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端（其一）

　　一行人正在返回的路上，吉坦查覺到修亞有些不對勁，於是放緩腳步直到與其並肩而行。
　　
　　「還有在意的地方需要我們去察看嗎？」
　　
　　「不是不是，我覺得附近應該沒問題了。」
　　
　　雖然沒有任何根據，但直覺告訴他就算有發生什麼也都過去了，如同他們看見的那些屍體一樣只是過去式，就算知曉也沒有任何意義。
　　
　　「話說，如果回去報告沒問題，薩拉曼是不是會大發雷霆啊。」
　　
　　「有什麼好大發雷霆的？」
　　
　　「你想想，他覺得有問題，可我們卻回報沒問題。依照他的個性，會覺得我們把他當傻子吧。」
　　
　　聽了海因的回答，里蒙輕敲掌心回了句「我覺得有可能」。
　　
　　「那要怎麼辦，回他問題都解決了？」
　　
　　「你覺得能行嗎？」

　　於是一行人停下腳步，開始思考該把情況說的多緊急、危險，結果幾人越說越起勁，故事越來越聳動，修亞只好趕緊叫停，免得一發不可收拾。

　　「你們說的這麼危言聳聽才讓人難以信服好嗎。」

　　「那隊長你說該怎麼回報？」

　　「據實以告不就好了。反正事實就是如此，加油添醋萬一被拆穿才像我們把他當傻子。」

　　吉坦點頭同意修亞的說法。他也覺得剛才那些內容已經超出控制了，看著能毫不猶豫說出這些的隊友，真不知該說他們是傻還是蠢。

　　「可是那樣很無趣耶。」

　　「我們是回去報告不是講故事，不需要有趣的要素。」

　　提議遭到反駁三人把視線轉向科特，他們知道如果科特站在自己這邊，那麼修亞就別無選擇了。

　　「科特，關於這件事妳怎麼看？」

　　「嗯？我嗎，我覺得怎樣都無所謂。」

　　「不不不，怎麼會無所謂呢！？」

　　海因頓時有種孤立無援的感覺。

　　「這、這很重要，現在是三比二就差你這票了！」

　　三比二不是有結果了嗎，哪裡差自己這票？

　　「據實以告也好，危言聳聽也罷，他如果想雞蛋裡挑骨頭用什麼說法都沒用。」

　　這句話說服了在場所有人，他們都了解薩拉曼的個性，科特說的極有可能發生。

　　而當他們回到獵戶把看見的一字不漏說給薩拉曼聽時，只見其臉色陰沈好似不滿意答案。當說明完畢，薩拉曼問了句：

　　「屍體的身份呢？」

　　「他們身上沒有足以證明身份的東西。」

　　「給你們資源你們就是這樣回來交差的？」

　　「如果你還要繼續廢話，我勸你還是省點口水，免得帶回的水不夠你喝。」

　　不給薩拉曼說話的機會，科特拉著修亞轉身離開。

　　「我話都還沒說完呢。」

　　「你想聽他繼續說廢話？」

　　「當然不是。只是嘛，再怎麼說他也是我的上級──」

　　「難道你想要給他面子？我倒覺得沒有那個必要。」

　　冷漠的語調讓修亞沉默不語。他瞄了一眼被拉住的手，心裡有些喜悅湧上心頭。印象中，她只這樣牽過幾次自己的手。以前總是自已領著她，覺得身為哥哥有義務保護好這個妹妹，可不知不覺這種感情生變，變得不滿足於兄妹之間的關係。
他抑制住微微揚起的嘴角，沉浸在被帶領的感受中。

　　「修亞，你那有地圖嗎？」

　　「有是有，妳要地圖幹嘛？」

　　「就……看看。」

　　「去我那嗎，我拿給妳。」

　　「好啊。」

　　立場對調，換成修亞帶科特去到自己房間。

　　他的房內，幾件衣服被隨手扔在床上，地上閒置了不少簡易健身器材，房間的空間小到一眼就能看完。這就是獵戶配給的房間，只有科特的「房間」與眾不同。

　　沒料到會帶科特進房，修亞看見這不太整潔的房間，慌忙把床上的衣服扔到椅子上，地面的器材一腳挪開。他讓科特先在床上坐一會兒，自己則翻找被棄置在某處的地圖。

　　等待期間她也沒閒著，抓起放在床頭的一本書，精緻的五官隨之皺起。不為別的，單純是因為拿到的書題材跟修亞不太搭調。

　　「這是你的嗎？」

　　「哇啊！妳從哪裡拿到的！？」

　　「你就放在床頭，很難看不見吧。」

　　科特苦笑的指了指枕頭邊的凹陷痕跡，想來先前應該有更多書疊在一起，現在只剩這本書了。

　　那是一本面向少女的小說，從封面看來是美好又老套的校園愛情故事。

　　「妳應該裝作沒看見啊！」

　　修亞慌張地奪過被高舉的小說，塞進椅子上的衣服堆內，轉過頭掩飾此刻臉上的表情。

　　「每個人都有喜歡的類型，就算你喜歡這類也沒什麼好藏的吧，只是有點出乎我的意料。」

　　他總不能說是因為想學習怎麼談戀愛才會看這個類型。雖然科特不會嘲笑自己，但總覺得很丟人。

　　「把書給我，等你找地圖的期間我要看。」

　　「我給妳其他本吧。」

　　「不用，那本就行了。」

　　「我保證其他的書妳會更感興趣！」

　　「我現在對你藏起來的那本最感興趣。你不想給我，無非是裡面有什麼秘密不想被發現？」

　　「我哪有什麼秘密，給妳就是了。」

　　拗不過，只好又從衣服堆抽出那本書交到她手中。

　　「對了，你知道獵戶現在是朝什麼地方前進嗎？」

　　「我們剛過卡德納，下一個目的地應該是普里特蘭。」

　　「喔。」

　　科特隨意回應修亞也沒多在意，只是在書頁摩擦聲中加快速度，不到幾分鐘的時間便從一個雜物堆中抽出一疊紙，其中就夾著一張折起有些老舊的地圖。

　　「喏，妳要的地圖。可以把書還我了。」

　　「地圖我借走了，書也是。」

　　「等──」

　　話才出口科特已一溜煙跑得不見人影，只留下在原地唉聲嘆氣的修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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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到地圖的科特隨即回到在中層的個人空間。她將偌大的地圖分成四等分，由右下開始慢慢往上找，最終在靠近折線的下方找到了普里特蘭。

　　以地圖上標示的經緯度來說，普里特蘭屬於北部地區，繼續往北經過四個城市後就會到國境線，如果要前往南方就不能再拖下去了，近期就得展開行動。

　　可是，說要往南方走，確切的目的地是哪，難道要像無頭蒼蠅一樣漫無目的地尋找嗎？不，她不覺得自己有那麼多時間。

　　「嘶！」

　　突如其來的一絲疼痛，讓她按著發出陣陣刺痛的太陽穴倚在床邊。

　　『妳在做什麼？』

　　一個陌生畫面竄入腦中，從口中發出的不是自己而是男性的嗓音。

　　視線前方的人長得與自己如出一轍，但氛圍卻大不相同。該怎麼形容才好呢，眼前的人更為「純粹」，彷彿一塊未經汙染的白布。

　　『我想試著紀錄這一切。』

　　『所以才把自己搞成這樣嗎？』

　　『岩石鑿起來可沒有想像中容易。』

　　這麼說的她卸下笑容鼓起雙頰，將雙手插在腰間表達不滿。

　　『唉，我來幫妳。告訴我妳想寫些什麼。』

　　『就寫關於我們的事吧！在我們去過的地方，留下只有我們知道的痕跡，這裡就是起點！』

　　『這裡？』

　　『這裡是第一個發展為城市，並擁有自我文明的地方呀。作為起始點再好不過了吧！』

　　與自己相像至極的外貌，帶著無比純粹的燦爛笑容這麼說。

　　接著，記憶宛如被剪斷膠捲的電影般突然中斷，她理解了這就是男子那句話的涵義。

　　可是僅靠這簡短的片段還不足以推論出目的地，如果要找「文明的起點」她需要一本歷史書或是宗教書籍來幫助自己達到目的。
還有，讓獵戶掉頭這種事是絕對不可能的，所以自己還需要交通工具，最好外裝等級和獵戶差不多，那樣就不用擔心內部變成烤箱或冰箱的問題。

　　她收起地圖隨手抓起一張紙，並在上頭寫下今後的方針與各階段需要用到的物品。想到還有許多準備工作要進行，她深深吸氣後緩緩吐出無奈笑道。

　　就在想著手準備行李時，獵戶本身傳來一陣搖晃，就連平時不怎麼響起的警報系統都發出刺耳的聲音。

　　看來著手處理私事前得先解眼下正在發生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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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無人傳喚的情況下，科特扛著鐮刀去到上層。居住區正因為警鈴大作居民亂成一團，指揮的聲音全被尖叫聲蓋過導致無人聽從指示行動。
側身繞過這些人來到大片玻璃前看去，眼前的東西讓她不敢置信的挑起單邊眉毛，隨即又露出頗有意思的微笑。

　　「原來妳在這啊。」

　　修亞小跑來到科特身邊，他的視線也被阻擋在獵戶前方的「小東西」吸引。

　　「那是我想的那個嗎？」

　　「沒意外的話就是你想的那個。」

　　兩人說著只有對方能理解的話。修亞輕拍她的肩膀便轉過身再次小跑起來。

　　在薩拉曼洪亮的集合聲下，他開始下達接下來的指令。科特聽了不自覺打了個呵欠，這讓他看了又開始一陣怒罵，不過科特只把這當成瘋狗在吠沒有加以理會。

　　而薩拉曼的指示大致上就是搞清楚對方的目的，倘若無法以溝通了結就只能動武了。畢竟這世道沒有仁慈到能把辛苦找到的資源拱手相讓，可以的話當然是連對方的都搶過來更有利於我方存活。

　　「這次派兩支小隊過去。記住，最重要的是物資，那是我們活下去的必需品！」

　　在隊員發出回應之前，外頭傳來帶著雜音的男性話聲。

　　「咳咳。測試測試。前面的要塞聽好了，我們要求各位留下三分之二的物資，如此我們便會放各位一條生路。我們內心是想要和平共處的，並不希望以武力鎮壓，只要聽從要求我們就不會傷害任何人。」

　　帶著沙啞的菸酒嗓讓他的聲音與雜音交織在一塊，只能勉強聽出他的意思。

　　「提出這種要求居然還有臉說要和平共處，擺明是想把我們往死裡推！」

　　「而且剛才就是他們先發動攻擊的！」

　　「就是啊，要是給出三分之二的物資還要我們怎麼活下去！」

　　從未提出過意見的住民們只有這種時候才會發表看法，明明一直以來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態度。

　　「他們是不是有足以與我們抗衡的武器？」

　　「怎麼說？」

　　「對方的要塞頂多只有獵戶的三分之一左右，要論人數肯定是我方占優勢，可是他卻自信的說要『放我們一條生路』，好像自己絕不可能輸一樣。」

　　「總之，很明顯我們免不了一戰。」

　　海因說的沒錯，薩拉曼不可能接受這種無理的單方面要求。

　　眾人看著嘴角抽蓄的薩拉曼拿起鮮少使用的麥克風斷然拒絕對方的要求。

　　「不要急著拒絕，雙方先派人出來談談，任何事情都有轉圜的餘地。」

　　對方像是個生意人，先放軟姿態讓敵人鬆懈等著下次進攻，對於這類人絕不可掉以輕心。

　　薩拉曼答應交談的要求，對方見答應後又追加說道只能三人出面，這點薩拉曼也表示同意。雙方內心的盤算大同小異，主要目的不是談和而是交戰後搶奪。

　　「你們三個去。」

　　放下麥克風，他指向三人。分別是科特、修亞與吉坦。

　　科特與修亞擔任吉坦保鑣的角色。他的選擇沒錯，吉坦是小隊中的頭腦負責分析風險與部分決策，若獵戶要組合一個戰鬥力高又兼顧頭腦的三人組，這絕對是最佳解答。

　　「我們先討論。」

　　接到命令的吉坦拉過修亞與科特進行三方會議。

　　「妳怎麼看？」

　　吉坦難得優先詢問科特意見而不是修亞，因為他知道這時候修亞的意見八成派不上用場。

　　科特沒有多做思考便回了「有詐」兩字。

　　「這種情況我會建議不帶武器，一方面顯得我們有談判的誠意，一方面──」

　　「我不同意。在不確定對方意圖的情況下，必須以自身安全為優先，我們不必在末世當正人君子，小人通常活得更久。」

　　雖然說到一半的話被打斷，吉坦沉默思考半晌同意了科特的觀點，但也不認為自己說的有錯。

　　「在沒有武器的情況下，如果雙方真的動手，你們能做到什麼程度？」

　　「折斷手腳還是能做到的。」

　　「我可沒那麼狠，頂多打得連他媽都不認得而已。」

　　兩人心想「那也夠狠了」。

　　「那就折衷吧，帶最低限度的防身武器。我會交代海因他們如果有狀況就帶武器給我們，這樣沒意見吧。」

　　三人互看一眼後晗首經由通道踏上堅硬破碎的柏油路面。

　　從遠方沙漠而來夾帶著沙粒與熱氣的風輕撫側臉，對面的要塞有三個身影緩緩走來，有說有笑的模樣在能清楚看見雙方面容後嘎然而止。一人帶著嚴肅的面容、一人只有裝出嚴肅的模樣卻藏不住眼裡的嘲弄、一人則仿若老練的高手帶著笑意前來。

　　反觀這邊，修亞顯得很不自在，誰都能一眼看出他不擅長這種場合，吉坦與往常一樣正經八百，科特則宛如匍匐的野獸隨時準備好撕咬敵人的喉嚨，但她把這種感覺壓得很深，可不像對面的光頭刺青男，眼裡藏不住秘密。

　　「我們是要塞『天狼星』派來交談的，我叫艾爾瑪‧洛夫特，左邊這位是凱蘭‧密里茲，右邊這位是麥加德‧洛里亞德。」

　　站在前頭的艾爾瑪外表看來僅十來歲，有著一頭橄欖色齊肩短髮，一雙翠綠色雙眸，左眉尾還有反射著陽光的眉環。

　　先自我介紹，這也是讓人放下戒心的其中一種手段。這裡的三人可不吃這套。

　　「我們來自被你們『先攻擊』的要塞獵戶，我是吉坦‧范倫特，這位是修亞‧拉凱姆，另一位是科特‧菲諾爾海涅。」

　　吉坦在自我介紹中「順便」施壓，提醒對方主動攻擊的可是他們，就算被做了什麼也不該有怨言。

　　「關於這點我深感抱歉，在沙漠中探索久了好不容易來到城市，卻撞見體型這麼大的要塞才會『不小心』按下射擊鈕。相信你們擁有這麼龐大的要塞，一定也會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們的『一時失誤』對吧。」

　　對方不是省油的燈，他懟的吉坦只能強行將話題拉到談判上。他表明領導不同意交出三分之二的資源這種不平等的交易，豈料對面的光頭刺青男卻笑噴了出來，艾爾瑪趕緊掐住他的腰間讓他管理好自己的情緒。

　　艾爾瑪左側名叫凱蘭身形偏纖瘦的男人，是個年約三十左右的光頭，那片大畫布上有許多看不懂的文字與圖樣。不僅僅是那顆光頭，刺青也出現在脖子與外露的皮膚上，那雙貼近黑色的灰色眼睛下緣有著同樣的環。

　　右側表情嚴肅的麥加德瞪了凱蘭一眼。他有著與形象相近梳成油頭的紅棕短髮，服裝也打理得相當整齊，那雙過分堅毅地暗橙色雙眸讓他看來像是只會聽從命令的機器，而他的山根上也有相同的環。

　　「我不覺得這是不平等的交易，甚至覺得對你們來說相當划算。僅僅是三分之二的資源就能保全所有人的性命，難道不值得嗎？」

　　艾爾瑪輕輕歪頭，俐落的短髮隨之傾斜。

　　「拿走資源這跟殺了我們又有什麼不同？」

　　「當然不同啊。只拿走三分之二的資源代表你們還有人能靠剩於資源活下來，至於誰生誰死就與我無關了。」

　　「你就沒想過相反的情況嗎？」

　　「不會有那種情況的，至今為止從未發生過。」

　　言下之意是他們已經用這種方式打劫過許多要塞，難怪面對獵戶這種大上兩倍左右的要塞都敢先下手為強。

　　吉坦搖了搖頭，心想孩子終歸是孩子，因為沒有嘗過失敗的滋味才能抱有莫名的自信。

　　「意思是談判破裂對吧。」

　　「你瘋了嗎，我們給出這麼好的條件，為什麼自行宣布談判破裂！？」

　　艾爾瑪睜大橄欖色雙眸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

　　「那是對你們來說，如果今天立場對調換成我們這樣要求，你們作何感想？」

　　「就說不會發生那種事了，除非你們搶得過我們。」

　　見狀，凱蘭乾脆不演了，直接從口袋掏出蝴蝶刀秀了一手。

　　「哈哈哈，害怕了吧！要知道我可是從那什麼鬼實驗中活下來的人，是被選中要在新世界生活的人！」

　　「異想天開也要有限度。」

　　科特對凱蘭大聲放話嗤之以鼻。就算他真的是從進化實驗中活下來的人好了，也只會是失敗品，因為在他身上感受不到那種「感覺」，反倒是──

　　「蛤，妳再說一次！」

　　「再說幾次都一樣，你腦子裡裝的都是對美好未來的剪影嗎？」

　　「妳肯定是忌妒吧，因為我能活下去，妳卻只能死在這裡！」

　　科特沒有理會那句挑畔的話，甚至視線一刻也沒停留在他臉上，他那顆花俏的頭更引人注目。

　　無法達成共識在預料之中，但艾爾瑪貌似無法理解為什麼吉坦等人會拒絕他們開出的條件。然後，他想到了根本原因這麼說道。

　　「對了，是因為沒有殺雞儆猴吧。以前也有不相信我們的人，殺了人之後他們就乖乖聽話了。麥加德，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