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聖誕災難(下)

本章節 9944 字
更新於: 2024-04-10
  「天啊……發生什麼事了?」羅奇從冷冰冰的水泥地上醒來,發覺自己的腦袋像是被拳擊手海扁過一頓,昏昏沉沉。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潮溼、類似某種雜草的燃燒氣味。他抬頭一看,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偌大的空間,由三面水泥牆與一面鐵柵欄所組成,而身旁只有一張空蕩蕩的鐵製床架——他這才意識到自己被關在一座「監獄」之中。

  「靠,這是怎樣?……該不會是帕迪的鄰居跟警察檢舉我們開趴太吵了吧?」羅奇站起身來朝鐵柵欄外張望。他看見對面有一整排相同的牢籠,每一間各關著兩名囚犯。

  「等等,吉米,是你嗎?」羅奇認出了對面牢裡的其中一個身影。

  「噢,嗨,羅奇。」吉米將雙手伸出柵欄的縫隙間,朝他揮了揮手——他正是帕迪的派對上第一個消失的人。「我沒想到自己這麼年輕就坐牢了。」

  「到底是發生什麼事啊?為什麼我們全被逮捕了?」羅奇摸不著頭緒地抓著欄桿追問。

  「我不知道……我只記得自己喝果汁喝到一半就突然斷片,然後等我醒來人就在這裡了。」吉米聳了聳肩。

  「他媽的,該不會是帕迪那個死胖子在飲料裡摻了毒品,再偷偷向警方檢舉我們吧?」在吉米身旁、和他關在同一間牢房裡的阿蓋出聲抱怨道。

  「阿蓋,你也在這裡?……那該不會派對上的所有人都被逮捕了吧?」羅奇不禁皺起眉頭,他可不想莫名其妙就被栽贓而坐牢,更何況他的《克蘇魯戰士》都還沒破關呢!

  「喂,這裡有怪怪的煙味——是不是你走私大麻啊?丹尼!」阿蓋朝著鐵籠外大聲質問。

  「——才不是咧!」遠處傳來了丹尼反駁的叫聲。「他媽的!肯定是帕迪那個死胖子陷害我們!」

  「——幹,我就知道!帕迪這個雞掰人開派對一定不會有好事發生!」

  「——我要回家啦!今天晚上有《痞子鬼結與薛弟》的特別節目耶!」

  「——我不要坐牢!我還沒拿到我奶奶的遺產欸!」

  「你們這群死小鬼通通給我安靜、閉上你們的小臭嘴!」此時一道尖銳又高亢的嗓音打斷了鼓譟的現場。牢籠裡的同學們紛紛向外張望。他們看見一個身材矮小、皮膚泛綠、身穿綠色葉片狀衣襬的服裝,頭頂上戴著紅色尖帽的矮人——他的造型打扮有點像是聖誕精靈。

  矮人手裡抓著一根粗大、泛黃的骨頭,沿路滑過牢籠的鐵欄桿,敲擊出吵雜的咖咖響。「歡迎來到聖誕惡魔坎卜斯大人的地窖——你們一定很好奇自己為什麼會來到這裡吧?因為坎卜斯大人最討厭你們這些壞心、邋遢又貪得無厭的臭小鬼!」他操著獄卒般正氣凜然的口吻與走路姿態,用微凸又失焦的雙眼一一掃視著牢裡的孩子們。

  「雖然坎卜斯大人恨透了你們這些小鬼,但值得慶幸的是今晚你們還是能成為他的最愛——也就是上等的毒品原料。」他裝腔作勢地左顧右盼,帽子上的鈴鐺叮鈴作響。「等等他就會把你們宰了,再把你們的骨頭磨成粉當古柯鹼來吸、混進大麻煙草裡呼,還能變成一張張欲仙欲死的快樂郵票……今晚你們就等著慘死吧!」矮人烙下狠話便頭也不回甩上長廊深處的鐵門,留下在場所有目瞪口呆的小鬼。

  「……那個打扮成聖誕精靈、長得像哥布林的侏儒到底在說三小?」關在羅奇對面的阿蓋傻眼地問。

  「我、我聽過一個傳說……有一個半山羊、半惡魔的妖怪會在聖誕夜的時候把不聽話的壞小孩抓進他的袋子裡,再帶回巢穴生吞活剝,做成他的聖誕大餐……」吉米顫抖著身體,抱起膝蓋在地上前後搖晃。「而且當坎卜斯要抓走小孩時,他會先在小孩的鞋子裡或身上擺放樺樹的樹枝來做記號……」

  「靠,難怪我們剛剛在派對上會在自己的身上發現奇怪的樹枝……那這不就代表我們很早就被那個什麼叫坎卜斯的怪物盯上了嗎?」羅奇回想著派對上第一次停電之後的那場騷動。

  「等等,你剛剛說坎卜斯會抓不聽話的壞小孩?拜託!我們已經算是被世界荼毒過的青少年了,他們根本就抓錯人了吧!」阿蓋用力拍打吉米的肩膀,不甘示弱地斥責。

  「只是剛剛那個矮人說得有點奇怪……什麼要把我們的骨頭加進大麻煙裡之類的,我不記得坎卜斯是個毒梟啊?」吉米疑惑地搖搖頭。

  「靠,真是衰斃了……今天是聖誕夜,結果我們全都得在這裡等死,還要被弄成毒品供他享樂。」羅奇不耐煩的一屁股坐到鐵床上,此時他赫然發現床架的後方傳來好幾道鐵器的摩挲聲。他立刻朝聲音的方向探頭一看——珍正低著頭蹲坐在地板上,手裡在用碎掉的瓷磚磨擦著一把小刀;那是她剛剛從派對的餐桌上拿的餐刀。

  「妳、妳怎麼會在這裡?難道妳從剛剛就和我關在一起了嗎?」羅奇嚇得順勢退縮到角落。

  「要關我也不想跟你關在一起。」珍冷冷地回應,神情專注打磨著刀刃。

  「妳該不會還想逼問我那件事吧?……」羅奇看見珍手上的餐刀被天花板的日光燈照射出鋒利又具有威脅性的白光,畏懼得緊縮在牆角。

  「我是很想,不過先等我出去了再說。」珍把刀子舉到眼前轉了轉角度,檢查著刀鋒。

  「可是……妳只有一把餐刀,這樣要怎麼出去啊?」羅奇戰戰兢兢地擠出疑惑。只見珍站起身來,越過羅奇、手拿著餐刀走到鐵欄桿前。

  「喂!外面的死矮子!這邊跟我關在一起的人是噁心的變態,他想騷擾我!」珍抓住牢籠的欄桿,朝著走廊底部的鐵門用控告的語氣大聲叫喊。

  「什麼?變態?我們最不容許有變態胡作非為!」矮人獄卒立刻氣勢洶洶地從鐵門外衝了進來,手裡的骨頭作勢敲打著自己的手掌。

  「靠!不對吧……現在是怎樣?」羅奇瞬間腿軟跌坐在地上,他望向珍著急地為自己辯護。「我什麼都沒做啊!妳到底在說什麼?」

  「好啊!你這個變態小鬼,觸犯了坎卜斯大人的禁忌——『對他人進行惡意騷擾』,我就讓你第一個成為他的原物料!」矮人獄卒湊近欄桿,氣沖沖地抽出一大串鑰匙,一把將牢房的門打開。

  「什麼鬼啊?哪來的條例?我發誓我是無辜的啦!」羅奇滿臉冤枉,瑟縮在地上直搖頭。

  「去向坎卜斯大人懺悔吧!」矮人舉起手裡的骨頭朝他逼近——此時逮到機會的珍立刻衝上前,單手勒住了矮人的脖子,像是野熊捕獵一樣正面將他壓倒在地。她用餐刀抵住矮人的脖子,姿勢像是準備要屠宰雞隻的屠夫,眼裡所流露出的殺意幾乎能讓他當場蒸發。

  「敲昏他。」珍以命令的口吻指使羅奇。

  「什、什麼?」羅奇僵在原地,完全反應不過來。

  「用他手裡的骨頭敲昏他。」珍加重了語氣,綠色雙瞳散發出濃厚的警告意味。

  羅奇瞬間意識到自己如果再不行動,下一個遭殃在她手裡的可能會是他自己,便立刻顫抖著雙手搶走矮人手裡的骨頭。

  他望著正在哀嚎的矮人頭顱,想像著對方的那顆腦袋瓜是帕迪肥胖又機車的嘴臉,隨後鼓起勇氣揮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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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你就是拍立得殺手?」克里斯猛盯著眼前一身皮衣打扮、蓬鬆黑捲髮的男人。那雙銳利又帶有邪佞氣息的眼眸就算化成灰他都認得。

  「是啊,怎麼了嗎?」奈提歪了歪頭。

  「好耶,沒想到真的找到人了,三稜鏡果然好用!」恩爵踏出轎車的駕駛座,得意洋洋的笑容像是幫主人撿回樹枝的拉不拉多犬。

  「三稜鏡?什麼意思?」克里斯一頭霧水。

  「驚喜!」恩爵慢半拍地朝奈提的方向攤開雙手,彷彿在對克里斯展示自豪的收藏品。「我利用特殊的追蹤工具幫你找到人啦,這樣你就不用再為錢煩惱了吧?」

  克里斯恍然大悟:「這就是你搶著要開車的原因嗎?難怪剛剛突然出現奇怪的閃爍、像是瞬間移動一樣……」而一旁的奈提不發一語聽著他們倆一搭一唱,正思索著什麼。

  「喂,你們把我們唯一的線索撞死了,這下子我們要怎麼找人啊?」亨利突然打斷他們,手指向地上被轎車撞得血淋淋的聖誕精靈屍體。又抬頭看見恩爵的臉,順口提及道:「嘿,你長得好像大衛.鮑伊喔。」

  「他好像還活著。」奈提用鞋尖戳了戳地上精靈的腦袋瓜,發現他還有抽蓄的反應。「快點,趁他還沒掛掉之前把他弄醒然後嚴刑逼供。」他一把抓起地上的精靈,打算和亨利直接走人。

  「等等!我是受僱來找你的,請你無論如何都要和我回去一趟!」克里斯眼看到手的鴨子就要飛走立刻追了上前。

  「你還是注意一下你們的車吧。」奈提頭也不回舉起手臂向後指。克里斯和恩爵隨即回頭張望,看見轎車的駕駛座不知何時鑽進一個搖搖晃晃的醉漢,連車門都沒關好就在嘗試發動車子。

  「天殺的!我的車!」克里斯驚慌失措跑回自己的轎車旁,試圖把裡頭正在傻笑的醉漢拉出車外。「喂!快來幫忙啊!」他氣急敗壞的朝恩爵叫喊。

  「知道了啦!但至少等我把人給……」夾在中間的恩爵嘴裡應著聲,回頭想要抓捕奈提,但只見馬路上空蕩蕩的沒有半點人影,不免在原地露出無奈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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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奇用獄卒精靈身上搶走的牢房鑰匙將所有人都放了出來,只不過大家全都往珍的方向一擁而上,當她是個英雄一樣簇擁著她。

  「小珍,妳真的太厲害了!」

  「對啊!妳剛剛真的超帥的耶!」

  「她根本就是可怕的暴力狂……」羅奇縮在一旁碎碎念,覺得精神都要被這些破事消耗殆盡。

  「那個……各位,那我們現在要怎麼辦?」吉米弱弱的在鼓譟的人群中舉手發問。

  「打電話報警不行嗎?」羅奇揚起眉頭,雖然他不太確定獵殺哥布林算不算是警察的義務氛圍。

  「手機我們剛剛找過了,大家的都不在身上,很可能全被那些哥布林幹走了。」其中一個同學表示。

  「我覺得我們應該分組來行動。」阿蓋提出大膽的建議,畢竟他經常在班上擔當領頭羊的角色。「我們應該分一夥人去探路找出口和找回大家的手機,然後一夥人守在原地,以防萬一哥布林他們有什麼動作可以第一時間互相通報。」

  周遭的同學們聽了都紛紛點頭表示贊成,只有羅奇皺起眉頭。他很清楚分頭行動在這種時候只會是死路一條——恐怖片都嘛是這樣演的;而且萬一自己又很倒楣的必須和粗殘的珍一起行動,那麼更有可能會死在她的手上。

  阿蓋搜刮著地上被打到暈死過去、舌頭外露的獄卒精靈身上的口袋。他找出一台無線電、防狼噴霧、電擊棒還有防狼警報器。「靠腰,這些哥布林到底多害怕變態啊?」他一邊掃視那些物品一邊吐嘈,拿走看起來最有用的無線電和電擊棒。

  「感覺滿有趣的,那我們要怎麼分配?」其中一個同學丹尼躍躍欲試地問。

  「這樣好了,丹尼你跟我去找回大家的手機,順便找出能離開這裡的出口——畢竟我們對所在的地方一無所知,應該要先去探路才對。」阿蓋一邊指示,一邊順手將剛剛拿到的無線電交給瑟瑟發抖的吉米。「吉米你就負責用無線電和其他人守在原地,等我搶到新的無線電再用來聯絡你。」

  「你確定這樣沒問題嗎?」吉米膽怯地捧著無線電,像隻受到驚嚇的吉娃娃。

  「總比留在原地等死好吧?」阿蓋用力拍打吉米的肩膀。

  此時羅奇發現珍像一陣風似的逕自邁出牢房,眼看就要朝著外頭走去。「喂,等等!妳要去哪啊?」他叫住了她。

  「我要去討伐他們的首腦。」珍脫口而出。

  「哇靠……不必這樣吧!」羅奇嚇了一大跳。

  「那傢伙毀了我們的聖誕派對,還要把我們做成毒品欸!」阿蓋似乎也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驚訝地望向她。

  「對嘛,所以——」羅奇正要接話。

  「——所以更應該把他幹掉啊!」原來阿蓋話還沒說完。

  「對!阿蓋說得沒錯!而且小珍那麼強一定可以幹掉他的啦!」女同學艾拉在一旁附和。

  「那就由羅奇你跟她去吧!為我們的聖誕夜報仇!」領頭羊阿蓋推了羅奇的背部一把,順勢替他做主。

  幹,這些人根本存心想害死我。羅奇惱怒的心想,極不情願自己居然要冒著生命危險去討伐可怕的山羊怪成全這一群損友。眼看珍又邁步走出牢房空間,周圍的女生們開始憤憤不平,不斷用犀利的語氣催促著他。

  「快跟她去啊,羅奇!」

  「對呀,還愣在原地幹什麼?遜咖!」

  「可惡,搞什麼……」羅奇匆匆拿走阿蓋挑剩的防狼噴霧,小跑步跟上珍的步伐。他覺得自己和珍像是即將上擂台比賽的摔角選手,沿路兩旁牢房裡鼓譟的同學們則是擁護他們的觀眾。只不過珍明顯是比較受歡迎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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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奈提和亨利逃離突然叫住他們的兩個怪人之後,混進了某戶人家正在舉辦聖誕夜派對的後院。

  「很好,現在我們要怎樣才能找到我妹啊?」亨利隨意拿走別人桌上的罐裝啤酒,撬開拉環就是抬頭猛灌,似乎這樣就可以排解掉所有壓力。

  奈提啃食著甜點區的瑪芬蛋糕,勾起了一抹賊笑。「你看我幹到了什麼——」他從外套內袋掏出一根透明的三角柱。

  「那是什麼?某種奇怪的情趣用品嗎?」亨利舔舐嘴角,不明所以。

  「傻瓜,這是『傳送三稜鏡』,地獄那裡的條子都用這東西來做空間傳送啦。」奈提展示著手裡散發出神祕氣場的三角柱。「簡單來說,它可以帶我們瞬移到想去的地方。」

  「酷欸,你從哪偷到這玩意兒的?」亨利感興趣地問。

  「從剛剛的大衛.鮑伊身上偷來的。更確切的說他不是人類,八成是從地獄上來攪局的。」奈提將三稜鏡舉到月光前,欣賞著它映出澄澈光暈的剖面。「那個傢伙的味道很獨特——我乾爹告訴過我,天使的身上有種類似檀香混合奶油的味道,只不過他聞起來像是混到了一點黑巧克力,所以八成是從地獄來的墮天使吧。」

  奈提回想起之前因為要幫羅奇和帕迪收拾爛攤子,而違反契約殺掉他們從暗網叫來的蘿絲媽咪。恐怕是天堂那邊真的派什麼奇怪的幹員來緝捕他了;也難怪他能在剛才的鮑伊身上偷到只有天堂或地獄的執法機構才會使用到的三稜鏡(想當然爾這也是他的乾爹告訴他的)。「總之,只要用這個東西就可以找到臭小鬼他們。」奈提說。

  「那要怎麼做啊?」亨利問。

  「像這樣——」奈提把懨懨一息的聖誕精靈拎了起來,將三稜鏡貼到他沾滿血跡和塵土的臉頰上。忽然一道白光從三角柱裡折射出來,如投影幕般顯示出「精靈水療中心」的字樣和該地點的實景圖。只不過他們同時也看見水療中心的玻璃櫥窗有好幾個正在舌吻、做親熱肢體動作的雄性精靈。

  「呃……我想應該不會是那個地方。」亨利瞇起雙眼緊皺眉頭。

  「那再往他待過前一個地點看看。」奈提點按著三角柱平面上浮現的發光觸控按鈕回溯鍵。另一個地點出現了——「星芒電動遊樂場」 實景圖顯示出一塊裝滿五顏六色霓虹燈的招牌,上頭閃爍著巨大的五芒星圖案。

  「這個地方應該看起來比較像是能藏匿小鬼們的地點吧?」奈提尋求認同地問道。

  「我同意,我才不要去剛剛那個水療中心呢。」亨利仰頭將手裡的啤酒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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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奇隨著珍的步伐在看似毫無盡頭的狹窄走廊上潛行,天花板上佈滿了滋滋作響的管線,勉強能掩蓋住他們的腳步聲。昏黃的燈泡將他們的身影照映在一扇又一扇設置在斑駁牆壁一側的鐵門上。

  羅奇突然背脊一陣發涼,猛地停下步伐,就好像自己的影子被人抓住了一樣——他感受到某種奇怪的視線,源自於一扇敞開的鐵門裡。

  他踏進門內,發現裡頭的空間還有一道鐵柵欄,有個瘦小的身影被關在裡面。走近一看,是一個 U 型禿但留著長髮和長鬍子的大叔,他戴著一副大得快掉下來的黑框眼鏡,蒼白的皮包骨裸著上身,只穿了一件短到爆的牛仔熱褲,瘦得跟羊肋排沒什麼兩樣。

  大叔掛著笑焉緊盯羅奇,那對黑眼圈像是吸毒過的樣子。羅奇只覺得他看起來怪怪的,似乎精神有異常。

  「你誰啊?」羅奇傻眼地問,眼神瞥見他裸著上身的胸前。定睛一看,大叔直接用迴紋針將一張識別證別在皮肉上,上面還用粗粗的麥克筆寫著「毒品檢測員 001」。

  「他們說我料不好。」怪大叔露出被蟲蛀過、亂七八糟的牙齒微笑著。他的聲音細細小小的,鼻音很重,聽起來像是電影中出現的妖精怪物。

  「蛤?」

  「因為我料不好,他們也不想放我出去,所以我替他們做事。你可以放我出去嗎?」大叔用骷髏般纖長的手指抓住鐵欄桿,一副要把腦袋從鐵籠縫隙鑽出來的模樣。

  「呃……你知道你們家老闆在哪裡嗎?」羅奇問。

  「知道啊。」大叔吸了兩大下鼻子。「你放我出去我就告訴你。」

  羅奇心裡其實超級排斥,他覺得眼前的傢伙噁到靠北,但珍的眼神在一旁猶如抵在喉頭的刀尖緊逼著他。「好……吧……」迫於無奈他只好答應。「可是我要怎麼放你出來?」

  「那邊。」大叔指著不遠處地上的一個角落。羅奇回頭,只見那裡有一個硬梆梆的長條狀物體,似乎是用頭髮編織而成的長棍,而在長棍的不遠處則有一把斑駁的鑰匙。「我勾鑰匙勾到一半結果棍子不小心滑出去了。」

  「呃,好哦……」羅奇避開地上令他感到作嘔的頭髮長棍,撿起地上的鑰匙,動手將大叔從牢籠裡解放出來。

  「自由的感覺真好。」大叔踏出牢籠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全身的筋骨拉得嘎吱作響。羅奇不經意低頭,瞥見了他因鞋子過小而從鞋底叉出的細長腳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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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奇和珍跟著毒品檢測員大叔拐進另一條長得一模一樣的走廊。大叔似乎很熟悉路徑,都能巧妙帶他們避開安裝在牆上掃視的監視器。

  「那個,零零一……」羅奇舉起手對大叔提問。

  「我有名字。」大叔露出怪異的微笑。

  「好哦,零零一。你知道有什麼方法可以弄到對講機嗎?」羅奇在想是時候和負責找尋出路的阿蓋他們聯絡了。
  
  「哦——對講機,你早點說嘛,我這裡就有。」零零一將手伸進身後的內褲裡,掏出了一台破舊的對講機。
  
  「幹你媽的……」羅奇在原地僵持了一下,才作嘔的緩緩接過機器。他調整旋鈕尋找收聽頻道,歷經一連串支離破碎的雜訊後,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他很幸運地接通到了阿蓋的頻道。「唷,羅奇,你拿到對講機囉?」阿蓋在另一頭興沖沖地問。
  
  「對啊,你們現在進度如何?」羅奇回問。
  
  「我剛剛電暈了幾隻哥布林,然後發現大家都手機都被集中在一個破箱子裡。喔,對了,丹尼他掌控了監視器系統——我想我們應該可以從畫面上找到出路。」阿蓋十分靠譜地報告成果。「啊你跟小珍找到首腦了沒?」
  
  「還沒,不過有個怪咖說要帶我們去找他。」羅奇朝零零一的方向白了一眼。
  
  「好耶,那我們就等你們的好消息囉!」阿蓋說完便切斷了通話。
  
  「到囉——」零零一突然停下腳步,羅奇差點撞上他瘦骨嶙峋、猶如山脈地形起伏的背部。他探出頭,只見面前一扇類似辦公室的門扉,上面掛著「星芒總部」的門牌。「我們老闆應該就在裡……」
  
  還沒等零零一說完,珍在剎那間踹開門扉,猶如警方攻堅闖了進去。「嘎啊啊啊啊啊——」門裡順勢傳出激烈又高亢的慘叫,顯然來自於另一個人。
  
  羅奇湊上前一看,只見眼前就站著一個高大又黑麻麻的山羊怪物——他的頭頂有一對直挺挺的黑角和酷似精靈的尖耳朵,面部削瘦、顴骨高挺,修長的下顎還留有掃帚一般紊亂的山羊鬍鬚。更怪異的是他那對激凸、眼白的部分異常通紅的雙眼,那副模樣不知道是嗑藥成性還是天生就是如此。
  
  這傢伙……難道就是坎卜斯?比我想像中的醜很多,而且還有穿褲子耶。羅奇眼看坎卜斯張開血盆大口,露出亂七八糟的尖銳獠牙和細長的舌頭,面目猙獰;只不過他並非正在恫嚇,而是一副被嚇得屁滾尿流的模樣。
  
  只見他雙手緊抓著褲頭和皮帶,從動作研判,他幾秒前似乎正在寬衣解帶、準備要對眼前的沙發——上面海綿所挖出的一個凹洞做奇怪的事情,但是突然闖入的珍令他嚇得魂不守舍。然而室內瀰漫著令人感到舒爽的植物燃燒味,和眼前的畫面形成了強烈對比。羅奇看不懂那山羊怪在幹嘛,也不想知道他到底在幹嘛。
  
  「幹什麼?你們這群臭小鬼什麼時候跑出來的!」坎卜斯吐著尖鉤般的舌頭,像隻神經兮兮的黑貓豎起了背上的毛皮,脖子上掛著的嘻哈風粗大金項鍊晃得哐啷哐啷響。
  
  「你死定了,你毀了我人生第一個聖誕夜派對!」珍完全不管坎卜斯的抗議,舉起刀刃就是要往他腿上戳。
  
  「小珍!」一道宏亮又對她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叫住了她。珍停下動作轉過頭,發現門外站著的竟然是她的哥哥亨利——他被眼前的畫面嚇得一愣一愣。「妳又在屠殺什麼怪物啊?……」
  
  「什麼鬼?……」羅奇認出身後的亨利就是上次在頂樓殺死同學艾登的槍手,立刻退避三舍。
  
  「別干擾我,我要宰了這混蛋。」珍回覆亨利,眼睛死死盯著面前的獵物。在她要捅下第一刀時,坎卜斯連忙尖叫著閃躲,手忙腳亂地溜到一旁的辦公桌前,用粗獷的大手掌掀起上頭的菸灰缸、按下疑似是緊急通報的紅色按鈕。
  
  「你這個孬種。」珍一見狀,怒氣騰騰的又朝他的方向要展開攻擊。
  
  「啊啊啊滾開!」只見坎卜斯踉蹌躲到辦公桌後方,從快掉下來的褲袋裡掏出一把手槍指向羅奇的方向。「妳、妳敢亂來我就直接宰了那個小鬼!」
  
  「喂!關我屁事啊啊啊!」羅奇大聲抗議。覺得自己八成是死定了,因為珍打從一開始就不在乎他的死活。
  
  「——齁齁齁!」緊要關頭之際,從遠處突然飛來一個聖誕老人的機器玩偶砸中了坎卜斯的腦袋。他的頭頂頓時冒出一堆正在半空中旋轉的聖誕小精靈,雙眼翻白,應聲倒地。
  
  「唷,臭小鬼!」奈提從門口踏了進來,若無其事的對羅奇揮揮手。「出事了幹嘛都不打給我啊?」
  
  「你終於出現了……」羅奇瞬間腿軟,感覺魂魄快要從身體裡蒸發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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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珍一臉怨恨地望著坎卜斯癱倒在地上的身軀,握著餐刀的手不斷發抖。在羅奇眼裡,她大概是因為失去了復仇的機會正在憤恨不平。
  
  「沒事啦小珍,等他醒來再殺他也不遲啊……再說派對只要我們回去都還可以進行下去,妳就不要這麼執著了……」亨利好聲好氣蹲在一旁安撫她,看樣子應付這種情況對他來說已經是家常便飯。
  
  「唉,你都不知道我跟那個死酒鬼在一起有多難熬。」奈提指向亨利,輕蔑地搖了搖頭。
  
  「我才慘咧,她妹妹根本是個偏執狂,我還差點被她殺掉……」羅奇板起一張臭臉,從坎卜斯和珍的魔爪中死裡逃生讓他有心有餘悸。「所以你是怎麼找到我們的?」
  
  「這個,我從大衛.鮑伊的身上偷來的。」奈提把傳送三稜鏡秀給羅奇看。
  
  「雖然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不過酷耶……」羅奇接過傳送器,像是看到收藏品欣賞著它的各個角度。
  
  「對,反正只要用這個我們就可以回去小胖子家裡了。」奈提拿回三稜鏡收進外套裡,忽然發覺一直靜靜站在他們身後的零零一,便擺出了和看到奧菲瓦一樣的狐疑表情。「喂……這傢伙是三小?」他瞧著零零一對他露出了猥瑣的笑容,湊向羅奇低聲詢問。
  
  「呃……他們的毒品檢測員。」羅奇回答。
  
  「——喂?羅奇!你們在嗎?」阿蓋宏亮的聲音突然從羅奇手上的對講機裡傳來。「事情大條了!那些聖誕哥布林全部都在往牢房的方向前進,而且他們數量超多的!」
  
  「靠腰!這是怎樣……」羅奇忽然想起剛才被珍追殺的坎卜斯似乎從菸灰缸底下啓動了警報裝置。他緊張地看向奈提,隨後朝對講機喊道:「快點!我們全部都回去牢房那裡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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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你們到底幹了什麼被哥布林他們發現啊?」阿蓋的聲音在對講機裡詢問。「就……我晚點再告訴你。」羅奇戰戰兢兢瞥了一眼身後的珍,只見她依然臭著一臉;即便亨利剛才讓她踹了坎卜斯好幾下洩憤,似乎也滿足不了她。要不是這個暴力狂想討伐他們的首領,自己就不用受這些苦了,現在大可留在牢房讓其他人來想辦法。
  
  羅奇一行人在熟悉地形的零零一帶領下,在走廊上到處穿梭;他們必須趕在所有的精靈後援趕到之前回到牢房,用傳送器帶大家都落跑。
  
  長廊上安裝的警笛嗡嗡作響,頻頻閃爍的紅光反映出羅奇躁動不安的心跳。他想起阿蓋幾分鐘前還在對講機警告過他「精靈後援的數量為之驚人」。
  
  隨著零零一敏捷的步伐,他們順利返回到地下室。但就在距離牢房的幾步之遙,一隻落單的聖誕精靈好死不死從角落竄了出來——他豎起尖銳的耳朵,雙眼金魚般地瞪大,就在他要發出叫聲之時,奈提迅速用念力隔空掐住了他的脖子。
  
  「好險……嚇死我……」羅奇望著奈提把精靈暴力地扔往牆壁上撞個稀巴爛。正要鬆一口氣時,來自長廊底部的騷動吸引了他的注意——就在長廊盡頭,搬著一大箱手機的阿蓋和丹尼正全速衝刺著,而緊追在他們身後竟是成群結隊、齜牙咧嘴的聖誕精靈。「羅奇!快!快點進去牢房裡!」阿蓋聲嘶力竭地大喊,跑在他隔壁的丹尼則發出絕望的哀嚎。
  
  完蛋了,這時候就算所有人都逃進牢房,數量這麼多的精靈根本也來不及應付……羅奇愣在原地,眼看像是綠色海嘯一般的精靈要朝他們沖刷過來——
  
  「你們先走,我來拖住他們。」零零一突然向前跑去,他打飛掉兩隻差點要抓到阿蓋和丹尼的精靈,作勢阻擋在眾人之前。阿蓋和丹尼也趁此時穿過他身後、成功逃進了牢房。
  
  「什麼?你要怎麼應付他們?……」羅奇對零零一的操作一臉茫然,但還沒等他話問完奈提就一把將他拉進了牢房裡;亨利在裡頭已經將三稜鏡的傳送通道設定好,能將範圍內的所有人全都傳送回帕迪家。
  
  在最後的緊要關頭,羅奇只能眼睜睜看著退到牢房門口的零零一被成群的精靈迎面撲上——他展露出笑容,朝羅奇豎起大拇指喊了一句:「Hasta la Vista, bab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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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著刺眼的白光吞噬,羅奇和所有人終於回到了帕迪的派對上。他揉揉眼睛,第一眼就看見帕迪和他哥癱坐在地上,兩人似乎經歷了戰爭一樣狼狽不堪。
  
  周遭的同學們全都鬆了口氣,開始聒噪地討論起剛才的經歷,而派對也就莫名其妙進行了下去。
  
  亨利看見自己的小妹珍終於重拾了輕鬆的神情而感到如釋重負,便默默的和奈提走出大門。「走,我們再去那個人家的後院喝一杯……」
  
  羅奇佇在原地,腦袋裡全是零零一的事,心底不免又興起一波罪惡感。那傢伙該不會被那群聖誕精靈生吞活剝了吧?雖然他怪怪的,不過確實是個好人……
  
  「太好了,看來大家都消失的原因不是因為我的派對無聊到爆。」衣衫不整的帕迪環顧四周,走到羅奇身旁表示。
  
  「這並不是值得慶幸的原因好嗎……」羅奇疲勞地倒了一杯餐桌上的無酒精香檳。他歪了歪頭,發現帕迪一邊的臉上有個熱辣辣的手掌印。「你被你媽打囉?」
  
  「小事,她是怕再不阻止我,我會把我哥打死。」帕迪事不關己地聳聳肩。
  
  「話說回來……你怎麼會邀請那個女生來啊?」羅奇邊問帕迪看向珍的方向——她正一臉雀躍的和同學們聊著天,跟先前充滿殺意的姿態簡直判若兩人。
  
  「她喔,她說她最近剛跟她哥哥搬到這裡,剛好這次的派對加洛威不能來,我就把他的名額讓給她。」帕迪拿起桌上的香檳瓶冰敷著腫脹的臉頰。見羅奇緩緩皺起眉頭,隨後又補充一句:「幹嘛?我在對我們的新同學展現友好的表現啊。」
  
  「什麼?……新同學?」羅奇的眉頭皺得更高了。
  
  「對,她要轉來我們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