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活下來的孩子

本章節 18180 字
更新於: 2022-02-21
  電梯抵達了地獄第七層「施暴之層」的第二圈。電梯門一開,外頭順勢迎來一股勁涼的氣流。羅奇瞇起雙眼,探頭朝門外張望。電梯外頭是一座戶外廣場,設有許多大型銅像、平台式的階梯以及噴水池。他覺得空氣中的氣味有點像是他爸爸之前帶他去看樂團表演時的展演廳;是一股潮濕混合著乾冰的味道,冷冽又莫名的令人著迷。
  
  「這裡是弗列革吞鎮,以前曾經是一整片的熔岩之河,是專用來折磨受刑人的地方。」奈提率先踏出電梯,帶領他往廣場的方向前進。
  
  羅奇抬頭仰望附近的其中一座設置在高聳檯面上的銅像。那是一匹拉著弓箭的人馬,它的動作就像《拿破崙翻越阿爾卑斯山》那幅畫中的馬兒高高地抬起兩隻前腳,頗具雄偉的英姿。他好奇地退後一步四處張望,發現廣場上的所有銅像幾乎都是同一匹人馬。然而因為銅像設置得過高,導致他無法從低處看清它的容貌與細節。「他是誰啊?為什麼這裡到處都是他的銅像?」
  
  「那是人馬克倫,以前他們負責看守這裡的受刑人。」奈提又把一根香菸糖叼進嘴裡,啃掉最前端的部分。「他們會用弓箭射穿逃犯的眼睛,然後再把他們踹進滾燙的岩漿河裡!」他用兩根手指指著自己的雙眼,勾起惡趣味的笑容。
  
  羅奇打了一陣哆嗦,他很慶幸現在自己參觀的地獄不再是奈提口中所描述的、以往恐怖的景象。
  
  「走吧,百事達就在附近。」奈提拉著他往廣場外的街區移動。
  
  羅奇發現這裡的街景看起來就和他所居住的城市一樣;不僅建築物髒兮兮的,垃圾也是滿街飛,還有許多凶神惡煞的怪人到處遊蕩。他們沿路經過幾間看似是販賣雜貨與古董的商店,抵達街角的一間百事達——它的招牌看起來和人間的百事達極為相似,只不過前面多了個「地獄」的字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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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推開玻璃門進到店裡。裡頭的裝潢稀鬆平常,店員看似百無聊賴的在櫃檯翻閱著漫畫,可見目前這個時段似乎沒多少客人。羅奇沿著走道開始瀏覽架上陳列的電影,發現它們幾乎都是電視上經常會重播的老片,甚至還有近期剛下檔的電影;沒想到人間的電影還能夠賣到地獄去啊。
  
  他看見奈提駐足在一個用紅色看板特別規劃出來的區域前,而架上標示了好幾個分類項目:連環殺手、殺人犯、擄掠者。那些光碟的外盒都是採用罪人的肖像或是照片來作為封面,就像人物傳記一樣,一部電影、一位主角。上面還依照年份順序擺放出了當紅的人物,有些年代較為久遠的罪犯甚至還是用黑白的老照片來呈現;而其中連環殺手的類別還有特別標記出「已被復活」的人物。
  
  「不知道那個槍手是生在哪個年代的,總之用電腦找比較快吧。」奈提湊向一旁用來查詢電影的電腦前,點開「已復活」的連環殺手分類。頁面上順勢跳出一堆密密麻麻的人物電影縮圖與姓名。「這個嘛,我們先查查近期『被復活』的殺手好了。」他點開項目,這次過濾出的片單資料明顯少了許多。「喏,近期成為簽約殺手的人大概都在這裡了,你還記得那個槍手有什麼特徵嗎?」他轉頭詢問羅奇。
  
  羅奇努力回想著那個在他面前殺人不眨眼又神色迷離的男人。「呃……他有一頭橘紅色的頭髮跟綠色的眼睛。」
  
  「我看看,橘紅色頭髮跟綠色的眼睛……」奈提將他所提到的特徵關鍵字輸入到搜尋欄裡,而這次頁面只跳出了一筆搜尋結果。
  
  羅奇盯著螢幕上的電影封面縮圖——是一個手持左輪槍、怒目瞪視著鏡頭的男人,在他身後的背景則是一望無際的公路景色。他亮眼的橘紅頭髮與斗大卻帶有銳利目光的綠色雙眼,立刻就讓羅奇認出他就是那名兇狠的槍手。


  電影的名字就叫做《北方公路殺手——亨利.歐布蘭溫》。
  
  羅奇與奈提對看了一眼,二話不說,馬上把電影租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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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他們從地獄回到羅奇家時已經是深夜,而羅奇的爸媽早早就上床休息去了。羅奇打了個哈欠,把從地獄買回來的伴手禮扔到客廳的茶几上:是地獄門的搖搖水晶球跟第七層的牛頭人守衛「米諾陶洛斯」的搖頭娃娃。
  
  「你真的確定看了這部片之後,我們就能找到槍手跟那個女生的蹤跡嗎?」他打開暖爐、跳到沙發上,望著奈提把光碟弄進播放機裡。
  
  「這種殺手的個人電影都會演出該名殺手的出生到死亡的經歷,再追溯到他復活並簽約後的情況——簡單來說就是他做了什麼都會被紀錄下來啦。」奈提切換電視頻道並把客廳的電燈關掉,避免吵醒羅奇的爸媽。
  
  羅奇半信半疑地把注意力放到螢幕上開始播放的電影片頭——一扇高聳的地獄之門隨著鏡頭迅速拉近而敞開,裡頭隨之冒出熊熊烈火。火焰消失後,一行小字便緩緩出現在黑屏上:本片由地獄電影委員會監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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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8年,達約城北邊的洲際公路上來往的車輛寥寥無幾。一名長途運貨的卡車司機發現了沿路的空地上,散落著一些疑似是假人模特兒的肢體與軀幹。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便放慢車速、仔細觀察著那些突兀的物體——直到他發現一些散落在地上的衣物以及一顆幾乎快要滾到柏油路上的女性頭顱,才嚇得連忙報警。
  
  到場後的警方立刻沿著公路的北方搜索,才發現散落的遺體不只有一個人;而是共有三個人被分屍的遺體遭到沿路丟棄。他們分別是三名在不同時間點所失蹤的青少年——蓋比.威廉斯、黛安娜.羅素以及瓦菲.柯林頓。
  
  警方到後來才將這些慘忍的公路拋屍案連結到一名叫做亨利.歐布蘭溫的男人身上。
  
  螢幕一暗,時間跳回1972年。
  
  1972年6月26日,亨利.摩根.歐布蘭出生在辛納城(Sinner)一個擁有荷蘭血統的美國家庭。因為家族的遺傳,亨利擁有一頭鮮明的橘紅色頭髮,以及一雙突兀的綠色雙眼。
  
  他的父親貝克.歐布蘭溫是經營油漆塗料企業的老闆,是個作風嚴肅、一絲不苟的男人;但同時也是個酒鬼。他不僅對亨利的管教十分嚴苛,事業上的壓力還讓他時不時喝酒喝得更凶,進而對家人暴力相向。曾經在亨利只有五歲的時候,因為他吃不下盤子裡所有的晚餐,貝克因而一邊喝酒一邊氣得咆哮:「那你乾脆都不要吃了!」並掐住他的咽喉,逼他把吃下的食物全吐出來,甚至抓著他小小的身軀往牆上用力撞擊。
  
  而亨利的母親蘿娜.瑪麗.摩根則是一名鋼琴老師,但她卻患有精神上的問題,對唯一的獨子亨利抱著十分強烈的佔有慾和控制欲。蘿娜經常會對亨利做出一些不合常理的規定,像是不準亨利在學校與同學有任何交流,放學後也不準亨利和附近的鄰居小孩玩耍,而且必須在指定的時間內回到家裡。
  
  只要亨利違反規定被她逮到,她就會使用殘忍的手段將他暴打一頓。曾經有一次,蘿娜只是透過窗戶看見亨利班上的女孩陪著他放學走回家,便立刻怒氣沖沖地衝出家門,將正在和同學談天說笑的亨利拉進屋裡。
  
  蘿娜將手足無措的亨利連拖帶拽地拉進浴室,命令他脫掉上衣,再使用皮帶將亨利的雙手往上高舉、緊綁在淋浴柱上。小小的亨利知道即將會有不祥的事情發生在他身上,開始拚命懇求他的母親饒恕他,並保證下次再也不會違反她的規定。但無論他怎麼苦苦哀求,蘿娜仍默不吭聲,只見她抽出另一條皮帶,手臂一舉就是往他身上抽打。
  
  期間,無論亨利怎麼哭喊、怎麼懇求,蘿娜依然無動於衷,持續著她的暴行。隨著抽打的次數增加,亨利的身上逐漸佈滿一條又一條宛如毒蛇般扭曲的傷痕。亨利的哭聲夾雜著皮帶的抽打聲以及蘿娜的喘息聲在小小的浴室中迴盪,著實令人感到不寒而慄。
  
  殘酷的體罰直到蘿娜似乎是手痠又或是怒氣消逝才逐漸停止下來。但在剎那間,她彷彿清醒了過來、不可置信地睜大雙眼,立刻將手中的皮帶扔掉,解開亨利的束縛,張開雙臂將他緊緊地擁入懷中。「亨利,寶貝,對不起……媽咪愛你……媽咪不能沒有你……對不起……」她顫抖的雙手緊抱著亨利,手指輕撫著他背脊上猶如浮雕般腫脹的傷痕,不斷向他道歉。
  
  亨利則是筋疲力盡的在母親的懷中啜泣,背上被劃破的傷口滲出的血液被她撫摸到糊成一團,形成一幅怵目驚心的畫作。
  
  在那個資訊與精神醫學觀念尚未普及的年代,精神病的污名化與大眾對精神病的認知程度普遍較為低落;再加上父親貝克因為生意上的忙碌又為了避人耳目,所以並沒有即時將妻子送醫尋求適當的醫療協助。因此在蘿娜這樣陰晴不定又病態的家庭教育之下,亨利在學校裡的處境逐漸被孤立,同學甚至是老師都盡可能地離他愈遠愈好,避免受到他總是突然出現的母親發瘋似的波及。
  
  當時可憐的亨利必須同時承受父親下班後因工作壓力酗酒而引發暴力行為,也要忍受母親時不時就會發作的精神疾病。長期生活在這樣不健康的家庭環境之下,亨利的心理狀態也逐漸走向下坡,變成了一個性格陰沉、冷漠又孤僻的孩子。
  
  時間到了1987年,亨利十五歲。
  
  蘿娜的病情隨著時間加上丈夫長期的忽視日益惡化,進而讓她產生了偏執的自殺念頭;只要事情不如她的意,她三不五時就會揚言要傷害自己,甚至向丈夫威脅說要帶著亨利共赴黃泉。只要脾氣一上來,她就會揮舞著菜刀、到處尋找亨利。儘管亨利每次都在第一時間躲得遠遠的,依然要承受那股母親隨時可能會奪走自己性命的龐大壓力。
  
  儘管亨利的父親在外出工作時都會把家裡所有的危險物品藏起來,但蘿娜總是有辦法找到其他的替代物品。而夫妻倆也經常會為了這些事情而吵得不可開交,但情況到最後總是不了了之。
  
  如出一轍的戲碼不知道上演了多少次。已經長成青少年的亨利經常會受到來自母親間接對自己生命的威脅,連帶著酒鬼父親一貫的家暴,忍無可忍的他因此開始翹課與逃家。他會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蕩,身上沒錢就用偷的,偷來的錢就拿去買毒品或者酒精來麻痺自己。
  
  就在某天,亨利在城裡的電動遊樂場認識了一個跟他一樣逃家的孩子,庫珀。他第一次見到庫珀的時候,他正癱坐在一台他剛好想玩的Out Run塞車街機的座位上。亨利走上前,想詢問他是否有要繼續玩那台街機,卻發現眼前的這名少年氣色似乎不太好。他的臉色蒼白,嘴唇微微泛紫,無神的雙眼掛著重重的黑眼圈,呆滯地盯著尚未投幣的遊戲預覽畫面。
  
  似乎是察覺到亨利的存在,庫珀擠出一個僵硬的微笑,開始和他攀談。起先亨利還以為庫珀與他年齡相仿,沒想到他表示自己已經是個十九歲的成年人了。
  
  「聽著,長大一點都不好,我完全不想背負那個爛家庭的重擔……那個酒鬼成天只會揍我跟我媽,家裡又有一餐沒一餐的……」庫珀開始自顧自地抱怨起來。「我家還有三個年幼的弟弟,為了養活他們我還得放棄我想上的大學出去工作……我的人生根本就被那些該死的人摧毀了你知道嗎?」
  
  當下,亨利其實並沒有想認真聽他說話,他只在乎他能不能快點起身好讓他玩他想玩的那台街機。似乎是看穿了亨利的想法,庫珀神秘兮兮地湊了上前,從口袋裡掏出一把滿滿的遊戲代幣。「……這樣好了,你陪我玩一場遊戲,如果你贏了,我就把我身上所有的代幣都送給你。」
  
  亨利望著庫珀手中還有鼓脹的口袋裡數量多到足以讓他玩個三天三夜的代幣,便不假思索答應了他。
  
  「好,跟我來,我們去一個地方進行遊戲。」庫珀起身,跳下了街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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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亨利跟著庫珀離開遊樂場,來到城裡一棟偏僻的廢棄房屋。那棟房子有兩層樓,大門被木板封得死死的,看起來已經很多年沒住人。庫珀帶著亨利從房屋的後門潛入。他們走上充滿霉味的二樓,來到一個格局被打通的空間。
  
  庫珀拍拍地上的塵土,席地而坐,也示意亨利在他對面坐下。亨利呆愣愣地盯著庫珀,不曉得他想耍什麼花樣。只見庫珀從外套裡掏出一把左輪手槍,沉甸甸地放在他們中間的地板上。
  
  「這個遊戲叫做『俄羅斯輪盤』。」庫珀解釋道,「遊戲規則非常簡單,這把左輪槍裡只有一顆子彈,總共可以扣下六次板機,但只有一次會擊發。現在我們開始輪流旋轉這把槍,只要停下來的槍口朝向誰,誰就要拿槍對自己的腦袋扣下板機。」
  
  亨利想起自己曾在電影裡看過這種遊戲,遊戲進行時的場面總是充滿壓迫感,不曉得下一輪誰會不小心擊發子彈而送命——沒想到現在竟然換做自己要玩這個賭上性命的殘酷遊戲,他不由得感到一陣毛骨悚然。
  
  庫珀用憔悴卻帶有一絲興奮的眼神瞧著亨利,「怎麼樣,要開始了嗎?你贏了的話所有代幣就都是你的囉。」
  
  亨利緊皺著眉頭,左思右想;既然自己也走投無路了,不如就賭一把吧,他寧願死在這裡也不想回去那個該死的家。想著想著,他對庫珀點了點頭。
  
  「好,那麼這局你先來。」庫珀說。
  
  亨利戰戰兢兢地伸出手,轉動地上的左輪手槍。槍口開始在他們之間轉呀轉的,最後緩緩在庫珀的方向停下。
  
  亨利緊張地吞了一口口水。只見庫珀神態自若地撿起地上的手槍,對準自己的太陽穴,毫無遲疑地扣下板機——「喀嚓。」是空的膛室。「輪到我囉。」庫珀從容地把槍放回地上,這次由他來旋轉槍枝。亨利緊張地盯著槍口,冷汗開始從他的額間冒出,他發現自己無法像庫珀一樣冷靜。
  
  槍口緩緩的在亨利面前停下;頃刻之間,他感覺到自己周圍的空氣幾乎都快凝固了,不禁又開始思考:自己有必要為了這些遊戲代幣而賠上性命嗎?
  
  「請吧。」庫珀對亨利攤開手,一副畢恭畢敬的姿態。
  
  亨利故作鎮定地拿起地上的左輪,緩緩把槍口舉到太陽穴旁。他發覺自己扣在板機上的手指正在瑟瑟顫抖。
  
  他察覺到庫珀正坦然自若地注視著他,沒有任何逼迫他的舉動,就只是靜靜地望著他。亨利躊躇了好一陣子,最後他深吸一口氣,一鼓作氣扣下板機——
  
  「喀嚓。」是空的膛室。亨利發著抖把左輪槍放回地面,暫時鬆了口氣。他發覺自己的額間上滲出了不少冷汗;沒想到死亡帶給自己的恐懼會如此的震懾。
  
  庫珀帶有笑意的對他點了點頭,「現在輪到你轉動了。」亨利再度伸手轉動左輪,望著槍口在原地像陀螺一樣轉呀轉。
  
  似乎是錯覺,他無意間看見庫珀的眼裡閃過一絲興奮的情感。最後槍口又再度停在自己這一頭——他無疑是選擇了自己的死亡。亨利感受到那股面對死亡的壓迫感才解脫沒多久就又回到自己身上。他看見庫珀露出狡猾的笑容,點頭示意他繼續動作。這傢伙根本就是想看自己受死。
  
  但規則就是規則,他沒贏到那些代幣,等於沒有地方能待,最後又得回去那個地獄一樣的爛家。一不做二不休,亨利打算速戰速決。他迅速撿起地上的左輪,朝自己的太陽穴再次扣下板機——
  
  「喀嚓。」幸好又是空的膛室。
  
  亨利的手幾乎發軟了,他無力地把槍放回地面,交棒給庫珀。現在他感到筋疲力盡,只想多呼吸幾口順利保住的空氣。亨利的眼角餘光看見庫珀開始轉動手槍,接著槍口停在了庫珀他自己的方向。
  
  「謝謝你了,亨利,這場遊戲很有趣。」庫珀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像是先前一直被他按耐住的情感終於能獲得釋放。亨利只覺得十分古怪;但當他意識到情況有那麼一丁點不太對勁時,他只來得及看見庫珀閉上雙眼,朝自己的頭部扣下板機——
  
  「碰!」一聲劇烈的槍響在空屋中爆發,伴隨著庫珀的血液噴濺到了亨利的臉上——他眼睜睜地目睹庫珀另一頭的太陽穴被子彈貫穿,後座力使他瘦弱的身軀幾乎倒臥到空間的另一端。
  
  亨利的腦袋瞬間陷入一片空白。他望著庫珀毫無生氣的模樣,子彈把他的頭骨鑿出了一個明顯的大洞,腦漿及血液四處飛濺。但在如此淒慘的死狀之下,他的面容卻異常的祥和;他掛著微笑,彷彿心滿意足地沉沉睡去——那是亨利一輩子都無法忘懷的光景。
  
  但亨利在錯愕與驚嚇之後接踵而來的情緒卻是憤怒——因為他成了幫兇,那個間接殺害庫珀的幫兇。
  
  混帳!這未免也太自私了吧?他既然到頭而來都想死,那憑什麼要在死前邀請自己陪他玩這個幾乎快把他的生存意志給抽乾的遊戲?他其實一直都有計算好子彈的膛室與開槍的時機吧!
  
  他憑什麼死前還和自己道謝?他憑什麼?
  
  自私、自私、自私!
  
  現在他可能會被冠上謀殺或者自殺幫兇的罪名,走投無路了。盛怒之下,亨利洗劫了庫珀身上的所有口袋、偷走了庫珀的皮夾與所有代幣,也偷走了庫珀手上的那把左輪手槍。
  
  他打算逃離這裡,永遠離開這座該死的破爛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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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亨利帶著用遊戲代幣與左輪手槍變賣來的錢財,沿途利用搭便車的方式離開了辛納城;那個對他來說只有滿滿糟糕回憶的爛地方。他沒有目標,漫無目的地沿路攔車向北漂泊,並且還隨時留意沿途經過的休息站或是商店有沒有電視正在播報有關庫珀的自殺消息,又或者是在店門口張貼出他的通緝海報。
  
  在一次偶然之下,他看見休息站的電視上正在報導庫珀腦袋中彈、死在一處廢墟裡的短暫快訊;由於庫珀的手上沒有任何的槍械,死因便被警方歸咎於搶劫殺人案。也因為警方似乎沒找到有關亨利在場的跡證,他算是僥倖地逃過一劫。
  
  隨著搭便車的里程數增加,亨利透過一名卡車駕駛得知了達約城(Dar York)這個地方。那是個在當時還正處於開發中的城鎮,治安雖然並不良好,但對亨利來說還算是個可以展開新生活的絕佳地方。好在,在社會治安糟糕的八零年代,亨利仍然幸運的靠自己的方法順利抵達了達約城。他在那裡的一間餐廳找到了洗碗的工作,僱主也很好心的為他提供棲身之所,讓他一待就待了將近十個年頭。期間他也換過許多不同的工作,而他的工作態度總是認真、勤奮,因此幾乎每一位僱主都非常賞識他。
  
  時間轉眼來到1997年,亨利二十五歲。這年他已經是個印刷廠的載貨司機,擁有一份穩定的正職收入能夠養活自己。
  
  五月週末的一個晚上,亨利在城裡的酒吧認識了一名女性文字作家,愛麗絲.迪亞。她當時正低調地坐在吧台角落、一道泛黃燈光的陰影之下,但她一襲鮮紅色的套裝還是擄獲了亨利的目光。
  
  愛麗絲擁有一頭褐色的長捲髮、杏色的雙眼以及飽滿如果實般的嘴唇。她的年紀比亨利整整大了十歲,著實是個擁有成熟魅力的女性。亨利其實向來都對年紀比他稍長的女性很感興趣,這有一部分是源自於他的母親蘿娜在他小時候給他的陰影;正因為他從母親那裡體會到的母愛是扭曲、匱乏的,才使他更迫切地渴望所謂的「正常的母愛」,進而讓他嚮往成熟的女性。
  
  愛麗絲翹著修長的雙腿,向亨利表示自己也和他一樣來自辛納城、是週末到達約這裡來旅遊的。「不過……這裡不太適合當作旅行的地點吧?」亨利接過酒杯,對她的選擇有些不解。達約城一直以來都是犯罪率極高的城市,即便亨利住了將近十年依舊沒什麼改善;這裡的搶劫與殺人案發生的頻率層出不窮,更別說會有觀光客特地前來旅遊了。
  
  「我是來這裡放鬆和尋找靈感的。」愛麗絲一副悠哉的樣子,「我打算寫一些新的故事。」
  
  亨利聳聳肩,露出無奈的笑容,「那麼這裡恐怕只會讓妳得到一堆犯罪故事的靈感。」
  
  「我確實對犯罪的題材挺有興趣的……」愛麗絲托著下巴,對他揚起一抹怡然自得的微笑,雙眼似乎正在勾引他的靈魂。
  
  亨利發覺自己深深被眼前這位神秘的女人所吸引。「不介意的話……我可以花些時間告訴妳。」
  
  幾個鐘頭過去,他們倆交換了許多彼此有所耳聞的犯罪題材,並且愈聊愈起勁,可以說是相談甚歡。當晚,亨利便到了愛麗絲所入住的旅館過夜。兩人深情地纏綿過後,愛麗絲坐在床上燃起香菸,開始訴說起自己的來意。「其實我是為了一個傳說而來。」她深吸一口菸,緩緩吐出。
  
  「什麼傳說?」亨利漫不經心的輕聲詢問,只專注在欣賞著她昏黃燈光下猶如雕塑般典雅的五官輪廓。
  
  「自殺峽谷。」愛麗絲回答,調情似地緩緩跨坐到亨利的身上,朝著半空中又吐了一口菸。「我聽說達約城的北方公路盡頭有一座自殺峽谷,它的名字叫做『海凡峽谷』——只要自殺後遺體被遺棄在那裡,那麼死者的靈魂不僅不會進入地獄,而是直達天堂。」
  
  亨利突然從那陶醉的曖昧氛圍中被打回現實。這是什麼荒謬的破事?哪有人自殺是不會下地獄的?他猛然想起了十年前庫珀的那場自殺遊戲,不禁怒火中燒;這種人自私成這樣,哪有資格上什麼天堂?「既然如此……妳是想去那個地方參觀嗎?」亨利按耐住心中的不快,故作好奇地問。儘管他在達約這裡住了這麼多年從沒聽過這個傳說。
  
  「我想要驗證這個傳說。」愛麗絲雖然面帶微笑,語氣卻斬釘截鐵。
  
  「驗證?妳要怎麼驗證?」亨利皺起眉頭,滿腦子盡是疑惑。
  
  「——我會在那裡自殺,而你,必須確保我會死在那裡。」她忽然從身後掏出了一把手槍,槍口直直地對準亨利的前額。
  
  「什麼……?」亨利嚇了一跳,詫異地瞪大雙眼,根本來不及反應。「妳是在開玩笑嗎?」
   
  「我是認真的。」愛麗絲的表情在霎那間彷彿蒙上了一層陰霾,她的眼裡閃爍著厲光——那是偏執且帶有歇斯底里的目光。亨利彷彿能從她身上看見母親的影子;更何況她又是比他年長的女性。他開始感到一切重蹈覆轍,母親帶給他的陰影依舊揮之不去,自己就算長大成人也始終擺脫不了這些關於他人自殺所帶給他的威脅——
  
  母親鬧自殺,憑什麼要拖自己下水?庫珀要自殺,憑什麼要讓自己因為他的死而成為幫兇?而現在愛麗絲要自殺,憑什麼要威脅他來幫助她上天堂?
  
  「妳要尋死妳自己一個人去就好,何必拖我下水?……」亨利一臉無辜地望著她。抵在他前額的槍管(——又是該死的左輪手槍)讓他的頭皮不由自主感到一陣發麻。
  
  「在當地自殺是無效的,必須死後遺體被拋進峽谷裡頭才行——我需要有人協助我,確保我到時候有死透。」愛麗絲握著槍的纖細手掌爆出一條青筋。「你有車吧?我要你清晨就馬上載我到那裡去。」
  
  他媽的!妳瘋了嗎?這樣我會成為幫兇的!亨利原本想把這句話說出口,但他強迫自己沉住了氣。
  
  因為他想到了一個更好的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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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時分,亨利駕駛著自己的二手轎車在達約城北邊的州際公路上奔馳。他感受到自己的眼皮非常沉重,身體也被酸痛與疲憊侵蝕——因為愛麗絲整晚都用不知道從哪弄來的手銬將他囚禁在床頭,槍口也死死地盯著他,防止他萌生逃跑的念頭。
  
  愛麗絲現在無所事事地坐在副駕駛座上,一頭褐髮隨著車窗外的微風飄逸。她滿臉雀躍地張望車窗外的風景,彷彿他們只是要去探訪觀光景點似的;或許是順利將自己的自殺計劃透漏給亨利的緣故,她的神色表現得如釋重負,並也開始和亨利分享自己的故事:
  
  有關她小時候是如何遭到身為妓女的母親利用,被她從外面帶回來的男人們輪流侵犯並間接作為交易,甚至連自己的外公都成為常客之一。
  
  有關她被好不容易收留她的養父性侵、強迫吸食毒品並進行精神控制長達十年之久——而這也對她的身體和精神造成了永久性且極大的傷害。
  
  有關她被強迫出嫁的丈夫又是如何長期對她進行肢體暴力,最後毆打她直到肚子裡的孩子不幸流產——那天,她一怒之下用手上的那把槍殺害了丈夫,並畏罪逃亡到了達約城——而她身為作家的身份,想當然爾也是個謊言。
  
  她的人生三番兩次地跌落谷底,如同泥沼般,每當她想掙扎爬起卻又愈陷愈深。因此,她從很久很久以前就放棄了生存的念頭。
  
  「——這次是我唯一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對自己的人生能擁有掌控權。」愛麗絲說完了她的故事,便轉頭望向亨利,手上的槍口仍然監視著他,「我信得過你吧?」
  
  亨利沒有回答她,只是鐵著一張臉,意思性地點了點頭,並繼續盯著眼前綿延不斷的公路——事實上愛麗絲的故事他一個字也沒聽進耳裡,因為他現在滿腦子都在想著如何進行他的「計畫」。
  
  北方公路的車流量稀稀落落,除了長途運送的貨車司機之外,平常幾乎很少會有自小客車經過——除了那些要去自殺峽谷探訪的旅客。車子開了一個多小時,遠方的地平線逐漸冒出高聳的峭壁,猶如不規則形狀的焦糖磚塊堆砌在四周,在天空湛藍色漸層的襯托下形成了一幅飽和度極高的美景。
  
  「海凡峽谷/45公里」的里程標誌映入了亨利的眼簾。
  
  「不遠了,就快到了……」愛麗絲露出興奮的神情,勾起一抹迫不及待的笑意喃喃自語。那種神經兮兮、夾雜著欣喜若狂的樣子讓亨利不敢置信自己昨晚竟然和這種人親熱過。
 
  車子又開了四十分鐘左右終於抵達了海凡峽谷——從高處俯瞰,那是由綿延不絕的峭壁所圍繞而成的一處峽谷景點。高低起伏的峭壁猶如定格的海嘯,由遠至近多層次的堆疊成一幅壯觀的美景。
  
  亨利把車子停在路旁的空地處,跟著愛麗絲下了車。「這裡沒有天堂。請先停下腳步,想想你的親人及朋友們。」路旁的一塊警語告示牌映入了亨利的眼簾。大概是因為聽聞傳說而來此地自殺的旅客不勝枚舉,有關單位才會特地設立告示牌來進行勸阻——但愛麗絲彷彿是被遠方的美景蠱惑似地,繞過了那塊立牌。
  
  亨利隨著她的腳步跟上前,兩人並肩眺望著海凡峽谷的壯麗美景。燦爛的陽光從高處落下,遠方整片峭壁以及稀疏點綴的草木幾乎一覽無遺。
  
  「果然……這裡簡直美得跟天堂一樣……」愛麗絲的眼裡閃爍著殷切的光芒。似乎是受到美景的震懾,她更加確定了動手的時機。她轉身,語重心長的對亨利囑咐:「待會我會對自己動手,而你必須確保我會順利落進峽谷裡。」
  
  亨利依舊是點點頭,默不作聲。他望著愛麗絲窈窕的身影走到了懸崖前,背對著他,緩緩地舉起手中那把左輪手槍。
  
  她那頭被璀璨陽光勾勒出光澤的褐色長髮在懸崖旁隨著微風搖曳,彷彿一幅在空中暈染開來的水彩顏料。緊接著一聲巨響;亨利看見從她槍口射出的子彈在一瞬間內貫穿了她的太陽穴——背光的剪影清清楚楚地呈現了一切,血液與腦漿猶如稍縱即逝的煙火從她另一側的腦袋炸出。
  
  受到後座力的衝擊,她的身軀緩緩向一旁傾倒——但就在她要墜入生前所夢寐以求的峽谷之際,亨利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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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亨利把愛麗絲的遺體從懸崖旁拉了回來,塞進車子的後座,隨後開著車把她載到了公路附近的一處廢棄加油站。
  
  他在加油站裡找到一間裝滿工具的倉庫,並把愛麗絲的遺體移動到那裡的地板上。接著他脫下上衣、挑選了幾把還算銳利的鋸子與斧頭便開始著手進行分屍作業。沒有屠宰經驗的他,耗費了長達好幾個小時才分別將愛麗絲的頭顱、胸部,腹部與手腳肢解成了十一大塊,並連同內臟分別使用黑色的大型垃圾袋一一裝袋。
  
  當一切都處理好後,他便分批把那些裝有屍塊的垃圾袋連同愛麗絲的衣物與隨身物品接連搬進自己車子的後車廂。
  
  傍晚時分,亨利清理好滿身的鮮血後駕車離開了加油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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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亨利將車子停靠在公路旁熄火,接下來的整個晚上他都待在車上休息。直至清晨,他到了後車廂挑走幾樣愛麗絲值錢的隨身物品後啟程回到北邊的洲際公路。


  亨利開著車在一望無際的公路上奔馳。他保持在最低車速,並每隔一段距離就停下車來,從後車廂裡拿出一袋分裝好的愛麗絲的遺體,大剌剌地將屍塊從袋子裡拋到公路旁的空地上。
  
  既然妳如此自私地認為這樣能夠上天堂,那麼我就親手將妳送到地獄去。
  
  亨利懷著憤恨不平的心,沿路重複了好幾次拋屍的動作;他每隔一段距離就停下車拋一次屍體,直到後車廂變得空空如也,只剩下沾滿腥臭血跡的黑色垃圾袋才停止動作。丟完最後一包屍體後,亨利回到車上點燃一根愛麗絲所留下的香菸,吞雲吐霧。他望著自己從愛麗絲的遺物中挑選出的值錢物品;其中包括一些鈔票、信用卡,首飾以及她用來自殺的左輪手槍。
  
  此時亨利在遠方的公路旁看見了兩名背包客,其中一人朝著他的車子舉高手臂、豎起大拇指,看起來是想要搭便車的樣子。
  
  亨利將車開到那兩名背包客附近,發現他們分別是一男一女,似乎是一對情侶。但他們的神色卻極為怪異,不僅臉色蒼白,還像是吸毒過量一樣兩眼無神。他們死氣沉沉的模樣讓亨利不禁想起了庫珀——那個在十年前想不開、把他變成自殺幫兇的自私鬼。
  
  「海凡峽谷,我們要去海凡峽谷。」男性背包客瞪著一雙彷彿沒有靈魂的眼瞳,用機器般毫無起伏的聲音告訴亨利。
  
  亨利的目光掃視過他們倆,便點點頭答應讓他們上車。想當然爾,他們去海凡峽谷大概只有一個目的——到那裡殉情。
  
  自殺的人別給我妄想上什麼天堂。
  
  亨利在他們上車後開沒幾公里,便在路邊停下車來,掏出那把愛麗絲遺留下來的左輪手槍,威脅他們舉起雙手;與愛麗絲的情況不同的是,亨利沒有把他們載到目的地,而是直接在車上迅速地開槍解決他們。
  
  手槍的子彈近距離的、狠狠地貫穿了那對背包客情侶的頭部,弄得整輛車上都是他們的血液和腦漿。亨利滿臉鮮血,載著他們的遺體回到了他昨晚才待過的廢棄加油站;同樣的,他花了好幾個小時將他們分屍,再載著屍體回到北邊公路,沿路拋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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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愛麗絲以及背包客情侶慘遭分屍、沿路被丟棄的遺體沒多久便被開車路過的民眾發現。
  
  達約城當地的警方立即展開調查。他們查到了三名死者的身分與死因,也追查到了亨利曾經用來進行分屍的廢棄加油站。但因為所採取到的跡證並不多,再加上亨利將犯案工具都帶離了現場,因此他們對兇手的行蹤暫時毫無頭緒。
  
  當亨利在新聞報導上看見自己的傑作時,他並沒有太大的反應,而是沉寂了一陣子沒有再犯案。
  
  1998年,亨利26歲。他因為運送貨物的工作,經常需要開著貨車在通往海凡峽谷的北邊公路來回奔波,而這也使得他的犯案慾望再度蠢蠢欲動;因此在短短的幾個月內,他分別又殺害了三名男性和四名女性——他們都是要前往海凡峽谷自殺而向他攔車的背包客。
  
  亨利的執念不斷在一起又一起的犯行中逐漸加深;他憎恨那些想自殺的人,認為他們都是自私自利的混帳,為了讓自己解脫而不惜一切代價地去連累別人——就跟愛麗絲一樣,就跟庫珀一樣,就跟他的母親一樣。
  
  他們想要透過海凡峽谷去到天堂,那麼亨利就讓他們事與願違,把他們變成慘不忍睹的屍塊,沿路丟棄在公路上。
  
  警方的追查仍在持續進行,亨利則一邊關注著新聞,一邊低調地躲避他們的查緝。
  
  八月中旬。結束一天的工作,亨利下班回家時接到了一通電話——而電話另一頭的人竟然自稱是愛麗絲。
  
  「——哈囉!亨利!還記得我嗎?」愛麗絲語帶笑意地的和他寒暄,彷彿這是個策劃已久的驚喜。「是我啊,我是愛麗絲.迪亞!」
  
  儘管時隔一年之久,亨利卻馬上認出了她的聲音。他拿著話筒,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瞬間寒毛直豎——那個女人不是已經自殺、被自己分屍又棄屍,死透了嗎?這難不成是惡作劇電話?不可能啊……沒有人知道他曾經和她見過面甚至是後續的一連串事件……
  
  「妳……為什麼?」亨利渾身顫抖,活像個做了虧心事被抓到把柄的孩子。「妳不是已經……」
  
  「天啊,我真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才好!」愛麗絲用像是在跟朋友分享趣事的興奮口吻蓋過他的疑惑。「亨利,我必須向你道謝!真的很感謝你讓我上了天堂!」
  
  「什麼?……妳在說什麼鬼?」亨利滿臉不可置信,手裡的聽筒差點掉到地上;他詫異愛麗絲竟然死而復生致電給他,還聲稱自己上了天堂。
  
  「噢,對耶,我都忘記了!抱歉啦,你肯定被我嚇到了!」愛麗絲打趣地說。亨利彷彿能看見她故作犯傻地揮著手。「告訴你,海凡峽谷的傳聞果然是騙人的——真正能上天堂的管道是要死後被人分屍、棄屍在北邊公路才對!」
  
  亨利的表情逐漸從驚訝轉變為困惑,「什、什麼?……」
  
  「也就是說,你的舉止幫助我了上天堂——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好像是某種天堂的漏洞吧……我也是到這裡才聽說的;原來能上天堂的不為人知管道還有很多種,只不過還是要碰碰運氣啦!」
  
  愛麗絲欣喜若狂地道出一連串驚人的資訊。
  
  「對了,我也是因為到了天堂才能打電話給你,想說來向你道謝……雖然我生前的死狀被你弄得不怎麼好看,但現在這樣一切都值得了!」
  
  「很可惜不能證明給你看,不過這裡的生活品質簡直是棒極了!啊,對了,我也聯繫到那些曾經搭過你便車的人;他們雖然臨死前都受到了巨大的驚嚇,但同樣都對你心懷感激喔——」
  
  愛麗絲滔滔不絕地說著,亨利卻持續處在震驚當中。也就是說;他耗費了這麼多精力、在憎恨的執念下殺了這麼多人,結果他們那些自私鬼卻通通因為自己的殘忍行為上了天堂?
  
  「對了,既然你都為我們做了這麼多,現在卻淪落到被警方追緝。為了報答你,我就告訴你一個緊要關頭能夠讓你脫身的辦法吧!這是我從有去過地獄那邊的人打聽到的——假如你不小心被逮捕的話,只要立刻自我了斷,你的靈魂一抵達地獄後便有辦法再度復活。」
  
  「……妳、妳是認真的?」亨利皺起眉頭,思緒一時之間還來不及轉動。
  
  「當然,你都幫我這麼大的忙了,我怎麼可能會騙你呢?——噢,抱歉,我不能跟你多聊了,從這裡打到人間的通話時間有限制,超過時間可是要多收費的!那麼很感謝你,有機會再見啦——」
  
  愛麗絲匆匆地說,緊接著電話另一頭傳來「喀嚓」一聲,通話便中斷了。
  
  亨利聆聽著話筒傳來的嘟嘟聲,仍然僵在原地。「……我是在做夢嗎?」
  
  當晚他徹底失了眠,腦袋裡有太多資訊需要消化——自己原本是要阻礙那些心懷不軌的自殺者上天堂的,結果他們反而因為自己的暴行達到了目的;但那根本不是他的本意,他是憎恨那些自私自利的人才會這麼做的。
  
  該死,那些混帳東西!現在害得自己淪落到被警方通緝的下場,他們卻能照樣進天堂享福……
  
  亨利在床上翻來覆去,反覆思索著愛麗絲所說的話。她提到的方法……到底為什麼會叫我在關頭自我了結呢?明明自己最痛恨胡亂自殺的人……難道真的會需要遵從她的建議嗎?
  
  我要是瘋了才會相信她。亨利仍舊對她的話感到半信半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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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8年,北邊公路發生了三男四女、一共七人的拋屍命案。警方後來根據案件的相似之處連結到了1997年所發生的兩起命案:分別是愛麗絲.迪亞與一對背包客情侶的分屍案件。
  
  警方調查到愛麗絲.迪亞就是來自辛納城謀殺丈夫後畏罪潛逃的嫌犯。他們前往她的住處搜查,在她的其中一本日記裡找到了有關「海凡峽谷」的剪報與資訊。同時警方也查訪到那對背包客情侶的家屬;他們則表示那對情侶生前也曾提及過要去海凡峽谷旅遊。
  
  而1998年最後一起發生的三名青少年拋屍案,受害者分別為十九歲的蓋比.威廉斯、十八歲的黛安娜.羅素與瓦菲.柯林頓。警方調查了這三名青少年的家庭環境,發現他們也都有個共同點:就是他們各自都在家中留下了遺書,並且還在上頭註記要去「海凡峽谷」這個地方。
  
  有鑑於上述幾起案件的共同點,警方終於理出了頭緒。他們比對了1997年的命案,推論出這些案件極有可能是同一名兇手所為,而他們也針對這名「北方公路殺手」列出了幾條犯罪側寫:
  
  一、兇手可能是一名男性,單身,有穩定的收入。
  
  二、兇手的工作很可能是一名貨車司機,並且需要經常往返北邊公路,對公路周遭的地理環境有一定的熟悉度。
  
  三、兇手在小時候可能受到家庭暴力環境的影響,進而使他產生某種偏執並憎恨擁有自殺念頭的人——尤其是聽信海凡峽谷的傳聞而前去自殺的旅客。他的犯行除了劫走那些旅客的財物之外,還會藉由殺戮來滿足他童年所背負的陰影,使得搭到他便車的人個個下場都慘不忍睹。
  
  亨利望著電視機內的新聞報導,咂了咂嘴,心想警方的犯罪側寫就如同算命一般果真有一定的準確度。
  
  時間到了1999年,警方招開了記者會發布消息。他們表示經過比對1997年的拋屍案以及1998年三名青少年身上所留下的跡證,目前已經確認了同一名兇手的DNA,並將會開始針對特定的人士展開搜查行動。
 
  眼看著警方開始鎖定僱用貨車司機的公司一間一間地展開偵查,發覺在劫難逃的亨利立刻向公司遞出辭呈、草草收拾包袱便展開了逃亡計畫;然而警方也不是省油的燈,他們一調查到亨利的公司有人在這段時間可疑的匆匆辭職,立刻就對他展開了搜捕行動。
  
  很快的,在公路上逃亡的亨利立刻就被路旁待命的幾名便衣員警辨認出他的轎車外觀,引發了驚心動魄的追逐戰。最後亨利的轎車輪胎被員警的子彈給波及,導致他的車輛失去控制,像是一頭莽撞的公牛,蛇形偏離到公路旁的荒地上,停止了動作。
  
  亨利的前額在意外中受到撞擊,鮮血幾乎流滿了整張臉,接著他立刻就被紛紛一擁而上的警員們從駕駛座中押了出來。在一陣混亂當中,亨利的腦海不斷地閃過愛麗絲曾經告訴他的荒謬指示,但他來不及決定下一步行動便被戴上了手銬。
  
  亨利順勢被押上警車,在移送的過程中他再度思索著愛麗絲的話:「只要自殺,靈魂一抵達地獄之後便有辦法再度復活。」儘管這聽起來根本就是天大的笑話,但仔細想想——死透的愛麗絲都已經致電給他了;這個方法對現在的他來說無疑是唯一的管道。
  
  自己真的要這樣做嗎?但他不想面對接下來的牢獄之災,也不想失去自由,更不想為了殺害那些他討厭的人而失去人生的掌控權——
  
  亨利被警方押送到當地的警局稍作停歇,順便為他包紮他意外而撞擊出來的傷口——此時他的心中正暗自盤算著時機。就在警方要將亨利移送到看守所的同時,他逮到機會,迅速搶下身旁一名警員的配槍,並在眾人都來不及做出反應的瞬間朝著自己才剛被包紮好的前額扣下扳機——
 
  「新聞快訊:來自達約城的北方公路殺手亨利.歐布蘭溫稍早已被警方順利的逮捕歸案。但嫌犯卻在移送看守所的過程中搶奪了員警的配槍,飲彈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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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亨利發覺自己身在一個冰冷又壓迫的地方——他感受到自己的雙腳處於懸空的狀態,體內還有一股電流遍佈全身的麻痺感,但他的意識似乎還存在著。
  
  他睜開雙眼,發覺自己進到了另一個不知名的空間;當身體脫離了那個虛無的空間時,那股壓縮住的感受隨即被釋放開來——他感覺到自己全身無力,處於站也站不起來的狀態,而他的身旁隨即湧上了兩名人員將他攙扶起來。再度開口呼吸的亨利不禁大口大口地喘息,他的眼前一片朦朧,看不清任何東西。
  
  他感覺自己被攙扶到一個平台前坐了下來。經過一段時間的適應,他這才看清楚稍早扶著他的「那兩個人」身穿著類似實驗室的白袍,而且長相十分古怪;他們分別擁有灰色與綠色的皮膚、一對反白又朦朧的雙眼,樣子就像是萬聖節會化妝成殭屍或惡魔的要糖人。那兩名古怪的人員開始為他進行簡單的身體檢查。期間,亨利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前額,並驚訝地發現那裡居然完好如初、沒有任何傷口存在。
  
  「你好,亨利.摩根.歐布蘭溫——這裡是地獄的傳送站,歡迎來到地獄。」似乎是檢查完畢,其中一名灰皮膚的人員望著手裡的紀錄板夾,抬起頭來對他說道。
  
  「……地、地獄?」亨利皺起眉頭,對於現況感到非常不可置信;他訝異的重點在於自己死後竟然還能保有完整的意識與肉體,而且還能來到「地獄」這個地方。
  
  「哎呀,沒事的啦——你只是需要一些時間習慣而已。」綠皮膚的人員聳聳肩,似乎對這種事情司空見慣。接著他將一份牛皮紙袋遞給亨利。「拿去,裡面是你的地獄護照和身分證件,還有一些告訴你該如何前往地獄報到的指導手冊。有問題的話可以再請教我們入境處的服務人員。」他拍拍亨利的肩膀,用飯店櫃檯人員般流利的口吻向他說明。
  
  亨利傻眼地接過資料,稍微查看了一下內容物。他發現裡頭果真有一本他從沒看過的黑色燙金護照還有身分證件。
  
  他拿起自己的「新身分證」仔細端詳。那是一張黑色的身分證,上頭用紅字大大的標示著「地獄」的字樣,下方還有一組地獄官方為他所提供的身分證字號。其他部分的就如同證件上會有的資訊;包括他的姓名、生日,還有他生前所使用在身分證上的大頭照。
  
  「——如果你想換新照片的話可以將證件寄送到上面的官方地址辦理。」綠皮膚人員挑了挑眉,順口對他提醒。
  
  「呃、噢……謝謝。」亨利還處在詫異之中不知道該做何反應,只好隨口道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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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依照工作人員的指示離開他們所稱的「傳送站」後,亨利來到了地獄門的入境處。接著就像所有來到地獄的人一樣:通過地獄門、搭上卡戎的船,來到他所屬的地獄第七層——施暴之層。由於亨利生前曾經犯下殺戮以及自殺的罪行,因此他必須定居在施暴之層永無止盡地工作、日復一日地過日子。
  
  轉眼之間,亨利在地獄裡已經足足待了五年,但他發覺這裡的生活簡直比自己生前要舒適多了。儘管每天都需要付出勞動工作,但至少經過改革後的地獄還是能夠在忙碌中尋找樂子。他同樣能在工作結束後跑去酒吧喝酒,同樣能認識許多新朋友、參加派對甚至是找人上床——直到有一天他接到了一通電話,一通又是愛麗絲打來的電話。
  
  「——嗨,好久不見啦,亨利!我就知道你會採納我的建議!」愛麗絲如同之前一樣用熱情的口吻向他打招呼。而此時的亨利正在酒吧裡和同事切磋撞球。
  
  「……怎麼又是妳?」亨利無奈的手插上腰間,望著同事順利地把檯面上所剩的最後一顆球打進洞裡。有關愛麗絲的回憶再度湧上他的心頭。儘管她告訴自己能以自盡的方法來逃避刑責——這確實幫了他很大的忙,而且對他來說就像是換了個地方過生活;但不變的是,他心中的疙瘩依舊存在著——那股對於自殺者的憎恨。
  
  「聽著,亨利,我現在要說的事情非常重要——就是我最近認識了一位剛來到天堂不久的老太太,她的名字叫做琳達,她說她曾經是你在辛納城老家的對街鄰居。」愛麗絲不顧亨利的疑惑,開始自顧自地講起話來。「琳達告訴我她對於你們家的印象非常深刻,因為你的母親到現在都還是那樣瘋瘋癲癲的,而且她的行徑又有加重的跡象——」
  
  亨利開始回憶起小時候的光景,他對於那位琳達老太太的印象只有她的笑容十分毛骨悚然還有她養了很多隻貓。小時候幾乎住在那一帶的孩子都會戲稱她為「養貓的恐怖老女巫」。
  
  「所以呢?妳有必要打給我說這些嗎?」亨利不耐煩地問道。
  
  「唉唷,聽我說嘛!琳達說你的母親大約在你死去的兩年前生了個小妹妹,現在她已經七歲了——」愛麗絲語帶急促地說。
  
  「什麼?……妹妹?」亨利對這件事感到非常訝異。不過也罷,畢竟他生前逃家之後就不曾再聯絡過他的父母,更不用說是聽聞他們的近況,只是沒想到他們後來居然又生了個孩子——換句話說,也就是他的「替代品」。
  
  「琳達還說你父親的公司最近經營不善,虧損了龐大的資金又面臨倒閉和破產。而在她過世的前一週,她還曾經聽見你的父母正在大吵大鬧,才發現他們極有可能真的走上絕路——你的母親打算帶著全家去自殺,包括你那無辜的小妹!」
  
  「他媽的!那些混帳東西!」亨利氣沖沖地咒罵出聲。他開始認為自己應該要替那個從沒見過面的妹妹負起責任,他不能因為自己逃家的緣故而讓他的妹妹也步上自己的後塵,成為被別人牽連去自殺的受害者——
  
  「你必須回到人間去拯救她。」愛麗絲語重心長地說。
  
  「可是……我現在人死了又在地獄,哪有辦法去救她啊?」亨利不知所措地表示。
  
  「有個方法是我從地獄那裡來的偷渡客打聽到的:以你的條件,只要你擬定一份殺人契約,再向你目前所屬的公司上級遞出申請,便能夠回去人間尋找簽約者簽約、進行每個月固定的殺戮……」愛麗絲開始滔滔不絕地傳授他如何回到人間的方法以及有關「殺人契約」的法則。
  
  而亨利此時此刻心裡非常明白:他必須回去拯救他唯一的妹妹,順便消滅掉他那該死的原生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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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珍.瑪格麗特.歐布蘭溫,她是個漂亮的女孩,擁有一頭金髮還有和你一樣的翠綠色眼睛。她的五官就像洋娃娃一般精緻,但是精神狀況卻被你們家亂七八糟的環境弄得非常糟糕……」亨利回憶著愛麗絲先前提供給他的情報,現在的他順利帶著申請到的契約並透過傳送電梯回到了人間,目前正駕駛著從路旁偷來的一輛轎車,在返回辛納城的路上。
  
  有關於他的父母在童年是如何對他施暴的事蹟,他實在是不太敢想像那些爛事同樣也曾發生在自己年幼的妹妹身上;他跟他的妹妹何其無辜,只因為身為他們的孩子,就得要背負足以摧毀一生的童年。更糟的是,她的性命還可能會葬送在他們手裡。
  
  儘管亨利是從達約城的傳送點回到人間,但也因他身為「死人」的緣故,在趕路的期間根本就不需要休息或是處理其他生理需求,因此他只花了短短幾個小時便很快地抵達了自己的老家辛納城。
  
  亨利把車開到父母家的對街,望著那棟在他童年時期烙下悲慘陰影的房屋。那種熟悉卻又令人作嘔的感受不禁又再度浮現,使他恨不得直接放火燒了它。他走向前門,發覺屋內非常安靜,似乎沒人在家的樣子。但他的當務之急是要找到她的妹妹、讓她脫離那該死的家庭,現在只要找到她就好……
  
  此時他突然在空氣中嗅到了瓦斯的味道——似乎是從屋內散發出來的。這使他有股不祥的預感。情急之下亨利立刻用身體撞擊門扉,破門而入。當前門一被撞開,一股濃到讓他幾乎快睜不開眼睛的瓦斯味順勢撲鼻而來。
  
  亨利摀住口鼻,看見距離他不遠的地板上正趴著一個瘦弱的金髮小女孩——她狼狽的模樣似乎是正想用爬行的方式逃離家裡。而他許久不見的惡夢——他的母親蘿娜正咬牙切齒、用冒出青筋的蒼白雙手緊抓著地板上的女孩,想要將她拖回屋內——而此時的她被亨利突如其來的破門舉動嚇到愣在原地。
  
  「我不要……我不想死……救救我……快救救我……」金髮小女孩——也就是亨利的妹妹珍.瑪格麗特一看見他的出現,便抬起頭來向他苦苦哀求。她精緻的五官痛苦得緊皺在一起,翠綠的眼眶不斷溢出斗大的淚水。
  
  亨利在此時也發現他的父親貝克趴臥在後方的餐桌上,樣子似乎正在熟睡——很可能是被下了藥。看樣子母親肯定是要引爆瓦斯讓全家人都同歸於盡。
  
  「回來!小珍!……到媽咪這裡來!」蘿娜突然從驚嚇當中回過神來,使勁一把抓起趴臥在地上的珍。
  
  亨利見狀立刻把蘿娜推開,迅速從她的手裡把妹妹搶了過來;而被他襲擊的蘿娜順勢跌坐在地上,但她仍抵死不從,踉蹌地爬起身,嘴裡尖叫著往亨利的身上撲了過去。這女人真的瘋了。亨利緊抱著自己的妹妹,與他的母親扭打著。在混亂之中她的指甲甚至抓傷了他的手臂。以前的他總是會屈服在母親的百般暴力之下,但現在已經不一樣了;他已經是個成年人了。
  
  亨利逮到時機再度把蘿娜推到一旁,抱著珍想奪門而出。但就在瞬間,他回頭看見蘿娜掏出了一根火柴——
  
  她低垂著腦袋,氣喘吁吁的對著亨利露出一抹癲狂的微笑,顫抖的指尖緊緊地捏著那根火柴——那根掌控著在場所有人性命的火柴。「亨利,沒想到這時候你竟然回來了……」蘿娜用興奮的口吻對他說道;而亨利萬萬沒想到她竟然還認得出自己。「看來我們全家終於能團聚了。」
  
  眼看蘿娜緩緩將火柴盒從自己的裙子口袋掏出,亨利立刻驚覺大事不妙;他也就算了,但是他絕對不能讓自己的妹妹落到和自己一樣的死亡下場。他緊抱著珍,以最快的速度衝出了家門——而他的身後隨即爆發出一道足以撼動天地的巨響。爆炸的衝擊使亨利整個人被彈飛到地上。他感受到自己的背部像是被火燒過般的灼熱,一些猶如隕石襲來的玻璃碎片與屋瓦甚至劃傷了他的身體,但他還是死命地保護著自己的妹妹,不讓她再受到任何傷害。
  
  當周遭的一切平緩下來,趴臥在地上的亨利慢慢地回過了頭——
  
  透過空氣中彌漫的塵土,他看見房子在爆炸之後立刻就陷入了熊熊大火。而母親蘿娜的身影就猶如皮影戲般在刺眼的火光中掙扎;就像是張牙舞爪的惡魔。最終這名悲慘的女人與她早已昏迷的丈夫逐漸被烈火吞噬殆盡,也為這個不安定的家庭畫下了扭曲又無以名狀的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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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瓦斯引爆慘案結束後,亨利花了一段時間照顧被母親下藥而幾乎懨懨一息的珍;幸好她很快就恢復了精神,但也因為之前吸入了些許的瓦斯,她時不時會出現腦袋暈眩的後遺症。
  
  也由於母親的這些舉止,導致亨利到現在還是非常憎恨自殺者;而他的妹妹也不例外,她痛恨自己的父母親所帶給自己的陰影,還有那些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創傷症候群與後遺症。
 
  後來,亨利為了彌補珍的心理創傷與童年的缺憾,便成為她的監護人、將她帶在身旁扶養和照料。而他也依照自己原定的計畫和她簽下了殺人契約,兩人隨後回到了達約城定居直到現在——
  
  電影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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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哇靠,這、這真的……太精采了!我們應該買點爆米花來配的……」這是羅奇看完電影的第一個感想。他誇張的用紙巾擦拭淚水,忍不住搖頭鼓起掌來。
  
  但他卻看見身旁的奈提正在呼呼大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