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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12381 字
更新於: 2024-04-02
對於新生活劉氏最開始是欣慰的,然而老天爺卻與她開了個玩笑。
第一年她的兒子,也就是許長壽的王大哥便死了,王家這脈最後的獨苗,在一次農忙的休息中無聲無息地停止了呼吸。
緊接著便是自家媳婦因為打擊過大跟著撒手人寰,這樣也就罷了,劉氏到這裡時都還不到絕望,畢竟她還有個孫女能夠傳承王家一脈,到時候只需要找個女婿入贅,就算是外嫁,也可以用第二個兒子來承祧王家香火。
然而孫女也在同一年末的疫病中逝世,王家最後的希望在同一年全都死絕,徒留劉氏一人孤苦伶仃苟活於世,守著兒子購入的田產,對著他們留下的遺物繼續活著,一個人活著。
劉氏不只一次祈求老天爺再開一次玩笑,她的要求不多,只要把她帶走就行了。
可是老天爺像是聽到她的要求一般,祂確實又開了一次玩笑,只是這次的玩笑並非實現劉氏的願望罷了。
所以這十幾年來,不論是荒年或者疫病,劉氏這位孤寡老女人仍始終活在舉目無親的人世當中,而如今,劉氏此身更是邁入了第八十個年頭,成為了一位貨真價實的劉姥姥。
儘管經歷了諸多風雨,劉姥姥的身體依舊健朗且目光清晰,不但能上山打柴還能下地幹活,就好像被上天祝福了一般。
不過劉姥姥知道這只是上天的玩笑罷了,因為祂實現了自己兒子的願望。
劉姥姥不只一次回想起兒子那日歇息前的異常舉動。
那天,王大哥在例行的小睡前,忽然毫無來由地對劉氏說道:
「娘,您還記得兒子曾說過,那位一直與兒子並肩作戰的好友吧?」
劉氏自然記得,畢竟做娘的都很關心自己孩子的事情,只是因為劉氏的年紀大了,六十好幾囉!所以她一時間記不起對方的名字罷了。
見到娘親點頭後的王大哥繼續說道:
「兒子剛剛突然覺得他之後可能會來找兒子,雖然應該也是好久以後的事情了,但兒子就是覺得他一定會來,因為他就是這樣的人。」
劉氏聞言也是點頭附和著王大哥。
王大哥繼續說道:
「所以...娘。
為了不讓您認不出對方,兒子希望您能記住兒子這位兄弟的名字。
他姓許,名長壽,很容易記對吧?
這樣等對方來找我並自報家門時,兒子希望娘能幫我招待一下他,畢竟長壽也不只一回救了兒子的命,更是沒少幫我的忙,這您也是知道的,兒子之前或多或少說過幾次。」
劉氏聽完點了點頭,對於那件事情始末她還有印象,更別說現在還是兒子親自耳提面命,劉氏自然不會輕忽怠慢,她很認真地在腦海中複誦了幾回許長壽的名字。
王大哥這時的聲音已經有些飄忽,劉氏卻因為努力記著許長壽的關係而沒有注意,只聽王大哥繼續說道:
「娘......希望您到時能好好招待對方啊......」
至此王大哥便沒了聲息,劉氏只以為對方說完後便睡了過去,於是隨口小聲道:
「說啥呢?如果真是很久以後的話,以娘的年歲根本就見不到許長壽吧?
我看到時候是娘請你代娘謝謝對方還比較實際哩!」
看了看闔上雙眼的兒子,劉氏無奈地搖了搖頭後便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直到一家人之後發現怎麼喚也喚不醒王大哥,這時大家才知道他已在睡夢中去世了。
接著等待劉氏的便是接二連三的打擊,直到她又麻木地過了數年後,有一天她又悔恨地想起了兒子最後對自己交代的話,忽有所感地劉姥姥這才醒悟地呢喃道:
「許長壽...許長壽......許!長!壽!
許長壽!許長壽!原來是許長壽啊!!!」
劉姥姥至此才明白過來,原來許長壽根本就不是什麼朋友的名字,而是自己兒子向上天所許的最後願望,他希望做娘的自己長壽!所以這才要她招待許長壽!而現在的自己不正是在招待著麼!?
這身度過七十幾個年頭的老骨頭,此刻不正是在招待著老天爺給的長壽嗎!?
「...被名為長壽的這位朋友救過......也是啊...哈......
...可長壽祢來晚了啊...我兒已經走了啊......
祢要是能來早一步...由老友親自接待然後您倆歡欣相談不是更好麼......
怎麼...怎麼就會是我這身賤軀來招待您呢!?
長壽......長壽啊......許...長壽......」
當下,想通了一切的劉姥姥又想了很多,最終她還是遵照兒子的遺願,開始努力活好自己一人的剩餘人生。
劉姥姥想的也很簡單:
「畢竟兒子最後的心願就是許長壽啊......那做娘的怎麼能不替吾兒達成呢?」
於是為了讓自己能夠更加長壽,劉姥姥開始將心力投入進生活當中,但她因為年紀大了的關係,在勞作方面多少有些力不從心,不過幸好家裡還有田產能供耕種,所以劉姥姥便去收養了幾位孤兒。
然而以劉姥姥的年紀自然不可能將孤兒從小拉拔長大,所以實際上是劉姥姥將自己的那幾分田畝出租出去,讓那些徘徊於京畿地界的小乞丐們能透過勞作養活自己。
當然了,劉姥姥自己也還是會下地幹活的,同時也將自己的經驗傳給這些少年少女們,讓他們以後能不用透過乞討過活,而是能用種出來的莊稼養活自己。
雖然在剛開始的過程中並非那麼順利且理所當然,可是這般跌跌撞撞的磨合了好幾年後,劉姥姥所收養的幾位乞丐也都順利長大成人。
有幾位還是繼續在劉姥姥的田裡耕種,只是長大後的他們除了給自己家人的部分外,他們還會供養一定額度的田產給劉姥姥,落實了租用劉姥姥田地的事實,不然以前他們根本就只是在吃劉姥姥的軟飯而已。
至於幾位女孩兒則從劉姥姥那學到了針黹女紅,在良師出高徒的情況下,她們精湛的手藝於附近的村落中十分出名,這也導致她們早早就被人上門提親娶了回去。
老百姓的婚事並非如官吏士族那般繁瑣刻板,雖然劉姥姥的情況不說是眾人皆知,可至少對於看上女孩們的家庭來說算是知根知底,所以他們自然不會介意女方是否提供嫁妝,甚至整個迎娶過程也很簡單,就是男方來到女方家裡留下禮物,稍微走點儀式便將人接走了事。
畢竟平民間的戀愛風氣還是十分自由的,也就是說,這些女孩們就只是被自己早就想託付終生的愛人迎回家罷了,而男方在清楚女方的情況下,當他們取得各自家人的同意後,這般輕鬆地娶回家不過是水到渠成的結果罷了。
或許是劉姥姥的幸運,或者是上天這個長壽玩笑開的太過澈底,劉姥姥帶回來的男女們各個都感念她的再造之恩,每一位都孝順的要命不說,他們還都想接劉姥姥回自家長住,就連外嫁的女方也是如此。
雖然劉姥姥很欣慰這些乾兒女們的孝順,但她還是拒絕了他們的好意,不過對於那些有小孩需要照料的人家,她還是很願意過去幫忙照顧一段時間的。
這也是王狗兒的內人,也就是劉姥姥的乾女兒能輕鬆找到前者的原因,因為劉姥姥現在就住在王狗兒家幫忙照顧其兒女們,而她出門時自然會告知幾人自己的去向,所以乾女兒才能迅速找劉姥姥回家。
劉姥姥緩緩地以他者的角度述說了王家搬來此處後的始末,而這則故事以王家血脈斷絕這個悲劇做為結尾。
語畢全場一片靜默,許長壽的眼眶中隱隱有淚光閃爍。
王狗兒也沒想到居然會是這麼個悲傷的故事,他原本想說些話來緩解一下氣氛,最終卻迫於許王兩人的神秘來歷而不敢多嘴。
畢竟這麼一個看似有錢又會武功的親戚,王狗兒可不想因為失言而與對方交惡。
許長壽最終還是將眼淚留在眼中,調適了一段時間後他才開口問道:
「那麼...王大哥最終安葬在哪呢...?」
劉姥姥也不諱言地說出了自己親手埋下親人的位置。
聞言後的許長壽又陷入了一陣沉默,最終在長嘆了口氣後呢喃道:
「當初...我就應該隨大哥他家一起走的......」
許長壽在草草地道謝與道別後便帶著王阿牛離開了。
正當送別兩人的王狗兒準備向劉姥姥詢問王家更詳細的情況時,本已離開的許長壽卻忽然闖了進來。
還不等王狗兒對此產生反應,許長壽便用嚴肅的語氣讓他原本想說的話吞了回去,只聽許長壽道:
「劉姥姥,那王大哥的母親呢?」
剛才許長壽出去後便想直接去到王大哥的墳頭祭拜,他卻因為自己無意識地呢喃而注意到剛剛故事中的破綻,那就是劉姥姥雖然說了王大哥的後續,也說了對方妻女的下場,但許長壽可是還記得王大哥有一位母親來著。
劉姥姥的故事中始終沒有提及的,便是這位照理來說可能早已入土的王家老娘。
儘管知道這問題只會換來預料的答案,但許長壽還是想要一探究竟,從這位姥姥身上得知所有王大哥的家人下落。
如果這位老娘死了,那到時候便與王大哥一起享受他家的祭祀,要是這位老娘還活著的話,那許長壽便會將贍養對方視為己任。
不過首要之處,還是要先弄明白對方後來的遭遇,這也省得到時候白跑一趟,也不會因此延誤時機導致憾事發生,所以許長壽這才著急地趕回來,又不顧失禮地闖進王狗兒家中。
雖然許長壽看著很急,但劉姥姥在聞言後並沒有立刻表明身份,因為她正在考慮其中的利弊得失。
劉姥姥並不知道來者的真實身份,就算許長壽與王阿牛的面相和善,但是劉姥姥並不願意就此暴露自己。
就劉姥姥看來,她都已經舉目無親生活了那麼多年,突然冒出兩位來頭不小的人在找她們王家,這絕對不是一件好消息。
再來劉姥姥並不知道兩人的真實來意,說不定許王兩人是自家兒子的敵人,事隔多年上門尋仇也不是什麼奇事,那麼很有可能自己一道名身份,對方就會將自己連著王狗兒一家屠戮乾淨以洩心頭之恨,甚至還會波及自己那些乾兒女們。
飽受磨難且見識多廣的劉姥姥自然不會如此疏忽大意,再說了,比起可能面臨的風險,單純不在尋找自己的人面前表明身份而已,這又能產生多大的問題呢?
劉姥姥在深思熟慮一番之後,又保險地回想了番王家家族的親戚情況,發現要麼就是死光了,要麼就是疏遠到如陌生人般,也因此,劉姥姥最終決定不對許長壽說真話。
正當劉姥姥打算當場掰個藉口打發走許王兩人時,許長壽卻因為劉姥姥沉思太久的緣故,以為對方是因為有了年紀暫時想不起來,於是他便先開口道:
「既然想不起來就不勞費神了,等日後想起來的話再告知我即可。」
許長壽之所以又突然不著急了,全是因為劉姥姥長時間沉默的關係,這讓許長壽下意識地認為,王大哥的母親肯定很早之前就離世了,不然也不至於讓面前的老人思考這麼久。
畢竟總是需要一點時間將塵封的回憶從角落挖出。
許長壽很快就接受了這令人沮喪推斷,畢竟他也不是全無心理準備,也因此他才又不急著追究,大方地讓在自己面前的姥姥日後想到了再說就行了。
交代完這番話後的許長壽覺得以對方的年歲以及記憶力,認為自己很有必要重複再說幾次,以確保對方不會忘記這回事。
雖然許長壽覺得自己很有可能在王大哥的墳墓旁見到其母親的土堆,但是這並不妨礙此刻的他多說幾句,於是許長壽一字一句地對劉姥姥報了自己的家門。
劉姥姥聽完後下意識地應聲道:
「啊?」
許長壽以為對方是因為耳背而聽不清楚,所以又說了回自己的姓名與住址。
許長壽說完後覺得可能還得再說一次,不過他早有體諒老人家的心思,加上這些天來的找尋也給了他應對老人的經驗。
只是許長壽很快就發現事情的不對勁,因為劉姥姥接下來並沒有再度提問,反而是不停複誦著許長壽剛剛所說的話,更確切地說,是劉姥姥一直唸著許長壽的名字。
「許長壽,許長壽,許長壽,許長壽,許長壽......」
正當許長壽感覺事情有些古怪並打算抽身退開之時,劉姥姥忽然伸手抓住了前者的手腕,速度快到許長壽完全沒能反應過來,在許長壽下意識暗道不妙的同時,劉姥姥已經先用顫抖的聲音問道:
「你...你真的姓許...名長壽...?」
許長壽只覺得眼前這位老婦人的手勁大的出奇,雖然手腕處感到疼痛,但是當許長壽見到那雙希冀的目光時,他還是按捺下自己運勁甩開對方的衝動,直視著劉姥姥並用堅定且懇切的語氣回道:
「是的,姥姥,晚輩名叫許長壽。」
雙方就這麼對視了好一段時間,直到劉姥姥原本死死抓著許長壽的手,隨著其主人眼中的淚水落下而放鬆開來,劉姥姥這才哽咽著說道:
「姥姥...我......老身...老身便是王飛鴻的娘親......也是佛山王家最後的族人...」
說到這裡劉姥姥的語氣轉為激動道:
「兒啊!娘終於等到了啊!娘總算完成你最後的心願了!我兒啊!你聽到了嗎!?娘見到許長壽了呀──!」
劉姥姥這般又哭又笑的表現直接震住了現場所有人,就連聽聞聲響前來查看的王狗兒老婆也嚇了一跳,最終是她主動出來扶著搖搖欲墜的劉姥姥。
正當劉姥姥在乾女兒的幫助下邊哭笑著邊往內退去時,已經被眾人打上瘋了的標籤的劉姥姥並沒有就此退場,在許長壽若有所思,王狗兒與王阿牛尷尬地互看之時,他們原以為著魔地劉姥姥又回來了。
劉姥姥借這次的機會疏通了沉澱已久的悲傷,也弄清了長久以來的不解,活到了如今年歲的劉姥姥,這才知道原來許長壽並不是兒子臨終前對自己的期許,而是真有其人在這世上,過了十數年後得見真人,現在劉姥姥的心情只能用難以言喻來形容。
所以進到裡屋後的劉姥姥過了會便平靜了下來,畢竟到了她這般歲數,什麼大風大浪沒有見過,加上她早已走出喪子的陰霾當中,剛剛那陣心情激盪不過是悲痛最後的餘波罷了。
也因此,劉姥姥很快就想到了一件事,那就是雖然她嘴上喊著完成了兒子的最後心願,實際上她卻仍未達成,因為劉姥姥到現在都還沒好好地接待許長壽啊!
這樣也就算了,劉姥姥還在對方面前將失禮二字表現地淋漓盡致,所以回復平常狀態的劉姥姥也不顧乾女兒的勸阻,在梳整一下後便迅速趕回來想要招待許長壽。
在劉姥姥熱情大方且自甘下賤的懇求下,許長壽遂答應了跟劉姥姥去她家,好讓對方招待自己的請求。
許長壽先與劉姥姥去到王大哥的墓前祭拜一番後才回到對方的家中,其間王阿牛全程都跟在後頭默默不語。
主要是事情發展到這裡後,就沒有王阿牛插嘴的空間了,加上他也很好奇自己許大哥的過去,所以自然乖乖地跟在一旁觀望後續事態的發展。
劉姥姥很熱情地拿出許多自己乾兒女們貢獻的好東西,雖然實際的價值說不上多高,但對於老百姓而言算得上是奢侈之物了。
像王阿牛就沒喝過這麼香氣四溢的茶水,也沒嚐過這些精巧甜膩的點心,以這個角度來說,劉姥姥這回的招待算是十分到位,她盡到了身為主人應盡的責任。
許長壽自從被劉姥姥拉著出王狗兒家門後,都一路無話任由對方引領著他。
途中劉姥姥除了在帶路時開口之外,也沒有與許長壽閒扯什麼,直到他們站在王飛鴻的墓庭上時,她才開口說道:
「飛鴻很少說關於軍中的事情,做娘的也只聽他說過一兩件罷了,你...能跟姥姥我說一些他的事嗎?」
許長壽聞言點了點頭,於是許長壽就在墓前說了一會兩人在軍中的日子,順道緬懷與憑弔自己的王大哥。
等到墳前的香全部燃盡,許長壽的故事也告一段落後,劉姥姥這才又拉著對方去到自己的家中。
劉姥姥的目的當然是盡完自己招待許長壽的任務,許長壽也沒有拒絕的想法,於是便一路跟著劉姥姥到達她的家中。
劉姥姥的家是一戶農村典型的三合院,還不等許長壽進到用竹柵欄圍起的門口前,他就發現有幾位綁著總角的男孩女孩在庭院中與狗兒玩耍,當他們見到來人是劉姥姥後,幾人便前呼後擁地衝到劉姥姥身旁歡迎她回來,同時也好奇著兩位素未謀面的大哥哥。
在劉姥姥讓這些孩子牽著不停吠叫的狗兒散去以後,她這才告歉著邀請許長壽與王阿牛入內,接著的上茶上點不在話下。
當許長壽邊吃邊說著過去與王大哥的點滴時,他也正更改著原本心中的盤算。
這是許長壽從墳墓離開後就一路在想的事情,那就是他想將這位已然確定是王大哥母親的姥姥,帶回自家來好好贍養對方度過餘生。
然而在看到對方的住處與那群孩子以後,許長壽便打消了這個念頭,畢竟劉姥姥此刻過的比他想像的還要好,那麼也就沒有他再介入的空間了。
所以許長壽改了打算,他決定今日與劉姥姥敘完舊後,往日除了固定的年節拜訪之外,他也持續與對方交往聯繫維持感情,當然了,在離開之前,許長壽會將關於對方兒子的故事,完完整整地說給面前這位母親聽。
許長壽之所以能肯定劉姥姥便是王大哥之母,除了對方知道王大哥的所有事情以及墓地的位置之外,方才劉姥姥那陣癲瘋的舉動也促使許長壽去信任她的說詞。
許長壽有過這種大起大落心情的經驗,他自然能理解劉姥姥的激動,再加上劉姥姥也說了王大哥的遺言內容,所以許長壽根本起不了任何的懷疑,他也不需要懷疑。
畢竟一位鄉野村婦特地表演來戲耍他這位外鄉人,這可能嗎?又何必呢?
許長壽與劉姥姥相談直至日暮時分方才道別,雙方約好了隔日再前來拜訪,劉姥姥像是怕許長壽不來一樣,還送上了一袋米做為伴手禮,像在提醒對方明天再來的話也會有禮物可拿,要知道這還不包括王阿牛背著的瓜果農產。
達成目標的兩人在回程路上的氛圍相當愉快,不只是因為白嫖了一批物資的緣故,也因為許長壽終於找到故人,雖然故人已死,但是對方的母親仍然健在,對方的墓地也沒有荒蕪。
這也意味著王大哥的存在並沒有就此消失,對方的香火也不會斷絕,因為大哥除了能享受劉姥姥乾兒女們的祭祀外,許長壽也打算把這位大哥的事蹟說與自己的兒孫們聽,並期望他們能一代代的延續下去,讓後嗣子孫們知道,曾有一位引領祖輩成長的王飛鴻,有這麼一位王大哥存在過。
而現在傳承的家族從許長壽原本預計的獨自一家,變成多了劉姥姥的兩家甚至更多,這怎麼能不讓許長壽開心呢?
一想到這裡,許長壽連手腕處的疼痛都消減了幾分。
王阿牛也注意到許長壽手上的瘀青,他下意識地問道:
「許大哥,你手那邊是...?」
許長壽無所謂地說道:
「剛剛背米時候不小心扭到罷了。」
然而事實並沒有許長壽說的這般輕鬆,許長壽其實對此也很訝異,畢竟劉姥姥都到了隨時可能入土的年紀了,居然還能有這麼大的手勁,雖然這是因為他沒有運氣抵擋的緣故,但身為一位年邁老婦還能爆發出如斯力氣,許長壽都不知道劉姥姥年輕時能有多麼厲害。
許長壽不由得想道:
「看來...王大哥全家之所以都能沒事,不單只是運氣好的關係啊......」
許王兩人在京畿輕鬆地走回了家,而在京城的大道上也有一隊人馬正徐徐地前進著。
這隊馬車的目的地正是位在城中心的皇城,在經歷了數個城門口的排查與下貨運輸之後,這些物品終於進到了大內庫房之中。
此刻領頭的負責長官正在與接應的人員彙報著,這位領頭長官正是陳幫主的長官夏守忠。
只聽夏守忠說道:
「總管大人,東西全都在這了。」
明顯比夏守忠還要高等級的總管大人聞言,在稍微看了看大致情況後便點了點頭,接著冷冷地示意他們幾人可以離開了。
夏守忠也清楚這位大人的行事風格,對此他自然服從這位高等長官的指示,帶著一眾忙完的手下趕緊退下。
雖然與這位總管大人說話的頻率不多,他們實際上卻因為職責的關係交往甚密,而夏守忠自然也清楚這位總管大人的身份來歷。
對方身為掌宮內相,是當今聖上最親密的伴當,光是身份就足以讓做為同種人的夏守忠聽命於他。
然而比起對方的官職與關係,讓夏守忠敬佩的是對方的武功與品格。
就不說武功了,畢竟對方做為當今聖上東宮時期的玩伴,從幼年時起便接受嚴格的栽培與訓練,自然不是他這種半路出家又轉練武功的人可比。
讓夏守忠看重的其實是對方肯捨身護主的赤誠忠心,他已經不只一次聽說對方的傳奇事蹟了。
撇開東宮時期的爾虞我詐不談,就從當今聖上臨危受命,倉皇登基後領導全國百姓南撤至長安這一時期說起。
當今聖上為了激勵軍心、鼓舞士氣,沒少親自抵達前線並御駕親征,這才抵擋住了北國如潮水般洶湧的攻勢。
一朝天子親上戰場參與征伐,期間的凶險可想而知,更不用說這還不只一兩次而已。
光是夏守忠聽說的部分,這位總管大人至少就替當今聖上抵擋了八刀二十七箭,這還只是被皇帝護衛目睹到的情況,畢竟在防守的戰役當中,兵慌馬亂根本就是家常便飯,大家光顧個人的性命都來不及了,就別說回頭去關注被更多人保護的皇上了。
所以很多時候靠近帝王所在的軍士們,往往都是在事後才有餘力去注意皇帝的狀況,可是每當他們回望帝王所在之處時,他們總是見到同一幅畫面,那就是戰甲破爛與滿身瘡痍的總管大人,以及在旁略感驚惶卻始終完好無損的皇帝。
這八刀二十七箭就是他們所能見到最直觀的傷口,在這樣的前提下,潛藏在戰損盔甲下的身軀,又會是怎麼樣的千瘡百孔呢?
所以對於崇拜之人的指示,夏守忠絕對會無條件聽令並忠實完成。
正是因為總管大人在捨命護主一事上戰功彪炳,這才使得夏守忠對其推崇備至且景仰萬分。
那麼做為同樣的缺陷之人,夏守忠自然清楚對方平日所受的折磨。
他們這類人為了能長伴帝皇左右,能不分時間地點留在皇城當中,自然得付出一定的犧牲,太監,便是他們共同的稱呼。
當這群人在自己身上留下了道終身的傷痕後,雖然因此換來了架登天之梯,能有機會在全國最有權勢的人身旁服務,更有甚者能換來親近家族的一代富貴,但是他們此生並非只是受過一次磨難而已。
欲要成為太監之人吃下了這顆違背天理人倫的苦果,雖然因此獲得了常人難以取得的機會,但這也僅是機會而已,若是希望最終落空,他們餘生就都得不停地承受身體與心靈的煎熬。
也因此,夏守忠根本不敢想像總管大人的實際情況。
畢竟他做為半路出家的太監,該享受的天倫之樂早就享受完了,也留下了屬於自己的子嗣,但是總管大人呢?
從小就接受宮刑的總管至今為止都是孤身一人,據說他的家族因他而壯大之後,他的兄弟們也留下很多同脈的子嗣,所以總管無需為傳宗接代的事情擔憂,但是這絕不是總管他家始終沒有其他人的理由。
夏守忠猜測或許是總管太過靠近當今聖上的關係,這才讓他如此地嚴格約束自己吧?
可是在夏守忠看來,整戶家庭中就只有總管一人,既不從兄弟那過繼一名用以承祧的子嗣,也沒有像其他管事太監那樣娶妻回來幫忙管家,這樣想來,不論是誰都會覺得這位總管太過孤僻了些。
雖然夏守忠覺得這位長官有點矯枉過正了,不過既然這是對方的選擇,做為外人的他自然不能置喙太多。
重點是對方的身體,夏守忠知道在接受宮刑後的身體會產生怎麼樣的改變,不只是少了胯下的那對東西而已,還有每逢天氣變換以及燠熱寒冬時節,完全無法緩解的
無盡麻癢感。
夏守忠知道這是因為他們修練的功法緣故,是只有他們這種武者太監才有的困擾,雖然普通太監也有類似的煎熬,但是不論是頻率還是疼痛程度,這些人就連他們的指尖都觸不著。
在這樣的情況下,總管還得承受著因為護主所留下的大片傷疤,淺的能夠癒合這還好說,那些深可見骨的則一定會留下隱疾。
這便是夏守忠不敢想像的原因,畢竟光想像一下他就快撐不住了,因為夏守忠身上也有一處因為戰事所留下的隱疾,可就只是這一指的損失而已,便加劇了不只一分身體所要承受的疼痛。
所以夏守忠很崇拜總管,同時他也很可憐對方。
這也是他這次自作主張沒有據實填報藥丸數量的原因,夏守忠因為早已服用過的關係,所以他很了解這藥丸的神奇功效,他十分希望總管能夠從中受益,而不是將這些藥丸全留給當今聖上。
這並非夏守忠不夠忠心,而是在他的角度看來,皇帝與總管是兩人一體的,少了皇帝,總管或許不再位高權重了,但是他還能憑那身本事另尋他路,可皇帝呢?
要是現任天子少了總管的話,那以如今的局勢以及天子的現況來看,國家可能就會因為天子的異常而陷入動亂。
畢竟這幾年來龍體微恙的事故頻發,各大家族四處延攬名醫不就是為了討好尊上嗎?
也因此,做為皇帝最信任的親信,也是保護天子的最後一道屏障,又是統領皇宮大小事務的總管,夏守忠自然認為這位掌宮內相的重要程度與帝王相當,儘管這個念頭做為人臣十分冒犯陛下,但這是夏守忠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所以夏守忠才甘冒風險做出違規之舉,但是他相信以總管大人的性格,在替陛下先行服用過藥丸之後,肯定也會本能地昧下這批藥丸。
就跟夏守忠自己一樣。
沒錯,夏守忠並沒有把所有從陳幫主那得來的藥丸上繳,而是留下了許多供自己日後食用。
畢竟久旱逢甘霖的舒爽實在是太令人慾罷不能了!
或許人們對於疼痛的抵抗程度會比預期中還要令自己驚訝,但是對於舒爽的承受能力則會告訴他們什麼叫作毫無底線。
這是夏守忠的一片苦心,也是他忠君愛主的表現方式,況且就算總管並非如他預料那般昧下藥丸,他對聖上的忠心超過了其他外界因素,也勝過了人的本能,總管用身體告訴了夏守忠何謂高尚完美的品格,那夏守忠最多也只是受到懲戒責罵而已,整件事情甚至不會傳到皇帝的耳旁。
畢竟在如今的官僚體制當中,這種媚上欺下的手段早已司空見慣,如果總管願意收下夏守忠的好意的話,那麼誰來都查不出任何端倪;如果總管不願意的話,那他最多是在紙上填補這批藥丸以備日後查詢檢驗罷了。
這邊的總管在親自查核入庫數量時,他很快便發現了夏守忠的用心,對於其來歷十分清楚的總管並沒有因為他的違法濫權而動怒,反而只是輕笑了下,並且在心中默默記下了夏守忠這次的示好。
就如同夏守忠知道總管的生平而景仰對方一樣,總管也知道手底下這位由將士轉宦官的忠誠之人。
這位曾經的領軍將領為了能將己身奉獻給當今聖上,毅然決然捨棄其用了一輩子的男兒身,賭上性命冒著極大的風險接受手術,在熬過這一切後他才得以入宮服侍皇帝。
夏守忠的衷心舉動總管完全能夠理解,雖然總管並不清楚對方到底付出了多大的勇氣,可是他知道對方絕對犧牲了很多東西。
畢竟夏守忠是這群太監中唯一一位將帥級的人物,當年詢問過意向的將士裡頭,官職比他高的沒有人願意,比他低的也找不到肯這般自殘之人,儘管條件是這些人一輩子都難以企及的高度,足以直達天聽的高度。
也因此,總管自然對夏守忠產生出惺惺相惜之心,在理解對方與自己一樣是忠君義士的前提下,總管當然不介意對方這點形式上的小瑕疵。
不過對於這批藥丸,總管多少是有點不屑一顧的,雖然他覺得這味奇藥或許有其效用存在,可畢竟只是出自鄉野地方,加上據說消息來源還是夏守忠手底下的一名士兵,於是總管自然認為這可能只是見識短淺之人的大驚小怪罷了。
然而儘管如此地不看重藥丸,總管還是準備提供幾粒給皇帝嚐嚐看,畢竟說不準東西有效呢?
總管覺得就算只有一點,只要能稍微緩和龍體些許的話,那總管就會丟掉自己的成見,因為只要對皇帝有用,那就算是廢物,總管都會給予極大的重視。
既然準備送給皇帝嚐嚐,總管自然如往例那樣準備先替皇帝試毒一番,這也是他一直以來默默替皇帝承擔的風險之一。
總管先是輕捻了點藥粉在手指並淺嚐了一口,等藥經由吞嚥進入喉內的片刻後,總管又掰了半顆放入嘴中,又是了一段時間過後,又俐落地將剩下的半顆吃了下去。
然後又是一顆,一顆完後又是一顆,一顆完後又是一顆,直到吃了七八顆藥丸後,總管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反常舉動。
總管在呆愣片刻後便陷入一段長時間的沉思,他正反省著此次失態的原因。
他的身體因為藥效而體驗到四十多年來從未有過的輕鬆暖和,那是一股他早已忘記的感受,也因為失去了對於快活的記憶,所以身軀對於這類型的舒服快感沒有任何的抵抗能力。
換句話說,總管清楚自己是澈底對藥丸所帶來的效用上癮了。
也就是在此時此刻,總管算是明白夏守忠為何敢冒如此大不諱,擅作主張把給皇帝的份額挪了一半留給自己了。
更甚至於總管隱隱猜想到一種可能,那就是或許在夏守忠手上的藥丸數量,比如今在庫房內的還要多。
雖然總管是這般想著,可他並沒有去細究這點的打算,畢竟這只不過是藥丸罷了。
既然是藥丸,那就有其配方,而總管相信皇城內的御醫以及一眾大夫們肯定有能力解析出成分,進而掌握藥方並進行複製生產。
所以總管並不著急,也因為他有這股自信的關係,所以總管很輕易便收下夏守忠給他準備的禮物──半批沒有登記的藥丸。
再加上夏守忠有一點見解倒是與總管不謀而合,那便是後者也認為自己與皇帝比重相當。
但是這絕不是總管想取皇帝而代之,而是因為一些不可於當代曝光的理由,這一總管深藏於內心幽微處的情感,讓他想一直陪伴在這位他從小便服侍的夥伴左右。
在總管的設想當中,他最好的結局便是能與皇帝一同到老,最好是能由自己替主君送終,當尊上的一切生後事都打理妥當後,總管也已做好了懷揣著喜悅與滿足的心情迅速自盡,全是為了趕緊到對方身旁繼續服侍。
生前是他的人,那麼生後自然也是。
所以清楚自己身體狀況有多麼千瘡百孔的總管,也明白宮內外的局勢有多麼的危機四伏,在逼不得以之下,總管為了成就皇上的大業以及對方的性命,也順從自己身體的本能與內心的呼喚,他理所當然地笑納了這半批藥丸。
雖然理由充分且正當,可擅自拿了本該給皇帝的東西,還是讓從未做過這種事的總管十分愧疚。
要知道總管從二十年前因為主人的登基而雞犬升天,在被新皇賜名後開始掌權的這幾年裡,他可從未濫用過自己的威勢與權力,儘管總管的名字代表了他的身份,也是當今聖上對他的信任──「戴權」。
所有人一聽就能明白皇帝的意思,他肯定自己的這位親信手握著大權。
雖然自這一天開始,總管被推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至少外界看來與此形容相去不遠,可戴權自己卻拎得很明白,那就是戴權不過是代權罷了。
他始終是自己主人的幫手,是他的一條臂膀,一隻拳頭,一把匕首罷了。
然而為了自己主僕倆往後的日子,也為了達成自己皇帝的鴻圖,戴權不得以捨棄了這些年來一貫的無私,先暫時昧下了這一半的藥丸。
反正過會兒戴權就會命人交代下去,在菁英薈萃的京城裡,很快就能有源源不絕的藥丸提供給皇帝了,更不用說這回使用的藥材肯定會比這批來的要好,有鑑於此,戴權的心理負擔遂又消減了幾分。
戴權十分愉快地將試過毒的藥丸放入瓷瓶中,並妥當地用檀木塞住並蓋上瓷蓋,接著他便立刻趕往帝王所在的寢宮。
戴權準備透過藥丸與皇帝分享他的快樂,只是當戴權趕到陛下處理政務的宮室外時,他聽到的是陣陣咒罵與物品狠狠摔在地板上的聲音。
戴權對於這種情況十分熟悉,尤其是近幾年陛下的身體逐漸衰弱,加上十多年來經營的成果不盡聖意,所以皇帝處在壞心情的次數遠比好心情還要頻繁,對此戴權也是相當理解。
而如今有了這些神奇的藥丸,戴權有自信從今天開始,聖上能重新找回過去的沉穩,一想到這裡,戴權的腳步便加緊了幾分,迅速進入室內的戴權見到了裡面的情況。
一如既往,諸多的奏本、摺子、紙箋散在偌大的檀木桌上,數量甚至多到桌下椅旁也堆了好幾疊。
除了正在桌子中央埋首思考的當朝天子以外,室內還有一位美艷麗人立在邊緣,她是在皇帝辦公時服侍的女史,只是這位女官臉上的驚恐以及顫抖的嬌軀,證明了她剛剛被皇帝的震怒嚇得不輕。
戴權認識這位女史,而且不只是這名女史而已,連同對方的婢女戴權都很熟悉,這是因為她們是後宮中最得寵的女人,每次只要皇帝於後宮中辦公時,陛下都會找她們兩女來幫忙掌筆磨墨。
不過比起這位看似受寵的女史,戴權最要緊的是讓皇帝趕緊服下藥丸,看能否讓這位已經不再年輕的天子找回顛峰時的狀態。
當戴權輕輕地靠近皇帝時,對方依然在思慮著國是,只聽皇帝低聲喃喃道:
「又是魔教!魔教!東南各州都在搞什麼!?居然就這麼放任災民四處流竄!朕是讓你們控制!但不救災便是你們的控制方法!?可恨!
數量越來越多了......希望馳策他不要讓我失望了......
等把東南這些亂臣賊子肅清之後...就是收拾北國蠻夷的時候了...那該死的太后!
太后!簡太后!天殺的她居然還放話要保下那家!那一家只享受不付出,罔顧皇家恩德,只有國公頭銜能看的廢物之家!
就這種東西朕居然還不能對他們下手!這是何等的恥辱!十足可恨!
不過不急...時機快到了......再等一下...再等一下就行了......
.........只是在那之前...倒是先讓朕好好地折磨一下他家的人......」
要不是戴權已經完全貼到皇帝身旁的緣故,不然以他的能力也沒辦法聽清這位天子的低語。
自言自語完後,皇帝這才抬起頭來準備說些什麼,此刻他的臉上雖堆著淺笑,其間卻帶著一股駭人的冰冷。
只是還沒等皇帝對那位顫抖的女史下令,他反而先被近在眼前的戴權嚇了一跳。
在皇帝還未反應過來的情況下,戴權就已經迅速交代了一通藥丸的來歷以及其所擁有的效果,緊接著他便將一粒藥丸倒入瓷蓋並遞到皇帝的面前,好方便這位至尊拿取並食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