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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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3-31
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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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午飯後,周文星問周路平:「你以前老說,咱們家你媽做飯第一好吃;你姐姐做飯第二好吃;爸爸做飯最難吃。從你媽走後至今,只要你一回來,就吃爸爸做的飯,如今都過了大半年了,你覺得現在爸爸的做飯手藝怎麼樣啊?」周路平說:「有些方面像我媽,有些方面像我姐,有些方面誰也不像。」周文星問:「齵,哪些方面誰也不像呀?」周路平說:「第一,您在用鹽上,比我姐淡,又比我媽咸。第二,在刀法上,一種菜老用一種刀法。第三,您做菜,煎炒烹炸的時候少,蒸煮燉熬的時候多。」周文星聽罷撫掌大笑:「你這小子還真是個善觀察、愛發現、會分析、能表達的人呀。第一,用鹽是根據我的口味兒,既不像你媽那樣恪守營養學家的言論,又不像你姐姐那樣隨心所欲的游性兒胡來。第二,愛吃的菜就切的塊兒大些。這樣可以讓所吃的東西充分接觸口腔內壁和舌面兒,使人在反覆咀嚼中,盡情享受美味帶來的特殊快感。對於那些既不好吃又有營養的東西,就要盡量切成細絲兒,使之接觸口腔內壁和舌面兒的面積減到最小,以此減少難吃的感覺。當然,這還只是我個人的初步體驗和感性認識,雖然還沒上升到理論層面上,但是只要悉心研究、不斷探索,終有一日會有我本人的相關理論問世的。第三,煎炒烹炸,食材里的營養成分被破壞的太多;蒸煮燉熬可以最大限度的保持食材中的營養成分。你姐你媽她們只是會按傳統方式做飯菜,從來不做感性探索和理論研究,所以老是十幾年幾十年如一日的按部就班的埋頭苦作,從沒什麼大變化。你老爸我跟她們的主要區別就是:事事悉心探索,注意總結經驗,不斷提高能力,逐步接近理論。不過這話可不足為外人道呀。」周文星說完得意的笑了。周路平心裡暗笑:「什麼『不足為外人道』呀,不就是不敢讓我媽知道嗎。」周路平忍住笑,問:「爸,我聽人說過一幅對聯兒,不知是什麼意思,您給我說說。這副對聯兒是:『別人過年二上八下;我辭舊歲九外一中。』」周文星聽了略加思索,然後放聲大笑:「你這傢伙是從哪兒聽來的呀,作這幅對聯而的人還真有個琢磨勁兒。這幅對聯兒上聯兒里的『二上八下』說的是捏餃子的指位;下聯兒里的『九外一中』說的是團窩頭的指位。」周路平聽了也放聲大笑。周文星說:「我做飯中,誰都不像的方面就是我自己的東西了。你覺得爸爸自己的東西怎麼樣?」周路平說:「到現在為止,您自己的東西,比我媽剛去幹校的時候強多了。」周文星笑著說:「看來還是你媽說的對:『在做飯上,沒有笨人,只有懶人。』老子在《道德經》里說:『治大國若烹小鮮』。老子居然把烹飪之術與治國之能等量齊觀,可見烹飪之術是不可小覷的了。如此說來,我還真有必要好好兒鑽研鑽研烹飪技能,爭取你媽從幹校回來的時候,好使我這些誰都不像的做飯手藝,能獨樹一幟、自成一家。大畫家齊白石先生說過:『學我者生,像我者死。』你是怎麼看這句話的?」周路平說:「齊老先生的意思是不是說,學別人學到一定的程度,就該有自己的特點了。如果要是一味的學所學的人,學的再好、學的再像,也只能是像某某人,而永遠也沒有他自己的特點,這就等於在像別人的同時,就把他自己給完全淹沒了。」周文星笑著說:「就是這個意思。你知道爸爸為什麼要問你這個嗎?」周路平想了想說:「您是不是要讓我學著用自己的眼光兒看事兒、看人,看社會、看人生啊?」周文星說:「是啊!昨天夜裡我想了大半夜,你姐姐走到如今這一步,就是在政治上一味地毫無分析的迷信學校、社會和有關書報上的政治宣傳的結果,而且陷的很深,深的都迷失了自我,深的都無法回頭了。」周路平問:「和我姐有相近環境的人應該也不少吧,人家多數人怎麼沒這樣啊?」周文星說:「問的好,你說是為什麼呀?」

周路平本想聽聽爸爸怎樣說,誰知道他老人家又反問了自己。他想了想說:「一九六八年春,全國發起了一陣兒大學毛主席五篇哲學著作的運動。當時,我們學校和其它一些學校按照區教育局的通知,參加了在華源中學舉行的一次學習毛主席五篇哲學著作的講用會,也就是我曾跟您說過的『山外青山樓外樓』的那次講用會。我記得最清楚的哲學道理就是那個朗誦過這句宋詩的外校女中學生在講用時說的:『外因是事物變化的一般條件,內因是事物變化的根本條件。外因通過內因而起變化。』其實她說的是毛主席在《矛盾論》里說的意思。毛主席的原話是:『唯物辯證法認為,外因是變化的條件,內因是變化的根據,外因通過內因而起作用。雞蛋因得適當的溫度而變化為雞子,但溫度不能使石頭變為雞子,因為二者的根據是不同的。』周文星問:「你怎麼這麼熟悉毛主席的這段話呀?而且還說用就用的?」周路平說:「六八年寒假一開學,學校就讓我們這些十一二歲的小盲生反覆學習毛主席的五篇哲學著作。當時我們人人都能熟背毛主席五篇哲學著作里的好些哲學語錄,當然也包括這段語錄。這段語錄不但《矛盾論》里有,而且《毛主席語錄》里也有。對於毛主席的好些哲學語錄,我們不但能倒背如流,而且還能活學活用呢。」周文星聽周路平這麼一說便忍不住大笑了起來:「嚯,還能活學活用了呢?」說道這兒,他看著周路平想:「六八年寒假一開學,當時倒是聽他說過學哲學的事兒,我只當他們是為形勢所迫不得不學,頂多也就是小孩子跟著起起鬨而已,誰成想他們竟然也學出了名堂。怪不得這小子腦子那麼快、嘴頭子那麼硬呢,有時候他抽不冷子問的話讓我都感到猝不及防、難以招架,原來是這麼回事兒呀。不得了,難怪世間有『後生可畏』的俗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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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文星看見周路平嘴微動了一下兒,問:「你要說什麼?」周路平說:「我想說,我姐走到今天這一步,儘管有很多外部原因的影響,但是歸根結底,起決定作用的主要因素還是在我姐本人身上。比如:她的思想意識、她的人生觀和世界觀等等,當然,跟她的個性也有一定關係。」周文星高興地說:「看來你對毛主席的這段話還真的會背又會用呀!你分析的很對,你能這麼看問題,說明了你從你姐姐的事件中總結出了經驗和教訓。你已經開始學著用自己的耳目獨立觀察人生,開始學著用自己的大腦獨立思考問題了,不簡單。以後你還要進一步學好深入思考和廣泛觀察人生、社會與世界的本領,讓自己儘快成熟起來。這樣,你將來走進社會以後,才能盡量減少盲從性和盲目性。在運用分析法和總結法時,你最好還要能根據實際靈活運用,舉一反三觸類旁通,特別是遇到亟待解決的問題時,還要能夠不拘一格隨機變通。這種方法使用的好,你的一生都會多處主動、遊刃有餘。」周路平聽了爸爸誇獎他的話很高興。他問:「爸,您說咱們國家將來會出現羅斯福那樣的殘疾人元首嗎?」周文星一愣,嚴肅的說:「我剛誇你兩句,你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你問這個幹嗎?」周路平說:「前兩天我和吳運時、李小村閑聊時,說過這個問題。我們的感覺是咱們國家即使有了像羅斯福那樣身殘強能的巨頭性人物也絕不可能當國家元首,而且永遠不能。您看呢?」周文星說:「這是個很複雜的問題。簡單的說就是中美的情況很不同,比如歷史的、文化的、文明的、特別是社會制度的根本不同。因此這件事兒不能簡單類比。雖然羅斯福當選了美國總統,也不能說明他們的所謂民主制度就一定有多好,更不能說明他們的現行社會制度有什麼先進性。」說到這兒,周文星的臉色登時嚴肅了起來:「現在中美關係這麼敵對,你們說的話題又是如此犯忌,你們就不好好兒想想後果有多嚴重嗎?!現在可還是個一人獲罪珠簾全家的年月呢,在政治問題上可一丁點兒也不能馬虎呀!沒事兒時,你們總覺得自由自在。一不留神大禍臨頭時,天地鬼神都救不了你們!不經什麼事,不知什麼事的厲害。你們這些無知的小盲童在政治大事上按照毛主席的思想說話就行了,別凈胡扯政治話題。今天你們一時興起,圖個嘴痛快,想說什麼就說什麼,誰知道你們的哪句話就是將來的定時炸彈呀?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一旦被人咬上,你想不承認都沒門兒,這就叫禍從口出。咱們家出了你姐姐這檔子未卜吉凶的凹頭事兒就夠瞧的了,你就別無事生非給咱們家再惹禍了。以後不許你再說這類混帳話。」周路平聽爸爸如此說,也就蔫兒了。周文星看了看周路平:「你找個機會,想法子把跟他們說過的話圓圓,以後就別說政治話題了。」周路平說:「是是,我一定把這個話題找回來,您就放心吧。」

周路平本想趁著爸爸今天高興,想多問一些問題。比如問完了羅斯福的事兒,他還想接著問問諸如「人性高度解放」一類的問題。可是讓周文星這麼一來就都給嚇回去了。他沉吟了一會兒,有些囁嚅的問:「不過我還有個問題能問問您嗎?」周文星說:「又是什麼問題呀?」周路平說:「我們幾個在議論文革中的一些人用反革命這個罪名兒整人時,都不懂什麼叫反革命,它的具體含義究竟是什麼呀?為什麼有些人老愛用這個罪名兒整人呢?而且是一整一個準兒,從不落空?」周文星說:「這倒是個值得注意的問題,至少你們弄明白這個問題以後,能幫你們避禍。據有人考證,反革命一詞源於蘇聯布爾什維克的譴責性語言。這個罪名兒國共兩黨早期都沒少用過。兩黨最初在第一次國共合作時用這個罪名兒也確實打擊過不少反革命勢力,維護了正在發展中的革命力量。但是到了國共兩黨分裂以後,兩黨也都在各自黨內用這個罪名兒整肅過黨內的對立面兒。這個罪名兒的具體含義在國共兩黨中的解釋是不同的。在共產黨里,不同的時期對此也有不同的解釋。就是在同一個時期,不同的人對同樣的人和事兒的解釋也是不同的。甚至同一個人在不同的時期對同樣的人和事兒的解釋也是不同的。對全黨而言,什麼是反革命並不重要,誰是反革命也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一定的時間和範圍里,誰對這個罪名兒有最終的解釋權。對普通黨員個人來說,就是個站隊問題了。站好了隊、跟對了人,有事兒也沒事兒;站錯了隊、跟錯了人,沒事兒也有事兒。毛主席有一段話,原話我記不清了,大意是:凡是有人群的地方都會有左中右之分。我覺得,作為個人而言,就要時時想著:自己可千萬別站到右邊兒的隊伍里去呀。」聽到這兒,周路平想:「怪不得毛主席說過:『什麼人站在革命人民方面,他就是革命派。什麼人站在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官僚資本主義方面,他就是反革命派。什麼人只是口頭上站在革命人民方面而實際上則另是一樣,他就是一個口頭革命派。如果不但在口頭上而且在行動上也站在革命人民方面,他就是一個完全的革命派』的話呢。看來,這還真不是個小問題呀!可是我將來走向社會以後該怎麼站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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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文星也不管周路平想沒想事兒,還只顧說他自己的:「從歷史上看,我黨在處理反革命問題上,既有過值得弘揚的正面經驗,又有過值得汲取的反面教訓呀!以前的事兒就不說了。就拿新中國成立之初說吧,當時為了打擊國民黨撤走時留下的好些暗藏的軍警憲特分子對新生的人民政權的猖狂破壞,毛主席親自領導了為期一年的鎮壓反革命運動。當時它與抗美援朝、新解放區的土改運動被稱為三大運動。經過鎮反運動,消滅了大量暗藏的國民黨反革命殘餘勢力;也消滅了大量的土匪和各種黑惡勢力;穩定了新生的人民政權;保障了土地改革和抗美援朝運動的正常進行;為新中國即將開始的大規模恢復國民經濟的建設創造了安定的條件;同時也沉重的打擊了國內外各種反革命力量,使他們破壞新中國的反革命企圖徹底破產。這些功績是應該也必須肯定的。但是到了反右運動以後,有些人就開始用這個罪名兒隨意整人了。從那時起,特別是文革以來,這類現象就更是越來越混亂、越來越嚴重了。混亂到處都有反革命,時時都有獲罪憂的程度了;嚴重到隨便給人定罪,任意惡處人命的地步了。你的頂頭兒上司要是存心整你,你就是什麼都沒說,什麼全沒幹,他要說你是反革命,你也絕對沒跑兒。說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說你不是,你就不是,是也不是。一旦你的頂頭兒上司說你是反革命,你就是身有百口,口有百舌,也無法辨明你的清白,因為這類東西不但根本不講理,而且還要千方百計的利用手中的權力強力施行自己那套整人手段。一旦如此,你什麼也別怨,只怨你遇上了大渾蛋。要是到了這個地步,雖然是茫茫人生路千種,但留給你的卻只有昏昏黃泉徑一條了。我老是在想:一個黨的領導幹部,在工作中,特別是在處理關係到人的命運和前途的重大問題上,所體現出來的思想,究竟哪些是黨的政策?哪些是他個人的私貨?其中又是個佔多大比例?為什麼會這樣兒?這些都是很難分清,又是很應該深思的重要問題。特別要警惕的是,有些幹部常常披著黨的外衣,嘴裡說的、手上乾的,都是他個人的私利,誰要是稍加有意,他就說你反黨。反黨的罪名兒可是等同於反革命的呀!這些問題一直以來都是甄別幹部、區分忠奸的大困境,否則在我黨歷史上怎麼會隱藏過大惡像善、大奸似忠的諂佞之徒呢?從以往的大量現象看,這個問題絕非共產黨里獨有。凡是監督機制不健全的組織系統,都難免陷入這個困境,所不同的是表現形式和表現程度相異罷了。慪,我怎麼扯的這麼遠了?還是說你們吧,當然,你們現在還是學生,即使說過些稍微過頭兒的話,老師也會諒解你們的。但是將來到了社會上,情況就完全不同了。你們一旦被人咬上了,你們就成了反革命分子了。要是人多的話,就得被打成反革命集團了。如此危險的情況,如此嚴重的後果,你們可千萬不能掉以輕心啊!要是一不留神被治了反革命罪,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你們。到時候,不但你們這些人遭殃,而且你們的親友也得跟著遭罪,就連這些人的後代也永無出頭之日了。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小事兒呀!你們可千萬要多加留神呀。」周文星所說的話在周路平心裡產生了很大的緊張感和沉重感,也在他心裡投下了困惑和迷惘的陰影。他想:「幸虧跟爸爸說了反革命的問題,聽見了爸爸的嚴厲警告和厲害分析,要是自己老像以前那樣隨心所欲、信口開河的話,說不定哪一天還真沒準兒被人咬一口呢。自己以後說話還真得多加謹慎,可別真來個禍從口出、殃及親友啊!倘若如此,那可就百命莫贖、生不如死了!」

周文星看著正在思考著的周路平說:「你現在正是長身體、長學問、長見識的重要時期,也是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逐步形成的關鍵時期,可不能荒廢大好時光啊。我想,從下禮拜開始,只要你在學校沒有重要事情,最好還是每個禮拜六都回家來,我盡量給你多念些書,多講些書,這對你一生都會有意義的。」周路平聽后心裡大悅。他問:「您都準備給我念哪些方面的書啊?」周文星說:「自然是多給你念些科學、文化、軍事和哲學方面的書了。文化方面以藝術類為主,科學方面咱們再商量。我下禮拜先寫份書單子,等你回來時咱們再研究。總之,趁著你媽沒回來這段時間,你盡量多學點兒東西。等你媽一回來,要是再把小路成接家來,時間可就沒這麼充裕了。」周路平說:「行,就全按您說的辦吧。不過您也要量力而行,既別影響您的工作,又別影響您的健康。」周文星高興的說:「好兒子,果然開始懂事兒了,知道心疼你老爸了,真不錯啊。」爺兒倆都笑了。周文星問:「你都喜歡學哪方面的東西啊?」周路平說:「文學,主要是咱們國家的古代文學;歷史,除了咱們國家的歷史外,還要學兩次世界大戰的歷史;哲學、物理,主要是高能物理方面的知識;地里、軍事,主要是戰略戰術思想和武器知識;外交,主要是兩次世界大戰時期的外交知識;還要學習二戰對世界格局變化的影響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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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文星說:「這些內容挺好,我盡量給你找吧。在文學上,我看你還是要多學習學習怎樣閱讀和欣賞宋元明清時期的話本、散曲、戲劇和小說而吧。比如:《錯斬崔寧》、《碾玉觀音》、《竇娥冤》、《漢宮秋》、《梧桐雨》、《牆頭馬上》、《倩女離魂》、《西廂記》、臨川似夢、三言』、二拍、《三國演義》、《水滸傳》、《西遊記》、《長生殿》、《桃花扇》、《儒林外史》什麼的。還有,以前我跟你姐姐給你念過《紅樓夢》,那時你還小,有好些東西也沒聽懂。如今你都快十六歲了,你還得補上這一課。還要給你念念清末民初的四大黑幕小說,也有人叫它是四大譴責小說,也就是《官場現形記》、《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老殘遊記》和《孽海花》。對了,還有《孫子兵法》。你別看它是兵書,可那裡有大智慧。你今後凡是遇上博弈性質的問題,在這本書里大多都能找到理論性根據。如果你能熟背、熟解此書,那你的本事可就了不得了。我剛才跟你說的這些書,你要是真的讀進去了,讀懂了,讀通了,你就能站在一個新的思想、文化、歷史、文明和哲學高度上,充分的領略到咱們國家上下五千年、縱橫九州地的人文精髓和民族靈魂了。大概這就叫『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了吧。」周路平說:「爸,您說的真好。您的這番情真意切的金石良言,都能感召了一顆厭惡讀書的文盲者之心,使其非要如饑似渴的學習不可了。」周文星笑著說:「你少跟我這兒油嘴滑舌的耍貧嘴,你要真能明白你老爸這顆當爹的心,我也就謝天謝地、心滿意足了。」周路平說:「別的我不敢說大話,您對我的這番良苦用心我至少還是略知五六的。您說了這麼半天,不就是讓我以後為了避禍多鑽故紙堆嗎。」周文星聽周路平這麼一說,非常高興,同時一股暖流湧上心頭。周路平問:「要是既不與當前形勢同流合污,又不鑽故紙堆,就別無出路了嗎?」周文星說:「對於咱們這樣兒的普通百姓小人物來說,不要說無法創造新史,就是改變自身處境也絕無可能。不鑽故紙堆又能如何呢?」

周路平聽了爸爸的話低頭無語。周文星高興而又溫和的說:「好兒子,爸爸昨兒沒白熬夜,你不但理解了爸爸的這番苦心,而且還提出了問題。我的意思是:對於故紙堆既要鑽的進去,又要跳得出來;對於現實的社會生活,既要站得穩腳跟,又要隨時抽的出身。這聽起來似乎是八面玲瓏之法,實則是靈活處世之道。這也是多年來的政治運動和政治事件逼出來的實不得已的結果,誰讓多年以來人們已經習慣了用拳頭解決舌頭問題的呢?畢竟在任何時候、任何問題上,生存都是第一位的嗎。至於這種現象好不好?對不對?該不該?那就要放到具體的事情里去考慮了。這種做法兒從古至今都沒什麼好名聲,就是對此偏愛有加、動輒亂用的人們也不願公開說他好。心理學家管這叫『人格兒分裂』;投機政客管這叫『兩面派』;頂投上司管這叫『陽奉陰違』;人際關係上管這叫『口蜜腹劍』,也許別的立場上的人管這個還有別的叫法。但是甭管人們叫它什麼,也甭管人們把它貶到什麼程度,從目前反應出來的人前人後的大量事實充分說明,有不少人在內心都是這麼想的,在背後都是這麼做的。儘管如此,一旦拿到檯面兒上,多數人對此還是嗤之以鼻、不願為伍的。這不是人們在用自己表面上的嘴巴討伐自己背後的內心嗎?!因此民間有流行歌謠說:『公眾言論假大空,私下密語見真誠。讕言不用難成事,彼此心照巧相逢。』當然,為了科學,為了真理,如此做法實不可取。可是在現在如此混亂的政治環境下,哪兒還有什麼科學、哪兒還有什麼真理可言呀?正因如此,上述人們的做法才那樣毫無愧意、心安理得。嚴酷的政治現實一旦逼迫你必須做出人生重大選擇時,你要從身上扔掉不少東西。但是你一定要牢記,不管你扔千扔萬,有兩樣東西甭管到了什麼時候,在什麼事情上都是絕對不能扔的:一是良心,一是人性。這兩樣一扔,那就不是人了。不是人又是什麼?那就是純粹的臭下三濫了。人一旦墮落到這個地步,不但其真正的人際關係盡失,而且其本人也就無可救藥了。這些話你可以隨機巧用,但要永遠密爛腹中,在任何時候、任何情況下都絕不可明言。到什麼時候,在什麼事兒上,都別無能、別顯能、更別逞能。記住了?」周路平深深的點著頭說:「我知道,要想在人生旅途上左右逢源、遊刃有餘,就必須走好中庸之道。您就完全放心吧!我要做不到這些,還有什麼臉當您和我媽的兒子呀?」周文星笑著說:「你少耍貧。以上我跟你說的那些只適合於現在的政治環境。你還太小,將來咱們國家的政治生活一旦向好,你就要重新考慮那些東西的使用價值了。」周路平說:「我知道,您的意思不就是讓我靈活機動、隨機應變嗎?毛主席不是也說過:『情況是在不斷的變化,要使自己的思想適應新的情況,就得學習』的話嗎。學習的過程就是變化的過程,學習后的結果不就是變化后的結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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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文星說:「你對毛主席語錄還真是隨用隨有、活學活用呀!窮則思變,有變則通嗎。長久以來,人人都呼喚真誠,可是在目前的情況下,你要敢真誠一試試,嚴酷的政治現實馬上就還你以顏色。道理我就不講了,只跟你說一件具體事兒就足以說明問題了。有一天下午,我正在編輯室里專心致志的審稿兒呢,突然聽見樓道里有人爆吼:『這年頭兒,什麼話都能說,就是不能說實話!』原來這爆吼的人是我們單位一個三十多歲的勤雜工。不知被什麼事兒給觸怒了,他在樓道里一邊兒搞衛生,一邊兒就這麼大聲喊叫著。這話驚動了一個革委會副主任。他衝出辦公室,當場就聲色俱厲、毫不留情的把他給狠呲兒了一頓。其實這副主任上午在主持會時剛說過言不由衷的話。」周路平問:「您那兒不是一家大出版社嗎,怎麼也有這麼不深沉的人呀?」周文星說:「正是因為大,才是人多品雜、形態各異呢。這爆吼的傢伙在我們單位是個為人胸無城府,說話心直口快的人。我們那兒的南方人叫他是半吊子,咱們北京有些地方兒的人把這號兒人說成是騷韃子。」周路平問:「什麼叫騷韃子呀?」周文星說:「《紅樓夢》第四十九回里有這個詞兒。書中說:『一時,湘云來了,穿著賈母給她的一件貂鼠腦袋面子,大毛黑灰鼠裡子,裡外發燒大褂子;頭上戴著一頂挖云鵝黃片金裡子大紅猩猩氈昭君套,又圍著大貂鼠風領。黛玉先笑道:』你們瞧瞧,孫行者來了。她一般的拿著雪褂子,故意裝出個小騷韃子樣兒來。』現在北京人說的騷韃子,已經不同於曹雪芹時代了。沒人專門解釋過,我的體會就是:『說話多裝蒜,辦事兒少板眼。庄諧隨意來,遇事善畸變。』誰知這傢伙被什麼冤枉事兒給觸怒到一反平時騷韃子的常性,竟然不管不顧的發泄到如此憤怒的份兒上了?!由此看來,現在的形式把人們都弄成什麼樣兒了?那個革委會副主任在聲色俱厲、毫不留情的朝著這勤雜工吼叫時,大概也早就忘了他自己在上午主持會議時是怎樣表現的了吧?這麼可怕的人物,多麼值得人們深思和警惕呀!在這類頂頭兒上司前,為了避嫌,多真誠實在的人也得學會藏真露偽、陽奉陰違!大概這就叫『物競天擇、適者生存』吧。」

周路平說:「爸,我學習計劃里的哲學,應該當成重點內容了。」周文星笑了。周路平說:「不過您剛才說的那麼多舊書,得上哪兒找去呀?可別招來麻煩呀。」周文星有些神秘的小聲兒說:「這些東西都是我偷著藏起來的。要不然上哪兒找去呀?你可千萬別跟人說呀!」周路平說:「您就放心吧,我都多大了,能不知深淺輕重嗎。」周文星說:「我相信一般情況下的你,特殊情況下的你就很難說了。比如你和一二知心或者兩三知己密聊時就很可能輕言妄語。總之,你一定要牢記『語謹快心言』這句話。」周路平說:「您放心吧,我牢牢記住這句話就是了。」周文星又笑了。周路平想了想又說:「有人說:『愛好和需求是學習的兩大動力。』對此我也有切身感受。別的需求對我來說還比較遠,就以我的這些興趣愛好為需求選書吧。我的意思是:要是有既合愛好,又合實用需求的書那就更好了。我所說的實用需求,指的是在學習和生活上的實用知識。在寫作特點上,最好是知識性、實用性和趣味性兼顧。」周文星說:「好,在學問程度上還要兼顧專與雜、深與廣的特點。」周路平說:「能湊的這麼齊嗎?」周文星說:「看著辦吧。」周文星看著周路平嚴肅的說:「你別嫌我啰嗦,有些話多說一遍就多有一遍的用處。咱們現在說的這些東西,一丁點兒也不能跟人說,說出去就是禍。現在的政治形式太複雜,多年來翻云覆雨的政治運動和是非難斷的政治事件,把人們弄的除了自己誰也不敢相信了。你要學會在集體政治活動和政治運動中,頭腦靈活、言行機警一些,這可是前人用吃了多少血淚之虧,甚至是家破人亡的慘重代價換來的千古教訓呀!」周路平說:「您放心吧,這些我心裡有數兒。再說,您不是早就知道我不是個死鑽牛角尖兒的人嗎。」周文星聽了周路平的話,心裡踏實好些。心想:「看來路平這孩子在政治上比他姐姐要成熟多了,但願這孩子將來不會有什麼大麻煩。」想到這兒,周文星用慈愛的眼神兒看著周路平,內心湧起一陣十分欣慰的感覺。他想:「多懂事兒的好兒子啊,要是眼睛沒毛病那就更好了!……」

周一上午第三節課是軍體課,同學們在排長周路平的帶領下,祝願完了毛主席和林副主席以後,李吉祥老師說:「同學們,今天咱們軍體課一開始先在教室上,然後在去你們宿舍上,主要是讓大家學會怎樣打背包兒和怎樣背背包兒。現在請大家把買的背包兒繩兒和背包兒帶兒都放在桌面上,我挨個兒看看是不是都合格。」同學們按照要求都把背包而繩兒、背包而帶兒放在了桌上。李老師一一看過後說:「好,大家買的都合格。下面全排有殘餘視力的同學們都到前面來。」周路平、糊為文、樊小無、宋雅詩、柳曉溪、梁秋燕等一些半盲同學都站在了講台前。李老師說:「我的左手是一張盲文紙,右手拿的是兩條一長一短的繩子。這張紙代表被褥,長繩兒代表背包兒繩兒,短繩兒代表背包兒帶兒。我現在就用這紙和繩子開始打背包兒,你們看好了,我做的慢一些,你們學會以後,交給全盲的同學們。」李老師說著就慢慢的打起了背包兒。打完背包兒以後,李老師說:「你們都看清楚了吧?」周宋等人說:「看清楚了。」李老師說:「我在慢慢的打幾遍,我做一步,你們就記一步,直到都學會為止。」周宋等一些半盲同學都學會以後,李老師說:「好,你們幾個都回到座位上,我在說些和拉練行軍有關的事情。同學們,要搞長途拉練行軍,我們光學會打背包兒還不夠,還要學會怎樣攜帶鞋子、水壺、毛巾等物品。這些都做完了,還要學會怎樣打綁腿,學會了打綁腿,才算基本上學完了行軍的個人準備工作。現在同學們都回到宿舍,由學會了的同學們教大家打背包兒,大家要認真學,爭取在這節課里都學會打背包兒,下次軍體課上,咱們再學打綁腿,然後爭取能背著背包兒,打著綁腿在校園裡搞一次象徵性的拉練行軍演習。打綁腿用的綁帶,由我給大家借吧。」同學們一聽都很高興,大家表示:「一定要在這節課上學會打背包兒,絕不拖全排後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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