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端（其二）

　　麥加德聽話的踏出步伐加快腳步逼近。一隻厚實的大手朝科特脖子伸去，卻被迫停在還有段距離的地方。修亞抓住麥加德手腕將科特護在身後，和那雙毫無漣漪的暗橙色雙眸對視。

　　「這傢伙交給你。」

　　科特拍了拍修亞的背。

　　論體格兩人根本就是一對。從修亞守護下脫離後，她自己則拔出腰間匕首砍向艾爾瑪。

　　雖然外表看不出來，她卻能本能的感覺到，艾爾瑪才是三人中最棘手的，修亞和吉坦都不是他的對手，一旦打起來兩人都極有可能會死。

　　「耶~我比較想和那個大塊頭打呢，贏了的話大家就會好好聽我說話，也比較不會出現抗爭心。」

　　面露失落的艾爾瑪單手抓住匕首。鋒利的匕首劃出一道橫跨掌心的傷口，鮮紅血液滴落，轉瞬便遭地面吞噬。艾爾瑪不慌不忙地盯著傷口突然伸舌舔舐，因嘗到血腥味而陶醉的模樣令人不禁傻眼，懷疑他的腦子是不是出了問題。

　　「噔啷！神奇的一幕發生了！」

　　艾爾瑪發出跨張的音效秀出方才被割傷的手，傷口的血已經止住，且以顯而易見的速度逐漸癒合。

　　科特微微睜大雙眸，艾爾瑪卻對科特的反應不是很滿意。

　　初次看見這種堪稱奇蹟的事應該要更加驚訝才對，就像過去的其他人一樣。

　　「妳好像不太驚訝。」

　　「我為什麼要覺得驚訝？」

　　「因為普通人辦不到這種事啊！」

　　「我知道你並不普通，兩者之間比較起來一目瞭然。你才是這之中『唯一』成功的人。」

　　「妳是怎麼知道的？妳也是成功的實驗體嗎？」

　　翠綠雙眸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科特聳了聳肩，沒打算透漏任何事。

　　「哼，不說就算了，反正我也沒有很想知道。」

　　他像個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的孩子，撇過頭說出違心之論。接著喋喋不休說起自己的事，儘管沒人問他。

　　「我啊，和那些有錢傻蛋不一樣，不是為了活下去而參加實驗的。進化實驗的成功的確給了我更多超乎常人的力量，不過我從一開始就和普通人有著根本上的差異，我的誕生是科技邁進的證明。」

　　說著，他拉下領口露出鎖骨與胸口，那裏有著一個圓形圖騰，一組英文加上數字的編號穿插而過。

　　「利用其他生物的優秀之處，從胚胎開始人為操弄DNA，企圖創造一種全新的人類。沒想到真的有成功案例。」

　　她聽過，曾經有一群志同道合的人聚在一起進行一項瘋狂的實驗。有人說他們是因為信奉某個已經消失的遠古宗教，才會開始實行這樣的實驗。他們以人工的方式合成受精卵並將其放置在培養槽中。胚台成行後開始嘗試注入各種生物的基因，紀錄個體的發展狀況加以調整。此計畫的最終目的便是──創造新人類。

　　因為這項實驗有違人道，所以他們一度遭到科學界唾棄。可隨時間推移，越來越多人為了活下去而投身類似的實驗當中。進化實驗就是其中之一。

　　「進化實驗一開始也不被世人看好，最後不也造就了許多成功者嗎。」

　　許多成功者？這句話聽了都讓人發笑。如果他說的成功是幾萬人之中僅僅成功十來個，那確實挺成功的。

　　「實驗犧牲了很多人。」

　　「進步總是伴隨著犧牲，難道不是嗎？」

　　他是正確的。單看這一世紀的歷史就知道，人們為求進步犧牲掉了諸多東西，無論是人或物。

　　「妳知道嗎，那些負責實驗的人，他們管成功者叫『亞當』。」

　　亞當…………

　　腦中浮現一名白金色短髮的男性，但他的容顏彷彿未乾的顏料遭人抹除，怎麼也看不清。

　　「很搞笑對吧，有時我會覺得這些科學家是傻瓜。如果我是亞當的話，難不成還要尋找夏娃，然後在這個已經快要毀掉的世界繁衍下一代嗎？」

　　就在科特遊歷於記憶中尋找蛛絲馬跡時，艾爾瑪被自己的話逗笑得合不攏嘴。她很快就被這笑聲拉回現實。

　　「所以我殺掉了那些想要控制我的科學家，順便嘲笑他們一番。俯瞰他們死前的表情，那真的很令人心曠神怡。」

　　是因為實驗嗎，還是本身性格就是如此，他看起來就像個瘋子。如果星球沒有崩壞，世界能容得下他，或說是「我們」這樣的存在嗎？她早已得出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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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步併作兩步上前，抽出藏在腰間的匕首。反射著刺眼陽光的匕首由左至右劃破乾燥的空氣，打斷開懷大笑的艾爾瑪，順帶砍傷他及時抬起抵擋的手。

　　艾爾瑪吊起眉梢忿忿地抱怨道：

　　「打斷別人說話很沒禮貌喔！」

　　原來在意的點是那個嗎？她心想。

　　「我沒有聽別人說廢話的習慣。」

　　「這才不是廢話！人與人之間就該互相了解，才能促成更美好的世界！」

　　「你有這麼宏大的想法是很好，不過還是省點力氣吧。與其相互了解，人類更懂得怎麼自相殘殺。」

　　「哈哈，這句話我實在是不能再同意了！」

　　凱蘭扶額大笑。他不喜歡科特，但喜歡她對人類的觀點。

　　「凱蘭，做好你份內的事。」

　　「是是，我會負責幹掉這個弱雞，所以你也別廢話連篇趕緊動手。」

　　凱蘭作勢翻了個白眼，這舉動被防住修亞拳頭的麥加德注意到，他朝凱蘭瞪了一眼。如此一來這金三角的上下關係就很明確了。最年幼的艾爾瑪立於頂端，沉默的麥加德是艾爾瑪的忠犬，只會打嘴砲的凱蘭在最底層。

　　吉坦趁凱蘭注意分散時拿起對講機，想讓在獵戶中待命的海因等人攜武器前來。可惜手才抬起，對講機就被飛刀刺穿落到地面，發出短暫的悲鳴後徹底沉寂。

　　「偷搬救兵可不是什麼討喜的行為喔。」

　　凱蘭搖了搖手指，嘴裡發出「嘖嘖」聲。

　　「你們假裝要談判的行為就很討喜？」

　　「我們本來就沒打算要談，白癡才會傻傻相信。」

　　玩弄蝴蝶刀的凱蘭嗤嗤笑著，吉坦再也忍受不住一拳揮向他的鼻樑。凱蘭按著鼻子退了幾步，手掌感受到一股濕潤，鐵鏽味沿著唇紋沁入口中。那雙貼近黑色的灰眸狠瞪甩著手的吉坦。

　　「拜託不要笑的這麼噁心，害我忍無可忍。」

　　「我讓你忍了嗎！」

　　「沒啊，所以我這不是動手了。」

　　「我一定會把你碎屍萬段！」

　　對落下狠話的凱蘭，吉坦擺了擺手挑釁。

　　他最擅長對付這種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人，輕易就能將其撂倒在地。比起麥加德那樣不知道在想什麼的壯漢，或是艾爾瑪那種一開口就顯得腦子有問題的人，還是三人中感覺最正常的凱蘭適合自己。

　　「居然讓嘻皮笑臉的凱蘭生氣，妳的同伴有危險了呢。」

　　艾爾瑪戲謔的微笑，像是等者看戲的旁觀者。

　　「你還是擔心自己的安危吧。」

　　「我不擔心自己，妳也看到了，我有超乎常人的復原能力。」

　　指了指自己不久前被砍傷的手臂，那裡只有被劃破的衣袖與淺色傷痕。

　　他對自己或著說是對自己擁有的能力充滿自信，看著他就彷彿看見曾經信誓旦旦，說著自己不會輸給區區人類的柰克‧席馬茲。

　　毫無理由的自信只是不願承認自己會失敗。反觀科特，她之所以自信是對那個為了能在破敗的世界走下去，而不斷精進的自己深信不疑。因為努力絕不會背叛。

　　然後要趁機奪下計畫中不可或缺的那樣東西。她微微一笑，勾起唇角，眼神當中絲毫沒有笑意。

　　匕首反轉，連續幾個突刺嚇了艾爾瑪一跳。儘管如此，他仍以優異的身體能力全數避開。

　　「怎麼可以偷襲！」

　　「我就站在你眼前，算不上偷襲。何況也沒刺中，有什麼好抱怨的。再說了，我們現在不就是要打到其中一方認輸嗎，誰都不出手怎麼會有結果。」

　　「妳就沒想過和平解決嗎？」

　　修亞硬是扛下麥加德的拳頭，還不忘關注另外兩人的狀況。

　　別看修亞這樣，他其實是和平主義者，能不動用武力就盡可能不用。

　　「正因為沒辦法才演變成這樣啊。你也很清楚，光靠談話已經不能解決問題。」

　　的確，現階段百分之八十的問題都是依靠武力解決，剩下的二十都是解決不了的問題。也就是手段只剩一種，非得拚個你死我活不可。

　　「我、我當然會打，而且還會狠狠的折磨你們！凱蘭，給我一把小刀！」

　　他伸手向愷蘭討要武器。凱蘭一聲砸嘴，不情願掏出一把扔了過去。當手觸碰到短刀的瞬間，踩踏地面撲向科特。

　　嬌小的身形令他像條泥鰍一樣，行雲流水的穿梭在各招之間，總是能抓準難以迴避的時機出手。只不過是以「常人」而言。

　　以微小的幅度閃過突進的小刀，順勢抓住他的手腕，簡單側身後的過肩摔，讓艾爾瑪在空中畫出優美的弧線。

　　本來該順著引力落下的艾爾瑪，在即將與地面接觸時用雙腳穩穩撐住，接著蹬地扭動身體，以不自然的旋轉甩開科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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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展現出超水準的動作與速度，刀刃劃破對方的皮膚，相互碰撞產生火花。

　　「哈哈哈，好開心啊！吶，再久一點，再多陪我玩一會吧！」

　　艾爾瑪燦笑，一雙翠綠眼眸彎成新月形，在熾熱的路面上舉著小刀舞動。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開心笑過了。身為年紀小的孩子在天狼星中經常受人擺布，就算擁有力量，在眾多宛如要壓垮精神的視線下，也只能像提線木偶一樣行動。所以他很久沒有發自內心的笑過了，就算這不是個該開心大笑的場合，他也管不了那麼多的任由心情擴散。

　　「開什麼玩笑，我可不是出來玩的。」

　　拉開一段距離，輕呼一口氣。

　　攻擊距離太短又僅能以最地限度的幅度閃躲，雖說在攻擊方面還是略勝一籌，但復原速度遠比不上艾爾瑪，打持久戰對自己相當不利，也不知道修亞和吉坦能不能贏。

　　下意識的撇了一眼修亞與吉坦的方向，小刀的刀尖突然闖入視線中，朝眼球的位置逼近。

　　科特千鈞一髮之際抓住艾爾瑪的手腕，但她順勢而出抵住頸脖的手也被箝制而沒能劃破喉嚨。

　　「看其他地方是不對的喔。」

　　翠綠眼眸深處似乎有著深不見底的瘋狂在蠢動。

　　科特扭轉艾爾瑪的手腕讓其身體傾斜，鬆開手再以腳跟重擊側腹，使衝擊力往反方向去。光是這樣還沒結束。她上前瞄準站不穩的艾爾瑪，抬起拳頭就往那張稚嫩的臉砸去。畫面看起來殘忍，躺在地上的當事人卻是一臉清爽仰望著俯瞰自己的科特。

　　「能把我打成這樣的，姐姐妳是第一個。吶，姐姐，我改變主意了。妳做我的夏娃我就停戰怎麼樣？」

　　「我不要。」

　　果斷拒絕後抬手又是一拳，但這次艾爾瑪翻滾躲開，拳頭打在地面使關節處的皮膚綻開。

　　「小氣鬼！」

　　遭到拒絕就在地上撒潑打滾這點，不折不扣的小孩子行為。他雖然年幼，可這招已經過了適用年齡。不會令人憐惜，只會拳頭硬而已。

　　躺在地上不想起身的艾爾瑪被一隻大手揪住衣領拎起，拎起他的人是麥加德。他毫無波瀾的暗橙色眼眸倒映著艾爾瑪的身影，艾爾瑪撇開視線極盡可能不與他對視，表現的像犯錯的孩子。

　　「艾爾瑪，你『必須』得贏，應該說不贏的話就沒有任何意義。所以別再表現得像個不懂事的孩子，你知道失敗會有什麼下場吧。」
翠綠色的瞳孔因恐懼而顫動不止。腦海中揮之不去的眼神與背地裡的竊竊私語，讓他揮開揪住自己的那隻手大吼道：

　　「我從未失敗過，這次我也會贏，你少威脅我！」

　　「不是威脅是提醒。人們已經失去仁慈之心了，派不上用場的人只會被拋棄，尤其是你『這樣』的人。」

　　「對啊，我要做到才行，要完成交付給我的工作，派不上用場的人都沒有價值。那可不行，我不能失去自我價值，我是能帶領人們前進的新人類…………」

　　停止喃喃自語回過頭，明亮的翠綠雙眸變得黯淡混濁，眼底的瘋狂壯大卻沉靜的令人害怕。

　　悄聲無息的腳步帶領艾爾瑪眨眼間逼到眼前，察覺被捅了一刀已是大腦晚一步接收到疼痛之後的事。

　　左肩的衣服被血染上更深的顏色，艾爾瑪趁勢追擊科特也沒傻站著，雙方武器來回交鋒，他的眼裡甚至沒有科特的存在，只是一個勁的想剷除眼前的障礙。彷彿被什麼所洗腦，腦裡容不下除此之外的其他事。

　　麥加德撇了眼這個狀態的艾爾瑪放下心中的大石。他不是故意說那些刺激艾爾瑪的話，只是他的立場別無選擇。他咬牙死死握著拳頭，想給幫不上艾爾瑪的自己一拳。但現在還不是時候，眼前還有一面屹立不搖的高牆。

　　修亞舉起雙拳，隨時準備好要來場男人間的激烈較量。

　　竄入的輕快曲調澆熄了肅殺的氣氛，哼唱著的人是艾爾瑪。

　　「死吧死吧～無能的傢伙、忘恩負義的傢伙、虛情假意的傢伙，一刀一刀砍下去吧~大聲喊叫、大聲求饒，最後抱著後悔死去吧~」
哼著小曲身上沾染鮮血的變態殺人魔想必就是這副模樣吧，閃避著刀鋒的科特如此心想。

　　「他瘋得很徹底呢。」

　　「瘋？你懂個屁！」

　　被打趴的凱蘭雙手撐地彈起身，不知為何顯得很氣憤。

　　「他不瘋我都要替他瘋了！他瘋只是剛好而已！」

　　吉坦一臉問號聽著令人費解的話。隨後搖了搖頭撇除不必要的思緒，以免落入未知圈套。

　　防衛中的科特遭朝自己方向退的麥加德撞倒，艾爾瑪撲了過去將科特壓在身下，短刀削過側臉插入地面的裂縫中。

　　躺在地上喘氣的科特注視著艾爾瑪混濁的綠瞳，聽著他口中喃喃低語著絕不能輸。

　　「輸了又如何？」

　　「我不能輸啊，一旦輸了我就會再次變回沒有人接受的異端！吶，妳能理解吧，因為你和我一樣。」

　　一樣？哪裡一樣？是因為我們都不一般嗎？如果是那樣的話──

　　「──我和你不一樣。我不在乎他們用什麼眼神看待我，也不在乎那些人是否接受我的存在。」

　　「為什麼妳不害怕？」

　　害怕什麼？陌生人的冷言冷語，還是巴不得自己消失的眼神？

　　回想起那天母親說出的那句狠話，她的心已經不再感到疼痛了。無法改變他人的想法也無法改變自己，那就只剩習慣了。

　　啊，是那樣啊，你所害怕的是──

　　「世界要毀滅了，到時候所有人都會死。所以我們沒有什麼不同，都是一群被遺忘在星球的遺落者。那些稱呼我們為異端的人，一方面懼怕我們，另一方面卻又需要我們。我有什麼理由害怕失去羽翼很快就會死的人？」

　　「我、我……」

　　「還有，就你這樣要稱自己為異端還為時尚早。」

　　科特撩起遮住單眼的長劉海，見到那隻不同色的眼睛艾爾瑪嚇了一跳。

　　「你不是異端，只是個隨處可見的小孩而已。儘管有那麼一點與常人不同又如何，世上沒有一人是相同的。」

　　科特的話讓艾爾瑪潸然淚下。害怕被拋下、害怕孤身一人，只好笑著假裝什麼都不知道。但從小看見科學家們顛三倒四的情緒，到後來天狼星上的人們做的表面功夫，內心不斷糾結產生兩種情緒的拉扯讓他瘋了。

　　「不用緊握手中的刀也關係，倘若有人責備你的失敗就讓他們自己來取我的性命。」

　　科特的手覆在艾爾瑪握著另一把刀的冰涼手背上，而那把插在自己身體裡的刀已經連刃都看不見，只留下刀柄裸露在外。

　　如果你是異端的話，那我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