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聖誕災難(上)
本章節 11098 字
更新於: 2024-04-10
看完電影的當晚羅奇幾乎徹夜難眠。他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對亨利和珍的故事耿耿於懷。
原來那個女孩和她的簽約殺手是兄妹關係……原來他們現在也和自己住在同個城市……難怪他們會對自殺者這麼冷血無情,因為他們曾經都被那些人給陷害過……這樣看來好像有點可憐,畢竟他們無法坦率地相信任何人,日子一定過得很煎熬……
羅奇愈想愈睡不著,索性爬起來漫無目的地滑手機。幾個小時過後太陽逐漸升起,直到刺眼的陽光灑到床上,他才開始感受到倦意襲來。他慵懶地爬下床,多套了件毛衣,走向窗戶打算把窗簾拉起來遮陽。當他的手搆到窗簾的那瞬間,忽然一道子彈般的物體迅速地打穿玻璃、越過他的頭頂筆直地噴射進來,鑲嵌進對面的牆壁上。
「靠!這是怎樣?」羅奇嚇得大聲尖叫,先前的倦意頓時一掃而空。他先是呆望著被物體射穿了一個洞的窗戶,接著戰戰兢兢地走向身後的牆壁。他定睛一看——插在牆上的是一枝木製的箭矢——那鬼東西剛才差一點就射進他的腦袋。箭矢上還綁著一張折起來又打了結的紙條,簡直像是功夫片裡用箭來傳信的橋段。
「靠……搞什麼啊?」羅奇傻眼地把箭矢上的紙條拆下來攤開,看見裡面寫了一大段文字:
嗨,下個月的聖誕夜前天,我媽想在家裡舉辦一場聖誕派對。她要我負責主持派對並且邀請一些班上的同學或認識的朋友來玩,所以我就勉為其難的先邀請你了。但作為優先邀請的條件,你必須幫我再多找一些人來,好讓我媽開心——這是你身為我朋友的榮幸。
備註:如果我的派對當天沒人來,我哥到時候會透過遠端視訊嘲諷我。因此,身為你最好的朋友,我應該值得你感到同情。
帕迪.艾勒卡司多夫敬上。
羅奇看完信後立刻跑到窗戶前張望——他發現帕迪像隻阿嬤養的無尾熊攀在他家院子裡的樹幹上。他的臉頰和鼻子被寒風凍得通紅,戴著手套的手正握著一枝特大號的吹箭筒。羅奇隱約感覺到他抱著的那棵樹似乎正在搖搖欲墜。
「喂!死胖子你搞屁啊?我差點死掉耶!」羅奇打開窗戶、揮舞著手裡的紙條,惱怒地朝他大聲嚷嚷。
「噢,你還活著呀。」帕迪事不關己地推了一下臉上的墨鏡。「總而言之,在派對舉行之前你必須幫我多邀請一些人來。就交給你囉,夥伴。」他用手指敬了個禮,並以不符他身材的速度滑下樹幹、拖走一旁走在吃草的巴風特先生揚長而去。
「靠!他媽的死胖子!」羅奇用力關上破了一個洞的窗戶,轉身把紙條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
他躺回床上又開始左思右想。既然難得能邀請別人來參加派對……那自己該去邀請「他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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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為期一週的感恩節假期結束,時間很快來到了十二月。聖誕節將至,前幾週就開始降雪,皚皚白雪籠罩了整座達約城,溫馨的氛圍也隨之擴散開來。家家戶戶陸續在屋裡屋外佈置起聖誕樹和裝飾品。暖黃色的街燈照映著緩緩飄落的雪花,居民們在自家的院子裡愜意地飲酒、團聚,看起來就像童話故事一樣和諧。
與過節氣氛不同的是,墮天使恩爵這次趁著週末帶了私家偵探克里斯來到達約城一座風騷的夜店「毒藥蒙布朗」。這裡從十二月開始的每一天都有舉辦聖誕節的主題派對,場地除了供應免費啤酒之外還能欣賞到火辣舞者的艷舞表演。
深夜時分,克里斯坐在吧台旁一言難盡地盯著面前伸展台上的美女舞者們。她們不怕冷似的穿著低胸剪裁的聖誕造型紅色短裙,豐滿的乳溝被舞台燈光照映出了完美的弧度曲線,一雙雙踩著露趾高跟鞋的修長大腿隨著變奏的電音聖誕舞曲晃呀晃的。
恩爵欣賞著舞者們婀娜多姿的一舉一動,不禁露出讚嘆的神情。他轉頭想對克里斯分享他的喜悅,卻看見他分神地望著遠方的空氣發呆。
「喂,你是怎樣?……別告訴我你的老毛病又犯了。」恩爵收起笑容,拍打一下克里斯的肩膀。
「我很抱歉,她們是很棒啦,只是我不得不煩惱……」克里斯瞧了一眼台上的舞者們,攤開雙手。「你還記得上個月月底發生的那件殺人案嗎?」
「哦,你是指那個在公園裡被謀殺的變態戀童癖嗎?」恩爵轉著他的三顆眼珠子回想。他隱約記得自己在轉到新聞台的時候有瞄到幾眼報導的內容,是關於一名戀童傾向與性侵前科的慣犯被殘忍地殺害並棄屍在公園裡的新聞。死者的嘴巴被塞入一根支離破碎的吉他琴頸,從屁股貫穿了出來,令趕到現場的警方和調查人員都傻眼至極。
「沒錯,因為那件案子的作案細節和拍立得殺手十分相似;同樣使用到樂器、犯案手段既無厘頭又泯滅人性,再加上現場一樣沒有留下指紋等相關跡證……也許他們會追查吉他琴頸的來源——但一得知那傢伙又突然出現,我等不及他們化驗的結果,隔天就馬上趕到案發現場想偷偷調查。」克里斯娓娓道來。恩爵一邊聽著一邊轉動手中的酒杯,這才想起原來上週克里斯吃早餐吃到一半突然消失,原來是為了這件事。
「可是當我抵達案發現場附近時,萊利曼.斯跩剋那個混蛋肥條子突然就從某處的草叢裡冒了出來,發瘋似的朝我舉槍、大聲呵斥阻止我靠近案發現場——大概是因為這件案子他有功勞可以拿吧……」克里斯厭惡地翻了個白眼。「他這樣阻擾我,等於我又失去了尋找線索的機會,這樣我怎麼對得起我的委託人呢?」
「那個麥特芬恩到底要付你多少錢啊?」恩爵一語點破,用帶有狐疑的眼神斜睨著他。
克里斯尷尬地瞇起雙眼。被識破自己的用心良苦其實別有居心,他隨後深吸一口氣,湊近恩爵的耳邊低聲道出委託的酬勞。後者聽到數字立刻吃驚得猛然抬頭,「哇靠,那傢伙居然開得這麼高?人類的復仇執念還真是強大欸……」
「這下你懂我的苦衷了吧?」克里斯滿臉無奈。
「看來這案子不辦好真的很可惜……」因為怕被克里斯潑得滿身酒,恩爵並沒有諷刺他根本是在為錢煩惱。他搔了搔腮幫子,突然皺起眉頭——一股獨特的黑巧克力味吸引了他的注意。但身為墮天使的他分辨得出來那並不是普通的巧克力味——而是來自地獄的氣味;這意味著有來自地獄土生土長的旅客就在附近。
恩爵立刻回頭尋找氣味的來源。他感知到那個存在就來自對面的吧台——一位打扮像是皮條客、正在左擁右抱兩位辣妹的男人。望著他和辣妹們親吻得火熱,恩爵不禁開始好奇這傢伙到底是什麼身份;這麼重的氣息不可能會是簽約殺手,但也不可能特地來人間出差就只是為了把妹吧?
他望著男人姣好如時裝模特兒的外貌:深邃的五官、魅惑人心的藍眼睛、一頭抓有層次的金髮,頭上還戴了一頂時髦的費多拉帽——每個來到人間的地獄旅客總是會將自己弄成人間審美觀中最好看的模樣;看來這傢伙也不例外(天知道他在地獄是不是個禿頭又有啤酒肚的中年大叔)。
只見其中一個辣妹親得忘我,修長的美腿跨到了男人身上。此時有樣東西順勢從男人的外套裡掉了出來。恩爵三隻眼睛定睛一看——是他的皮夾。
他見狀後立刻裝作沒事地吹著口哨,偷偷摸摸晃到吧台的那側,在肉麻的吸吮聲中彎下腰、順手摸走地上的皮夾。他一邊盯著男人,一邊小心翼翼地將它翻開,「地獄緝毒署」的徽章和字樣大大的映入他的眼簾。
緝毒署?這傢伙是緝毒署的探員?恩爵納悶地抽出夾層中的證件照,照片裡該探員的真實外貌讓他難以形容(就跟所有來自地獄的原生物種一樣怪異)。他悻悻然地把照片塞了回去開始左思右想:既然他是隸屬於執法機構的,那應該會有「那個東西」吧?
所謂的「那個東西」,恩爵只看過他之前的同事使用過幾次;那是一個透明的、三角柱狀的工具,稱作「傳送三稜鏡」。只要使用它,就能定位到要追緝的犯人的所在地,並將自己迅速傳送到該地點,就像傳送門一樣方便——但前提是必須擁有「目標所接觸過的物品」才能進行定位。
恩爵掃視到男人的毛大衣口袋裡隱約有個布包裝著的東西,在晃動的時候它露出了反光的一角——恩爵立刻辨識出那就是傳送三稜鏡。他耐心觀察著緝毒署探員和辣妹調情的一舉一動,趁著眾人目光全都轉向吧台的另一側時,飛也似的和他們擦身而過、將探員口袋裡的三稜鏡和原本的皮夾調了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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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恩爵頂著冷冽的風雪抵達了某處住宅區。慘白的天空難得透出刺眼的陽光,只可惜那就像是裝飾用的一樣,和寒冷的氣溫毫不相干。
恩爵核對著從克里斯那裡偷拿到的地址,踩著人行道的積雪逐一過濾著門牌號碼,最後停留在其中一棟民宅前、敲響了這戶人家的大門。一大清早的想當然爾屋主還在睡夢當中,於是他頗有耐心的又敲了好幾次才等到有人出來應門。
「誰啊?……什麼事啦?」探出門的人是個毛茸茸的大個子,擁有一頭蓬鬆的玉米鬚長髮,蓄著一臉大鬍子。他搔抓著被自己隆起的肚皮撐大的摩托頭樂團T恤的圖案(裡面還加穿了好幾件長袖毛衣)睡眼惺忪地盯著眼前的奇怪訪客。
「早安,你是麥特芬恩.波倫先生嗎?」恩爵抬起眉毛,開門見山的向他問道。
「我是啊,怎麼了?」麥特芬恩瞇著雙眼,腦袋像是裝了彈簧般小幅度地點頭,冷風使他的鼻子開始吸氣。
「是這樣的啦——我是你委託的偵探派來的,有些事情想要請教你。」恩爵做出友善的笑容。
「哦,那個克里斯啊,那他人呢?」麥特芬恩吸吸鼻子,環顧著恩爵身後。
「我是他的助理啦,他昨晚喝多了還在宿醉……總之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你的協助。」他換上一副認真的神情。「你還記得你小時候雙親遇害的那一天,警方有從你手上扣留拍立得殺手送給你的東西,對吧?」
麥特芬恩突然瞪大雙眼,樣子像是清醒了一樣。「是啊……那又怎樣?」他裝作事不關己地抓了抓臀部,但看見恩爵那雙莫名似乎能夠洞察心底、充滿怪異魔力的雙眼,一股難以言喻的罪惡感在他心裡蔓延開來,彷彿不從實招來會愧對自己的良心。「這個……好吧……其實我有偷偷留了一張專輯。」
他緩緩走回家裡,片刻之後拿出了一張金屬製品的《Master of Puppet》專輯CD回到玄關前,心虛地撓撓後頸。「我當下的心態是想說……好不容易失而復得了那些收藏,卻通通要被警察拿去當物證實在是太可惜了,所以我就趁機把其中一張專輯私藏了起來……」
「太棒了,這對我們的調查進展將會非常有幫助!」恩爵露出笑容,從他手上抽走那張唱片——因為那正是拍立得殺手曾經觸碰過的物品,接著便可以使用傳送三稜鏡定位、找到他的所在地。「那專輯就暫時借給我一陣子囉!」
「既然是為了調查那就沒辦法了……不要弄壞或搞丟喔,那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東西!」麥特芬恩依依不捨望著那張專輯囑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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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夜的前一個週末早晨,羅奇全身包得密不通風。他頭戴毛帽、脖子上圍著針織圍巾,從縫隙中露出一副生無可戀的雙眼。他拎著一籃子由帕迪的媽媽所製作的邀請卡,準備冒著刺骨的風雪挨家挨戶拜訪每一位認識的同學和朋友家。
他一邊在雪地上拖著不耐煩的步伐,一邊低頭用手機聯絡各個同學「自己將會去他們家拜訪一趟」。「說真的,我不懂他們為什麼不用臉書的活動功能來邀請別人就好……」儘管他嘴裡碎念著,但稍早去帕迪家領卡片時他也不好意思當著帕迪媽的面拒絕他們(更何況她還特地烤了一堆附贈在邀請卡上的造型餅乾)。
「喂,你不是會念力嗎?你乾脆直接幫我把所有卡片都送到那些人家門口就好了啊。」羅奇回頭張望跟隨在他身後的奈提。
「沒空啦——我正在打遊戲。」奈提正目不轉睛地玩著他的新手機——那是他從上個月羅奇隨意指定殺害的變態戀童癖身上扒走的遺物,正好是一隻全新的iPhone。「雖然裡面有很多不堪入目的東西就是了。」當時他這麼表示。儘管如此他還是不以為意地將檔案手機的資料恢復成原廠設定、直接拿來使用。
「對了,我都忘記問你上次租來的那部『公路殺手』電影好看嗎?」奈提盯著手機對羅奇問。
「他的人生根本就是一齣慘劇。」羅奇頭也不回地說。「老實說……我還滿想去邀請他們來玩的。」
「奇怪,你不是要幫我還有你那死掉的朋友報仇嗎?怎麼變成要去邀請人家開趴了?……還是說這就是你的復仇計畫啊?」奈提狐疑地抬頭望著羅奇的背影,隨後皺起了眉頭。「不會吧,你那可悲、幼小的同情心又發作了啊?」
「不,拜託——這是一個好機會,我們可以藉由發放帕迪的邀請卡來找到亨利他們,對吧?」羅奇回過頭對奈提露出僵硬的微笑,見他沒有回應便又收起笑容。「我在騙誰啊……那部電影就算透露了他們最後搬到達約這裡來,又沒說他們住在哪裡。而且這裡又這麼大,最好是能找得到他們……還有,對,我真的有點同情他們。」
「可是,這沒道理啊……你怎麼會突然想對他們釋出善意呢?」奈提不解地攤開雙手,彷彿自己熟識的厭世小鬼換了人格似的。
「或許是我了解了他們的過去吧。」羅奇嘆了口氣,惆悵感凝結成一縷白煙,在空氣中稍縱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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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22日,聖誕夜前天。羅奇與奈提帶著要給帕迪的聖誕禮物抵達了帕迪家(想當然爾,他們並沒有找到亨利與珍的居所)。帕迪家同樣也位於住宅區,擁有偌大的游泳池和院子。羅奇遠遠就能看見他家結了一層冰霜的窗戶中映出許多正在嘻笑的人影;可見他真的替他邀請到不少的親友。
「唉,有派對是很棒啦,可是我並不想參加全部都是臭小鬼的派對……」奈提雙手插著口袋,興趣缺缺地望著帕迪家門前一個滿是積雪的機器聖誕老人擺設;它不斷重複著揮手的動作,還發出帶有錄音雜訊的「齁齁齁!」笑聲。
「別抱怨了,有他媽媽在他不可能邀請什麼性感辣妹的啦。」羅奇上前敲敲帕迪家的大門。只見門立刻被打開,他看見門後的帕迪同樣戴著墨鏡,身穿著一套緊繃的棕色西裝搭配上頭印有聖誕老人復古圖案的紅色領帶(在羅奇眼裡看起來可笑至極)。他手裡拿著賓客名單,正在清點來訪的對象。
他用筆桿朝著羅奇和奈提的方向指了指,並複誦名單上的文字:「矮冬瓜羅奇跟他的中二病保姆——很好,來了,打勾。」
「矮冬瓜是多餘的。」羅奇不屑的把聖誕禮物——地獄門的搖搖水晶球扔到帕迪手上。「拿去,死胖子,這是我從地獄帶回來的紀念品,祝你早日下地獄。」
帕迪望向手裡的水晶球,順手將它搖了搖,看著裡頭的雪花如龍捲風翻騰,然後應了一聲:「哦,謝啦。」
「……就這樣?」羅奇詫異地揚起眉毛。
「什麼?」帕迪抬起頭,默默把紀念品收進外套內袋。
「我可是去過貨真價實的地獄耶,你的反應就只有這樣?」羅奇不解地攤開手掌。
「哦,很棒啊。」帕迪不以為然地點點頭,隨後轉向屋內。「對了,感謝你的幫忙,我媽今天晚上很高興。」他望著自己的媽媽從廚房裡端出一盤又一盤的特製點心在一大群鼓噪的屁孩之間穿梭。帕迪的媽是個身材豐腴又矮小的女士,頂著一頭蓬鬆捲曲、和帕迪一樣的橘色短髮。她濃妝豔的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圓潤的臉頰像是棉花糖擠在一塊,活像一朵到處招呼的向日葵,為人跟帕迪陰沉又古怪的性格簡直天差地遠。
羅奇此時只希望她不要像往常一樣黏答答地過來搭理他、詢問一些有關他與帕迪之間的相處狀況。
「真是該死……」羅奇不情願地碎念,並望著帕迪媽把一大塊巧克力蛋糕硬塞進一名瘦小的男同學嘴裡。但他既然受到邀請,終究還是得進去參加一下派對。「對了,你待在外面好了,不然我會被別人笑說『長那麼大還需要保姆』。」他回頭對站在門外的奈提囑咐。
「隨便,反正我也不想進去。我去看看他們家後院有沒有露天酒吧之類的。」奈提揮揮手便朝著帕迪家的後院走去。
「對了……你應該沒有邀請加洛威那個煩死人的過動兒吧?」羅奇在踏入屋子前謹慎的向帕迪詢問。
「我原本是想邀請他啦,不過他跟他爸媽去長灘島度假了,所以我把他的機會讓給了別人。」
「那就好。」聽見帕迪的回答,羅奇這才放心地進入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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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對剛開始沒多久,大家正在享用著帕迪媽準備的豐盛自助式點心。屋裡播放著名人翻唱的聖誕歌曲,氣氛溫馨且歡快。
羅奇愜意地站在果汁區一邊喝著特調的氣泡飲,一邊環顧屋內所佈置的聖誕節裝飾以及位於客廳中央偌大又華麗的聖誕樹。他不得不承認帕迪家的派對確實辦得挺有格調的,那顆巨大的聖誕樹都可以住一整支球隊的無尾熊了(只不過他也看見戴著聖誕帽的巴風特先生正在啃食著聖誕樹的一隅)。
羅奇漫不經心地左顧右盼, 思考著該去找哪位同學哈拉。忽然一道熟悉的身影在人群之中吸引住他的目光——他看見一頭被明亮光線照得閃閃發光的金髮,以及鑲嵌著彎翹睫毛的綠色雙眼……
當他定睛一看,差點不把飲料給吐出來。「珍.瑪格麗特?……她怎麼會在這裡?」
他看見珍身穿一套奶茶色的紗質長袖洋裝,正在和一位班上的女同學聊天——那天使般的臉孔配上皎潔的肌膚,使她在人群之中格外的清晰可見。
「這不在我的預料之內……」羅奇愣在原地喃喃自語。
「這不在我的預料之內……」此時的奈提在燈火通明的後院,傻眼地望著正獨自坐在露天沙發區、在寒冷的空氣中仰頭猛灌啤酒的亨利.歐布蘭溫。
「這不在我的預料之內……」同一時間杵在門口的帕迪與他們異口同聲。他正驚愕地瞪著門外那個他最不想看到卻最熟悉不過的人——
「想我嗎?死胖子。」隨著竄進門的森寒風雪,門外的人正是帕迪那大他六歲的親哥哥——德米特里。他身材高瘦,皮膚蒼白,頂著一頭和帕迪相似的橘髮齊劉海。雖然他戴著和帕迪同款的墨鏡,但掛在他臉上卻顯得異常時尚。
德米特里雖然年紀輕輕,但在俄羅斯卻已經是當地其中一個黑手黨的領導。每當帕迪詢問他到底是在從事什麼犯罪,他總是宣稱自己是在「跟地獄的人進行交易」所以帕迪都當他是在唬爛。儘管如此,他為人幾乎是冷酷無情,經常會為了試煉帕迪而指派他一堆莫名其妙甚至是會賠上性命的任務,因此帕迪打從心底十分懼怕且憎恨他。
「噢——好久沒看到你們兄弟倆重逢了!你們應該來拍一張紀念照的!」帕迪媽興奮地望著自己的兩個寶貝兒子難得團聚。她拍著小巧臃腫的雙手,手上的戒指與手環不停的叮鈴作響。
只見帕迪肥胖的臉頰被汗水弄得油油亮亮的,彷彿剛才進行了冰桶挑戰。「忍耐……我要忍耐……」他故作鎮定的不斷在嘴裡默念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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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奈提帶著不悅的神色朝亨利喊了一聲。後者隨即放下酒瓶,一臉莫名其妙地望著他。
「噢……你是之前那個被我開槍打死的簽約殺手。」亨利用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點了點頭。臉頰和鼻子不知道是因為冷空氣還是喝酒而染得通紅,垂到前額的髮絲讓他活像個頹廢的醉漢。
「你在這裡幹什麼?」奈提換上了銳利的目光,對峙意味的在他前方踱步。
「沒什麼,我陪我妹妹來參加派對。」亨利似乎對他的敵意不以為然,仰頭又灌了一口啤酒。「嘿,你的皮衣挺酷的。」他朝著他的方向點了點頭。
「噢,謝了……不對,別轉移話題,你之前開槍打死我欸!」奈提憤怒地攤開雙手。覺得眼前的這個酒鬼和羅奇之前所描述的冷血槍手相差了十萬八千里。
「抱歉啦,那次是為了執行簽約的任務,因為你會成為阻礙,我才不得不這麼做。」亨利一副無可奈何地解釋。「不如……我們來喝點酒吧?」
只見奈提仍然一臉不悅地站在原地。
「好,我能明白你想報仇的心情,可是我今晚不能死……我的妹妹在裡面參加派對,要是她發現我出事的話會很不高興的。」亨利指向鬧哄哄的屋子,情緒顯露出一絲無奈。「而且今晚是我難得看她最開心的一次,你不能毀掉這一——」
奈提不等亨利說完,在霎時間發動念力抬起帕迪家門口的機器聖誕老人朝他砸了過去——「齁齁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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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奇盯著正在和同學交談的珍,緊張的在原地發愣。他尋覓了好幾天的「復仇對象」明明就在眼前,現在自己卻不知道該作何舉動。不過她又怎麼會在這裡?帕迪的邀請卡裡根本沒有她的份啊……難道說她是另外被別人邀請過來的?
此時珍與那位同學結束了談話,就在後者轉身離開時,羅奇能感受到珍的視線剛好有那麼一瞬間落到了自己身上——但她卻裝作沒看到似的朝著別的地方走去。
「喂!等一下!」羅奇連忙追上前去。當他好不容易從水洩不通的人群中擠出,卻不小心被迅速路過的巴風特先生絆倒,整個人往前摔了個狗吃屎、趴倒在地上。
「——有什麼事嗎?」
羅奇聽見聲音抬起頭;只見珍正居高臨下地凝視著他,這才發現自己的處境尷尬到了極點。「沒事、我只是……等等,妳不要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妳之前教唆妳哥殺了我朋友,我總得要來找妳算帳吧!」羅奇理直氣壯地站起身,拍拍被弄髒的衣服。
「……你怎麼知道他是我哥?」珍聽到了關鍵字立刻惡狠狠地質問他,綠色雙眼散發出壓迫的目光。
「因為……你們有一樣的綠色眼睛?」羅奇抓了抓頭,想隨便唬弄過去。「反正重點不是這個……重點是你們殺了我朋友!」
「不,我想搞清楚你為什麼會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你是不是在暗中監視我們?」珍仍然緊抓著問題不放。
「才不是!我真的只是——」
就在羅奇忙著辯解時,屋子突然陷入了一片漆黑,歡騰的音樂也頓時戛然而止,在場的同學們被嚇得發出一連串驚呼聲。
「噢,大家別慌,可能是總電源跳電了!——帕迪,親愛的,快去處理一下!」帕迪媽媽高亢的聲音從房子的某處傳來。
「……知道了。」帕迪抽出手電筒,無奈的往地下室的總電源開關走去。
「第一次主持派對就大停電,真有你的。」他聽見他哥哥在黑暗中低聲嘲諷他。
「忍耐,我要忍耐……」帕迪隱忍著怒氣踏入烏漆抹黑的地下室。
重啟了總電源,屋裡的燈光沒多久便恢復過來。音樂也帶回了熱鬧的氛圍,在場的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喂,你背上那是什麼啊?」其中一個同學崔馮突然叫住另一個同學阿蓋。
「什麼?」阿蓋不明所以的把手伸到自己的背後摸索,發現上面居然被黏了一根和小孩子的上手臂一樣長的樹枝。「這是什麼鬼啊?……咦?艾拉妳身上也有!」阿蓋指向不遠處的女同學身後。
「討厭!這是什麼東西啦?人家的洋裝是新買的耶!」艾拉見狀馬上一臉嫌惡的將樹枝從背上剝掉。此時在場的所有同學們才發現自己身上全被黏上了明顯的長樹枝。
「帕迪!這是什麼遊戲的一部分嗎?」同學們開始好奇地詢問,場面鬧得沸沸揚揚。
「我不知道……也許是某個無聊的人在惡作劇吧。」從地下室走出來的帕迪按耐著性子回答。「總之請大家當作沒這回事,繼續吃你們的東西好嗎?感謝合作。」
「帕迪!你有看到吉米嗎?他剛剛停電之前都還在這裡耶。」突然有一個同學揮著手詢問。
「我不知道,也許他去廁所拉肚子了。」帕迪隱忍著煩躁的情緒一本正經地回答。
「啪滋!」就在這時電源又突然跳掉,整棟屋子又變回一片漆黑。同學們的尖叫聲與騷動再度此起彼落。
「帕迪!親愛的!再麻煩你了!」帕迪媽倉促的呼喊聲在黑暗中響起。
「連續兩次停電,真有你的。」帕迪哥的聲音在他附近譏諷道。
於是帕迪又再度板著臉走進地下室。
電源跟先前一樣迅速恢復了。當帕迪走出地下室時,又有一個同學跑來詢問他:「帕迪,你有看到湯尼嗎?他剛剛停電之前還在果汁區跟我聊天耶。」
「……可能他也去拉肚子了吧。」帕迪的眉頭開始微微皺起,同樣耐著性子回答他。
派對繼續照常進行,隨著音樂轉為節奏飛快的電子舞曲,同學們似乎都忘了剛才停電兩次的騷動,跳舞跳得不亦樂乎。但人群中的羅奇與珍仍然正在對峙著。
「所以你到底為什麼會知道這些?難道你就是最近那個跟蹤我的變態?」珍突然抄起一旁餐桌上的餐刀逼問他。
「我……我只是……那只是我的直覺告訴我的……」羅奇結結巴巴,擺出投降的手勢不停向後退。
「你在說謊。」珍用餐刀指著他的臉,氣勢凌人的朝他逼近。
「啪滋!」剎那間,屋子裡的電源又跳掉了。現場第三度陷入一片漆黑。
黑暗中依稀能看見羅奇驚恐的眼神、珍散發著熊熊怒火的綠色雙瞳,還有帕迪透過手電筒光線照映出的陰沉神情;他在被他媽媽第三度拜託去開總電源、第三度受到他哥哥的冷嘲熱諷之後進到了地下室。
「帕迪,這次換布萊恩不見了!你有看到他嗎?」果不其然,當帕迪復原了總電源、第三度踏出地下室時,又有一個同學過來向他打聽某位朋友的下落。
「他可能也去拉肚子了,就跟吉米還有湯尼一樣……」帕迪表面上淡定地回答,但握著手電筒的手卻開始憤怒地顫抖。「我家廁所只有兩間,他們三個最好他媽的全擠在裡面……」
「啪嚓!」現場又迅速的第四度停電。帕迪趁他哥還沒嘲笑他之前再度跑進地下室處理總電源;但當他一出來,這次換剛才過來詢問他的同學原地消失了。此時此刻的他非常心知肚明——一定是自己的派對無聊到那些人都趁停電的時候落跑了。
屋內的電燈頓時開始瘋狂閃爍,彷彿恐怖片裡的特效,害得現場所有人都在慌亂尖叫。帕迪親眼看見燈光每閃一下,現場就會消失一個同學。
「帕迪,是我的錯覺嗎?你的派對怎麼感覺人愈變愈少啊?」帕迪的哥哥此時故意湊到他身旁,托著下巴裝作思考的模樣,以調侃的語氣詢問他。
「他們都去拉肚子了……」帕迪的額頭上爆出了好幾道青筋。
「可是我記得我們家廁所只有兩間而已耶?」
「因為他們全部都回——!去——!了——!」帕迪終於忍無可忍,整個人如同摔角選手撲到他哥身上與他暴力扭打。
電燈依然像是暴風雨夜的打雷閃爍個不停,直到在場的所有同學們全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見,只剩下在地上瘋狂纏鬥的帕迪兄弟還有處在驚嚇當中的帕迪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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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回事?為什麼裡面突然變得那麼安靜?」在帕迪家院子裡、和奈提在雪地中扭打的亨利率先注意到屋裡不尋常的情形。
「死酒鬼!少在那裡給我轉移話題!」奈提咬牙切齒地壓在亨利身上,手裡操弄著機器聖誕老人的拐杖糖想往他的眼窩裡戳。
「不,我是認真的,裡面真的變得很安靜!」亨利撥開眼前的拐杖糖、把壓在他身上的奈提推開,跑到屋子的窗口往裡頭窺視——他抹去窗戶上的冰霜,發現裡頭果真空空如也,只有帕迪一家三口在裡面。
「他們應該是在玩什麼奇怪的遊戲吧?」奈提把機器聖誕老人的手臂拔了下來,思考著要怎麼拿它來對付亨利。
「不對,這很不尋常,裡面所有人都不見了……我妹她也不見了!」亨利的樣子很著急,態度似乎是認真的。
「那,那個臭小鬼該不會也不見了吧?……」奈提皺起眉頭,這才開始擔心起來。
此時一道嘻笑、類似對講機應答的雜訊聲伴隨著踩踏積雪的窸窣聲響傳進了他們耳裡;他們倆很有默契的同時安靜下來,細聽著那些不尋常的聲音——是從屋頂上傳來的。
奈提瞇起雙眼注視著屋頂的動靜。透過月光的照映,他發現屋簷的積雪上蹲坐著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在用尖銳的嗓音和手裡的對講機溝通:「有,已經把孩子們都捕光了——除了那個太重帶不走的小胖子之外,OVER!」對方話才剛說完,奈提迅速發動念力將身影從屋頂上拽了下來、單手壓制在地。在紛飛的積雪中他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個擁有尖鼻子和凸眼睛、長相極為古怪的小矮人。
「呀啊啊啊啊啊!有變態啊!」雪地上的矮人揮舞著短小的手臂,發出了刺耳的尖叫。奈提這才發現他頭戴尖帽、身穿鮮豔的綠衣與紅色褲襪,樣子就像是傳說中的「聖誕精靈」。
「靠!你到底是真的聖誕精靈還是純粹有變裝癖的侏儒症患者啊?」奈提嫌惡地掐著他的脖子質問。
「放手啦神經病!你是看不出來嗎?」地上的矮人死命掙扎,手裡的對講機突然發出滋滋作響的通話聲:「——回報精靈三號,所有孩子確認都已經傳送到了基地。現在準備關閉通道,OVER!」
「是你……」亨利用惡狠狠的目光瞪著眼前的精靈。「你把我妹妹跟那些孩子都抓到哪去了?」
「關你什麼事啊!死酒鬼!」精靈齜牙咧嘴的大叫。
「他媽的,不回答就把你拿去餵山羊!」奈提一把抓住精靈的雙腿將他倒掛,並往正在院子裡咀嚼著聖誕花圈的巴風特先生走去。「少來了!那頭山羊看起來笨死了,才不會吃想我咧!」精靈不甘示弱地嚷嚷。
奈提順勢停下腳步與亨利對望一眼。「現在怎麼辦?」
亨利的雙眼此時閃爍出邪佞的光芒。「那隻好這樣來逼他招了。」他開始作勢要拉下褲子的拉鏈,「就讓你來嚐嚐我的……」
「你們這些變態!不要啊啊啊啊——!」精靈一見狀立刻使盡全力掙扎、迅速從奈提的手中溜走。
奈提什麼也沒說,只是傻眼望著亨利。
「我開玩笑的嘛。」亨利一臉無辜地聳聳肩。
「喂!回來!混帳東西!」奈提回過神來,順著精靈在雪地上逃跑的足跡追到馬路上。
就在霎那間,一輛超速行駛的轎車直衝而來;跑到馬路正中央的精靈像是被車燈照到的野鹿瞪大了雙眼,直接被車頭狠狠撞個正著。碰撞聲與煞車聲震耳欲聾。奈提與亨利趕到馬路旁,目睹了面朝下、渾身都是鮮血又陷在雪地裡的精靈以及停留在不遠處的肇事車輛。
「你看你撞到東西了啦!就說你不會開就不要開嘛!」轎車副駕的車門打了開來,一個戴小偷帽、蓄著上唇鬍的男人一邊斥責駕駛座的司機一邊踏出車外。他焦躁地環視車況和路面,目光先是鎖定自己凹陷又沾染鮮血的轎車車頭,接著移動到趴在地上的精靈,最後落到一旁的奈提身上。
「等等……這是巧合嗎?」他眨了眨雙眼,驀然想起什麼似的從外套裡翻出一張泛黃的剪報。他一邊觀察奈提的長相一邊比對著報紙上的相片。「拍、拍立得殺手?」
「哇噢,好久沒聽到有人這樣叫我了。」奈提轉向亨利攤開雙手,喜出望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