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狍面真君|「被煉成傀儡了。」

本章節 4787 字
更新於: 2024-04-12
    兇猛至極的業火靜靜燃燒,兩位鬼神的法力映成了滿目橘紅,蓮燈把水面燒成一片火海。

    緊接著有什麼東西在虛空中碎裂,是他們這個「陣眼」和施幻者之間的連結,被兩人的動作硬生生斬斷了。

    范無咎手還虛搭在謝必安膻中,他自己也一樣。

    運力摁下去的時候,感覺就像是有什麼本來螫伏在身後的東西被打破,眼前的火光和更遠處的黑暗都在一瞬間消散。

    他們在文旅的床上睜開眼坐著緩了一會,只是謝必安不太舒服。

    剛剛那陣大火基本是范無咎燒著他的法力起的,如今一脫離便很是難受,像是徒步一日行了五百里。

    他把手腕伸出去讓范無咎探法脈,半闔著眼,倚在床頭道:「那清恣真人。」

  「出陣的時候,我順手給他留了點東西。」

    那片業火燒了半邊天,范無咎尋思著也不能這麼就完,順手把破陣多出的法力利用一下——

  「順手」把人反噬成重傷。

    謝必安勾了下唇角,右手提起幾根光線:「巧了,我也是。」

    他順手一拽,一個虛影就突然出現在房間裡,是個頗為清瘦、長相普通的男人,不過配上彎著背,就成了老樹一般的枯瘦。

    這清恣道人的三魂七魄竟是被生生燒出來了,謝必安又順手扣住,便把他魂魄強制勾到了跟前。

    他也不斬魂魄和肉身的連結,手指一動,人便跪下了。跪的很快,像是有千斤壓在肩上。哭喪棒發出一陣叮鈴噹啷的響聲,從牆邊倏地立了起來。

    那道人差一點就被壓趴到地上,被壓得直不起腰,「哐」一下,趴在了地毯上。

    謝必安提了一下那人的魂魄,伸出二指,結了個手印。

    他是真的動了怒。

    清恣真人的魂魄抖抖擻擻,看著身前的人抬手捻了一張符。

    他知道這兩人是神將,怎麼會不知道。

    但是他對自己的幻境很有自信,自忖能把神祇困死在裡面。他自己常常把這幻境比喻成胃,因為它確實可以消化東西,再讓自己吸收。

    消化人的魂,消化人的夢。

    他眼下被反噬的魂魄離體,渾渾噩噩地想起這些,看著一張符從那人指尖打出來,懸停在頭頂。

    那是一張極凶的符,用意是一符打的人魂飛魄散,稍梢往下一分,自己便從此消散在天地間

永不入輪迴。

    他轉動渾濁的眼睛,抬頭看了一會才反應過來。

  「神仙手、手下留情,小的……小的也是受人驅使,您問什麼我都說、絕……絕無虛言。」

    范無咎鐵鍊揮出,在他身旁圍了一圈,這才轉頭對謝必安道:「噓,我來吧。」

    在勾魂索回溯出的景象裡,他們看到了清恣真人的前生。

    他一開始的時候,也確實是想過降妖伏魔、保天下安寧的,因為天生有靈通,一直以來競競業業幫人解決一些問題。

    小至收驚,大至收鬼,久了,就小有名堂了。

    他並無拜師,也無拜神,靠自己找書琢磨。

    這般方法很險,可這般修行但凡得道,必是大能。他確實天資聰穎,在二十有五便已開了天眼。

    天眼同陰陽眼不同,前者比後者高些,能看見的東西多得多。陰陽眼能看見鬼眾、得視過往,天眼則能觀見仙神,隱約能窺見萬物運行的法則,頂修者甚至能不經意間看見未來。

    有句話說,一個人能力越大,就越容易膨脹。

    祝碩也不能免俗,他不免在受到誇讚時沾沾自喜,不免在修行突破到高一層境界時有更大的期望。

    他想,自己如此不凡,不應像凡人一樣過完一生。而一次機緣巧合得見了真神仙,他便拜入對方座下,想著能得道升天。

  「哪路神仙?」

    祝碩在威壓下連魂魄之間都不太穩固,身形顫動著說:「狍、狍面真君。」

    范無咎拍了一下謝必安的肩膀,往前探進人的指縫裡接過了那些已經化為鎖鏈的纏繞金線:「我來扣吧。」

    清恣真人身上壓著的威壓短暫消失了一瞬,然後又壓下來,牽著他走到徒手開的陣門前。

    范無咎輕輕捏住仍懸在清恣真人頭頂的符,低聲道:「好了大將軍,沒事了。好好養神,我去一趟。」

    他就這麼把能瞬息之間散魂蕩魄的符紙捻在手上,就像徒手抵住了獅子大張的嘴裡最利的牙。

    某獅子忙不迭鬆了口,符紙散成點點金光,餘燼飄散在了地上各處。

    范無咎走後,謝必安便讓技術狗查一查狍面真君來頭,這次技術狗沒怎麼磨嘰,查了一圈後打電話過來了。

  「謝將軍,恕屬下無能。」

    謝必安:「什麼事?」

    技術狗道:「那狍面真君並無生平、來處,天庭也問了,去紫竹林查了一圈,沒這路神仙。將軍要注意了,可能是哪路子蹦出來的野神。」

    謝必安看著手機螢幕裡狍面真君神像頭上一對金角,眼睛睜大了一瞬,過了片刻才回道:「有心了。」

    原來真的是那千年前的狍子王。

    這樣想來,一些小的幾乎讓人忽略掉的細節就串了起來。

    最初青石醫院的太平間裡,他破了清恣真人的禁錮大陣,應當反傷到了狍子王……現在應該叫狍面真君了。

    鬼月中元時處理的神像裡,有一尊就是狍面真君的。

    哦對,他親手第一個拿磚頭哐啷一聲給砸了。

    這就相當於把別人畫像的臉劃花,基本等於騎臉挑釁。其他仙官知道是為了處理事情不會計較,可這是狍面真君自己的神像。

    於是泗南舊城區的佛具店裡,那場詭異的幻境敢情是來報仇來著,沒能把他們怎麼樣還平安出來了,是個人都得氣成河豚。

    那些成千上百的大小鬼聽奉住在狍面真君神像裡的鬼王,大抵就是它的分靈。

    而在之後他們又處理了余義天那件事,相當於捆住一個仇人要鞭打凌虐以解心頭之恨,結果來了個人橫插一腳先把那個被綁著的帶走了。

    種種前因後果之下,這狍面真君就記恨上了。

    於是有了博物館裡的幻陣,第一次交手過後它就學聰明了,就在剛剛自己的信徒遇上了他們後,本來想趁機把兩人困死,沒想到清恣道人還是被擒了,還特別沒骨氣把它供了出來。

    鑒於剛剛的事,雙方這樑子算是結下了。

    謝必安心想把這野路子神抓了,也正好給余義天一案善始善終。

    但現在知道是知道了,可是它在哪裡呢……

    他從疲憊裡緩過來了一些,打算下床洗個澡,腳踝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他伸手把勾魂索拎到一邊,打算繼續動作,鐵鍊就順勢在他小腿纏了一圈。

  「放開。」

    勾魂索平時就挺聽他的話,范無咎不在便大膽違命鬆開了。

    他順手把鐵鍊捲好,安撫著摸了幾下就進浴室裡了。

    陽間的自來水比不上地府那池有靈氣,可也還算湊合。

    等他放完一缸水,走出浴室的那一刻,原地突然起了一陣勁風,是范無咎回來了。

    他舉袖擋了下風,再抬眼時愣了一下:「你夾著個什麼?」

    還沒等范無咎回答,那毛絨絨的黑東西落了地就朝他猛地竄過來。

    是那隻黑貓妖。

    只是牠還沒來得及蹭上來,范無咎就把牠一把撈了回來,「嘖」了一聲道:「牠說想跟著修行,願為護法,我拗不過就給拎回來了。」

    放什麼屁,明明一揮手就能讓這種沒什麼大本領的精怪用一百種方法滾蛋,但還是撿回來了。

    謝必安低頭對貓妖道:「護法什麼不需要,你看要不要去地府領份差。」

    護法個頭,那是一千瓦的電燈泡。

    而且地府近來缺人手,這貓妖本領不小,想來讓牠身兼多職應該也是可行的。

    總之不至於過勞死。

    范無咎隔著心通聽到這些,很現代的給了謝必安一個大拇指。

    ……

    貓妖含淚被引下地府,並不知道要面對什麼樣的無邊苦海。而罪魁禍首微勾唇角除著衣物,難得也有不是東西的時候。

    閒雜貓等走了,范無咎正想針對謝必安碰他法器的流氓行為問責,謝必安突然叫他。

  「還記得余義天前世殺的那狍子王嗎?」

   范無咎正色下來,道:「怎麼?」

    謝必安打開手機端給他看,又把剛剛技術狗的話複述了一遍。

  「總之就是這東西搞的鬼。」

    謝必安衣衫半解,一手散了頭髮,另一隻手抽空點開了地府的簡訊,順口問道:「那狗人和那位小姐怎麼樣了?」

  「超度,那位小姐回去了。這是什麼?」

范無咎伸手在他的屏幕上點了一下,是上次那位女仙官座下家將傳來的訊息,那是一張照片。照片很糊,看上去是某個監視器裡調出來的,路燈下的身影很是模糊。

    接著是一句:謝將軍,你們什麼時候跑到齊蓮市那邊去了?

    齊蓮市是泗南隔著道山脈的另一座城市。

    訊息還在跳,謝必安點開接著被傳過來的另一個視角的影片。

    那應該是隻鳥,因為視角很高、移速又很快,但不妨礙他看清下方的畫面——

    兩個人並肩走在路上,應該是傍晚,因為光線有點昏暗。其中一個人抬起手來,以一種他極其熟悉的手勢在路邊泥裡畫了個縮地陣,然後原地消失了。

    范無咎?

    他往旁邊瞥了一眼,覺得自己恐怕見了鬼。

    謝必安動了動手指,敲出一句:-沒有,不是我們。

    -技術狗:???

    技術狗不愧為現代鬼,打字的手速很快,一句一句的冒出來:

    -什麼情況?

    -不是?

    -您再看看?

    接著一秒後,另一段影片又跳出來。

    -這是某隻鼠妖的眼

    字沒打完,謝必安點開影片,見到了一幕有些眼熟的畫面……

    畫面比起上一部影片清晰很多,大約在離地三米的高度往下方俯視,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川細流,再來是一個跪在泉水旁的身影,而剛剛看到的「范無咎」就靠在一旁樹上。

    真的范無咎彎下腰來看了一眼,頓時笑了:「哪個不要命的亂套皮。」

    他們開了一絲窗,晚秋的風吹進來帶著寒意,於是范無咎的吐息就顯得很溫熱。謝必安反手托住他下巴抬了點:「別對著我耳朵。」

    他把手機遞過去,起身進了浴室。

    ……

    熱氣蒸騰,法力作用下的水霧淌了滿地,硬生生把浴室搞成了桑拿房。

    在其中騰雲駕霧的謝必安扶了下額,頗為啼笑皆非。

    他只是想讓水別冷,到時候還得重新放而已……

    現在整間浴室都是暖的,朦朧溫潤,看不清東西。

    要是地府那處溫泉也這樣,霧應當會漫過滿山,壟著長階石燈吧。

    似乎挺好看。

    他就這麼洗完了澡,再出來時范無咎已經跟技術狗聊開了。

  「洗完了?」他對著謝必安揚了下手機說:「還記不記得你捏的兩個軀殼?」

  「被偷了?」謝必安馬上把前因後果串了起來,話音淡淡的落下去,更像是一句定論。

    范無咎點了點頭,回答:「被煉成傀儡了。」

「這狍子本事不小。」謝必安擦著頭髮皺了皺眉。

    那結合剛剛技術狗傳來的影片,那個莫名的夢也就有了解釋。畢竟是他親手造的軀殼,又在裡面待過,牽連是很深的。就算狍面真君把兩具軀殼的意識抹殺,這些牽連依然無法去除,於是在這層關係下,他偶然和自己的軀殼有了共感。

    還有餘義天一案不間斷的夢,大抵也是跟這連結有關。

    范無咎從梳妝台前起身,一路把他推到椅子前面去:「坐下,幫你吹頭髮。」

    在吹風機嗡嗡響的間隙,他稍微往深探了一下謝必安靈識,對方則是微側了一下頭作回應。

    謝必安已經乾了的頭髮隔著衣服蹭在他腰腹,因為剛吹過暖烘烘的,顯得很親暱。

    探對方的想法不為什麼也沒深探,范無咎只是覺得從幻境出來後,對方表現出來的情緒就變的更少,字裡行間多了層膜,說什麼都是淡淡的。

    還有眼睛。

    以往謝必安表情雖然變化不大,可從眼睛還是能看出這個人在想什麼、心情好是不好,而看著他的時候很多,因此雖然不太明顯,但是范無咎依然能夠判斷出來。

    可是他今天垂下或是錯開眼的時候特別多……

    錯開不是刻意避開,而是沒有焦點,就這麼停駐著散在某個地方。

    就像現在散在鏡子裡他臉上的目光。

    范無咎低下頭吻了一下謝必安的耳尖,覺得自己好像判斷出來這到底是什麼情緒了。

    他好像很難過。

……

    作話:進度比想像中的快,好在這篇感情線和劇情算是有和諧的走,不會涇渭分明各走各的。前面埋了很多伏筆都出來了,現在無後顧之憂,把boss收了就完結。至於車晚了一章,下一章真的開車(貓夢拍胸保證)。

最近有點忙,改兩天一更,一更兩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