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血肉酷冰沙

本章節 9845 字
更新於: 2024-08-19
  「嘿,恩爵你最近過還好……咦?」視訊投影中的熾天使看見恩爵變成的大衛.鮑伊,瞬間睜大了六隻龐大翅膀上的所有眼睛。直到祂確認鮑伊的額頭上有多出一隻眼睛,才察覺到蹊蹺。「你變成這副模樣也太招搖了吧?」
  
  「很酷啊,等我玩膩了再說吧。」恩爵嘴裡叼著湯匙,吊兒郎當享受熱牛奶配早餐麥片還有電視上的《追愛總動員》影集。「不然祢也來變個佛萊迪.墨裘瑞,這樣我們就可以一起組團了。」
  
  「我才沒那個天堂時間跟你玩這個咧!」熾天使斥責道,隨後緊張得左顧右盼;畢竟是背著上帝偷偷聯絡恩爵,難免讓祂有點提心吊膽。「上帝今天接到地獄緝毒組的回報,他們的傳送三稜鏡在人間進行任務的時候疑似是被偷走了。你老實告訴我……這件事是不是跟你有關係啊?」
  
  「我哪知道啊?是他們自己弄丟的,關我屁事。」恩爵儘管心虛,依然表現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他的三隻眼睛只顧著電視,瞄都不瞄視訊畫面一眼。其實他很慶幸自己偷走三稜鏡的行為沒有東窗事發;但在找到拍立得殺手又讓他溜掉之後那東西就消失了,因此他很懷疑裝備就是被他們趁亂偷走的。
  
  不過恩爵並不打算就此將拍立得殺手供出;畢竟他要是真的被抓回地獄,克里斯就無法完成委託人的任務了。嘖,反正罪魁禍首還不是那個沒在認真工作、只顧泡夜店把妹的緝毒組探員。他心想。

  「那個裝備除了天堂和地獄的執法機構之外,是不會被任何存在所知道的。因此我才會懷疑可能跟你有關……」熾天使壓低聲音。
  
  「那……那個聖誕毒梟呢?」恩爵三隻眼睛轉呀轉,靈機一動。「他不是去年剛從勒戒所出來,加上最近剛好過聖誕節嗎?搞不好他又在偷偷幹什麼勾當了,那個傳送器有可能是被他幹走的吧。」他試圖模糊焦點。
  
  「坎卜斯嗎?緝毒組他們在聖誕夜的前天就是要去逮捕那傢伙的——因為他故意挑選在不是聖誕夜的時候犯罪。」熾天使眨眨最大顆的眼睛,回憶起案情的細節。「他們查獲坎卜斯在人間的遊樂場底下設置了四次元的空間作據點,想要趁機掠奪人間的孩童當作毒品的原物料;只不過調查人員也發現他用來運送孩童的傳送器是他們的組織自行研發的,和緝毒組遺失的裝備毫無關聯。」
  
  「是這樣嘛——那我就不曉得了。」恩爵繼續裝作心不在焉,朝碗裡倒了一些麥片。「不過謝謝祢跟我報備這些。」
  
  「唉,這種地獄部門的鳥事,要是燒到天堂上來可是會很難看的。」熾天使眼神無助地望向上空。「更慘的是,那東西如果被人類拿去亂用,我們這些在上帝底下做事的也就完蛋了……」
  
  好險自己已經被上帝放逐了。恩爵心想著,不禁鬆了口氣。
  
  「喂……你真的確定你沒干涉到這件事嗎?」熾天使似乎察覺到他的不對勁,語氣像是準星一樣直勾勾瞄向他。
  
  這一大坨羽毛真是有夠囉嗦的。「老兄,我真的不知道,很遺憾我沒辦法幫到祢……哎呀、我這裡突然收訊有點差……要斷、斷線了——」恩爵故意做出肢體僵硬的動作,假裝自己的畫面正在定格,隨後草草將視訊通話切斷。
  
  拍立得殺手那傢伙偷走三稜鏡到底是想幹嘛?會和坎卜斯有關嗎?但是……不管怎樣都該去找他要回東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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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咚。」天堂部門的會客室門扉被輕聲敲響。
  
  「請進。」會客室內的上帝披散著一頭長髮、低垂著腦袋,認真彈奏著手裡的木吉他,看也不看門口一眼。
  
  開門進來的人是撒旦。他身材魁梧,一襲黑色皮夾克鑲滿密密麻麻的鉚釘裝飾,脖子和腰帶上的金屬鍊條隨著他沉重的步伐發出叮鈴噹啷的聲響。只不過他凝重的表情略顯尷尬,像是幹了壞事被叫到導師辦公室要被訓斥的學生。
  
  上帝讓撒旦在原地聽祂彈了一陣子披頭四的《I Want To Hold Your Hand》才放下手中的木吉他,不急不徐地戴起手邊的圓框眼鏡。「請坐,老朋友,我今天有事想找你談談。」祂一隻手攤向隔壁的沙發,另一隻手向後梳理散亂的長髮。
  
  撒旦像是早就有心理準備一樣,煞有其事地皺起眉頭。他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身體前傾,雙手交疊托著下顎。
  
  「聖誕夜的前天,地獄緝毒組闖進了坎卜斯的據點。只不過當他們發現坎卜斯時,他已經被人打昏在地上。」上帝以輕柔的口吻開門見山。「他醒來之後的口供聲稱他被一名瘋狂的金髮小女孩追殺,後來又被一個看起來像是聽團仔的傢伙用聖誕老人的機器玩偶砸到腦袋才失去意識。」
  
  撒旦坐立難安地抖著腳,鑲了骷髏裝飾的尖頭皮靴在地上發出清脆的嗒嗒作響。
  
  「你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嗎?」上帝明知故問。
  
  「知道、我都知道。」撒旦攤開戴著露指手套的雙手,語氣無奈中帶有一絲理直氣壯。「那孩子有他該做的事,他也是不得已的!」
  
  「但他竊取了我們執法部門的資產,要是他拿去幹些什麼勾當,人間會造成混亂的。」上帝憑空變出一杯黑咖啡,遞到嘴邊緩緩啜飲。
  
  「祢放心吧,他懂得分寸……而且他這次這麼做也是為了他的簽約者——他已經在做他自己該做的事了。」撒旦極力為他的乾兒子辯護。

  上帝雙眼無神地望向遠方,不知道對焦著哪裡。他沉默了一回兒,又嚥下一口咖啡。「別忘了,是我赦免了他。」
  
  祂不管怎樣都一定要強調自己的功績有多偉大嗎?撒旦心想。「相信我,在我的看顧之下,他不會拿那個東西亂來的。」撒旦拍拍胸脯再三擔保——儘管他很清楚自己的乾兒子先前早已違反契約規定,多殺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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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這東西雖然很好用,但是留在身上只會徒增麻煩而已……」奈提躺在羅奇家後院的門廊上,手裡把玩著聖誕派對那晚立下大功的傳送三稜鏡。夕陽西下與帶紫的藍色天空相互映襯,把院子裡的積雪烙印成鮮豔的橘紅色。奈提舉高傳送器,將它覆蓋在刺眼的餘暉上欣賞它所投射出的光芒。
  
  「咩嘿嘿嘿——」
  
  奈提抬起頭,發現是帕迪撿來的山羊巴風特先生;牠不知何時從哪裡冒了出來,羊蹄在雪地上踩出零零散散、像花瓣一樣的足跡。
  
  「幹嘛?」奈提望著山羊踱步到他面前,似乎對他手裡閃閃發光的傳送器很感興趣。牠的羊臉由下往上看去形成了一副奇怪的模樣。「走開,到旁邊去。」奈提隨即朝牠揮揮手。只見巴風特先生不理睬他的驅趕,用鼻子嗅嗅他手裡的傳送器——然後冷不防地張開大口將它含進嘴裡。
  
  「靠北!」奈提大叫了一聲,眼睜睜看著巴風特先生抬高脖子,把傳送器滑進食道裡鼓成突兀的形狀,最後被牠用力嚥了下去——山羊雙眼突出,打了一個飽嗝,然後就像沒事一樣慢條斯理的繼續向前溜達。
  
  「這……不關我的事。」奈提擦掉手上沾到的山羊口水,望著牠的身影從院子裡的草叢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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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奇家的廚房內,羅奇的爸正在把前天聖誕夜吃剩、重新加熱的烤雞端上桌,要拿來搭配剛烤好的奶油馬鈴薯當作晚餐。
  
  餐桌旁的羅奇灌下好幾口無酒精的蛋奶酒,撇過頭發出爽快的「哈」一聲。解決了帕迪家戲劇性又宛如災難的聖誕派對,緊接著是為期三週、直到一月的寒假,也就是聖誕假期——對羅奇來說這段日子如同救贖一般,不用每天看到帕迪和班上的那些損友。他只想好好利用這些時間一個人窩在家裡打他的電動,或者學個爵士鼓也不錯,反正他早就對音樂有興趣……
  
  只是零零一的事情時不時會在他腦裡重現;他怪異卻又英雄般的行徑,讓羅奇不禁對他產生了一絲絲的愧疚。那個傢伙後來到底怎麼樣了?是被做掉還是成功逃出去了?……他還活著嗎?
  
  還有珍,她將會在下學期轉到他們班上……為艾登報仇的事似乎只能不了了之;畢竟他現在可能連自己的命都顧不好了。
  
  「我今天下班的時候在附近遇到新搬來的鄰居耶——」羅奇的媽興沖沖的從客廳走進廚房,到羅奇身旁就坐。「他的名字叫做亨利,他說他和他的妹妹剛搬到這裡來,就住在露營區那一帶。」
  
  羅奇聽見關鍵字,差點被喝到一半的蛋酒噎到。
  
  「『露營區』?那他們豈不是住在露營車上嗎?」羅奇的爸表示疑惑。
  
  「對啊,他們沒有家人,兄妹兩個相依為命,所以只能暫時住在那裡。」羅奇的媽托著腮幫子,一臉擔憂。事實上,達約城的某處郊區有一塊停滿露營車的土地(當地人都隱晦的稱作「露營區」)。而那裡通常是經濟狀況不佳、買不起房子的無家可歸者們的首選。他們只能賴以車為住處,四處漂泊,還得在當局掃黑的情況下夾縫中求生存。
  
  「這樣不是挺可憐的嗎?」羅奇爸回過頭表示。
  
  「對啊,而且他搬到這裡來為了就是要讓他的妹妹穩定的就學。」羅奇媽感慨地嘆了口氣。「唉,他真是個好哥哥……」
  
  那兩個人根本就只是需要經常轉移陣地、好維持每個月的固定殺人契約而已吧。羅奇心想。
   
  「不過幸運的是,他說他的妹妹會轉到羅奇的學校——而且剛好還和他同班耶!」羅奇的媽突然轉向羅奇,一臉雀躍看著他。「他還有給我他們的車牌號碼,以便有事我們可以互相照應。」
  
  羅奇的心臟頓時抽搐了一下。
  
  「真的啊!那這樣好了——既然會成為新同學,不如我們邀請他們來吃個飯怎麼樣?」羅奇爸一邊脫下隔熱手套一邊提議,卻沒發現羅奇在他身後拚命搖頭。
  
  「好啊,感覺明天的晚餐很適合耶!對吧?乖兒子?」羅奇媽興奮的對他問道,卻沒有想聽他回答的意思,自顧自的又舀起一杓熱紅酒。
  
  「我還沒準備好……」羅奇小聲的抗議沒有被他們聽見。
  
  「這樣吧,兒子,你明天早上就去邀請他們過來吧!」羅奇爸也舀了一杯紅酒,舉杯朝向剛從院子進來的奈提。「——你可以和你的保姆一起去啊!」
  
  羅奇對奈提使了一個尷尬又帶有不情願的眼色;只是不曉得為什麼奈提的表情看起來也很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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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一早,羅奇和奈提頂著大冷天開車抵達了露營車的聚集地,也就是位於郊區的「卡盧彼托露營區」(至少達約的當地人是這麼稱呼它的)。基本上那是一塊非建制、無人控管甚至是地圖上根本查詢不到的區域,因此以露營車為家的人們都會聚集在那裡。他們雖然自成一個小型社區互相扶持,不過還是會有毒販在那裡窩藏,可說是嚴重的治安死角,也因此平常根本不會有閒雜人等接近那一帶。
  
  羅奇和奈提下了車,依照羅奇媽給的車牌特徵逐一尋找亨利和珍所居住的露營車。畢竟是下雪天,大部分的車子都陷在積雪裡,車身又被雪花覆蓋,提高了辨識的難度。
  
  「喂,你不是跟那個亨利很要好嗎?直接打電話給他叫他出來啊。」羅奇拉緊圍巾和外套、打著哆嗦向奈提表示。
  
  「我才沒有跟那怪胎要電話咧。」奈提把一根香菸糖叼進嘴裡,滿臉不屑。
  
  「我也要。」羅奇跟他要了一根糖,不過還來不及放進嘴裡就察覺到了什麼。「等一下……我好像找到了。」他停下腳步、指向不遠處的一台露營車。它的周圍滿滿都是喝光的酒類瓶罐,一袋又一袋的用麻布袋堆放在一起,上頭滿是積雪。他們靠近車子仔細一看,車窗的內側果然貼有註明「亨利和小珍」的頭像塗鴉(顯然比較有可能是亨利作畫的)。
  
  「去敲門叫人啊。」奈提事不關己地催促羅奇。
  
  「我真不想這麼做……」看到塗鴉上珍那張臭到不行的臉,一想到要和他們共進晚餐有多麼尷尬,羅奇心裡就會湧出一股難以言喻、五味雜陳的偏見。
  
  「我倒是沒什麼意見。」奈提說。
  
  「對你來說當然沒差。」羅奇說。心想這傢伙早就不在意亨利第一次見面就往他臉上射三槍了吧。但是如果沒有邀請到人家,爸媽可能又會對自己喈喈叫;迫於無奈之下,羅奇只好朝車子的門敲了幾聲。「咚、咚、咚。」車裡沒有任何回應。他又反覆敲了幾下,只不過裡頭同樣靜悄悄的,毫無動靜。
  
  「沒人在裡面欸,那就跟我媽說他們剛好不在,我們回去吧。」羅奇雙手插著口袋,想轉身落跑。
  
  「好像有那麼一丁點怪怪的。」奈提忽然指向露營車的後方——那裡的雪地似乎被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紅色污漬。
  
  「可能是他那堆酒瓶裡面有葡萄酒破掉、溢出來了吧,我們走了啦。」羅奇在一旁催促道,卻看見奈提逕自往露營車的後方走去。「真是的,煩死了……」他不耐煩地跟上前。眼見雪地上的那條紅色痕跡居然延伸到一個堆好的三頭身雪人底下;那個雪人的雙眼是用圓石子做的、典型的紅蘿蔔當鼻子,嘴巴則是由彎曲的樹枝勾勒出一抹微笑。
  
  「這個雪人是他們做的嗎?」羅奇不解地望著它。但看看它底部的血跡,一股無以名狀的感覺湧上他的心頭……該不會他們兩個都被這個「雪人」吃掉了吧?
  
  「喂,羅奇。」忽然有人叫住了他。他回頭,看見戴著毛線帽和手套的帕迪抓著巴風特先生的項圈站在不遠處。他的雙頰被凍得紅通通的,墨鏡和羽絨外套上滿是雪花和塵土,樣子看起來有點狼狽。
  
  「你在這裡幹嘛?」羅奇挑了挑眉問。畢竟這種鬼地方平常壓根就不會有人來。
  
  「巴風特先生從昨天就怪怪的。」帕迪文不對題地說。「牠一直在打嗝。」
  
  「喔,是喔。」羅奇聽了他的回答更不想給予理會。
  
  「而且牠還突然有了空間傳送的功能。」帕迪推推墨鏡。
  
  「是喔……蛤?」羅奇反應過來,看見巴風特先生正在試圖啃咬著地上的一條紫色圍巾。
  
  「喔穴,牠又要來了……」帕迪用力按住山羊的嘴巴,想阻止牠繼續亂咬東西。只見巴風特先生躁動不安的奮力掙扎、發出抗拒的叫聲。
  
  「什麼?什麼啦!」不明白狀況的羅奇開始驚慌失措。
  
  只見巴風特先生從帕迪手裡掙脫,著魔似的將嘴巴張大、雙眼圓睜,嘴裡發出「嗝!」一聲飽嗝——「幹你媽的……」帕迪咒罵,猛地衝上前去抓住牠;而羅奇在慌亂中為了阻擋山羊朝他飛撲,也緊抓著牠的嘴巴不放。
  
  霎那間,一道白光從巴風特先生的喉嚨裡竄出,籠罩了他們兩人手足無措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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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奈提研究著面前笑容看起來格外詭異的雪人,絲毫沒有理會身後的騷動。他定睛一看,發現雪人底下掩埋著的部分露出了疑似是鞋尖的反光物體。他伸出手往前一抓,用念力將整個雪人破壞得四分五裂。
  
  隨著雪花在空氣中紛飛,露出了底下掩埋著的東西——竟然是亨利。他的額頭中槍,血流滿了整張臉,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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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喔幹!」羅奇整個人摔到了不知道是哪裡的木地板上。他抬起頭,發現帕迪也倒臥在他身旁的不遠處(幸好他沒有摔到自己身上,不然肯定會被壓死)。
  
  「咩嘿嘿嘿——」他看見巴風特先生像沒事一樣在他們之間走來走去。
  
  「死胖子……這到底是怎樣啊?」羅奇狼狽地站起身,發現這裡似乎是某台露營車的內部。車內亂糟糟的,有許多物品和衣物散落在地板上,流理台還堆滿了泡水、沒洗的鍋碗瓢盆;顯然這裡的使用者並沒有打掃的習慣。「這是誰家的車啊?有夠髒的……我們怎麼會跑來這裡?」羅奇滿臉疑惑。
  
  「你不能怪我,是巴風特先生幹的。」帕迪坐起身來,調整臉上的墨鏡。「我就說了,牠突然有空間傳送的功能。」
  
  「蛤?」羅奇傻眼地看著山羊,迅速和牠拉開距離。「牠是被鬼附身還是吃到了什麼嗎?」
  
  「應該是吧,牠一直莫名其妙的打嗝。」帕迪聳聳肩。

  「算了,我們還是先離開這裡吧……要是被發現私闖就慘了。」羅奇走到門邊試圖打開車門,卻發現被從外面反鎖了。他走到駕駛座查看,但鑰匙也沒插在上面。「看來我們只好等車主回來了。」他回頭,只見帕迪站在車尾的一個壁櫥前發呆。
  
  「幹嘛?」羅奇上前問道。
  
  「有聲音,應該是有生物在裡面。」帕迪指著壁櫥的門回答。
  
  羅奇雙手一攤。「該不會是老鼠或浣熊之類的吧?畢竟這裡超髒的。」但儲物間裡的聲音讓他不禁安靜下來,緩緩將耳朵貼在門上頭——裡面有人的啜泣聲,而且聽起來像是女孩子的聲音。他試圖打開門,但它被鎖得死死的。「這太詭異了……」
  
  「我來。」帕迪順手拿出不知道從哪弄來的鐵絲,插進壁櫥的門鎖裡旋轉。很快地「喀啦」一聲。他向後退開、打開門——而映入眼簾的,是在空間裡塞得滿滿滿的絨毛玩偶,還有坐在玩偶堆中抱著膝蓋、睜大雙眼啜泣的珍.瑪格麗特。
   
  「珍……?」羅奇詫異地望著眼前的光景。珍因為恐慌而急促喘息著,披散在臉上的金髮被眼淚弄得濕漉漉的,而她的手腕和脖子上都有清晰可見的泛紅痕跡與抓痕。「……妳怎麼會在這裡?妳、妳還好嗎?……喂?」但他無論怎麼叫她都沒有反應,像是與世隔絕一樣在原地惶恐的大口呼吸。
  
  「顯然這是一樁綁架案。」帕迪忽然指向車窗外——有一男一女正拿著大包小包的東西朝著露營車的位置走來。他們相貌年約中年,男的臉型寬厚,女的則是面容削瘦。他們身穿羽絨外套和手套,並用兜帽把腦袋包得緊緊的。「這兩個看上去都有一種神經緊繃、瘋癲瘋癲的氣質,十之八九是神經病。」帕迪拿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掏出來的望遠鏡分析著。
  
  「幹,完蛋……快點躲起來吧!」羅奇的神經瞬間緊繃起來。帕迪卻反其道而行地靠近門邊,觀察著他們的一舉一動。他從外套裡掏出一個類似聽診器的工具(八成是他自己發明的),將它連接的耳機塞進耳朵裡、聆聽外頭的動靜。
  
  羅奇不敢輕舉妄動,只好蹲在珍的身旁靜觀其變。「他們在說什麼?」等帕迪壓低圓滾滾的身軀湊回來時,他立刻低聲詢問。
  
  「很多廢話。」帕迪摘下耳機歪歪腦袋。「不過大意是,他們打算把整台露營車潑滿汽油,然後進到車裡和小珍一起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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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哈!」亨利復活時猛吸了一大口氣,從地上彈坐起來。他扶著額頭四處張望,看見奈提坐在一個倒扣的啤酒箱上,一副看好戲的表情瞧著他。
  
  「剛、剛才有人對我開槍!」亨利立刻向他控訴,再度呼吸到新鮮空氣使他不斷的粗喘著。
  
  「看得出來。」奈提不以為然的從外套裡掏出一張拍立得,把不久之前拍下的亨利屍體照秀給他本人看。「而且你還被做成了雪人的地基,超好笑的——」
  
  亨利不悅地搶下那張照片,「是一對莫名其妙的夫婦!他們來跟我要空酒瓶,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對我開槍!」
  
  「八成是搶劫吧。」奈提歪頭,示意露營車的方向。「快去看看有什麼東西被偷了吧。」
  
  「神經病,我這裡根本沒什麼好偷的……」亨利拍拍夾克上的積雪,一邊碎念一邊站起身,在露營車周圍來回巡視。他先是在地上撿到了一條圍巾,隨後又迅速打開車門到裡頭查看。
  
  「怎麼樣?」奈提倚靠在車門旁詢問。
  
  他一臉凝重地走到門邊,手裡拿著那條原來有繡著「小珍」名字的紫色圍巾。「我妹……她好像被他們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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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為什麼?他們的目標為什麼是她?」羅奇望著大口深呼吸、精神狀況不太好的珍,腦袋一片混亂。
  
  「不曉得,可能是熟人或者隨機作案吧。」帕迪講了一個有講跟沒講一樣的分析。
  
  「總之我們得帶她快點閃人,要不然也會跟著被陪葬的!」羅奇不禁想起了之前差點被蘿絲媽咪放火焚燒的事,又一陣雞皮疙瘩。「對了,我打個電話給奈提……」他掏出手機打算撥通電話。
  
  「咩嘿嘿嘿——」巴風特先生在此時突然把嘴伸進他的外套口袋裡,拚命的東翻西找。
  
  「靠,走開啦……我沒時間陪你玩!」羅奇推開牠的腦袋,卻看見牠嘴裡叼出了不久之前他跟奈提要的那根香菸糖。
  
  「嗖!」巴風特先生的雙眼瞬間異常地發出刺眼的光芒,像投影機一樣投射出泛白的畫面——上頭顯示出「卡盧彼托露營區」的字樣和實景圖——正是亨利的露營車所停放的地方。
  
   似曾相似的光景讓羅奇頓時傻眼。「幹……等一下……他該不會是把上次我們在坎卜斯地牢用的傳送器吃到肚子裡了吧?」
  
  「什麼跟什麼?」帕迪沒聽說過傳送器所以不太明白。「那牠是什麼時候吃下去的?」
  
  「不重要啦,反正只要能把我們傳送回去就好!」羅奇懶得跟他解釋。他拍拍巴風特先生的腦袋,臉又突然垮了下來。「可是我們要怎麼使用牠……?觸發條件又是什麼?」
  
  「我哪知。」帕迪雙手一攤,把監聽耳機重新塞回耳朵。
  
  「不行……再不然就是告訴奈提我們的位置!你研究一下我們的定位,我打電話給他!」
  
  「行啊。」帕迪掏出手機直接搜索定位,時不時回報車窗外的情況。「我聽到乒乒乓乓的聲音,應該是汽油桶,他們八成等等就會進來灑汽油了。」
  
  「靠腰!快接啊,混蛋……」羅奇把手機靠在耳邊催促道。但因為目前身處的地方收訊不佳,使他的通話一直撥不出去。「怎麼辦,這個破爛地方根本沒訊號!」
  
  「他們來了。」帕迪發出警告,迅速從車門旁閃躲到車尾。
  
  「現在怎麼辦?」羅奇也跟著退往後方,緊張到都快要吐了。只見帕迪默不作聲,指向剛才用來囚禁珍的儲物櫃。
  
  「你的意思是要我們全都躲進去?」羅奇傻眼。但看見行動派的帕迪硬把巴風特先生趕進櫃子裡,他也不得不跟著照做。
  
  幸好儲物間的空間夠大,塞得進他們三人一羊(其中一個還是胖子)。只是裡面除了他們之外還有滿滿的絨毛玩偶,使得呼吸有點困難。他們將小珍護在身後,緊盯著壁櫥的門觀察動靜。
  
  「媽的,在被他們燒死之前我可能會先悶死……」羅奇一邊抱怨一邊把身旁的玩偶丟向上方的置物架。
  
  「我找到定位了,聰明人的手機就是不一樣。」帕迪盯著手機,比了一個大拇指。
  
  羅奇的雙眼燃起了希望,「好欸,快傳訊息給奈提——」
  
  「喀噠!」忽然間車門被打開了,他們頓時都像受驚的花栗鼠瞪大雙眼、安靜下來。只剩下珍不曾停止過的啜泣聲。
  
  「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好緊張呢!」一道女聲伴隨著腳步聲踏了進來,緊接著是一連串搬運東西的聲響。
  
  「就快了,妳先去把我們的孩子帶出來吧!」男人的聲音在車門旁說道,語氣聽起來如釋重負還帶有一絲興奮的笑意。
  
  「我已經期待好久了……能跟我們的孩子一起離開!」女人的聲音既感慨又輕快的說。
  
  這兩個人到底是嗑了什麼鬼?羅奇心想。

  「咩嘿嘿嘿……」巴風特先生開始躁動起來,帕迪和羅奇連忙伸手壓制住牠;但牠卻越來越激動,讓他們不得不抓住他的羊角。
  
  「乖,小珍,沒事的,我知道妳會緊張,但一下子就會沒事的——」女人的聲音察覺到儲物櫃裡的騷動,便一邊輕聲安撫一邊朝他們的方向前進。
  
  恐懼離他們三人一羊越來越近,帕迪不知何時已經戴起了防毒面具、手裡拿好防狼噴霧;而羅奇則是冷汗直流,巴不得直接把帕迪推出去壓死她。他們兩人都緊張地抓著巴風特先生的羊角,不敢放開。
  
  就在門要被打開的那剎那——巴風特突然先生打了一個又長又響亮的嗝。牠的嘴巴再度戲劇性地冒出白光,把櫃子裡的三人通通籠罩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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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媽啊……真是夠了……」羅奇喃喃自語著,抬頭發現自己正壓在奈提身上。「哇啊啊太好了!我不用變成烤肉了嗚嗚嗚——」他喜極而泣地歡呼,臉頰在他的衣服上蹭來蹭去。
  
  「好啦、臭小鬼快給我起來!」奈提不耐煩地嚷嚷、把羅奇推向一旁,卻看見後面還壓著一個帕迪。「還有你……死胖子!」
  
  「你們兩個怎麼會憑空出現啊?」亨利在一旁傻眼地望著他們。「對了,我妹妹她失蹤了,你們有看到她嗎——」
  
  「什麼?她不是就在……」羅奇抬頭環顧四周,確認在場只有他們四個男生一隻羊,立刻大驚失色——最面臨生死關頭的人竟然沒有被傳送回來。
  
  「看來傳送的觸發條件果然是要觸碰山羊啊。」帕迪坐在奈提的腿上,托著肥胖的下巴喃喃自語。
  
  「所以你們剛剛到哪裡去了?」奈提用念力把帕迪丟到一旁,對羅奇問道。
  
  「沒時間了!我們得快點,要不然珍會變成烤肉的!」羅奇慌張地催促眾人,沒想到自己在緊要關頭變得會這麼有情有義。
  
  帕迪突然舉高他的手機,「我這裡已經有定位了,就用巴風特先生趕回去吧。」他故作帥氣的用張開的手指推推墨鏡,面向亨利和奈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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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差不多都準備好了唷——小珍,妳還在害怕嗎?」在瀰漫著汽油味的露營車裡,妻子將珍抱在懷裡,當她是襁褓中的嬰兒一樣哄;後者已經被嚇得動彈不得,翠綠色的瞳孔睜得老大,只能用源源不斷的淚水表達控訴。
  
  「沒關係,只要我們全家能夠在一起,這些都不算什麼。」丈夫面帶笑意,蹲在一旁輕撫摸珍的頭髮。
  
  「親愛的,你忘了最重要的東西。」妻子用溫柔的語氣提醒他。
  
  「對喔,我把它放在外面了,等我一下。」丈夫親吻了她的臉頰,隨後動身踏到車外。他蹲在地上,慢條斯理地翻找著所有可見的雜物袋;但怎麼找就是找不到他要的東西。
  
  「在找這個嗎?」忽然一道聲音從後方傳來。他回過頭——赫然看見自己不久之前才開槍幹掉的傢伙手裡拿著那枝他正在尋找的打火槍。
  
  「啊啊啊啊啊啊!」外頭突然傳來淒厲的慘叫聲,車裡的妻子被嚇了一跳。她本想出去查看狀況,但丈夫卻先哀嚎著滾進了車廂裡。
  
  「親愛的!怎麼回事?」妻子連忙拋下珍上前攙扶丈夫,登時發覺自己的雙手都沾滿了濕漉漉的觸感——只見丈夫的眼窩裡竟然紮紮實實地插著一把打火槍,連同碎裂的眼鏡鏡片也一同栽進了眼窩裡,血肉模糊。
  
  「不要啊啊啊啊啊!」妻子發出哀嚎,眼角餘光卻看見車外不遠處站著一名身穿皮衣的男子;那個人戴著墨鏡,留著及肩的蓬鬆長髮,臉上掛著邪佞的笑容——
  
  「想要烤肉是吧?要不要試試看做『冰沙』啊?」長髮男像是要撲向獵物的猛獸舉著雙手,往他們夫妻的方向緩緩接近,散發出不懷好意的壓迫感。
  
  「你、你要幹什麼?離我們遠一點!」妻子扯開嗓門對他喝斥,一邊想確認珍的安危。但當她轉過頭卻驚覺原本珍所處的位置竟然變成了一個全身插滿銳利刀械的詭異雪人;它臉上惡趣味的表情令妻子感到毛骨悚然。「……小珍!怎麼會?」
  
  「材料都準備好了,那我開始囉——」長髮男興致盎然地宣示。露營車的門猛然被自動關上,掩蓋了車裡妻子接連不斷的尖叫聲。
  
  長髮男雙手朝著露營車緩慢平舉,整台車登時離開地面、憑空漂浮直到半空中。接著車裡開始躁動起來,從車窗外能看見裡頭的雪人、刀械以及雜物開始四處飄散,像是小型龍捲風一樣,整台車嗡嗡作響地震動。
  
  夫婦倆的身軀隨著飛舞的刀械逐漸化為肉塊,又轉變成碎屑。血液和肉醬不停潑濺上車窗的內側,濃稠又猩紅,還因為混進雪人的關係夾帶了冰沙一般的質地。車內彷彿變成了大型的果汁機,怵目驚心。
  
  操縱著一切的長髮男一邊張開雙手一邊狂妄的大笑,像是好久沒這麼痛快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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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靠,那個雪人很難堆欸,結果一下就被弄爛了……」羅奇坐在不遠處的雪地上觀望著亂搞露營車的奈提。看到車裡血肉淋漓的慘狀,使他的胃不禁收縮了好幾下。「噁心死了,我好想吐……」

  「等等來喝個冰沙壓壓驚。」帕迪用手肘頂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