街……
 
說不定反而還比較幸福。
 
「我曾無數次想過,活著是什麼。」沒有目標和夢想,僅僅只是憑著生存的意志,以及對ZIO研究組織的恨,才好不容易走到今天這一步,宗政宇回顧過往經歷,無奈淺笑,「但現在,我好像找到了。」
 
承受了超乎常理的折磨,最終甚至變成人們畏懼及厭惡的怪物,卻連被誰所愛都從未感受過,因此當他聽聞齊昀菲訴說起與弟弟的日常生活時,心情始終有種難以言喻的感覺。
 
可是,不討厭。
 
訴說的眼神,綻放著熠熠神采,予以關懷時的微笑既溫暖又柔和,還有勇敢保護學生時的身影,在他看來,這所有模樣都實在太過耀眼,所以才會不自覺被吸引住了視線。
 
他甚至曾想過,自己如果能被接納,成為無可替代的存在……那麼這顆時常隱隱作痛的心,或許也能在過程中找到答案,從而獲得平靜吧。
 
傾訴出內心的想法,宗政宇低眸,輕輕牽起齊昀菲沾染煙硝味的手,溫柔地將那雪白的掌心貼附唇邊,如珍視對待的至寶,滿溢深情,「我,沒資格成為妳活下去的理由嗎?」
 
「不、不是那個問題!」突如其來的情況,簡直像是告白似的,令齊昀菲有些手足無措,但隨即想到失去弟弟的痛苦,她便無法輕易地給出答覆,「我只是怕你也……」
 
「有妳在,我就不會放棄。」
 
宗政宇湊近面容,語氣堅定,承諾般的誓言,不僅支撐住對方潰決的意志,也撼動了求死的念頭,彷彿一盞引領踏過黑暗的燈火,相伴而行,「能相信我嗎?菲。」
 
哪怕未來的某一天,這個人在得知所有真相後,會站到與他對立的位子。
 
儘管如此,這份誓言,仍是他渴望實現,想要堅守到底的承諾。
 
是啊,如果能用某種情感去定義……
 
也許在這瞬間,他只是希望能擁有人類口中,那稱之為愛的權利吧。
 
聽聞,齊昀菲憶起所有與弟弟之間,所有共同經歷的點點滴滴,儘管在日常的生活中,彼此也會意見不合,並非任何時刻都是美好的模樣,卻有著誰都無法替代的瞬間。
 
正因為如此。
 
意識到自己若是就這樣死去,就不會再有人記得這些無比珍貴的回憶,除此之外,更是等於否定了弟弟不惜一切代價,也拚命想要守護的決心。
 
必須繼承下去。
 
無論此刻有多麼絕望,甚至在將來,可能還會面臨更多離別,也絕對不能忘記那些期望她活下去的人們,是如何將這份意志化作情感,寄託在靈魂深處。
 
驀然,意識投映於遙遠的彼方,那些並肩作戰的學生們,儘管失去了前行的道路,甚至停留在流逝的時光中,但他們的故事,卻能經由記憶的方式,永遠活著。
 
那一刻,淚光從臉頰滑落,連同過往壓抑多年的悲傷,都毫無保留地宣洩出來,此時的齊昀菲,就像是個無助的孩子,彷彿只有抓住宗政宇的手,才能感覺稍微獲得一絲救贖。
 
傾身,宗政宇沒有多言,只是輕輕托住齊昀菲的背,並借用自己的肩膀,任由對方將所有的情感展示出來。
 
「……我們必須得盡快離開才行。」
 
待齊昀菲的情緒恢復,有辦法站穩腳步後,宗政宇拾起進門時隨手扔在地上的背包,遞出緊急備來的防護衣物,「我過來的時候,營舍那邊早就是一片火海了。」
 
換言之,在無法確認安危的情況下,就只能相信學生們的應對能力。儘管齊昀菲心中百般糾結,但最終仍擔憂會牽連到宗政宇,因此同意將逃離安定區作為當前的優先事項。
 
「等等……」
 
情況緊急,齊昀菲明白自己無法比照在食品加工廠的情況,用足夠的時間去轉移弟弟的身體,她現在所能做的,就是依憑記憶的內容,從杜俊瀚的抽屜中,翻找出手銬的鑰匙。
 
將解放的齊昀真擁入懷裡,帶往暗門內的秘密通道,但確認這條路只連接到禁閉室與審訊室前的長廊,並非能直接逃往安定區外,因此只得作罷。
 
「我一定會回來接你的。」
 
即便得不到任何回應,齊昀菲依舊堅持向弟弟做出承諾,憶起過去的時光,她深情地擁抱了對方,隨後拭去眼淚,與宗政宇從通往長廊的方向離開。
 
昏暗的角落,延伸至視線盡頭。
 
踏過堅實的石地,齊昀菲望向全部開啟的鐵門,心中充滿疑問,她不知道是誰解放了這些被囚禁的人們,只是希望這個結果,能給那些逃離的倖存者,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越過長廊,回到熟悉的地方,但眼前的荒涼卻早已不如過往,散亂在地的物品,滿目瘡痍,遍佈斑駁血跡,屍群的數量超乎預想,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被衝散開來。
 
瞥望,宗政宇用力牽緊齊昀菲的手,彼時此刻,就像是回到從舊校舍離開的那天,他們傳遞溫度,感受彼此,彷彿向整個世界宣誓,誰都無法介足其中。
 
眼看即將抵達入口處的哨所時,不經意從餘光閃逝的身影,深深敲響了齊昀菲的心弦,憶起被調到後勤補給的日子裡,詹郁萱親切熱情的笑容,其實也讓她有過溫暖的瞬間。
 
對不起,當時利用了妳。
 
沒能及早說出的話語,最終還是悄然地沉入內心深處,而後,兩人以安全且穩定的方式,避開蔓延的火勢,並順利抵達正門邊設置的哨所。
 
混亂中,齊昀菲見到門外不遠處,仍有許多尚未撤離的倖存者,他們手持武器在抵抗屍群,同時竭力想擠進軍用車及廂式貨車內,然而,再這樣下去,全軍覆沒不過是早晚的事。
 
眼看情勢愈發失控,車輛只得駛離,將尚未搭乘的群眾殘忍拋下。有些人不甘心,拚命追趕,悲鳴吶喊,但最終還是慘遭吞噬,劃上旅程的休止符。
 
此次別離……齊昀菲回想起從學校逃離時,是因為將安定區作為容身之處,才有辦法同心一氣,但這次沒能決定去處,也等於今後還能否相見,全是未知的情況。
 
這時,從遠處而來輪胎聲急速靠近,齊昀菲還未反應過來,便見到魏穎恆駕駛著車輛,穿梭屍群,途中還順勢撞飛幾隻屍者,才終於抵達兩人面前。
 
「這邊!」
 
趁安定區內燃燒的烈火,仍吸引著屍群的目光,魏穎恆語氣急迫,卻展現出臨危不亂的氣勢。就連身上掩蓋氣味的裝扮,也是根據齊昀菲提供的情報,執行的應對方式。
 
見對方狼狽逃離後,還因為認出他們而特地折返回來,齊昀菲錯愕不已,但仍替對方還活著這件事,感到欣慰和開心。
 
最後,她和宗政宇交換視線,決定先離開這裡,再來討論今後的行動。
 
灼熾的火光,彷彿從天空傾倒而下的染料,將安定區淹於紅海之中,行走的屍群,在斷壁殘垣間不斷徘徊,所有美好的曾經,恍如破碎的夢,終究物是人非。
 
只有倖存下來的人,才有銘記的資格。
 
日記十五:『生存本身,就是活下去的理由。但有無真正的活著,卻取決於心與意志。』

   =====【以下為補充說明,可理解為作者只是想說說話】=====

【作者碎碎唸】
從二十二章到四十二章,總共用了二十章去講述關於「安定區篇」的故事。
當初在決定故事時,這部分其實算是非常重要的轉捩點。

一、齊昀菲不是聖母屬性
揭露齊昀菲內心深處對孩子和大人的想法,同時也表明她並非聖母的人設,所以對於金忠赫才會痛下殺手,而這種個性(只對孩子溫柔),對後續發展的劇情來說也很重要。

二、齊昀真的犧牲是必然事件
第三十九章的時候,齊昀菲自責表示沒有保護好齊昀真,但齊昀真很清楚杜俊瀚只是借題發揮而已,因為齊昀菲就算沒有得知真相,他還是會因為被朋友秋時清的事件牽連,最終成為實驗體,然後對外宣稱逃跑(也就是所謂的被消失),但齊昀真的犧牲,絕對不是毫無意義的,但詳細如何還是暫且保留,後續都會交代清楚的。

三、秋時清到底是什麼來歷
在第二十四章的時候,齊昀真只提及朋友同樣潛入管制區域,但其餘並未詳細說明,除了人物的有限視角,以及齊昀真本身知道確實有限,就連第三十四章被抓時,他也沒辦法確定秋時清到底是真的有順利逃走,還是被消失,但這是後續伏筆,所以現階段就成為了有限資訊。

四、齊昀菲和宗政宇的立場出現實質性的轉變
相比其他學生,宗政宇確實是離齊昀菲最近的人,但在第四十二章的承諾與宣誓出現前,齊昀菲對宗政宇就算有些依賴,也只是類似那種入坑否定期的狀態,加上認為自己是老師,所以就算彼此氣氛與其他學生略有不同,也會踩穩那條不可跨越的線,但失去相依為命的弟弟,在重新定義救贖之後,宗政宇對她而言,就不再只具有原本的立場。

五、齊昀菲的眼睛
第三十九章的時候,齊昀真提及,自己能保有意識,是因為姐姐,以及意識能夠連接(包括看到死去學生的記憶),也是很重要的伏筆,跟後續劇情有關,基本上劇情到這裡,對齊昀菲的狀態幾本上算是明示了,只是沒有直接透過角色的嘴巴直接說出來(雖然之後還是會說),就像第十二章就揭露宗政宇的真實身分,是為了推進後續故事,因此不用打啞謎,或是設計什麼反轉,大藥不在這裡。(欸)

六、人心離異
關於這個部分,我只能說是非常遺憾,但事情其實是一環扣著一環的。
第三十七章的時候,齊昀菲得知謝博揚是因為免疫者計畫等因素,才被迫成為犧牲品的,但她不知道戴芮欣遭遇到什麼傷害,因為當時她在處理謝博揚的後事。
而戴芮欣遭遇不幸前,其實就已經對齊昀菲的某些變化,產生懷疑或不安的想法,只是因為謝博揚的死,加劇了事態擴大,她甚至不惜出賣自己,也要拉攏莊奕勛站邊,而這份無從宣洩的恨意,最終也會因為末日發酵,招致更大的事件。

七、學生們的去處
關於這個部分,之後會透過事件逐一交代,但眼下只要知道因為安定區被毀,導致學生們被迫逃離。
或許有人會覺得,是因為Zero才導致安定區被毀,讓齊昀菲和學生們失去家園,但其實不是這樣,而是杜俊瀚試圖研發免疫者計畫的理念,才是造成整起事件的罪魁禍首。
首先,關於免疫者,先不論Zero在三十五章時,有說出能否存在等問題,而是杜俊瀚就是如此深信不疑,而且放在正常的常識裡,他的想法其實並沒有錯,只是他不知道病毒能夠被Zero控制,所以才會抱持著自負的想法,以為事情能如自己所願的發展。
站在Zero的角度來說,原本對人類就沒有什麼好感,甚至認為人類和屍者並非同類,就算踏進安定區不久,就選擇解放同伴,毀掉一切也不為過,但他還是因為考量到齊昀菲的感受(好不容易從學校逃離),才一直延誤拯救同伴的計畫。而這件事本身就是個為難的抉擇題,因為當時齊昀菲才剛因為暴力團的事件失去黃莉娟,如果又毀掉好不容易找到的安身之處,他認為齊昀菲恐怕很難諒解,所以才會選擇先採取調查(也就是第二十八章),但謝博揚犧牲後,他其實就有在做準備,而且在同一時間,齊昀真也跟著失蹤,所以他認為這樣下去會危害到齊昀菲和她的學生(第三十五章的時候提及),才會決定出手,但還是有下令,要求屍群不能攻擊齊昀菲的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