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棘手|仙神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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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4-08
他們身為鬼神上千年,見過了無數場紅塵愛恨,人的、鬼的、眾生的,也會有鬼神或是仙神。
仙神並不無情無慾。相反,因為活了太久、見過的東西太多,這些情感從一開始跟眾生一樣轟轟烈烈,逐漸被時間磨得深沉,磨得圓潤隱忍。
這代表著看得越多、顧慮也越多,怕投進太多感情日後別離時傷感,不如一開始就不染凡塵。
大多數的仙官都是這樣的,斯文有理、溫潤如玉卻不近人情,顯得高高在上。
他們合作時總是客氣來、客氣去的,你能不能壓我一頭這種較量都不是明面上的東西。可有一位仙官就很特別,個性跳脫不毛躁,有禮但不生分,也無意搞這些暗中的較量。
之所以會說故人,是因為已經再見不到了。
他的名諱反倒沒讓兩人記住,因為他就讓人叫自己將軍,而這位仙官姓南宮,於是人稱南宮將軍。
讓凡人直呼自己的名字,可見此人個性確實挺特別。
他就是那位喜歡看水燈的,也是那位把白虎將軍納進自己主殿的仙官。
他叫那位白虎將軍從來也只是名字,不是不敬,是親近。
有一次四人合作去端一處以血飼之的紅楓鬼林,似乎和那位白虎將軍的過往有關聯,最後范無咎和謝必安聯手開了一道極大的生死門,配合著兩位仙神把被困纏在樹根不得解脫的無數亡靈送走後便要燒山。
那位南宮將軍和他們拎著火種火油走了滿山頭,再下山時指尖捏了一葉楓紅,順手別在了人相的白虎將軍鬢邊。
那位白虎將軍掃了他一眼,他就含著笑解釋:「乾淨的,樹底沒纏著什麼屍體縛靈,滿山也就這一棵。你不要別扔,還回來。」
那位白虎將軍沒還回去,只是在隔天從滿山灰燼裡叼出了一片只餘金脈的葉子,興許是那棵樹長的位置好,天時地利下煉出了就這麼一片金葉。
這種金葉不常見,甚至可以說三百年都難得一見,雖然稀有但好像除了拿來贈人有特殊的含義外也沒什麼特別。
那種金葉的含義記不太清,只記得似乎跟刻骨銘心有點像。
那位白虎將軍跑遍了被火焚過的滿山,只為送人這麼一片葉子。
只是後來的後來,這兩位仙官很久都沒了消息,他們在幾次合作時問了其他仙官,這才知道兩人雙雙隕落。
不是沒信徒沒香火那種自然入輪迴的,是一個重傷而亡,另一個不久後也是。
在他們查過輪迴後才知道,南宮將軍是跟著跳下去的。
據其他仙官所說南宮將軍在那之前非常奇怪,還是時常帶著笑,只是常常說著說著就沉默下來,垂眸摩挲著一片金色的葉子脈絡。
范無咎想到這裡,突然發覺這兩位仙官已經不只有情深意重那麼簡單了。
而是像當年的謝必安一樣。
他仰頭摘了一片楓葉,用業火燃盡後看著一縷輕煙消散在天地間。
民間常傳說用火燒掉的東西能被經由煙燼穿過陰陽兩界,帶給已去之人,而也確實如此……
因此陽間很多人燒紙錢或是紙紮的房車童子給過世的親友,聊做心意。
謝必安知道他心中所想,也燒了一片。
致故人。
范無咎收了業火,站起身來。「希望他們終能在人間相逢吧。」
「走了。」
……
在滿街手搖飲和補習班之間穿梭時,范無咎回想了一下昨晚聽到狗叫時那縷仙氣,總覺得有些蹊蹺。
謝必安聽了有點無言以對:「這種事不早說。」
范無咎:「沒想起來。反正挖開了就知道,不急。」
話是這麼說,可他們還回了一趟蜀湘看了一眼。
觀印打的穿超過二十公分厚的水泥,可是看不穿那層黑霧後究竟掩著什麼。謝必安抬起手錶,看到金針確實指著眼前的方位,只是給出的結果挺奇怪的。
細如髮絲的鏤金筆劃先是在死物和咒詛左右橫跳了幾次,又扭成了複靈體,再跳出幾次縛靈後乾脆留給他一片空白。
「這真不是壞了?」
「沒有。」
「證據?」
「……壞了我能知道。」
范無咎看著那羅盤抽瘋似的亂跳,留白後又閃出了一行十分令人不敢多想的結果。
「仙神所化」
這四個字不管和先前羅盤抽瘋時閃出來的哪個結合到一起,都是大凶的情況。
謝必安的眼尾突然抽跳起來。
愈韶……這是遇上了一樁極為棘手的大案。
他們先出了店面,把周圍已經密不透風的鬼群挑挑揀揀留了幾個,把其他銬下去後再回來後天色已經開始暗下來了。
剩下的大鬼吱哇亂叫著「士可殺不可辱」,范無咎拉開騎樓裡擺的木椅坐下來。「沒要殺,只是留下來問個話。」
大鬼眼睛一轉:「問什麼都說,但是得發誓不殺我們。」
范無就沒理它,問道:「為什麼來這裡?裡面原本那小鬼你們認不認識?」
大鬼蹬鼻子上臉,嘿嘿一笑:「這是兩個問題。好說,把鐵鍊解了。」
范無咎沒打算和它嘻嘻哈哈,抬手拉了一下玄鐵鍊。
它慢慢升溫,捆著大鬼的那一段已經成了通透的紅。
另外一個身著民國時期衣裙的女鬼連忙道:「大人,因為這片地下面埋著好東西,所以奴家過來想……利用它增強一下自己的修為。」
謝必安言簡意賅:「小鬼呢?」
女鬼:「我等一概不知。不知大人……還有什麼幫的上忙的?」
天知道它有多悲催,被忽悠過來後就在這被捆了一天,太陽曬的它身心俱疲。它也不大害人,就是在八大行業一區流連的*豔鬼,其實算是很溫婉的一類了。
謝必安不吃這套:「有,麻煩你們在這裡多捆幾天,到時候會有宮廟過來,本將軍給爭取上面的仙官刀下留人。」
女鬼:「……」我謝謝您。
大鬼嘶嘶著在旁邊問候范無咎祖宗,話剛出口就被一張封符強制了嘴,成了一隻被五花大綁的貓頭鷹,嗚嗚直亂叫。
范無咎捻熄了手裡的業火,追問道:「什麼好東西?」
女鬼:「奴家不知,只知這東西能增長修為。」
另一個被捆的貓妖又補了一句:「大人,那東西起碼四、五百年了吧,總之挺多別的鬼怪要搶,就是之前捆在這裡的另一些。」
謝必安心想果然,愈韶的修為還沒到這麼高,是其他東西把這些勾過來的。
「那再之前呢?」他問。
「什麼?」
「之前怎麼沒過來?」范無咎又問了一遍,「這麼好的東西沒有先被別的鬼怪拿走?」
幾個捆在結界上的妖魔和兩個坐在凳子上的鬼神竟然就這麼其樂融融的聊起了天,女鬼雙腳離地三寸,憑空坐了下來。
她雙腳前後交錯著併攏,手規矩的放在一處,愣了一下:「奴家記得,這是三天前才有的吧?」
貓妖插了一嘴,說:「我想起來了!小鬼之前就在,從蜀湘開張後就一直在這。」
所以小鬼確認是餐館老闆養的沒錯了……但三天前這個時間很巧,剛好就是謝必安把小鬼抓了的時候。
范無咎走進餐館,在空中捏了一絲煞氣出來遞到貓妖跟前:「聞過沒?」
貓妖:「……」
范無咎遞給牠不給別人是有道理的,一是因為貓嗅覺特別敏銳,第二是因為拿個帕子讓女鬼大姑娘家的聞不合適,三是因為另一個大鬼不會配合。
於是這活就落到了牠頭上。
貓妖想罵娘。
不過鑒於自己還被捆著,牠還是老老實實的嗅了一下,說:「有的。之前就有,沒這麼重。應該是之前這小鬼的鬼氣和裡面那東西抵消了吧。」
就這三言兩語之間,謝必安大概拼湊出了事情起因:埋在蜀湘下面的東西大概之前就在,應該是被小鬼的氣息蓋住了。而現在小鬼沒了,這個香餑餑的味道就飄出來,把一眾妖魔鬼怪吸引過來了。
完。
事情就是這麼簡單,不簡單的是這東西可能跟哪位仙神有關聯,照羅盤之前的結果來看,應當是某種遺物,或是那位不知名的仙神所化凶煞。
問完事他們又陪著它們閒聊了一會,期間貓妖和女鬼雖說被捆的嚴實但也並無大礙,乾脆原地坐下認命了,可那個大鬼陰惻惻的盯著人看,於是謝必安為了保險起見又加了一層封符。
貓妖瞳孔一縮,猛地抬起頭來看他。
謝必安沒注意到這道目光,只是在描畫符文的時候想起這鬼之前嘴巴不好聽,他微微蹙了下眉,畫得格外複雜、困縛的咒也特別多層……
把大鬼用金亮的咒鎖捆成了一隻蠶蛹。
直接把在場除了大鬼之外的所有神神鬼鬼逗笑了。
這些或鬼或妖雖說與凡人殊途,但是在本質上並沒有區別、也不以類區分。
身為什麼並不代表善或惡,只是一顆心啊。
女鬼小姐心思比較細膩,舉著團扇半遮笑得開懷的臉想。
范無咎捏了下謝必安的臉頰,半真不假的評價:「謝大將軍好大脾氣。」
貓妖本來趴著呢,聽到這一蹦三尺高,被勒著了沒蹦成,摔在地上攤成一灘黑漆漆的貓餅,抬起頭問:「您說他誰?!」
謝必安轉過頭去,問:「怎麼?」
貓妖一動不動的看了他一會,然後突然以貓身跪下來,對他嗑了九個頭。
嗑九下,自古以來意為謝大恩。
由於原形限制,牠的動作有點滑稽,但謝必安點了下頭受了。范無咎則問:「認識?」
「好像。」
他看著眼前身長跟七八歲小孩差不多的黑貓,一些記憶的片段被那尾尖的一點白勾了出來。
那還是大約明清時期吧。
黑貓自古為不祥之兆,比過街老鼠還慘。老鼠可能打幾下趕走了就不會追,而黑貓在那時候被看見幾乎可以說是必死無疑。
這隻黑貓原本也是如此,牠被某個獵戶看到,拉開弓就是一箭射穿了肚子。
牠帶著箭躲在街角,使勁扯著箭矢,越扯越痛。
牠到現在都記得倉皇逃竄時箭桿在血肉裡隨著動作晃動時的劇痛。
這時突然有個人注意到牠,走進前來查看。
在生死關頭的所有感官都會變得極度敏銳,而記憶也格外鮮明。
牠記得有人在巷外喊那人「謝將軍」,也記得那人俐落折斷箭桿時一瞬間的氣息。
與剛剛眼前這人畫符時散出來時一模一樣。
因為鮮少和范無咎分開辦事,謝必安罕見的記起了這件事。不過饒是如此還是不太記得細節,只記得那隻貓尾尖是白色的。
這本是再小不過的舉手之勞,給那隻貓上的仙藥也是某次合作時一位藥道聖手贈的,因為香就帶在了身上,看到貓傷成這般,動了點惻隱之心。
沒想到就是這個微不足道的契機,讓黑貓開了靈智。
從此被銘記了幾百年。
貓妖叩完頭,搖著毛絨絨的尾巴又坐下了,眼巴巴的望著這邊。
後來他們又聊了一會,直到將入夜後才回了旅館——愈韶還等著呢。
女鬼和貓妖身上的鎖鏈還在,卻已經不影響他們行動了。於是在他們走後,貓妖在桌子下找了個能被遮住的地方就地蜷了,女鬼則是支在桌上養神。
貓妖走動間無意絆到鎖鏈,發現可以牽動綁在大鬼身上的那部分,悄悄跟女鬼說了。
女鬼思考一會,說:「兩位大人可能懶得管,也不怕咱掙脫吧。至於那個可能是煩了,反正我們幫忙看著點。」
於是。
入夜後十一點,一旁被捆在柱子上的大鬼試圖掙脫勾魂索,被女鬼扯了回來。
月升中天的兩點時,大鬼攢了一波法力打算一舉爆破,被女鬼提前發現,貓妖把他法力給掐了。
之後的三點趁著貓妖和女鬼走神,大鬼依舊不甘心,想著趁機突圍,被勾魂索又扯了回來。
六點半點日出時大鬼已經被折磨的奄奄一息,嘴還被封著,罵不出來。
其實妖魔鬼怪、鬼神仙官是不需要睡覺的,但是鑒於需要修養修煉或是打發時間,大多數總也會每天睡上這麼一會兒。
女鬼找了處陰影浮空小憩了一會,等來了謝必安兩人帶來消息,說是當地的昭真宮接了祈願,觀主會來處理。
昭真宮所供周府王爺是個武神,來處理這種事情再正常不過,范無咎提前去打了個招呼,中午時人就到了。
來的是個看上去中年才俊的男人,腰板挺直,穿著道袍配上臉看上去完全就是活脫脫的隱士高人。
「高人」就是觀主,負責和家裡宮廟所拜仙神溝通的那種。
通常在人間有廟的仙官不常像鬼神大多數時候直接化身,而是透過人去處理人的事情,以免沾上一些因果。那個中年人聽了周王爺指示,先意思意思收了外面的三個捆著的鬼。
鬼一走,那股陰涼氣就少了許多。
蜀湘老闆依言開了鐵捲門,把一行人神放了進去。
……
作話:又要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