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2 思與在

這是從0100與ideal聽來的佚事。

一說，being作為一個領導，從沒有下過無效及失敗的決策。

一說，being外表雖然是七十餘歲的老嫗，實際上早已是百餘歲的人瑞。

一說，being智力仍處於巔峰狀況，若有意以技術延續生命，根本不需要額外找家主候補。

「呵哈…………啊！」

本應是一聲放鬆氣氛的哈欠，但在場的所有人完全沒有心神怠懈的意思，反而更加繃緊了體內的交感神經。

「喂喂……明明前一句話才把現況說得像是意外一樣，竟然在下一秒馬上把不得了的人請出來了嗎？」本應是打著輕鬆遠足心情的blank，即便知道自己在虛擬空間中不會有生命與精神上的危險，卻仍為即將到場的來賓落下二三滴汗水：「等一切結束後，你們兩人能給我個交代吧。」

「無可奉告。」

就是心裡早就有底的意思吧。雖說要進來虛擬空間中至少也需擁有先驗單位，考慮到此處突然出現的大量死亡體驗，這世上能滿足多異常條件的地方也寥寥無幾。

盱衡自己現在的處境，即使對手是善於電子作戰的roommate，自己仍然不缺其他方面的反搜尋手段。在自己的盤算中自己甚至沒打算在這一生中與being的老大面對面，不過借用一下0000的「先手不殺」概念，突然出現一個能在各方面宰制自己的對手，若自己還沒失去些甚麼，那現在就不是迴避的時候。

blank眼睛轉了轉，心理拿定了主意，打消了透過下線來逃避的念頭。

不過這並不表示blank能冷靜的面對不速之客，只見她優雅的打完哈欠後，目光緩緩落在一旁的roommate與technician身上。

「……就算是在能恣意創立形象的虛構平台上，依舊維持與肉體相似的外觀……兩個人，都是誠實的好孩子呢。」

「……」

面對眼前的老嫗，roommate僅僅只能看著。

不說話還不怎麼樣，但當她開口後，一切氛圍都變了。

他同時也感受到後方的technician突然抓住自己，並且身體的重量壓在自己的衣服上，身體產生了異常影響，但他仍只能看著眼前這名衣著靛藍色禮服的老婆婆。

偌大的，不可忽視的存在感，用著能讓指甲陷入皮肉的力道，掐住roommate的喉嚨。

實在是太不尋常了。

正因為這裡是虛擬空間，是青年無比熟悉的領域，所以有非常多東西只有他能感受到。

如果是blank，或許會把他歸類為個人氣勢，與身以來所具備的氣場，領導力之類的專有名詞吧。可是就算是位高權重如皇帝或總統，只要隔著一個螢幕，那種能影響他人的莫名氣勢也會有極大削弱。

自己與being素昧平生，即使爾有所聞其實績也沒實感，但人是能夠單使用著間接形象，就能造成如此巨大的影響的生物嗎？

「……這樣啊，有些太過自來熟，靠太近了，讓你們受不太住啊。」似乎發現自己造成的壓力，being輕呼一聲，稍稍退了幾步保持雙方距離：「正常了嗎？」

「……呼啊。」像是在水裡長時間閉氣後獲得了新鮮呼吸，technician獲得解放不斷嘯喘：「這……到底是……」

「……剛剛這下……會危害到外面昏倒的身體嗎？」roommate知道對方手下留情，但他挽過少女的同時，仍將淡淡怒氣的視線直指being。

「並不會像死亡體驗那般永久危害身心，剛剛她沒做好面對我的心理準備……若是如此，稍稍休息兩三天就會沒事了，不用擔心。」

「……。」

「誤傷珍愛的人，不是我有意為之。」being禮貌地點頭：「雖然一出現在面前便稍稍冒犯你們，恐怕說的這些話更像是脫罪之詞，但roommate，作為家主的我承諾過的事情不需食言。」

「我沒有不相信妳的意思。」

或是說，在見識到那份能在虛擬世界依然還佔有足夠分量的存在感，若是本人出現在其他人面前，那份壓迫感，根本不會讓對手有不相信的路可走吧。

本來以為自己認識了0110及ideal自己還能做點心理準備，可當遇到真正的家主後那份預想便化為粉碎，自己實在太過天真了，每個being家主的素質，最少也必須要擁有此般影響力嗎？

「必須要洞悉一切，並且需要有足以掌握一切的素質，才是成為家主的第一步，roommate。」

「呃……」

宛如思考被攤在對方眼下的說詞，又讓roommate稍稍起了雞皮疙瘩。

至少在roommate的認知裡，自己與technician所經歷的人生都不是常人經驗，要能精準點破這兩人在意的點，那不是隨便猜測就能辦得到。

考量compubrain的存在，或許對方是用先驗單位進行計算模擬來推論出所有人的言行，但那能瞬間影響一切的氣場究竟為何，roommate就沒辦法自己想出一套解釋了。

「若心中秉持著決不退讓的信念，影響就會比較輕吧，雖然不怕自己的安危是一回事，但technician似乎差了一點。」緩緩道出蒼老口音，充滿皺紋的臉龐慢慢轉向另外一名上班族：「當然，若世上存在對所有事情都漠不關心的人，那也會難以起效吧。」

「……我這邊光是努力站著，壓力就挺嚴重的呢。」Blank也察覺到那異樣的氣場，現在臉上的笑容不比以往的餘裕，是誰也看得出的強顏歡笑。

「……也罷，先把正事辦完吧。」

輕輕用一句話帶過前面的話題，being頸部微微一轉，本來堆疊於旁，經過封裝變為無害的死亡體驗資料，頓時被吸引到女人的右手內。

「若不是roommate與technician的組合，即使是能輕易製造環境，要靠我之外的其他人，把純正的『死亡體驗』安全地納入書庫中作為資料的一環，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機會吧。」

死亡體驗？

Roommate立刻意識到那則任務的真義，可是指定三人聚集於島上，單單只是為了回收這些被加工過的黑色珠子嗎？

「把資料收進『書庫』……嗎？」此時一旁的blank喃喃說道。

「囊括無窮盡的知識的寶庫，實際上也是一步步更新內容後才有現在的存量。遠超世間的知識通常只會有理論，很多實際案例還是需要現代技術慢慢追上才會出現，blank。」

「就算能製造人造鑽石，但還是天然鑽石更加具有價值……也就是類似於收集渾然天成的標本是吧，明明已經握有了書庫，對being而言要做出多少就有多少才對。」

「是呢，或許就連這次的現身，也是沒必要的。」

雖然能做卻未做，其中的理由一定不是單純的溫柔、慈悲或是大愛這些感情吧。

Roommate並不知道甚麼書庫，blank似乎比自己更能和being對話，更別說今天是第一次遇見對方。

他並不是要評斷眼前的老人個性如何，然而一看到那承認他人受難源於自身的回應，並於此之上對事件表現出輕描淡寫的態度，僅是對blank的提問默認，便隱隱勾起了roommate心中某段過去討人厭的時光。

「……不對，事情絕不是這麼簡單。」

「……technician？」

「別擔心，現在我好多了。」深深呼氣調勻鼻息，technician無畏面向being：「roommate，我不知道你又想到甚麼……可是現在已經知道那個家主有想要回收死亡體驗的意思。這些死亡體驗是早已經存在於此的資料，如果她早握有回收的技術，為何還要交給前一個小時還什麼都不知道的我們來做。」

是啊。

像是採集這種簡單的事情，家主實在不需要為此而現身，但若是如此，又有甚麼必要讓三人聚集於此呢？

把那強大的存在感去除掉，現在的狀況在不明白內情的外人眼中，就只是個出來放風的老人遇到三個年輕人而已，顯然在場三人都不會認為是這麼一回事。

being收集死亡體驗之餘，完全沒有甚麼顯眼的動作，若真的有甚麼值得議題的，也就只有端詳了technician與roommate一次又一次，對blank更是沒再正眼看過一次。

「毫無任何要求……嗎？」

Being沒做太多動作，使得technician在意歸在意，卻沒辦法在名為動機的問題上填寫合理的緣由。

若她所說為真，那在收集完死亡體驗後馬上就會從虛擬空間中消失，雖然是在虛擬世界，但確實達成了三人會合並與being見面的目標，ideal個人項目的一切條件都已經符合了，再加上在這座島上蒐集的樣本，已經算是足夠的成果了吧。

可roommate不想要就這樣結束。

roommate好想把握這次機會，盡可能地向對方提問，若是可以，他甚至想直接請being拯救機械神。但是那是自己一人，不用考量其他人時才能做的選擇。

現在自己的身分是ideal的顧問，一旦說出不得體的要求就會造成ideal的損失，一不小心就會讓這世上多出一個莫大的威脅。

現在，這樣就好。

保持being對自己不斷打量的好奇心，帶有些許好印象後離開。

這樣的應對方式，對所有人而言，才是最好的結果吧。

「……原來是這樣啊。」

可是他忽略了一件事。

或是說，因為不是自己應該在意的人，下意識不想與其產生關係，所以在龐大存在感面前。

唯一一位沒有被自己考慮進去的人，不合時宜的向前踏出一步。

「擁有高超乃至於預測一切事象的知能，又知道我於此的前提下闖進來蒐集資料，表示對於我提出的要求，大人也有聽的意願才對。」三人的一角，blank突然像是不受壓力影響，對可說是這世上最最危險人物，粗魯任性地發言：「我已經受夠擠在你們這些人中當木造棋子玩沙盤推演，就讓我好好從高人一等的你們挖出一些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