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險境|來日勿念
本章節 5276 字
更新於: 2024-04-10
昭真宮觀主身邊跟著徒弟,剛進門就叫人回宮一趟,請神轎來。
蜀湘老闆搓著手聽觀主叮囑,等人走了才問:「我這店,是撞上什麼東西了嗎?」
觀主揣著手重複周王爺的話:「外面收了三個,你店裡被人動了手腳。」
謝必安拍了下觀主的肩:「這人養小鬼。」
觀主被三尊大神圍著有些拘謹,在老闆眼裡就成了嚴肅。他問:「你是不是養過小鬼,又沒給人個善始善終?」
蜀湘老闆心虛地點頭。
周王爺本來插著手,聽到這裡深深皺起了眉,降駕到觀主肉身上把人罵了一頓。
養小鬼其實就好比僱傭關係,但是大部分童工們靈智未開或是未開完全,這就造成了他們註定會有些癡傻。而蜀湘老闆就是仗著知道自己養的小鬼其實智商不高,忽悠人幫忙白幹事來著。
簡單來說就是騙智障打白工。
周王爺兜兜轉轉簡略看了一圈,徑直走向了廁所。
「你這個地底下被人埋了容易招鬼來的東西,要挖出來,眼下且先容本王與祂談判一番。」
范無咎道:「我兄弟二人查過,這地下似乎埋了具仙骨,只餘一抹殘念。」
周王爺撇撇嘴:「做做意思給凡人看嘛,不然他們不會信。」
仙官們面對凡人總是莊嚴一些,面對同僚時就沒有這樣。周王爺反應過來,一臉震驚:「稍等,范將軍說什麼,仙骨?!」
謝必安解釋了一下羅盤探出的結果,又順便統整:
仙神所化死物兼咒詛、複靈體,同時又是縛靈,大概是某位仙官的殘身,被人拿去跟別的東西煉在一起了,因為怨氣深重、靈氣濃厚,在一眾陰物眼裡就相當是塊唐僧肉。
「可埋下這東西之人用意為何?是將此物藏埋在此,抑或是想借這東西謀害這凡人?」周王爺下巴一偏,指了下蜀湘老闆。
謝必安抬了下手,說:「不對。」
「哪裡不對?」
范無咎知他的意思,解釋道:「王爺不妨回想一下,就在剛剛王爺點出這凡人店裡被動了手腳,此人表情為何?」
謝必安:「波瀾不驚,似乎並不訝異。」
周王爺已經從觀主身上退駕,轉頭向凡人示意別道破。
當蜀湘老闆走到廁所前時,委婉地表示自己就不進去了。
觀主已經從剛剛三位仙神的話語中察覺到了不對,揣著手板下臉來:「先生,這樣我們真的不好處理。」
周王爺給觀主比了個讚。
最終蜀湘老闆還是在觀主的陪同下等在了門口,不知道是不是感知到他們一行人的目的,裡面頓時又傳來了嗚咽聲響。蜀湘老闆下意識往聲源看了一眼,昭真觀主見狀問道:「在看什麼?」
蜀湘老闆:「這個聲音,我最近靠近都會有。」
所以他昨天沒在店裡,跑到外面去了。
在場所有人都察覺到了他聲音裡掩蓋不住的緊張,觀主又問:「你在怕什麼?」
「……一、一般人遇到這種事不都怕的嘛。」
觀主不置可否,示意眾人先等一會。
過了大約十分鐘後,一輛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小卡車開到門口,載來了五架神轎和一車人。周王爺見狀化出法身,喚了座下神將,等神轎抬起就往店裡衝。
范無咎和謝必安退到一旁,準備有東西出來時幫忙圍堵。廁所那扇塑膠門砰砰亂響,接著「砰」的一聲,猛地被衝開!
一團黑霧直竄出來,直奔蜀湘老闆而去,范無咎使了個法訣,看見霧裡隱約現出了一個殘影。
那是一條浮空的大狗,人立時能比愈韶這種半大少年高一些,因為牠的兩條後腿被一種極其殘暴的方式替換成了人的腿骨。
那些吼叫和嗚咽終於清晰起來,神轎衝上來擋在黑霧前面,周王爺單手打著手印,另一隻手從背後抽出長戟,直指黑霧而去,大喝:「妖孽,還不給本王跪下!」
謝必安腳下一錯,退了一步,舉著手機錄影的手依舊不動分毫,范無咎化出攝魂鈴,叮噹一搖——
只見黑霧驟然散開,蜀湘老闆跪倒在地。
因為他看見了那個東西……
……
狗人被架著呲出一口尖牙,范無咎揮動勾魂索,三兩下便將牠的前肢牢牢束縛。
他伸指捏訣,狗人的話聲就響起來。
那是很嘶啞的聲音,夾雜著狗時不時的喘氣聲。
牠說,放開我,我要去殺了那個人渣。
觀主則是皺著眉問蜀湘老闆:「這東西,你埋的?」
老闆沒吱聲。
狗人一見他躲閃的目光,乍然暴怒,狂吠道:「好,好!你不說,你不敢說!」
周王爺把方天戟往下壓了壓,問:「此人與你有仇?」
「有仇,有仇?」 狗人怒極反笑,喘了幾聲,「就是他把我死後的屍身煉成這般模樣,養了小鬼,把我折骨埋屍,困於此地十餘年!」
牠身上流淌的煞氣陡然暴漲,嘶吼:「你問我與他有仇?就是他讓我淪落到如今這般地步!你說有沒有仇?」
謝必安勾了下范無咎的靈識,心通道:[不對勁。]
本靈是狗的邪物,靈智不該這麼高。
除非牠原本就已經修煉出了靈識,或是……
謝必安靈光一閃,抬起頭問:「閣下本靈是哪位仙官?」
他問本靈是什麼東西,而是本靈是誰,這句話就代表他已經篤定這個狗人本靈肯定不是狗。而謝必安則猜測是某位仙官,因為一些原因投到了狗胎,這才有此獸形。
果不其然,狗人那雙滲著血的眼睛猛然瞪向他,片刻之後才開了口:「吾曾乃……鎮守南宮門二十八將之一,下凡歷練……投胎為犬。」
牠講話時伴隨著喘息,緩緩道來。
牠這一世本是歷練兼做功德,因為這蜀湘老闆前世予他有恩,牠是來報恩的。
只是這一世的蜀湘老闆著實不是個善人,聽了旁門左道的建議,養了小鬼。
小鬼鎮不太住,那道人又一眼看出蜀湘老闆這條狗來歷不低,便說以此狗之屍鎮小鬼,能保家室和睦、財源廣進,不過需得這狗對你忠心耿耿。
於是,老闆在狗的食料裡分了一個月下抗凝血殺鼠劑,每次只有非常一點。
後來這狗開始瘀青不褪,日漸病重,開始天天嘔血,最終在老闆的照顧下離世。
牠以為是自己大限將至,心裡掛念著老闆,想著頭七時見最後一面……
直到牠還魂之時,看到老闆和人通著電話,將自己的屍身剝皮抽筋,敲斷下肢放進了瓦甕。
牠的皮毛包住了兩根人類的腿骨和自己的骨骸,從此被埋在這間餐廳與小鬼所在相剋的位置長達十年。
牠一直被縛在自己的皮裡,和那兩截腿骨融合在了一起,爬不出瓦甕。因為那兩條人腿骨太長了,彎著卡在了口小腹大的甕裡。
這十年間,這間餐廳真如那道士所言,紅紅火火,高朋滿座。
謝必安心想怪不得羅盤給出的結果如此奇怪,眼下一一對上了。
狗人說到這裡,已是雙目含血。
周王爺撤開方天戟,飛快在空中畫了道咒,道:「本王給你做主討個公道,跟著來。帶上這人。」
他最後一句是對著觀主說的,後者扯著老闆道:「跟我們去宮裡走一趟吧,這事得做個了結。」
周王爺又問:「兩位將軍一道去麼?」
「送一程吧。」范無咎道。
周王爺又想起什麼似的一蹙眉:「嘶——等等,它本體在這,怕是走不了這麼遠。」
謝必安伸出手,凌空在狗人身後做了個掐的手勢。末了道:「暫時斷了,走。」
狗人上了車,牠以一種怪異的姿勢坐在遮陽棚裡,看著那間餐館從視野裡遠去。久日不見天光又是陰物,牠卻睜著形狀駭人的眼睛一眨不眨盯著後方看。
車廂後面還座了十個抬神轎的凡人,他們照著觀主的指示讓出了這片空間,范無咎彎著腰走過去,輕聲問:「別看了。眼睛不難受麼?」
狗人沒說話,周王爺在另一邊道:「快到了。」
快能給你一個公正、快能夠讓你終得解脫了。
……
等愈韶滿世界逛完,得知自己的考核又出事時,他的心裡是崩潰的。
他心裡就兩個念頭:
怎麼又出事了啊?!
咦,我為什麼要說又?
但是當兩位將軍告訴他已經基本算是通過後,他好似被人提溜著亂抖的心頓時又穩了回來:「後面的事不用處理了嗎?」
范無咎挑著素版宮保雞丁裡的辣椒,說:「要,但也不是你的事。有仙官處理了,大抵能有個善了。」
愈韶鬆了一口氣。因為在聽到謝必安解釋那些事情的時候,他也跟著難過起來。
這一天本該就這麼過去,可就在七點左右時周王爺隔空打了一道心通過來:[ 找到了。是謝范將軍兩位?]
謝必安:[ 嗯。]
[ 可否請兩位將軍助本王查找一位道號為清恣真人的人修?這便是指使趙……就是那凡人養小鬼、煉仙骨之人。]
[ 可。知道多少?]
[ 一無所知,只知那人自稱清恣真人。]
[ 好。我二人盡快徹查,擒住便捉拿歸案。]
[ 多謝,本王眼下抽不開身,有勞了。]
謝必安把這四個字丟給技術狗查了一圈,坐在椅子上等結果,一邊走凡人的網路搜尋,還真查到了點東西。
他把剛剛那段心通轉述給范無咎,然後放大螢幕上的一個網頁。
那是一個問怎麼招財的帖子,底下浩浩蕩蕩堆了幾百樓,其中一個人就建議樓主去找這位清恣真人,很是靈驗。
然後他在這個網站又搜了一遍,強大的搜尋能力不負所望,幾百萬條結果只有寥寥兩條有關係的,卻都精準的提到了這位清恣真人:
一條是剛才的,另一條是一個人拋出的問題,回答裡面就攤著那四個字。
「我撞邪了,求介紹大師幫解決。」
下面洋洋灑灑寫了五百字以上小作文說明情況,下面回答樓也聲勢浩大的掛了一堆。他往下翻,翻到了一條自稱青石醫院內部人員的用戶回答。
裡面拍馬屁的廢話佔了六成,剩下的內容一成是標點符號,只有三成提供了有用的信息:
這位真人能封的了停屍間,道行必定只高不低,但是性格古怪,得熟人介紹才肯做事。
這位真人似乎是什麼祥明山派的首徒,平時隱居深山修行,他老人家出不出來看心情,找不找的到就看緣分了。
范無咎:「脾氣挺難伺候,要釣還不一定釣的出來。」
「不能靠釣,然後?」
「試試去抓?」
謝必安點了點頭,翻手化出一張尋人符,只是改進了部分,把原本的符文跟入夢的融合到了一起。正好技術狗發來了此人姓名命盤、生辰八字。
這清恣真人姓祝名碩,確實是極聰慧的命,算到如今也才快四十,已經能佈那困百鬼的大陣,確實可以稱上一句天資聰穎、才華過人。
但任你道行再高,也終究是凡人。
既是凡人,終有一夢。
……
謝必安閉了下眼,握著范無咎的手倏然一空,來到了一片水深及膝的水域。
這裡腳下頭上都是茫然的黑,只有他剛試探著走出一步時引起一片漣漪。
不出意外,心通又斷了。
他料到會是這種情況,抬手端了一捧火。
這裡無邊無際,能畫符能拔劍,只是全無用武之地。
被困住了。
這傻逼還會學習進步,分明是針對他的。這種廣闊無疆的陣沒有山只有石,平鋪一片,以他為陣眼。
這種結構都沒有的豆腐渣工程也就在夢裡能佈出來不垮。
但也因為是假的,所以他再不能用之前的方法破這陣,只能另尋他路,或是被困死在這裡。
傻逼東西,值得一炸。
他琢磨著算了一卦范無咎什麼狀況:
上六,過涉滅頂,凶,無咎。
意思是事情走向不太好,遇到緊要關頭會出事,但是最後還是無甚凶險。
謝必安接著算了自己一次,出來的結果非常凶:
六三,來之坎坎,險且枕,入於坎窞,勿用
意思是……進退維谷,叫他原地待著,不要輕舉妄動。
這話說的輕巧。因為待了一會,他竟然逐漸睏倦起來。
這是一件不太好的徵兆。
細水濕衣,黏在身上著實不好受。他用符咒化出一張行榻坐了上去,一邊把衣服擰乾。
在這裡發出的聲音都會遠遠傳出去,卻沒有迴音。除了火光照亮的範圍外黑沉沉的,靜得讓人絕望。
這裡同樣也沒有晨昏輪替、斗轉星移,沒法知道究竟過了多久……
這種失明失聰的感覺很讓人煩躁,饒是謝必安也不例外。
他索性閉眼支在床頭,可那股倦意比煩躁更難抵抗。
……有問題。
他隨手捻出一張黃表紙,匆匆留了話,在支不住睡過去時,腦海裡閃過了個疑問:
這裡真是那什麼真人的夢嗎?誰家夢特麼長這樣?
……
范無咎那邊也是類似的情況,不過再糟一些。
由於對方考慮到他這個陣法頂修,特意給他安排了個難的——
證據就是謝必安的腳下還有實地,他沒有。
珍妮馬貼心。
他這邊可以看見謝必安,可對方看不見他,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讓他感受絕望。
他就像一抹虛影,就交錯在那人的旁邊。明明就在身旁,看得見、摸不著,既相交又相隔。
像極了陰陽兩別。
彷彿是為了嘲弄,這造夢的人完全沒要限制他動法的意思,也不需要。
這傻逼不知道用什麼方式造就了現在這個狀態,在沒摸清楚之前,多輕舉妄動哪怕一步大概率就一腳踏進挖好的坑裡。
因此在看到謝必安睡著時,他心下很是焦灼。
……任何對這類奇法稍有了解的人都會知道,在別人佈下的幻境裡失去對意識的掌控是一件十分凶險的事情。因為可能就此迷失在捏造出來的、虛假的人生裡,一夢不醒。
如南柯一夢,終日不醒,以為自己過完了一生。
這種狀況令人焦急,而這大概是佈陣者想達成的效果。
范無咎圍著榻轉了兩圈,餘光忽然瞥到謝必安手底下壓著什麼,他心下一緊,湊過去一看,是一張謝必安慣用的黃表紙。
上面寫著謝必安剛剛卜算的結果,上面還寫了幾行字,是熟悉的筆跡,有點潦草:
見字如面,說一下我寫下這些字時什麼情況
睏,睡著後可能不能醒
咎弟,別衝動
先想自己出去,不用顧忌我
若不復相見,來日勿念
聽話
安
最後一個字草草收筆,想是入睡前勉強寫完。這些像是幾個零碎的念頭,看的人很是難過。
謝必安不問前程,陷入險境的最後一刻是希望如果自己有什麼不測,他不要牽掛。
他說,見字如面,聽話。
若不復相見,來日勿念。
……
作話:說了半架空,下章別考究。因為我也不清楚兩位將軍生在哪個年代(不同傳說版本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