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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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3-31
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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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我並非是對所有的政治運動和政治事件有意見,有些政治運動的發動本是勢所必然不搞不行,不但要盡量搞好,而且還當全力以赴必收全功。比如以抗美援朝,鎮反運動,新區土改,三反五反,全民宣傳、學習憲法,一化三改造為代表的利國利民的運動等等。我也並非是說從新中國成立到現在的二十多年間咱們國家的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一無是處、一團漆黑。從新中國建立到現在的二十多年間的情況來看,無論怎麼說,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也是以成就為主,以失誤為輔的。從全國總的方面看,用七分成就、三分失誤的比例估計應該說還是比較符合實際的吧。比如在國家各方面都很困難的情況下,在重大建設項目戰線上,先後建成了武漢長江大橋和南京長江大橋,使得大江南北的部分要衝之地天塹變通途;又先後開發了以大慶和勝利油田為代表的一批大型石油開採基地,完全甩掉了洋人強加給我們的所謂『貧油國』的帽子;在國防科技戰線上,先後發射成功了兩彈一星,使得國際社會對我們刮目相看,也使得帝修反聞風喪膽;在工業戰線上,研發了一批以萬噸水壓機為代表的國之重器,加強了基礎工業的生產製造能力;在農業戰線上,除了正在掀起的全國農業學大寨的熱潮以外,河南省林縣人民於太行山地區人工開鑿成功了集灌溉、發電等為一體的多功能重大水利系統工程——紅旗渠,使得當地數十萬畝糧田連年旱澇保收,處處高產穩產;全國糧食生產連續多年獲得豐收等等。諸如此類不勝枚舉,真憑實據勝於雄辯。這些偉大成就的取得,不但是全國廣大勞動人民付出辛勤汗水乃至生命的偉大創造,而且也恰好符合了周總理在三屆人大一次會議上,代表黨和國家首次向全國人民提出的在本世紀內,一定要實現農業、工業、國防和科學技術現代化的國家總體戰略目標。我只是說,如果從新中國成立以來,要是少搞或不搞那些空頭政治運動,無端消耗大量民力國力,其他諸多之失姑且不論,光是從經濟發展和國計民生方面而言,一心一意搞建設,專心致志謀發展的話,基礎綜合國力,國民經濟總量,社會全面發展和百姓衣食住行註定要比現在好的多。至少全國城鎮絕大多數職工的月收入不至於在十幾年間總是停留在三四十塊錢的低水平上一直不動;至少全國城鎮絕大多數家庭不至於一家兩三代人長期擠在斗室之中而改善無望;至少有不少家庭弟兄姊妹間,不至於因在身體發育時期而多人先後輪穿一件兒衣服。……從上述這些實際現象上說,從新中國成立后的群眾性政治運動中看,特別是從反右運動到當前的文革運動里講,發動群眾性政治運動時,是否應該要審慎對待、多方權衡,充分考慮到它的必要性、合法性與合理性問題呢?在規模、範圍、程度上,是否也要切實考慮到它的適當性和適度性問題呢?此外,是否還要全面考慮到它的社會成本、實際效果、國家利益、人民生活和歷史影響等關係到全局的諸多重大問題呢?」想到這兒,周文星不由得笑了:「你周文星未免也太書生意氣、異想天開了吧?從新中國以來的有關情況看,要是考慮這麼多的話,哪兒還會有如此之多的群眾性政治運動和政治事件呀?看來,你姓周的也不過是一粒不起眼兒的草芥而已,有何德能膽敢妄議天下大事呀?你就別跟著狗尾續貂、濫竽充數兒了。」周文星不由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唉!真是不想不知道,一想嚇一跳呀!原來我們老兩口兒和全國人民,從新中國成立以來,一直都是生活在這些群眾性政治運動和政治事件的氛圍里呀!長期生活在這種政治氛圍里,人們的思想意識、心裡感受、精神狀態、人格兒特徵、語言習慣、行為準則、處事方法和人際關係等等,都無一步被深深的打上這些群眾性政治運動和政治事件的烙印,大約這就是人在其間,身不由己吧?」

周文星感到一陣口乾舌燥,他忙抓起茶杯猛灌了幾口,才感到好受些。他又想:「在如此漫長的政運時間裡,在眾多次數的政治事件中,特別是在文革的政治風浪上,除了少數渾水摸魚、心妄逞強之徒借風使力平步青云以外,國家、民族和百姓從中又得到了什麼實際利益呢?!動輒就是全民性的群眾運動和突髮式的政治事件,難道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就必須不計投入產出成本,不顧國計民生利益,不管現實歷史影響,不論是非曲直與否的如此空洞蠻幹嗎?搞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就沒有其他更好的形勢和內容可以長期研究、廣泛探索、深入考察、悉心驗證嗎?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應該是個十分漫長和非常複雜的歷史過程。這個過程的長遠道路,可能幾代人、十幾代人也走不完,社會主義制度的完全實現,即使不是近千年功業也是數百年大計,試圖在短期內,用人海戰術的方式,畢其功於一役的做法,硬要只爭朝夕、一蹴而就,其結果必將是欲求快欲亂,欲速責不達。為此所付出的全民族性代價,未必能換來劃時代性的理想結果。因為我們所追求的畢竟是一個全人類都未曾經歷過的嶄新的社會階段,即便是窮盡一切人類有史以來的文化、科技和哲學知識,也無法真切描述它實際的具體形態,至於它廣泛而深刻的新型內涵,就更是聞所未聞、不得而知了,因為古往今來從未有人見過這種全新的社會階段嗎。毛主席在幾十年前所寫的《實踐論》里就曾說過:『你要知道梨子的滋味,你就得變革梨子親口吃一吃。』到現在為止,有誰見過這種梨子呢?又有誰吃過這種梨子呢?」

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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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還是一門實實在在的社會科學,除了有其特定的形式和內容以外,還要有它本身固有的規律。它還應有其必有的哲學範疇和意義。這些情況對包括我周某人在內的當今人們來說就更加陌生,更加無知了,就更加需要悉心探索和審慎研究了。從以往人類社會所走過的路程來看,自私有現象在人類社會的最初萌芽階段到奴隸制社會,用了多長的歷史性時期?自奴隸制社會到封建制社會,又用了多長的歷史性時期?自封建制社會到資本主義社會,更用了多長的歷史性時期?先不說時間問題,以往的任何一次社會階段本次性的成功變革可都是用生產力水平發展到相應程度做支撐的呀。可是我們眼下的生產力水平發展程度與我們所認定的現階段的社會性質相比,又是有著多大差距的呀?再說時間問題吧,以往的任何一次社會發展階段的大變革所需的時間都是如此漫長,又怎麼能指望在本世紀初中期的幾十年時間裡,從一個長期處於半封建、半殖民地狀況的社會,一步跨過數個社會發展階段,變革到社會主義社會,能用只爭朝夕、一蹴而就的短暫過程盡收全工呢?!這個變革過程之所以急不得,就是因為它所需的時間要大體符合生產力發展到相應程度時所需要的漫長的歷史性時期。換句話說就是:生產關係的發展程度一定要符合生產力發展的程度,既不能超前也不能落後。我這裡說的還只是個簡單的時間性歷史問題,要想深入研究其深刻的歷史、社會和哲學等範疇的演進過程,其問題就更不知有多複雜、多未知了。自從人類開始認識到需要由自己管理人類社會發展過程以來,在古往今來、中外綜合的人類社會發展史中,雖然是經歷了多種形式的探索和實踐,可是迄今為止,從世界絕大多數人的實際生活狀況上看,還是沒能真正成功的找到一種實實在在為人類大多數人謀取實際利益的社會管理模式。在國際社會現有的國體和政體中,不是有著這樣的不足就是有著那樣的缺陷。那麼,在人類社會的發展過程中,在現有的實際可能的情況下,到底是否能找到一種為全人類,或者是為人類絕大多數人謀取實際利益的社會管理模式呢?這很值得從歷史、社會、民族、文化、文明和哲學等方面深入考察和認真研究一番。

「就目前兒言,在我們這樣一個有著五千年持續發展史的悠久文化地獄里;在我們這樣一個具有幅員廣大、人口眾多的,曾長期處於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性質的世界東方大國中;在我們面臨的生產力水平如此低下的條件前;在我們的科學技術遠遠落後於當今時代的情況下,搞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雖然是一項前無古人的重大社會變革過程,無章可尋、無法可依。但是從人類社會發展史和哲學意義上看,如果要是悉心研究注意總結,總還不至於僅有目前這一種現行方法可用吧?總應還有更多、更好的形式和內容可以上下而求索吧?要都是像現在這樣,動輒就使行政命令、政治壓迫、群眾圍攻、階級鬥爭等激烈手段強迫人們用異想天開的思想、夜郎自大的作風、一哄而上的熱情和不顧得失的方法、剛愎自用的行為、孤注一擲的手段,搞革命和建設,會不會因為一味濫用民力資源,不顧客觀規律做事,造成發展比利失衡,引起國民經濟危機,導致人心思辨,危及國家安全呢?歷史上這樣的教訓可並不罕見呀!別的曲直不必多言,濫用民力尤需警惕。其他往鑒姑且不論,秦隋興替教訓無窮呀!這兩個王朝都是削平群雄、統一天下的王朝,但是它們又都是短命王朝。其原因固然很多,但是不顧一切的濫用民力一定是重要原因之一。秦隋如此之舉,至少還建造和留下了一些集歷史文化和科學技術於一體的工程遺迹,可供後人使用研究和追憶評吊。比如神州大地上橫跨東西萬里的古老長城和縱貫南北數千里的京杭大運河等等。萬里長城曾叫『胡人不敢南下兒牧馬,士不敢彎弓而報怨。』『若無水殿龍舟事,共禹論功不較多』的京杭大運河,在溝通南北各處漕運,傳播異地科技文化上也是功績卓著、不可代替。可是現在這些動不動就是全國性的大用民力的空頭政治運動,又能給當代百姓帶來什麼利益,為後世子孫留下什麼福祉呢?」周文星猛然一驚:「天呀!你怎麼敢想到這上頭來了,你還想不想活啦!?你還想不想要這個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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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文星忽然想起:「一九五七年秋冬之際,單位里開展反右運動時,某些領導一下子就把單位行政和業務幹部人員總數的百分之十五的人都給打成了右派分子。這些人里,除了少數幾個專職的行政幹部以外,其餘的可都是為黨、為國、為事業兢兢業業忘我工作的中高級知識分子呀!其中有好幾個人還是他們夫婦幾十年來的摯朋密友呢。這幾個人不但都是本社裡資歷深、業務精、水平高、能力強的高級知識分子,也是業務工作上的骨幹力量,而且還都是資深的中共黨員。幾十年來,無論在解放前還是在解放后,也無論他們所在的黨組織處在順境或逆境時,他們可都是一心向黨、相忍為黨,從始至終絕無二心的終成黨員呀!可是為什麼這麼長期忠於黨的老黨員,也會在整風中身遭厄運、難逢公道呢?難道僅僅就因為他們都是高級知識分子嗎?!為什麼新中國以來,只要一有整肅性的政治運動,大多都是朝著廣大知識分子來呢?文革以前,把知識分子一直當成需要長期接受改造的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在這個改造過程中,不管廣大知識分子受到的觸及程度有多深,受到的波及範圍有多廣,廣大知識分子在改造運動中有多努力,可硬是怎麼也無法摘掉『資產階級知識分子』這頂壓頭鐵帽。文革開始以後更乾脆,索性就直接把絕大多數知識分子排在了地主、富農、反革命、壞分子、右派、叛徒、特務、走資派之後的第九位,名之曰『臭老九』了。難道廣大知識分子為了新中國的建立和建設,在幾十年的時間裡,一直在忘我的、兢兢業業的、辛勤工作,用自己的智慧、汗水、忠誠乃至生命,換來的就是這種無法翻身的屈辱結果嗎?!反右時,我們單位某些領導在『凡是有人群的地方,都必有左中右之分。對於右派分子而言,就是要有多少就揪出多少,絕不手軟姑息、嚴防養癰遺患』的名義下,一下子就定出了站我社行政和專業幹部百分之十五的右派分子,就像是單位里的右派分子越多,某些領導的工作成績就越大、政績就越突出似得。如此一來,我們單位的右派分子,不但大大超過了上級攤派的百分之三到五的指標,而且某些領導還把更多的人也劃到了右派分子附近。他們秘密的把人們分成了四組:第一組是危險分子,離右派差九十里地;第二組是比較危險分子,離右派差六十里地;第三組是很危險分子,離右派差三十里地;第四組是最危險分子,離右派只差十里地。從形式上看,雖然在右派周圍劃分了四組危險分子,但是什麼人屬於哪一組,根據個人表現是可以隨時調整的。雖然划組是保密的,但是我們單位的某些領導對於人員調組的結果卻又大耍陰謀暗中放風兒,企圖使人們為了擺脫困境兒主動密報大事小情,爭相表現靠近領導。如此一來,把單位里的政治空氣弄的緊張異常,人際關係搞的個個兒自危,處處瀰漫著謹小慎微之氣,時時充斥著驚弓之鳥之風。可是我們單位的某些領導在用人方面,就能在掌握各種情報之下,靈活自如的把人們控制在取捨之上,隨心所欲的把職工定為優劣之中了。真是整人有術、領導有方呀!我們單位的某些領導還在背地裡大言不慚、得意洋洋的把這叫『懲前毖後、治病救人』,真乃鐵腕人物、鐵石心腸呀!

「按常理說,對於右派分子,應該是有責整之,無責休之,憑什麼也跟工業生產似得,又是下指標,又是做定額的?這樣做的最終目的,到底是為了整風、整黨還是為了整人呀?在這百分之十五的人里,只有幾個人是因為寫文章被定成右派分子的。更多的人都是因為在我們單位領導反反覆復要求給黨提意見的情況下,真對我們單位當時的具體問題說過幾句提意見的話才被打成右派分子的。甚至有的人在領導反反覆復要求給黨提意見的過程中,從始至終一言未發,也以『用沉默對抗運動、對抗黨』的罪名被打成了右派分子。那些寫過文章、提過意見的姑且不論,憑什麼有些人在我們單位領導反反覆復要求給黨提意見的情況下,從始至終一言未發也被打成右派分子呀?以前只見過在整風時有因言獲罪的怪事兒,反右時某些領導居然創新了無言也獲罪的天下奇事,真是說你右你就右,不右也右。難道我們單位里某些領導這麼干,就是為了超額完成那個所謂的右派定額嗎!從後來的情況看,與其如此說,還不如說我們單位的某些所謂領導是以右派分子的命運乃至生命做資本、當賭注兒,為了爭政績、爭官位、爭利益、爭名譽,甚至是在政治鬥爭、宦海沉浮中爭搏前程、排除異己、打擊對手、炫耀政績更確切,更實際呢。看來我們單位的某些所謂的革命領導幹部,一旦到了有官可爭、有利可圖、有名可要、有政敵可整、有政績可炫的關鍵時刻,他們除了自己的個人利益之外,什麼都能豁的出去,什麼都敢幹得出來。在干著這些勾當的時候,還美其名曰:『為了黨的利益,為了人民的利益,為了革命的利益』云云。由此看來,隨心所欲的把誰打成右派,把多少人打成右派就毫不奇怪了吧。在我們單位的某些所謂領導幹部的眼裡心裡,黨的利益,人民的利益,革命的利益都能隨意玩弄,黨紀國法,人性良心又價值幾何呀?!真乃人心叵測、政治險惡呀!別處的事情我周某人一無所知,在我們單位里,在反右以來的歷次政治運動和階級鬥爭中,特別是在文革中,所出現的各種光怪陸離的現象,觸目驚心的事件可都是無法掩蓋、鐵證如山的事實呀!當然,我之所以如此說,並非是我們單位的領導層內『洪洞縣裡沒好人』,而是大多數好乾部與我此處要揭露的某些主抓反右運動的所謂領導的惡行無關,因此對那些多有善政佳績的大多數好乾部也就無需贅言此處不表了。正所謂:『佳績不說跑不了,陰暗不揭不得了』。好在這些好乾部的口碑自在民間,功德可見日月。在反右鬥爭中,那些威風凜凜惡整他人的某些所謂領導幹部,到了文革之初,全都遭到了深批很斗和惡打,無一倖免全落馬的厄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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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反右到現在的十幾年來的情況看,人們一直都在『整人:被整;被整:整人』的怪圈而里往複無窮,上下顛倒的不斷循環著。真箇是一派『亂鬨哄,你方唱罷我登場』;悲切切,昨日為王今夜亡!如今,反右運動都過去多少年了,這些老右們還是身背右派分子罪名,慘遭監押、慘遭勞教、慘遭整治、慘遭迫害呢,聽說其中有的人已經離世了。他們究竟何時才能熬到出頭之日呀?!憑什麼那些在單位里攥著生殺予奪大權的某些所謂領導就能隨便給人定成右派分子,就敢給人定成右派分子呢?國法何在?黨紀何在?天良何在?人性何在呀?!當時可沒有這場史無前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呀!我們單位的某些所謂領導要是贊人一語,受贊者未必獲得榮耀;他們要是貶人一言,遭貶者就必定要下地獄了。由此看來,究竟是被我們單位的某些所謂領導定成右派分子的人們有罪,還是把我們單位的人們定成右派分子的某些所謂領導有罪呢?」周文星想到這兒,內心湧起了一陣恐懼感,他覺得:「不能在想這些事兒了,不但現在不能想,就是永遠也不能再想了。太危險了,太可怕了!」他又想:「當今,搞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究竟有多少種形勢和內容?人類社會正常發展之路到底該怎樣走?我周文星的理論修養不深,政治眼界也不高,也實在無法求懂參透這些高深莫測的玄妙問題。可是再怎麼著,憑直覺,我總感到:將來百姓和民族一定要為今天少數人的主觀妄為、隨意行事付出沉重的歷史性代價的。唉!我本欲想天下事,越想越覺想不通。千古功過人亂議,當今是非後人評吧。」周文星又想:「從以往的經歷看,我周文星也是個早有報國凌云志,一心為民為革命的熱血男兒呀!為此,我也曾挨過反動政府軍警的水龍槍托;為此,我也曾遭到反動特工的盯梢監事;為此,我也曾燕園密會暗送消息;為此,我也曾面對黨旗莊嚴宣誓;為此,我也曾窯洞苦讀飽覽熊文;為此,我也曾周旋太行抗擊倭寇;為此,我也曾縱橫冀中巧戰蔣軍;為此,我也曾深入山鄉親與土改;為此,我也曾跟隨大軍凱旋古城;為此,我也曾為抗美援朝報名請纓;為此,我也曾在鎮反運動中慷慨撰文口誅筆伐;為此,我也曾在大鍊鋼鐵運動中捐銅獻鐵執火高爐;……可是如今看來,當年的『為此』再多,『也曾』何富,又能如何呀?

「由於種種主客觀原因的牽扯,從文革開始至今,我周某人卻還是個赤子丹心空自許,有志無路的報國人呀!對於目前情況,我周文星除了不忍作視當前亂局而深深地憂慮黨和國家的前途與天下百姓的命運以外,在其他方面實在也是力不從心無能為力呀!真是有愧於國家,有愧於民族,有愧於百姓,有愧於自身呀!對於宏觀大局而言,我周某人不過是個有無兩可、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對上述這些政治運動和政治事件的是非得失、成敗利鈍,無權也無意品評長短、議論曲直,更無心在其中爭功競利、計較進退。我周某人在目前的混局亂象中,只要最終能落個毫髮無損、全身而退的結果,也就無復他求、心滿意足了。這並非是我周某人已減當年、不思進取,胸無信念、甘願落後。我實在是不屑於和當今那些專靠造反整人起家,只顧個人爭權奪利的文革新貴同流合污、沆瀣一氣。這並非說明我周某人性情有多麼高潔孤傲,因為我要是和這些傢伙為伍,就得出賣同事與朋友,拋棄良心和人性。這已經是被我周文星的見聞和更多人的親身經歷所反反覆復證明過無數次的政治惡行了。這可是我周文星在任何時候,在任何事情上,都永遠不想做,不願做,更是不能做的妄心之動、惡人之舉。一旦這樣做了,我姓周的可能得利於一時一事,但是我的內心要受到良心的深深譴責於一生一世了,直到死,我都甭想安寧了,那可真是人將不人、生不如死了。!雖然在政治立場上,我周某人一直在和這些文革新貴若陰若陽、忽遠忽近的巧妙周旋著,可是誰知在哪天哪事上會在陰溝兒里翻船呀?不管怎麼說,只要我還在『臭老九』之列,只要我還如此表現,挨整就是遲早之事。看來,我周某某的人民身份很可能也是時時堪憂、來日無多了。不管是否有無人民身份,也無論遭遇何種威逼利誘,我周某人絕不出賣良心、絕不拋棄人性!但願這就是所謂的『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吧。從我周某人幾十年的人生經歷上看,如此行為雖然於願不和、於心不甘,但是身處當前的亂局困境之下,舍此又能有何為呢?!正所謂:形式比人稠,無法強出頭。待到向好日,再把身心投吧。可嘆可嘆!奈何奈何呀?!」一陣凄厲刺耳的大聲貓叫突然從房頂上傳來。周文星驟然一顫、心神一驚!過了半天,他才恢復了正常心跳和意識。他想:「這小貓子也真是的,人間這麼多紛亂雜事尚無頭緒可理,你還在那兒叫的什麼春呀?」想到這兒,周文星不由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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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一陣突如其來的貓叫驚斷思路的周文星又想起了何瑩。他想:「我周文星能在這二十多年的政治荊棘叢中,屢躲險惡風浪、安然穿行至今,特別是文革已來,身處風云變幻、是非莫明的險境中平安無恙一直無虞,可真虧了有何瑩這樣一位內心涇渭分明、表面大智若愚的好老伴兒時時百般提醒、處處指點迷津呀!瑩瑩啊,我現在真的好想你呀!……」此時,周文星的腦海里忽然浮現出何瑩年輕時的模樣:「瑩瑩啊,你如今在幹校可好呀?!」他腦海里又浮現出路英的模樣:「英兒啊,現在你到底在哪兒呀?!」忽然他覺得路英的眼睛和嘴巴還真像何瑩年輕時的樣子。他心裡一動,躡足潛蹤的來到周路平的床前,輕輕的打開了屋裡的大燈,眼前的景象嚇了周文星一跳:「怎麼躺在床上的是路英啊?!……」他定睛一看,才認出是路平。他仔細看著熟睡中的周路平的模樣:「這小子長的怎麼那麼白呀,嘴唇兒還那麼紅,真是越來越像他姐姐了。」他發現周路平的五官有些像他姐,又有些像他媽。究竟哪兒像他姐,哪兒像他媽,或者像誰更多些,他周文星一時也分辨不清。他看著周路平出了半天神兒,才關上燈,默默的坐回了原處。他想:「這仨人長的還真像啊!可是本應在一處朝夕相處、親親熱熱的一家人,怎麼硬是被拆的妻離子散、天各一方的呀?!何瑩在湖北幹校,雖然多有通信往來,雖然春節也曾探家,但是終究不能日日相見,實在無法常年廝守呀?路英在云南插隊,自她走後雖然也有少許通信,但畢竟是新懸兩地、無法謀面,情況不清、下落不明呀!真是國不寧,家難圓,人何安呀!人的生理屬性和社會屬性怎麼就這麼難以重合呢?城鎮知青上山下鄉,大有作為奔赴四方。所有幹部輪往幹校,防修反修思想改造。大有作為姑且不論,思想改造耐人疑問。當年我下幹校時,一天到晚就是四件事兒:幹活兒、讀報、吃飯、睡覺。把人的時間管的緊緊的,把人的頭腦占的嚴嚴的,就是讓你沒時間『胡思亂想』,沒精力『胡說八道』。別的方面無需多言,光是每天幹活兒就能把人累的半死兒。在身心俱疲、神情恍惚時,竟讓我產生了處在勞改農場的感覺。難道通過長期參加高強度的重體力勞動和強迫人們每天都要學習報刊上的那些欺世盜名的奇談怪論,就真能改造出有利國情民情、順應時代主流的先進思想嗎?要是果真如此,豈不是等於月能幹重體力活兒,月能跟著報刊胡說八道,思想就月正確、月先進嗎?這豈不是等於說在落後的生產方式中,用懲罰式的重體力勞動和教條似得荒唐說教也能改造出符合當代生產力發展水平和世界主流趨勢的先進思想嗎?

「專葯治專病,術業有專攻。如此做法,科學道理何在?實際效果何在?多少年來這樣做的具體成績又何在呢?當初我在幹校時,專搶重活兒累活兒干,就這樣兒幹了一年多,回到單位,仔細一想,也沒覺著思想有什麼變化。如果一定要說我在幹校有什麼變化,那就是增加了飯量,增長了體重,增強了體質。當然,這也多虧了我是早稻田的大學生。慪,我所在的連隊是種植水稻的。由於我們全連隊的人們在幹活兒上人人勤懇賣力,又加我們中有早年種過水稻的人的嚴格指導,再加老天關照,所以我們的水稻長勢良好、大獲豐收。上級領導見了非常高興,因此我們在吃飯上雖是副食不好,但是都能吃飽。可回到家后,一下子又覺著糧票兒不夠用了。為此,我用挨了很長時間餓的法子,才使我的飯量又回到了我下幹校前每月糧票兒的定量上。如此說來,我們單位的領導讓我以思想改造的名義下幹校,可我卻毫無改造性收穫,這趟幹校不是就白下了嗎?雖然如此,但是還得按照主管領導所指定的內容上交一份兒關於在幹校里如何理論聯繫實際,怎樣改造世界觀的總結性思想彙報。個人可以沒有幹校收穫,領導不能缺少工作成績。有道是:『假中假,滿紙荒唐沽名馬。真無真,強說收穫改造心。』」想到這兒,周文星心裡一驚,他輕拍了一下腦門兒:「你今天到底是怎麼了?怎麼會這般心猿意馬、思潮難平的?」周文星使勁晃了晃頭,合上了雙眼,入了會兒靜,才理清了思緒、平靜了心情,使自己又回到了現實的正常狀態之中。他又想到:「我們老兩口兒的思想意識、心裡感受、精神狀態、人格兒特徵、語言習慣、行為準則、處事方法和人際關係等等,在這二十多年裡,被打上的政治運動和政治事件的烙印究竟有多少、有多深、有多廣啊?這些情況雖然我周某人一時很難具體說清,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被打上的烙印一定非常深、特別重、十分廣。想來這些烙印也一定在潛移默化中有意無意的深深的影響著小路英的思想意識、政治信念、理想追求和行動準則啊!自己這些年裡,隨著各種政治運動和政治事件,在學習理論文章和書籍資料時,也曾有意識的讓她看過不少。比如:《論無產階級專政的歷史經驗》、《再論無產階級專政的歷史經驗》、《中國共產黨第八次全國代表大會文獻》、《論陶里亞蒂同志同我們的分歧》、《再論陶里亞蒂同志同我們的分歧》、《列寧主義萬歲》,一至九評《蘇共中央的公開信》和很多相關的學習輔導材料等等。她媽有時也主動給她講解過有關情況。我們這樣做,固然跟我們幾十年來形成的思想意識、職業習慣不無關係,但是主要目的還是為了讓她在思想意識上打下牢固的政治思想基礎,以便待其成人以後,不犯或者少犯政治錯誤。可是,誰成想我們的良好用心卻在小路英身上換來的是南轅北轍、執迷不悟的相反結果呀?!當然,如果沒有這場史無前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她周路英就是再如何狂妄自大,再怎無自知之明,諒她也不敢如此任性放縱、隨意天馬行空。看來,路英走到今天這一步,起決定作用的根本原因固然在她本人身上,固然與這場史無前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有著重大的直接關係,可是我們老兩口兒的責任也是不可小覷、無法推卸的呀!從小路英的情況看,孩子教育還真不是個簡單問題。孩子本身沒有問題時,總覺著一切都好,一旦出現問題,又覺得是出了天大的事兒。孩子在成長過程中,家庭、學校、社會都對他有影響,這三方面的影響從本質上看,究竟是誰主誰次,孰深孰淺呀?!孩子在幼兒園、小學、初中和高中這幾個階段中的教育問題到底有何共性和個性呀?這些問題在小路英和小路平的成長過程中我就沒弄懂。如今小路成也七歲了,今年又該上小學了,這些問題我還是依舊沒弄懂。看來,每個孩子的教育問題都是一本兒複雜的書,讀懂了不易,讀好了更難。我姓周的這輩子是讀不懂這本書了。因為我總覺得:在孩子教育問題上,輕不得也重不得,前者孩子不重視,後者孩子易逆反,就像俗話說的那樣:『豆腐掉進灰堆里——吹也吹不得,打也打不得』,常常是一發現問題再糾正也就晚了。」想到此,周文星陷入了深深的思考與探尋,重重的自毀和自責之中!周文星又想:「『往者不可諫,來者尤可追。』今後在政治理論和思想意識上,對待小路平可要立刻剎車了,可千萬不能再像以前對待路英那樣,毫無分析的向他灌輸那些政壇上流行的,就連炮製者本人都未必真信的,混亂的政治觀點、莫明的是非標準、荒誕的思想內容和空洞的理論說教了。現在來看,路英一去難返,路平前程何憂呀?昨晚他不願說出對路英的看法,是不是我問的太過直接生硬了?如果要用旁敲側擊、委婉曲折的方式問問他,是否可行呢?這孩子,真是人大心大、不由老爸了。看來,小路平他們這代人也開始成熟了,時間的勇往直前和生命的發展趨勢可真是不可抗拒的鐵律呀!正所謂:『長江後浪推前浪,世上新人趕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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