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煙雨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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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11-01
  大漠的氣溫多變,初次接觸的人,往往容易病倒,扣除這點,大漠的夜晚也是靜與熱鬧的極端。

  這裡不像關內冠蓋京華的兩京,有夜禁這種東西,哪怕半夜起身隨意走走,也沒人會說些什麼,繁文縟節,向來是中原人加諸在自個身上的規矩,這項東西,不適合大漠,同樣也不適合今日到訪的貴客。

  儘管韓文清並不是喜好招搖的人,但,身為霸圖部之主,狼王牙帳和其他人的帳篷相比,仍是不可避免的奢華。

   看著眼前的一切,難得的訪客並沒有開口,只是端起特意拿來招待關內訪客的茶盞,指尖抹上一抹豔紅的纖指,捏著素色茶盞,豔得讓人難以忽視,就像那指尖劃過的地方,隨時都會蹦出一朵血花,見盞內茶葉嫩芽細卷如針,一身胭脂紅裳、長髮隨意挽起的女郎,輕笑,「要這盞裡裝的不是君山銀針,而是斷腸草,我也不會感到半絲意外。」

  「畢竟,再怎麼光風霽月的人,心裡也有著陰暗之處,何況是一部之主?」

  牙帳內原本輕鬆的氣氛猛地一轉,凝重的叫人難以喘息,饒是久戰沙場的老將,也扛不住韓文清的煞氣與冷臉,女郎卻是笑豔如花,她喫了口茶。「說笑罷了,虛空可沒有和霸圖部為敵的打算。」

  虛空,和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門派不同。

  非門非派,亦正亦邪,行事多變而獨樹一幟,底下能人眾多,對外僅以虛空兩字彰顯出處,若說雷霆以機關揚名武林,微草以藥草醫術獨步江湖,虛空就是蒙上神秘色彩的組織,它可以不動聲色的潛進任何地方,盜取你要的東西,也可以收受重金,為其謀奪性命。

  只要付得起錢,虛空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市儈卻實際無比的規矩,讓虛空在江湖道上,以及朝廷官府裡,擁有不小客群,就是葉修,也曾如此評價,「難道你們不覺得,比起我這魔教教主,虛空更像邪道妖教?」

  這話一點也不誇浮,就以虛空參與武林大會那幾次來說,底下門人個個掩頭蓋臉不說,統率他們的主,不是位豔麗至極的女人,就是位一臉高深莫測的男人,唯一的共通點,便是一身森然鬼氣,生人難近。

  曾經有人如此猜測,如果現任的魔教教主不是葉秋,仇恨拉得十足十的穩當,興許,現在讓人追著喊打喊殺的魔教邪道,就是虛空。

  面對這種傳聞,坐鎮虛空的兩位,江湖道上被人稱冠上逢山鬼泣和鬼刻之稱的虛空雙鬼,僅是輕蔑一笑,「虛空大門,百無禁忌。」

  這話說的豪氣,找的到虛空根據地的人,也確實能夠輕鬆入內,不受任何阻礙,只,進時容易出時難,就是雙鬼沒有刻意為難,也鮮少有人能夠活著離開,於是乎,外頭對虛空尚有一傳聞,道是,進無活路,退無生門。

  眼下坐在霸圖牙帳的女郎,便是統領虛空的雙鬼之一。

  饒是如此,韓文清和張新傑也不會認為,他們眼前所見的人,就是鬼刻真正的模樣,或者該說,吳羽策的模樣太過多變,有時,是豔若桃李的妖饒女郎,有時,又是氣質溫雅的翩翩公子,是男或女,是老或少,難不倒吳羽策。

  一手易容出神入化,誰也不敢保證,自己見到的鬼刻,是吳羽策真正的容貌。

  哪怕他,或者她,現下就在霸圖牙帳,喝著他們為他準備的茶水,也改變不了,眼見不能為憑的事實。

  虛空之主坐在這裡,自然不是為了讓人一探容貌虛實之謎,只是,特意跑上這麼一趟,饒是對自個歸屬頗具自豪感的張新傑,也不會天真的認為,吳羽策是看上霸圖的權勢,畢竟,像他們這樣的人,只要情報在手,什麼樣的門踏不進去?

  於是,吳羽策不惜千里,親身前來的行為,摻了點神秘色彩。

  面對韓文清毫不掩飾的打量目光,以及張新傑若有所思的眼神,化身女郎的吳羽策僅是喫了口茶,「莫非狼王和左賢王,覺得情報不值這價碼?」

  「虛空索價,向來童叟無欺,何來不值之說?只是……」

  「雙鬼向來形影不離,吳先生何不請逢山鬼泣現身一會?」哪怕身為狼王的韓文清並非有勇無謀之輩,但,勾心鬥角這等事,向來是由張新傑包攬,畢竟,狼王有狼王該做的事,沒必要將心神都用在這等地方。

  吳羽策眼謀微瞇,那樣子看來妖媚至極,「虛空不比霸圖部,凡事均得鬼主定裁,怎可一日無主?」

  「以誠相對,乃是結交信念,左賢王可否認同?」說話同時,吳羽策目光若有所指的瞥了眼牙帳大開的門戶,早在他踏進牙帳時就發現,這樣的佈局看似合理,實則隱藏殺機,自內,外頭動靜一清二楚,外頭往裡頭看又何嘗不是如此?

  如此一來,不難發現,霸圖部揚名關內的神射手秦牧雲正在外頭埋伏,只要他行為稍有不慎,利箭便會破空而來。

  霸圖防著他,所以安排了秦牧雲,他同樣防著霸圖,所以逢山鬼泣不知在哪警戒著。

  既然誰也不曾相信過誰,在這話題上打轉,不過是浪費時間,嚴格來說,虛空和霸圖昔無舊怨,近無新仇,將氣氛弄僵的理由可是半點也沒有,偏偏,這回吳羽策來了,和霸圖交易的同時,還順口多說了幾句。

  好比,近日,藍雨也找過虛空,或是輪迴宮主正在思考,怎麼敲開虛空大門。

  周澤楷為什麼理由找上虛空,黃少天和喻文州從虛空那得到什麼,韓文清與張新傑並不在意,真正挑起雙方火藥味的,是吳羽策最後那句,嘉世為虛空庫房貢獻了不少。

  這種本該秘而不宣的事,吳羽策大大方方擺到檯面上,不啻是告訴他們,虛空和嘉世做了筆交易,至於買的是情報,還是買命,任君想像。

  全武林都知道,霸圖想保葉秋的命,哪怕不清楚的人,也總以為,韓文清為祭霸圖部戰亡將士之魂,只能允許宿敵死在自個手裡,不管哪個,葉秋的命,霸圖保定、要定了,是不爭的事實,虛空在這當頭收了嘉世的單,原本也輪不到霸圖出聲,偏偏,吳羽策自個抖開了。

  是對霸圖的挑釁,還是善意的通風報信,全憑個人解讀。

  腥風血雨中殺開一條生路,摁下不知多少人,才坐上左賢王這位置的張新傑,自然不會認為吳羽策千里迢迢而來,就只是為了挑起霸圖和虛空間的爭端。

  再怎麼說,霸圖所擁有的兵力,是一般門派遠不能敵的,況且,韓文清在武功造詣上也不是個膿包,關係弄僵了,對虛空有壞無利,可,吳羽策要有心討好霸圖,接下嘉世這門生意,實為不智,更何況,他毫無隱藏。

  幾番思謀,張新傑羽扇遮顏,眼中盡是掩不盡的鋒利,「將水攪得愈發混濁,吳先生所求為何?」

  張新傑想過數種可能,最後,他仍是找不到任何一種對鬼刻,對虛空全然無害,或是利大於弊的可能性,虛空到底是出自什麼理由捲進這場混水,他隱約有所想法,卻又覺得這個假設並不合理。

  面對張新傑的詢問,吳羽策輕然一笑,「霸圖能夠做到兵臨城下,虛空為何不能自請入甕?」

  「有你這麼作法?」

  韓文清微帶怒意的嗓音,震得外頭的人心神一蕩,險些就要站不穩腳,可,帳內的吳羽策卻是盯著盞內漸次直立,似如雨後春筍,又似金菊怒放的茶葉,半晌,才抬首迎上韓文清視線,曬笑,「太過自由的鳥,就該剪了牠的羽毛。」

  笑顏底下,掩著叫人看不清的東西。

  最終,除了原先說好的東西,吳羽策還給韓文清送上一枚銅管,以及一株光禿禿的梅花枝,狼王只是看了梅枝一眼,吳羽策便得已全身而退。

  對於這種不在原訂計劃中的變化,實際上掌握整個虛空權勢的逢山鬼泣,本名李軒的男人,直到吳羽策安全離開霸圖,回到他們紮營的地方,才結束對吳羽策的護衛,自暗處現身,「撩撥韓文清有意思?」

  「算不上有意思,但卻不無收穫。」

  說話同時,吳羽策自李軒手裡接過事先浸泡藥汁的棉布,在臉上抹了幾下,卸下精緻妖饒的妝容,再扯扯身上紅裳,看似堅固的衣裳頓時化作一堆落在塵沙上頭的碎布,露出掩藏底頭的一身輕便勁裝,最後將解開的長髮隨手一紮。

  原先妖饒豔媚的女郎,搖身一變,成了英氣勃發的遊俠健兒。

  換了裝,就連舉手投足和嗓音也一併換了,壓根看不出不久前,他還是個女郎的吳羽策見李軒皺著的眉頭未曾放鬆,不由輕笑,「這不是有你嗎?」

  若是平時,這樣的話語,足以打發李軒,今天卻不同。

  「阿策,和霸圖作對,對我們沒好處。」對吳羽策這名和他默契十足的副手,李軒相當樂意和他同享虛空的一切,這點,他從來不作隱瞞,吳羽策心裡也同樣雪亮,只是,包容和認同,並不代表他能接受吳羽策試圖撩撥韓文清和張新傑的動作。

  「要真是作對,今日我就走不出霸圖牙帳了。」

  「你這是玩命。」嘴上雖是不滿之言,李軒仍是將吳羽策和自個的座騎牽了過來。

  聽聞李軒既是關心又是無奈,甚至透著一絲慍怒和壓抑的嗓音,接過韁繩的吳羽策輕笑,「誰不是呢?」他身手狡捷的翻身上馬,對著仍站在原處的李軒開口,「別擔心,我還沒想過要在這把命給賠上。」

  見李軒面色稍霽,他才轉換話題,「回去吧!李迅怕是忙不過來了。」

  翻身上馬的李軒不再多言,揚起鞭子,在馬股重重揮下一鞭,吃痛的馬兒旋即張腿奔馳,吳羽策見狀,只是笑了笑,也跟著縱馬追上。

  一前一後的兩道人影,維持著相同的速度,不慢不緊,誰也不會落下誰。

  前頭的李軒看不到跟在後頭的吳羽策,所以,他也沒能看見吳羽策現在的神情,那雙不管化作什麼模樣,總掩著層層迷霧,誰也沒法看透他真心的雙眼,此刻極為深沉,就是神情,也與眾人印象截然不同。

  虛空眾人從來不曾看過,甚至不曾瞭解的吳羽策。

  看著前頭的李軒,吳羽策的眼神又冷了幾分,李軒在擔憂些什麼,他比誰都要清楚,霸圖之所以會讓人忌憚,不只是其兵力,最關鍵的,仍是統領他們的韓文清,那匹桀傲的狼王,會以牠的獠牙狠狠咬住敵人咽喉,這點,誰也沒法否認,或者該說,誰也無法倖免。

  避開,才是上上之選。

  儘管如此,提及韓文清,吳羽策總會聯想到葉秋,呵,現在應該喚作葉修才是,這個秘密,虛空在嘉世將鬥神驅逐不久便已探得,不在韓文清他們面前提及,純粹是因為他知道,這事,霸圖的兩位心裡同樣雪亮。

  只是他們得知的方法和他大不相同。

  狼王不提,左賢王不提,他自然也不會提,秘密曝光前,他們嘴裡的葉秋,仍是葉秋。

  只是許多時候,吳羽策會忍不住去想,葉秋這人實在活得太過自由隨性,他可以眉頭不皺的拒絕朝廷對武林第一人的收攏示好,對門派掌門的話語充耳不聞,甚至可以無視霸圖的威脅,搭著韓文清的肩膀和他討價還價。

  他將所有心神精力全放在武學之中,單純的走在武道之上。

  頑固堅持,不知變通。

  哪怕武林中人多半說他沒臉沒皮,哪怕陶軒斥責他冥頑不靈,熟識他的人卻知曉,葉秋這人,其實磊落光明,磊落到令人無法直視的程度。

  他將門派武林和武學放在最前頭。

  既是無私,又是自私,所以他活得比任何人都要痛快,每每看到這樣的葉秋,吳羽策便會一次次的覺得,葉秋活得太過自由。

  活在江湖,不,人生在世,總得放棄些事和堅持,哪怕再痛,再不甘願,也得學著妥協低頭,每個人都是如此,不管是他,還是李軒,就是藍雨的年輕樓主,微草的沉著莊主,哪個人不曾拋棄過自己的一部份?

  就是貴為一部之主的韓文清也是如此。

  唯獨葉秋,活得如此張揚耀眼,彷彿全天下沒有任何人能逼他低頭,迫使他改變。

  太過自由的人,終究得付出代價。

    ***    ***    ***

  葉秋出事之後,身為閨中密友的楚雲秀對蘇沐橙頗為掛心,可,即使她連番遣人相邀,嘉世那邊的回覆,不是蘇沐橙心痛成疾,無法遠行,就是推託蘇沐橙為消葉秋殺業,發願百日齋戒,正在彩樓守戒。

  這些理由,哪怕說上千百次,楚雲秀也不相信,但卻合情合理,半點毛病挑不出。

  這樣的作派,楚雲秀試探幾回後就明白,對於蘇沐橙,嘉世暫時是不打算放人了,至於裡頭緣由,她也不在意,人過不來,她去總可以了吧?

  難道說,堂堂煙雨閣主親身來探,嘉世連讓她一見手帕之交的薄面都不肯給?

  對於楚雲秀,江湖道上的評價總是正負兩極,有人說,因為煙雨閣的當家是個女人,連帶整個煙雨閣的男人都被帶得作風溫吞綿軟,丟盡漢子的臉,有人說楚雲秀心思縝密,唯獨顧慮太多,才會在關鍵時刻有所退讓。

  無論是讚或罵,最終,總是感嘆楚雲秀雖有一身高強本領,卻終是女兒身。

  這些話,當初在武林道上仍是橫著走的葉秋也曾經聽過,和一般人以為的不同,他只是用打量的目光看著拿這點說笑的人,直到對方渾身發毛,才不以為然的聳肩,「會說雲秀軟的人,一定不夠瞭解雲秀,那可是你們這票男人怎麼也打不贏的妹子。」

  言意之下,不外乎打不贏楚雲秀的人,好意思說人家軟?

  要多嘲諷,有多嘲諷,當下就把所有人的仇恨穩穩拉到自個身上,可,葉秋是什麼角色?那就是個興風作浪,搞得整個武林人人咬牙切齒的主,這丁點仇恨,他怎會放眼裡,在眾人巴不得將他往死裡打的注視下,揚聲長笑,瀟灑離去。

  想起這事,楚雲秀原本緊繃的情緒放鬆不少。

  一個連外頭姑娘的情緒感受都照顧到的男人,怎麼可能丟下蘇沐橙一個人死去?會讓蘇沐橙痛哭難過的事,葉秋絕對不會做。這種信心來的莫名其妙,楚雲秀卻如此堅定,就連起先準備好要用來安慰蘇沐橙的話語,也全讓她給扔了。

  只要葉秋活著,是魔教教主又如何?

  他始終是沐橙的哥哥。

  隨著心情轉變,楚雲秀的腳步也隨之輕快了起來,她和蘇沐橙的交情,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這點,武林中人都知道,過去,她們往來彼此門派的次數也算頻繁,故,今天她直接上門表達來意,陶軒也沒多作刁難,就讓她自個到嘉世後園的彩樓去見蘇沐橙,連個引路或是隨侍都沒安排。

  正確來說,楚雲秀前幾次來時,陶軒該給的禮遇,一樣也沒少,只是一來二往,楚雲秀覺得膩味,她就是來找姊妹淘閒聊啃瓜子,她也自詡不是什麼纖弱女子,實在犯不著讓人這樣小心翼翼的伺候,索性大手一揮,直接把人給趕了。

  哪怕陶軒問起,她也是眉頭不皺的回句,女人間總有些私密談話,旁邊站著個男人,多磣人?這話在情在理,陶軒沒法,最後只得由得楚雲秀自個來,自個去。

  今日亦然。

  只是,她還沒走到蘇沐橙的彩樓,一道娉婷人影已出現在她面前,「楚師姊。」

  這聲師姊叫的甜膩異常,若不是楚雲秀對這人半點印象也沒有,真要以為她是自己落在哪處的手帕之交,來者喚她師姊,還笑盈盈的給她行禮,楚雲秀只得停下腳步,看看對方找她有什麼事。

  「久聞楚師姊英姿颯爽,巾幗不讓鬚眉,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頓了頓,金香滿是好奇的抬頭張望,片刻,她在楚雲秀帶著疑惑的目光中開口,「楚師姊的兵器呢?」

  喚了人也不自我介紹,開口就探問隨身兵器,顯然不對楚雲秀胃口,她面色一沉,舉步便是要走,沒想到,腳步剛踏,金香已繞至她面前,不依不饒的詢問,「傳聞師姊一手紅纓槍出神入化,無人可及,能否請師姊到校場展露一手,給我等後輩瞧瞧?」

  乍聽之下,這要求很是客氣,偏偏金香的神情卻是滿滿的理所當然,彷彿她開口,已是莫大恩典,受到攔路,對金香深感不喜的楚雲秀,終究沒有忘記這是嘉世,繞過金香就想離開。

  沒想到,見她沒有回應的金香竟是伸手抓住她衣袖,「楚師姊……」

  是可忍,孰不可忍!

  這回,楚雲秀沒有再任著金香,或是迴避的意思,她目光一沉,金香只覺得彷彿有什麼東西自手中脫去,下秒,便發現自個原本抓著楚雲秀衣袖的雙手,已讓她給甩了出去,從來不曾受到這種對待的金香愣了一愣,才抬頭看向楚雲秀。

  金香原本還想似嗔還嬌的抱怨楚雲秀怎對她如此粗魯,可,見著楚雲秀肅穆的神情,到嘴邊的話語一轉,成了委屈哀婉的一聲叫喚,「楚師姊。」

  「嘉世的門人?叫什麼名字?」

  按金香平日性子,楚雲秀一連兩個問題,她是連理都不想理會,但,想到她特意到楚雲秀面前露臉的目的,她咬了下嘴唇,更顯委屈的開口,「我叫金香……」

  話沒說完,便聽見前頭傳來一聲冷笑,「我道是誰?原來是嘉世鼎鼎大名的金公主。」

  金公主,是嘉世幾個門人弟子私底下為金香取的綽號,暗指她自命嬌貴,蠻不講理。

  這綽號,金香也知道,平日裡,仗著幾位師兄疼愛,在派內作威作福的事,她沒少幹過,哪怕嘉世的人背地裡叫她金公主,在她面前還不是得逆來順受?正因如此,金香也沒把這事放心上,如今,楚雲秀當著她的面這麼一叫,金香的臉色變了。

  金香一面在心裡思量,是哪個多嘴的傢伙把這事傳了出去,一面藉著衣擺遮掩,用力掐了下自個大腿,金香下手可是半點氣力也沒省,不一會,她就痛得雙眼泛淚,泫然欲泣。

  「楚師……」

  這回,楚雲秀連讓她喊完一句師姊的機會也不肯給,厲聲打斷金香話語,「憑妳也敢叫師姊?」

  沒料到楚雲秀會驟然發難的金香,愣了愣,還沒來得及開口,楚雲秀連番訓斥已傳至耳中,「我與葉秋、沐橙,形同師兄妹,彼此喚聲師兄、師姊並不為過,妳金香真要論起輩份,理當叫我一聲師叔,三番兩次違逆師倫,嘉世就這麼教妳的?」

  「我……」金香本能張嘴想替自己辯駁,剛張口,楚雲秀新一波斥罵再度傳來。

  「還敢狡辯!」楚雲秀到底是一派之主,自有其威嚴,如今端起掌門架子,對著金香這麼一聲嚴斥,金香竟是嚇得不敢作聲,只得低頭領受。

  蘇沐橙所住的彩樓雖在嘉世後園深處,必經之路卻是人來人往,金香半途攔路,遭楚雲秀怒斥的事,很快就在嘉世傳遍,一時間,手頭上沒事的人,紛紛趕到後園,為的就是觀看平日不可一世的金香吃癟。

  人來人往的通道,突然多了一堆人擠在旁側灑掃擦拭,楚雲秀怎會不懂他們心思,她看了臉已紅得幾欲滴血的金香一眼,發出幾不可聞的曬笑。

  至於嘉世門人圍在不遠處看戲的心態,她索性裝作沒發現,對頭越來越低,彷彿是恨不得把臉埋在地上的金香吩咐,「既然陶掌門日理萬機,疏忽了弟子的規矩,我這作師叔的,只得替他管教一二,省得日後讓人笑話嘉世。」

  縱使楚雲秀對金香深感不喜,也有意給其教訓,但金香始終是嘉世的人,她今日拿出煙雨閣主的派頭壓她一截,已屬不該,要是再罰重了,對陶軒也難以交代。

  幾番思量,楚雲秀終是定下對金香的裁罰,「回去把弟子規抄寫五十次。」見金香鬆了口氣,顯是在心裡打什麼如意算盤,她又是一聲冷笑,「晚些我會將這事報知陶掌門,妳抄完,交給他點收就是。」

  楚雲秀這話,無疑是斷了金香心裡的僥倖。

  事情若是鬧到陶軒面前,她想賴也賴不成,就是想找人來幫著抄寫分擔,也會因字跡不同而增添麻煩,對於這位煙雨閣主的交待,金香只能咬著牙認了,「謹遵師叔吩咐。」

  待她抬頭,楚雲秀早走了。

  特意趕來,想和楚雲秀套近乎,最後卻落得個笑話,金香怎麼忍得了,她看了周遭仍在裝模作樣的門人一眼,氣上心頭。「全窩在這裡做什麼?沒事別的事可做了?」

   若是平日,眾人多半摸摸鼻子,自認倒楣,可,今日他們難得看見金香吃癟,心中暢快不言而喻,金香又氣勢凌人的朝著他們發火,一時間,幾個平日忍得特別憋屈的門人,出聲嘲諷了回去,「金師姊還是快些回去抄寫弟子規吧!萬一等會楚師叔回來,見到妳在這裡訓人,恐怕金師姊又是一頓好果子吃了。」

  眾人一陣鬨笑。

  「你!你等著!」金香怒不可遏,卻又暗怕楚雲秀會因故回轉,最後竟是腳一跺,撂了句狠話,匆匆離去。

  金香還沒走遠,身後已傳來幾個門人的議論,彷彿是怕金香聽不到似的,還刻意抬高音量,「等?哪一回不是讓我們等著,自個跑去找其他師兄來替她出氣?這回可好,公主脾氣居然耍到煙雨閣去了,嘉世的臉面都丟光了。」

  「師弟,你這麼說就不對了,金公主可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聲,指不準哭個幾聲,陳師兄和劉師兄就出面替她頂受了。」

  「陳師兄?她現在還有臉面去找陳師兄?」

  「打自陳師兄斷了一臂,以往見著總是師兄長、師兄短的金師姊,可是一次也沒去探望過,就是派內遇著,也裝作沒看見,你說……」

  奚落不斷,走在前頭的金香只覺滿腹委屈。

  她入門較晚,來時門內已有蘇沐橙,扛著江湖第一美女的名號,誰不多看兩眼,原本相貌不差的金香,硬是讓人生生冷落好一陣子。

  後來,陳夜輝發覺她有著幾分天賦,長弓也使得不錯,帶著她門內門外走了幾趟,讓她見了不少世面,自此,嘉世的人才想起,派內尚有個金香,對她多加照顧提攜的人也較以往多了不少,造了新弓也不忘讓她先行挑選,可,金香心裡始終有根刺在。

  長弓吞日。

  要是她早蘇沐橙拜入門下,或是和蘇沐橙同時入門,興許,吞日會是落在她手裡,揚名江湖的人,也會是她金香。

  時間上,她已錯過,只能事後搶救,偏偏今日,她還當著眾人的面挨楚雲秀一頓斥罵,金香覺得自己著實委屈。

  還沒走回住處的金香,見陳夜輝站於不遠處,右邊袖擺隨風飄揚,更是一再強調陳夜輝失去右臂的事實,金香也不管這是巧遇,還是陳夜輝聞訊趕來,在他開口之前,快步走過他身側,同時落下一句埋怨,「全怪你不爭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