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西域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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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1-05
  剛踏進彩樓,楚雲秀就看見笑臉盈盈的蘇沐橙,她知道,蘇沐橙是專程在這等她,她也不矯情,直接走到蘇沐橙面前,伸手握住她的雙手,「這些日子,委屈妳了。」

  「不委屈。」

  「這兒不方便,進來說話吧!」見楚雲秀一臉不信,蘇沐橙淺淺一笑,拉著她的手,朝內室走去,隨著腳步,一句聽不出喜怒哀樂,淡得彷彿要化進風裡的話語,緩緩揚起,「要說委屈,真正委屈的人已經不在。」

  楚雲秀知道,蘇沐橙說的是葉秋。

  除了那些別有所圖和不明究理的人,江湖上的幾個名門大派,誰人不覺得葉秋委屈?他用在嘉世上頭的心血,怕是他們這些掌門加起來都抵不上的深,可,這樣一個人,硬生生被逐出師門,誰能替他說情,誰又曾替他說句公道話?

  就是想說,也沒處可說。

  哪怕對當日情況並不全盤清楚,呼嘯堡主唐昊的證詞,仍是不容質疑的真,他親眼看見葉秋追殺陳夜輝,葉秋刺傷陶軒時,他也在場,就連葉秋叛出師門前那轟轟烈烈的一戰,也有唐昊的一份,這些全是鐵板板的事實。

  罔顧師倫,屠殺同門。

  每一項罪狀,死死壓在葉秋身上。

  如果當時在場的是喻文州,或是王傑希,他們中的任何一人都好,有的是法子拖延,或是將疑點釐清,偏偏,那時在嘉世的人是唐昊。

  想到這,楚雲秀看向蘇沐橙的目光,不免顯得幾分複雜。「陶軒可有為難妳?」

  這樣的問題,要是傳了出去,江湖上會掀起怎樣的傳言是回事,嘉世和煙雨間的關係會僵上好段時間卻是必然的,明知如此,面對情同姊妹的蘇沐橙,楚雲秀仍是把話說了出口。

  面對楚雲秀的詢問,蘇沐橙只是淡淡的搖頭,「沒,他待我很好。」

  楚雲秀不相信蘇沐橙是真心覺得好,就她來看,蘇沐橙雖然氣色不錯,身形卻比往昔消瘦不少,再加上外頭那名金香,她還沒瞎,看得出金香在鬧騰些什麼,想到這,她不由得啐罵,「全是些鬧心的東西。」

  蘇沐橙聞言,揚起一抹淺笑,「由得她鬧。」

  那笑和往昔一樣,柔柔淡淡,卻增添了一絲冰寒,看得楚雲秀一陣心驚,正想說些什麼,蘇沐橙的嗓音再度揚起,「葉秋不介意,不代表我不介意。」

  「每一筆,每一條,我都記著。」

  從來不曾看過蘇沐橙這模樣的楚雲秀,當下會意,葉秋叛出嘉世的事,裡頭多半有什麼隱情在,即便如此,見到這樣的蘇沐橙,她仍是覺得幾分心疼。

  自老媼一事,藉口清心,將所有侍婢從者全數遣退的蘇沐橙,正親自張羅點心茶水,轉身,見著楚雲秀一臉複雜的看著她,她笑了笑,「怎麼這樣看我?」

  「葉秋若在,怎捨得妳這樣?」

  蘇沐橙聞言,怔了怔,許久之後才緩緩開口,「就是因為他捨不得,什麼都沒讓我知道,才給了那廝機會。」頓了頓,她用有些沙啞,壓抑的令人難受的嗓音輕語,「那天,他渾身是血的在我面前,讓我別哭,別看。」

  「他處處護著我,顧著嘉世,卻從來沒有想過他自己。」

  「雲秀,我不曾這麼後悔過。」

  光是聽,楚雲秀就能想像,這事帶給蘇沐橙怎樣的傷害與痛楚,偏偏蘇沐橙事發之後,不哭也不鬧,只是靜靜的待著,看似接受的活著,楚雲秀不禁要想,當她看見嘉世的人,看著他們的面孔時,蘇沐橙是不是也一面回憶他們在葉秋身上劃下道道傷痕的場景?

  驚心動魄,撕心裂肺。

  看著一夕之間,心境轉折極大的蘇沐橙,楚雲秀幾乎不作猶豫,「要不,我去對陶軒提聲,讓妳到煙雨住些時日?」

  如果可以,沒有人想無故結仇,楚雲秀亦是如此,但,看蘇沐橙悶悶不樂,嘉世裡頭尚有金香鬧騰,她怎麼忍心棄她不故,再說,她終究是煙雨閣之主,哪怕陶軒不樂意,她親自開口,這份薄面,陶軒多半是會給的,只是此後,兩派相處可能會產生些不舒服。

  儘管楚雲秀已經作好招陶軒厭惡的準備,蘇沐橙卻是搖頭拒絕她的好意。「我要留下。」

  「當初,他總是擋在前頭,為我遮風避雨,現在,我得學著自己面對。」蘇沐橙拉著楚雲秀的手,眼裡有著說不出的堅強與覺悟,「他說會回來,我便相信他會回來,這回,我可不會再是那名只懂得受他保護的蘇沐橙。」

  看著這樣的蘇沐橙,楚雲秀不知道怎的,突然想起,蘇沐橙頭一回出現在武林大會上的情景。

  那時的蘇沐橙一身綾羅綢緞、滿頭珠翠,不像是行走江湖的女俠,反倒像是大戶人家出身的千金閨秀,落在一票武林人士裡,顯得格格不入,若不是她頂著嘉世門人的身份,葉秋又護在她身側,誰也不會相信,她就是那名背著吞日和著葉秋一塊闖蕩江湖的女俠。

  端莊,秀麗,高雅,這樣的名詞,用在蘇沐橙身上,誰也挑不出錯來。

  偏偏,這個任誰看了,都覺得該端坐位上的千金小姐,在幾個門派各自派遣門人至校場展露一手時,在葉秋含笑的放縱下,不顧嘉世眾人勸阻,起身挽起衣袖,露出潔白纖細的膀子,背著一把大得誇張的長弓邁入武場。

  「嘉世弟子蘇沐橙,吞日獻技。」

  不卑不吭的清脆女音,引得所有人注意,蘇沐橙就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拉開長弓吞日,滿弦射靶,再乘馬追箭。

  滿弦十箭,箭無虛發,箭箭紅心,換得滿堂喝采。

  原本有意彰顯蘇沐橙美貌的陶軒,聞訊而來,也只能不住搖頭,那天之後,每年的武林大會,眾人都能看見一身勁裝的蘇沐橙,背著長弓吞日,跟著葉秋走在嘉世弟子的隊伍裡。

  那時的蘇沐橙很搶眼,現在,楚雲秀覺得她比那時更加耀眼。

  多一分堅韌與勇敢,就像是脫離親鳥呵護的雛鳥,頭一次展開翅膀,飛翔天際,她知道,懷抱這種覺悟的蘇沐橙,會越來越強大,於是,她不勸阻,也不反對,只在兩人即將別離之前,留下一語。「若是有朝一日,時勢所逼,只管上煙雨來。」

  當風雨險惡時,不顧一切將蘇沐橙納入翼下保護,是她唯一能為蘇沐橙和葉秋所做的事。

  知曉這份承諾如何沉重的蘇沐橙也不推辭,只是緊緊握著楚雲秀的手,「我會的。」

  「保重。」

  辭別蘇沐橙,經過嘉世校場的楚雲秀,見到了卻邪,以及它現在的持有者,孫翔。

  陶軒對孫翔的重視,誰都看的出來,彷彿是巴不得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嘉世現在最受重視和疼愛的弟子是誰一般,不管出席什麼場合,陶軒都會帶著孫翔,就連卻邪,給一併交給他使用。

  許多人都在傳言,等陶軒退隱,嘉世的掌門就會落到孫翔身上。

  葉秋為嘉世打拚了那麼多年,掌門的位置,他連碰都沒碰著,孫翔一來,就等著接棒子,多好。

  楚雲秀卻知道,那不過是個幌子,是根肉骨頭,丟到狗堆裡,哪怕不餓,也會饞著。

  多好,楚雲秀認為,該說這話的人是陶軒,空手套白狼這技倆,多純熟,他拋出卻邪和掌門之位,穩住孫翔這苗子,卻邪是從葉秋那奪來的,嘉世半點心血也沒損過,就是說好的掌門之位,也許陶軒總有一天會傳給孫翔,至少不會是現在。

  也許是十年,二十年後,也可能是陶軒百年故去的那一天,這中間的空隙太大,也可能,孫翔沒能等到登上掌門的一天,便出什麼亂子。

  就和葉秋一樣。

  楚雲秀停下腳步的瞬間,常年往來幾個門派的申建已跨步上前,取出火摺子,殷勤的為她點上煙斗。

  「行啊!有眼力。」誇讚對方識相的同時,楚雲秀吸了口菸,再緩緩吐出白霧。

  和葉秋那種閒雲野鶴的姿態不同,楚雲秀吐出的白煙,就像是要遮蔽她的目光神情,朦朧一片,任誰也看不透,白霧之後的她,是個怎樣的算計或想法。

  那時的楚雲秀,特別有氣勢,一股高深莫測的感覺。

  儘管,那份氣勢頂多只有一管菸的時間。

  見她不走,腳底像是生了釘子般,眼也不眨的盯著校場裡的孫翔,申建以為,她是對孫翔有了興趣,「楚掌門既然來了,何不下場過個兩把?」

  楚雲秀沒搭話,只是不以為然的一聲輕笑。

  申建何等人精,聽這笑聲就知道,這事沒譜,哪怕煙雨閣主向來不在意江湖怎麼說她,煙雨閣主手持紅纓槍戰卻邪,這等為嘉世顏面添光的佳話,她多半是沒興趣,更別說什麼英雄少年配紅顏掌門這類的傳聞。

  申建以為,楚雲秀看透他的想法,楚雲秀心裡想的卻是另一回事。

  陶軒這人看起來和和氣氣、彬彬有禮,實際上,他比誰都要來的狡猾,嘉世的興起,葉秋的叛逃,每一件大事小事,他全沾著,就是沒吃過半點虧,嘉世風頭正盛時,他過足了第一掌門的癮頭,嘉世不如初時順遂時,所有人都指著葉秋罵,他這掌門倒是一點髒水也沒潑著。

  就連葉秋叛離,朝廷震怒,陶軒仍是穩當當坐在掌門之位上頭。

  陶軒若是個平庸無能的傢伙,怎能走到這步?

  孫翔將手中的卻邪揮得虎虎生風,起式發招都是那樣鋒利強硬,饒是楚雲秀也不得不承認,陶軒找到株好苗子,不單基礎紮實,就連反應天賦也過人一等,哪怕招式套路裡,帶了點葉秋的影子,孫翔仍是以自己的強硬,另外闢了條路。

  若是此子心性受教,栽培個幾年,承接鬥神名號,興許不是難事,可惜……

  陶軒一開始就將孫翔捧得太高,丁點空間也沒留下,他讓孫翔以鬥神傳人的身份行走江湖,卻忘了,孫翔只是個剛出茅廬的小子,所以這個愣頭青找上韓文清,矢言了斷嘉世和霸圖間的恩怨,結果,反被削得連臉都找不著。

  想到打人不成,反挨打的孫翔,楚雲秀微不可聞的嗤笑。

  陶軒以為,嘉世曾經出了個鬥神,便能再捧出個鬥神,當鬥神是什麼?爛大街的瓜果,隨手抓就是一把?

  孫翔夠不夠格成為鬥神,楚雲秀不知道,孫翔鬧了個大笑話,她倒是很清楚。

  卻邪之所以被稱作神器,是因為葉秋使著。

  他讓卻邪成了聞名天下的神兵利器,而不是卻邪讓葉秋成為鬥神,連這點都搞不清楚,陶軒還指望什麼?

  笑了笑,楚雲秀沒再逗留,轉身就朝嘉世外頭走。

  臨走之際,她看見嘉世弟子中頗受陶軒倚重的劉皓,站在校場一角,眼也不瞬間的看著孫翔,以及他手中的卻邪,於是,她輕蔑一笑。

  一群糟心的東西。

  踏出派門,煙雨閣的副首李華已駕著馬車等在外頭,見楚雲秀出來,連忙迎了上去。「閣主。」

  「嗯。」楚雲秀也不做作,在他伺候下上了馬車,待馬車駛離好段距離,她開撥開懸於車窗上的珠廉,對著前頭的李華吩咐,「回去之後,讓人收拾個小院出來。」

  李華沒有多問,只是應諾了聲。

  風城又將滿煙雨。

    ***    ***    ***

  黃少天趁夜潛進客棧,再也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情形讓藍河有些忐忑不安。

  他知道黃少天很強,江湖裡,要黃少天的劍屬第二,絕對沒人敢稱第一,但,裡頭的人是朝廷藩王,身邊就是帶十個八個隱世高手,也不會讓人感到意外。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要是黃少天在裡頭吃了悶虧,別說藍溪閣,就是藍雨樓也無能為力,畢竟,得罪地方父母官,和開罪宗室藩王是不同概念,前者可以高高舉起,輕輕落下,後面,看的是皇帝老子的心情和顏面,不是一句誤會就能解決打發。

  或者,永寧王拿下黃少天後,將他綑送官府,藍河也有法子可以打點一二,哪怕沒法立馬將黃少天自牢裡弄出來,讓他過得舒適點,食衣無缺,倒是沒有問題。

  偏偏,黃少天進去後,裡頭也沒半點動靜,既沒喊打喊殺,也沒聽說有刺客。

  有人說,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藍河以前聽了還覺得有幾分道理,現在,他只覺得根本放屁,那可是他們藍雨樓最為仰仗,最受崇敬的劍聖,進了客棧就沒消沒息,讓人怎麼安心?

  黃少天就算是逃走,也會逃得轟轟烈烈,無人不知。

  在藍溪閣待久,和各大門派分支明裡表面和諧,暗裡你爭我鬥的藍河,下意識將一切想得很複雜,短短時間,他已將所有會帶來壞消息的結果都想上了,就連黃少天也許已經遭遇不測,被那郡王埋在客棧的某一處,這樣的事,他也想過了。

  他不認為自個杞人憂天,畢竟,王室宗親向來不講道理,打死一兩個人,對他們來說,就跟殺隻畜牲一樣尋常。

  黃少天翻進客棧,他便讓人捎了消息回藍雨樓,至今卻是連個回覆也沒有。

  藍河很想告訴自己,樓主和劍聖有所默契,或是黃少天正在執行什麼秘密任務,但是,藍河心裡總有些擔憂。

  就在藍河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甚至開始思考,是不是該潛進客棧探個究竟時,身為主要當事人,摸進客棧,和葉修打了一架,和王傑希來個不怎麼相見歡的相見歡的黃少天,卻是完好無缺的在葉修身邊打轉求決鬥。

  雖然,葉修從來沒把他的訴求當回事,但他至少搞懂了幾件事,首先,那個讓自己摸了幾把,又差點讓自己一劍捅出個窟窿的是葉秋的弟弟,不,是葉修的弟弟。

  外頭那個風傳正盛的永寧王。

  葉秋這名,就是葉修向他借來的。

  雖說這樣的事,聽起來有些匪夷所思,但也不是那麼讓人難以接受,只是自個喊了那麼多年的名字,居然是別人的名,還是個陌生人,感覺起來就是有些彆扭,不過,黃少天也不是個磨唧的人,轉眼就把那丁點不舒坦全拋腦後。

  比起這點小事,他更介意王傑希早在數個月前,就讓永寧王請來看診的事。

  全武林都知道,霸圖差點就打了過來,朝廷現在根本是巴不得把葉修好吃好喝的供起來,再早晚三柱的保他平安,那些叫的出名堂的門派就更不用說了,不管基於何種理由,全都在找葉修,結果,大夥筋疲力盡,不知葉修到底是生還死,早早就見到人的王傑希,連給他們通個氣也沒有!

  黃少天感到很憋屈,他心裡卻明白,事情怪不得王傑希。

  單提藍雨和微草,雖然他們兩派不像嘉世和霸圖那樣苦大仇深,但也算不上什麼和諧友愛,原因無他,微草險些就能像嘉世一樣,蟬聯三屆武林至尊,偏偏中途藍雨橫了一腳,硬是擠走微草一回。

  兩方人馬見了面,沒有拔刀相向,已是萬幸,還談什麼情報共享?

  更何況,微草和藍雨就算關係和諧,這種事,王傑希也說不得,無關武林,無關朝廷,單純就是醫德,微草的原則問題,甚至可以說,如果王傑希是個轉身就把病人給賣了的大夫,微草不會有今天的江湖地位。

  黃少天甚至相信,哪怕霸圖明天就打進關內,王傑希也不會吐露半字。

  只要葉修仍是他的病人時,他就什麼也不會說。

  扣除葉修的身份和立場,以及他和王傑希的交情,算不上什麼大不了的事,充其量就是微草莊主對病患的照顧實在無微不至的讓人髮指。

  看著葉修喝完藥湯,王傑希就遞梅餅,或是打開漆盒,讓他揀顆蜜餞含,黃少天覺得,王傑希不是把葉修當作自家孩子哄,就是他這大夫居心叵測,於是,他盯著王傑希的目光愈發顯得意味深長和耐人尋味。

  盯人的很坦然,被盯的也很坦然,反倒是周圍的人聯想翩翩。

  吃個飯,眼也不瞬的盯著王傑希是為何啊?

  趁著挾菜,葉修悄悄問王傑希,「你欠少天錢沒還,還是在他菜飯裡加料了,不然他怎麼老盯著你不放?」

  王傑希沒有立即回答,反是夾菜到葉修碗裡,待葉修將那口菜扒進嘴裡,他才輕笑,「哪兒話,晚輩可是一直謹記前輩的囑咐,誰敢上微草鬧事,斷他一輩子的藥。」見葉修一口菜險些嚥不下去哽住,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背,再遞給他一碗湯順氣,「所以,微草山莊的緣面向來良好。」

  這種話,你也說得出口!

  微草和藍雨間的過結,葉修自然清楚,故,對王傑希可以當著黃少天的面如此胡扯,他只覺得王傑希作風整個不對!

  儘管王傑希武學變化多端、匪夷所思聞名,江湖道上皆以魔術師相稱,但那是指武學,不是指王傑希的為人,更不是說他張口就能扯出一段胡謅!光是盯著王傑希不放的黃少天就讓他覺得有些不對了,現在又添個王傑希,玩誰呢?

  葉修腹誹黃少天和王傑希的時候,似乎忘了,這幾天裡,他和葉秋兩人,多次讓黃少天和王傑希見識了他們兄弟所謂的下限。

  不提那已經用得沒法再用的拐騙法,都一大票武林中人被綁作一團送進官牢裡了,還想騙哪個傻子上門?就提他們兄弟對回不回王府這事,就足夠讓人聽一次翻一次白眼。

  就拿上回來說,不知什麼原因,非要褪下一身華袍,和兄長穿同樣料子的永寧王,硬是將一身棉布粗麻穿出富貴之氣,搭著和他窩在一塊的葉修,什麼叫雲泥之別,高下立分,惹得眾人不得不伸手捂臉。

  人要衣裝這話,果然還是得看對象。

  說實話,永寧王能將布衣粗麻穿出一身貴氣,和他有張相同臉蛋的葉修自然也行,只是葉修這人實在太沒正經,有衣服穿就不嫌棄,要他嚴肅一刻,他就喊累,真不明白,像他這樣的性子,當初是怎麼挨過冊封大典?

  再看向平日貴氣翩然的永寧王,窩在葉修身邊那模樣,實在讓人看了就覺得不忍心。

  敢情這傢伙根本離不開自個兄長?這樣的吐槽,沒人來得及說出口,葉秋的嗓音已然揚起,「我說,你今年該回府一趟了吧?」

  「不回去。」

  兄長拒絕的乾脆俐落,一點也沒打擊到葉秋,他挪了挪身體,讓自個能更舒服後,低頭看向靠在自個身上的兄長,再接再厲的開口,「父王最近身體欠安……」

  還沒說完,葉修揚了揚手,「老梗了。」

  葉秋見狀,嘆了口氣,眉宇之間盡顯哀愁,「其實,母妃病了……」見葉修一眼瞥來,眼神寫著「你再編」,葉秋神情赫然一變,方才的哀愁戚苦全都不見蹤影,「好吧!坦白告訴你,小點死了。」

  「牠再不死就成精了。」

  眼見葉秋變臉如翻書,一下憂鬱,一下哀愁,一下風光燦爛的叫人不忍直視,旁觀的眾人這才有了永寧王和葉修確實是兄弟的深切感受,至於王府是怎麼教出如此奇葩的兄弟,他們就不作想像了。

  也許,身為皇室宗親,藩王權貴,都要練得一身變臉的好功夫,沒給整出個精神病,也真難為他們了。

  看著自葉修前頭小瓷盤,夾過他挑出的菜餚,再將自個盤裡,葉修喜歡的菜色添進他碗裡的永寧王,饒是一向厚道的王傑希都忍不住想問聲,葉修,你究竟是何德何能,居然有這麼一個好弟弟?

  先頭葉修傷重時,葉秋賭咒似的言語,誰也沒有提起。

  至於葉修擁有靖王世子,這番不凡的身份頭銜,永寧王葉秋領率三衛的事,也讓人刻意遺忘的避開不提。

  表面上葉秋對他們極其信任,王傑希和黃少天心裡卻清楚,葉秋信的不是他們,而是葉修,因為葉修相信,把命搭在他們上頭,所以,葉秋將手裡那把足以斬落他們人頭的藩刀輕輕落下,理由不需多,單只他們撞破永寧王與葉修間的秘密,就該死在這裡。

  朝廷向來忌諱,俠以武犯禁,歷經不知多少風浪險惡的靖王一脈,自然明白這道理。

  異姓藩王,武林盟主,單單兩項加在一塊,就足以讓皇帝有所猜忌。

  聖眷再濃,終究不是天家子女,為了成皇,骨肉尚且相殘,何況異藩?靖王一脈,看似風光,底頭掩著多少謹慎算計,如履薄冰。

  哪怕王傑希是應邀前來,葉秋心裡恐怕早已作好殺人滅口的準備。

  這事,合情合理,你不提,我不問,看似揭過,又像生於心頭的一根刺,直到葉修點著煙管,對他哈出口白霧,「煩惱什麼呢?要你們覺得應該,直管去做,哪來那麼多婆媽?」葉修的話沒有挑明,王傑希和黃少天卻是聽明白了。

  如果有天,到了他們必須出賣這秘密來給自家門派換好處,葉修也不會有所怨言。

  江湖,本就是如此多嬌,惹人寂寥。

  它讓人活的真切,也讓人活的冷血。

  哪怕將信任交到對方手裡,回報的不見得是仁義,取自個性命的,有可能是兄弟,葉修比誰都看得透徹,誰在乎些什麼,他也清楚,一如微草對王傑希的意義,藍雨對黃少天的重要性,就是他自個,何嘗不是如此?

  為了他們所屬的門派,他們各自放棄了某些東西,這點,不會改變。

  菸草將燼,風裡帶了股鏽味,儘管很是細微,幾乎聞不見,這些天裡和藥香作伴的幾人,當下就補捉到那絲不同,血的味兒。

  除了血味,還有股狂燥。

  未見其人,氣勢先至。

  和以往那些翻牆走後門潛入客棧的人不同,渾身用斗篷包得緊密,獨留雙眼視物的男人,身形高大,背後還背了樣用布包裹的物品,單看那身斗篷,不難想像這人是如何風塵僕僕的趕路,葉修他們聞到的血味,就是從他身上傳來的。

  站在客棧前頭的男人,沒有取下斗篷,反而是在駐守門口的郡衛前來問話時,伸出被布條綑個嚴實的左手,遞出一樣物品,遠遠望去,那東西色澤溫潤飽滿,儼然是塊美玉。

  拿了美玉的郡衛,進門通報,不一會兒,急急忙忙的出來,將人迎了進去。

  來到跨院,見到葉秋一夥人,對方也不驚愕,兀自解開背在身上的東西,裹布鬆落,藏於底頭的物品,赫是一把造型奇特的重劍。

  葉修見狀,持著煙斗笑問,「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任由重劍落地,直直插入地面的男人,以左手拉開遮住他面容的斗篷,朝葉修露出一抹既狂傲又自信的笑容,「你可以自己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