３章．灰青之爪、虹之光

　　夏露芙入住宿舍已有十天。
　　她與蕾婭和洛斯特兄妹在食堂同桌吃飯的光景，也已經成為常態。
　　「──對了，洛斯特、梅兒，你們明天有空嗎？」
　　晚餐時，蕾婭問一如往常並肩坐在一起的洛斯特和梅兒。。
　　「唔？我是有空。」
　　「人家也是。怎麼了嗎？蕾婭學姊。」
　　「明天是假日，我想也是時候帶夏露芙上街買東西。要好好地生活，總要添購些日用品和衣服之類的。」
　　「啊……說來夏露芙的衣服都是大家的舊衣服呢。」
　　就像梅兒說的一樣，現在夏露芙穿的，都是宿舍的學生們和寧耶給她的舊衣服。
　　夏露芙本身的衣服，就只有那件弄破弄污了的連衣裙。雖然不是說不能穿，但實在沒有那樣做的必要。
　　「我覺得這些衣服都很好……」
　　「嗯，現在的夏露芙也很可愛，但我想看打扮得更可愛的夏露芙呢，剛好我自己也想買些衣服，所以洛斯特、梅兒，你們有沒有興趣一起來？」
　　大家給的衣服其實都很不錯，但畢竟是他人的舊衣，不可能每一件都很合身。
　　身為一個女孩子，夏露芙日常穿的衣服，讓她依自己喜好挑是最好。
　　蕾婭說自己想買衣服也不是讓夏露芙難以拒絕的藉口，從聯邦來到委涅斯留學的她，帶上的衣服本來就不多，說來正值青春期的蕾婭也穿不下幾年前的衣服。
　　她的舊衣基本上都留給孤兒院的那些孩子。冬天遠去，春天的足音已經來臨，添購日常用的春服對蕾婭來說有挺切身的需要。
　　「我要去！哥哥呢？」
　　「對呢……嗯，我也沒問題。」
　　「真的嗎？我個人是很開心，但陪女孩子逛街可是挺花時間的，不用勉強喔？」
　　世間有不少男生是不喜歡陪女生逛街的，蕾婭還是有這點知識。
　　「不，勉強倒是不會。我也很習慣和梅兒一起上街了，女孩子是怎麼逛街我還算有些心得。」
　　「嗯嗯，而且蕾婭學姊，挑衣服不帶哥哥很可惜喔，哥哥挑衣服的眼光可是非常不錯，我的衣服有不少都是聽哥哥意見選的。」
　　「欸……讓女孩子打扮成自己喜歡的樣子，洛斯特原來有這麼高尚的興趣啊。」
　　這兩兄妹感情好得不得了是無需多言。
　　事實上，梅兒平時穿的便服也很適合她。如果說那些衣服是洛斯特選的話，可見洛斯特的品味值得信任。
　　「總覺得蕾婭妳這說法很故意啊……」
　　「開玩笑啦。不過，看來我們可以好好期待了呢，妳說是不是？夏露芙。」
　　「嗯……」
　　窺看著各人的臉色後，夏露芙點了點頭。
　　她現在正梳著一個雙馬尾髮型。這個髮型能夠更好地遮蓋住角的根部，讓雙角看起來更像一個頭飾。
　　「唔……我量力而為吧。」
　　洛斯特顯得有點困擾。
　　這麼說或許不好，但蕾婭其實挺喜歡他的這種表情。
　　……總覺得現在有點明白了，為何小男孩總愛欺負自己意中的女孩子。
　　在談笑間用完晚餐後，眾人各自回房間。
　　而蕾婭則是來到夏露芙的房間。每晚抽一段時間和夏露芙聊天，是她近日的例行公事。
　　兩人坐在床上，互相聊著白天大家是怎樣度過。
　　不擅言辭的夏露芙單是表達一些很簡單的事，往往都會絞盡腦汁。
　　即使如此，她還是會盡力去說明。看著那樣的夏露芙，總是會讓蕾婭會心微笑。
　　但今天的夏露芙卻有些心不在焉。
　　「夏露芙，妳有什麼心事嗎？」
　　「這……是的。」
　　夏露芙猶豫了一會，輕輕頷首。
　　「為什麼──大家會對我那麼好……？蕾婭姐姐是這樣，洛斯特哥哥、梅兒姐姐和寧耶小姐，還有其他很多人也是……」
　　「唔……因為夏露芙是個好孩子吧。」
　　蕾婭伸手撫著夏露芙灰青色的頭髮，使她反射性地瞇起眼，就像隻小貓一樣。
　　和一開始相比，現在的夏露芙已經不會因為一點身體接觸便吃驚和警戒。
　　「小孩對他人的好意不用想太多，只要好好接受就行了。」
　　懂得感恩是讓人高興，對人有戒心也不是壞事，可是如果一個小孩對單純的好意抱有懷疑，那就不太對了。
　　「可是……我並沒有做什麼值得大家對我好的事……」
　　「夏露芙不是有幫寧耶小姐的忙嗎？」
　　夏露芙現在每天都會在食堂幫忙。
　　據寧耶所說，夏露芙做事認真，工作上手也很快，現在已經是很稱職的幫手。
　　「但那點小事完全抵不過……而且我……」
　　夏露芙伸手輕輕摸了摸自己用雙馬尾遮掩住根部的角。
　　她是個聰明的孩子。自己與身邊的人不同，這代表了什麼意思，她有所自覺。
　　「與他人不同」──單是這個因素，就很易惹來不必要的麻煩。現在是還沒有發生狀況，但未來卻無法保證。
　　……但果然，這孩子還是搞錯了一件事。
　　蕾婭將用雙臂將夏露芙抱住，接著拉著她一起倒在床舖上。
　　「？……？蕾、蕾婭姐姐……？怎……怎麼了、嗎？」
　　被環抱住的夏露芙不知如何是好，但身體卻是很自然地縮在蕾婭的雙臂之中。
　　「……沒什麼，只是想這樣做而已。」
　　抵不抵得過、會不會添麻煩──小孩子不需要煩惱這些。
　　蕾婭希望在不久的將來，她能夠覺得被愛是一件值得感謝，又理所當然的事。
　　
　　　　　　＊
　　
　　委涅斯是一個人流絡繹不絕的貿易都市。
　　雖然那場噩夢般的五級歪獸災害才只經過了兩個月，但換個說法，也已經過了兩個月。
　　正在修補的建築物隨處可見，但街景已經回復昔日的熱鬧。
　　洛斯特他們乘路面電車來到市區。為了不佔據著整條行人路，他們分為兩組人走。梅兒牽著夏露芙的手走在前方，而洛斯特和蕾婭則是在後面跟著。
　　目的地是一早說好，又是已經走慣了的市區，基本上不用怕走失。就算走失了，只要梅兒有和夏露芙在一起，也可以用通訊機聯絡。
　　梅兒滿臉笑容，而不習慣人多地方的夏露芙，倒是表情有點僵，緊緊黏著梅兒。
　　她們那邊是沒什麼問題……至於洛斯特這邊，倒是有件事令他挺為困擾。
　　自出門至今，他時常感到各種投來這邊的視線。
　　而原因……是十分明顯。
　　洛斯特看了看走在自己身邊的蕾婭。
　　標緻的五官，在美麗和可愛之間平衡得恰到好處。淺翠色的雙眸，散發著堪比寶石的光輝。而蕾婭最具特徵──有如絲絹的銀白長髮，更是令不少路過的人回頭駐足。
　　並不需要做什麼特別的事，蕾婭單是走在街上，便有吸引他人視線的魅力。
　　大部分人的目光都是投向蕾婭，但偶然也有些──大概是出於嫉妒的視線，會看向洛斯特，使他感到很不自在。
　　蕾婭本人不知是沒有察覺，還是早就習慣，看上去悠然自得。她一如平時背著手走路，與洛斯特並肩而行。
　　「上一次和洛斯特一起上街，已經是做街況蒐集時的事了呢。」
　　「啊……對啊。」
　　曾經預見委涅斯會面臨大難的他們，有一段時間在市內四處奔走，蒐集委涅斯的街況情報。
　　其實早在那時，洛斯特便知道蕾婭走在街上很引人注目。只是他當時專心於正事，沒有多餘的心力去管那些。
　　「畢竟在那之後就是沒什麼機會呢。」
　　平息歪獸災害後，身為準騎士的他們也閒不下來。前陣子又有凱麗絲的事，之後便發現了夏露芙……事件一件接著一件。
　　「這麼說或許有些不謹慎，但之前和洛斯特一起在市裡四處逛，我還挺樂在其中的。」
　　「我當時……實在是沒有餘裕去想那個吧。」
　　「畢竟洛斯特為人就是很正經呢。」
　　「我以前就有被說過『為人太認真會很無聊』……」
　　「唔……我認為這要看相處的對象怎麼想吧，至少我不會感到洛斯特是個無聊的人。以我個人來說，我覺得認真的人很帥氣。」
　　因為身高差距，蕾婭側起頭從下方望向洛斯特。
　　她的說話配合掛在臉上的甜美笑容……老實說，對洛斯特的心臟實在不太好。
　　「……比、比起和我在一起上街，果然還是一幫女生一起逛街會比較有趣吧？」
　　洛斯特悄悄移開視線，轉換了話題。
　　「一群女孩子在一起嬉鬧也是很不錯……但與洛斯特待在一起有著別的樂趣呢。」
　　蕾婭比剛才更加湊近自己，原來已經很近的距離變得更近。
　　「……拜託，別太戲弄我了。」
　　洛斯特也個正值思春期的男生，被女生當面說著這些話，要他完全不胡思亂也太強人所難。
　　「人家可沒有說謊喔。」
　　與冷靜不下來的自己相比，蕾婭從頭到尾都神態自若。
　　這實在有夠不公平……沒有膽量說出來的洛斯特，只能在心底抱怨。
　　
　　選購服飾和日用品等等東西，最方便的還是百貨公司。這兒也是洛斯特他們今天外出的第一個目的地。
　　對身為學生的他們來說，百貨公司的服飾賣場價格適宜，款式夠多也很合乎時尚，採購日常衣物經常光顧。
　　他們是吃完早餐便出門，現在是百貨公司剛開始營業的時間，行人還沒有很多。
　　不用顧慮人太多，隨心所欲地選購衣服是好事……
　　「──客人身邊都是些可愛的女孩子呢。」
　　說話的是一名年輕的女性店員。因為人不多，閒著的店員前來找洛斯特攀談。
　　蕾婭她們三個女生此時都擠在更衣室，只有洛斯特一人留在店面。
　　「呃……吵吵鬧鬧的真的很抱歉。」
　　服飾賣場的更衣室沒有隔音功能，即使站得離更衣室有些距離，還是能聽到蕾婭和梅兒你一言我一語……夏露芙好像感到挺困惑，但那邊的事現在洛斯特是管不了。
　　「不不不，怎麼會呢。女孩子挑衣服有說有笑很正常。」
　　店員笑著回應。類似的光景她大概司空見慣了吧。
　　銷售店的店員大多都很健談。雖然洛斯特明白跑業績要積極進取，但說真的他不太擅長這些應酬。
　　「說起來，總覺得客人您有些面善……如果是來店的人我應該會記住才對……好像……是在報章還是雜誌之類的見過？」
　　「這個嘛……我偶爾會經過這邊，有見過我的臉也很正常。」
　　洛斯特說的是事實，但除此之外他還想到另一個可能性。
　　＜劍太子＞──作為受封此名號的騎士，洛斯特有在騎士局安排下，接受通信社的採訪。
　　那間通信社有出版以年輕人為閱讀對象的雜誌，採訪時的內容和那時拍攝的照片，好像有刊登在雜誌上面……如果有看那本雜誌，或許就會對洛斯特的臉有印象。
　　要是真的被認出來是沒法子，但洛斯特沒有主動提出的打算。
　　為了逃避店員的瞪視，洛斯特別開了視線。他遊走於店面的目光，剛好落在一個小型飾品的展示架。
　　在展示架上，有一個以數朵小花配上淺綠色鍛帶的髮飾。
　　他在這時想起蘭伊莎先前告知自己，蕾婭的生日日期。
　　「哎呀，這髮飾……看來很適合那名銀髮的女生呢。」
　　店員一眼便洞悉了洛斯特內心所想，只能說不愧是專業的。
　　「啊……我總算是想起來了，您是刊登在那本雜誌上的……看來年輕有為的騎士大人不怎麼擅長藏起心事呢。」
　　「不、這個……」
　　該如何回應才好，實在令洛斯特傷透腦筋。
　　而大概是看出了這點，店員臉上展露一個滿分的營業笑容。
　　「真的很抱歉，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身為一個社會人，公私分明還是懂得的。」
　　幸好對方是個明白事理的人，沒有再在這話題上說下去。
　　與店員的對話告一段落，蕾婭和梅兒也剛好幫夏露芙打扮好。
　　夏露芙正穿著一件及膝連身裙，配上短版毛衣。樸實卻不會無華，作為女孩子的日常穿著是十分適合。
　　蕾婭和梅兒對自己的傑作是感到很滿足，至於夏露芙倒是有些坐立不安。
　　看見她這樣子，蕾婭和梅兒雙雙把她推到洛斯特面前。
　　「洛斯特哥哥……那個、穿起來還合身嗎……？」
　　「嗯，很好看。如果要再多加一點打扮的話……對呢，夏露芙試試換上這雙鞋子如何？」
　　洛斯特從牆壁的架子上，取下一雙涼鞋。
　　「嗯、嗯。」
　　接過鞋子的夏露芙，坐在椅子脫下運動鞋，把涼鞋穿上。
　　和給人活動印象的運動鞋相比，露出腳趾的涼鞋穿塔，讓夏露芙的打扮在休閒之餘更添上了沉穩。
　　「的確和衣服很配呢……洛斯特的眼光看來不是梅兒誇出來呢。」
　　「嘿嘿，所以我就說哥哥的眼光是很準的。吶，今次輪到哥哥來選了，哥哥會幫夏露芙選怎樣的衣服？」
　　「這個嘛……」
　　在梅兒問到之前，洛斯特就有略為看過賣場的衣服。洛斯特在賣場轉了一圈，拿了一件連帽外套。
　　「或許是有點孩子氣……但我覺得這個還不錯，很方便配搭衣服。」
　　那是一件淡藍色的連帽外套，在帽子的兩側呈貓耳一樣的形狀。
　　蕾婭接過外套，把外套比在夏露芙身上看。
　　「很可愛的外套呢。而且這個耳朵……原來如此，洛斯特還真細心。」
　　以位置計算，在戴上那個貓耳形狀的帽子時，剛好能將夏露芙的雙角收好。洛斯特沒有說出來，但蕾婭想必已經知道自己的心思。
　　「嗯，這外套真不錯，那我們去幫夏露芙選些衣服配搭看看。在這段期間……對呢，洛斯特就幫我和梅兒選套衣服吧，我會好好期待的。」
　　拋下這句話，蕾婭和梅兒便拉著夏露芙再次去挑選衣服。
　　「……雖然其中一個好像是客人您的妹妹，不過……看來受歡迎的男生也不易當呢。」
　　「啊哈哈……」
　　除了乾笑之外，洛斯特也不懂該回應些什麼了。
　　「客人要挑選衣服我是能提供意見，但今次我想是不需要了，為了她們就請客人您加把勁吧。不過在此之前，讓我冒味問一個問題……剛才那個髮飾，要不要我靜靜地幫您包起來？」
　　為免聲音傳開去，店員小姐將嘴巴稍稍靠近洛斯特耳邊，小聲地問。
　　「……………………拜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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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買了衣服，又到日用品賣場把各種東西買好，洛斯特兩手都提著購物袋。
　　重量是還好，但東西加起來的體積還是不小。蕾婭、梅兒和夏露芙也有幫手提一點輕的。
　　「東西都買好了，時間上……早已過了午飯時間呢。我肚子都快要叫出來了，夏露芙也是吧？」
　　「……嗯。」
　　被蕾婭問到，夏露芙有些難為情地點頭。
　　現在的她正穿著剛才買的那件淡藍色連帽外套，有貓耳季的帽子也有戴上。
　　這樣做好像令她感到更有安全感，本人看來是十分喜歡這件外套。至於挑選這件外套的洛斯特，雖然沒有喜形於色，但心底想必也是很高興。
　　「我來這邊還沒有多少日子，對食店並不熟。洛斯特和梅兒有什麼推薦的店嗎？」
　　「對呢……百貨公司這兒也有食店，但機會難得，要不要去光顧費恩和詠他們家的餐館？蕾婭應該還沒去過吧？」
　　「嗯，是還沒有……雖然一直都知道詠他們家是開華國餐館，但就是沒有機會呢。」
　　「詠學姊他們家的店點心很好吃喔，由這兒去那邊的話……大約是半小時左右，夏露芙能夠忍耐一會兒嗎？」
　　「嗯……」
　　「那就這麼決定。麻煩你們帶路了，洛斯特、梅兒。」
　　離開了百貨公司的他們，乘坐路面電車前往餐館所在的街區。
　　詠月餐館──以棕紅色為主色的華國風格木製外裝，和周圍西方樣式的建築物大有不同。
　　然而餐館的存在卻不會突兀，有好好地融入這條街。新式與舊式，不同文化的建築物融和在一起，也算是委涅斯的街景特色之一。
　　「歡迎光臨……啊……」
　　走進餐館，在門前迎接他們的，是身穿餐館制服的詠。
　　「妳好，詠，我們來打擾了。這就是詠家餐館的制服啊……很適合妳呢。」
　　第一次來餐館的蕾婭，當然也是第一次見到詠穿侍應制服的樣子。
　　詠月餐館的女侍應制服，是混和東方與西方風格的深紅色旗袍連衣裙。有著東方旗袍的剪裁和花紋，以及西方裙擺的蕾絲及花邊。
　　服裝顏色華美艷麗，意外地很適合詠那把烏黑的頭髮。
　　「謝、謝謝……對了，剛才荷莉也來了……蕾婭你們要一起坐嗎？」
　　看向店裡面，荷莉早就見到蕾婭他們，正輕輕地揮手。
　　大家當然沒有拒絕這提議的理由。
　　過了午市的繁忙時段，餐館內是沒有人山人海，但還是有一定數目來客。
　　店面見不到費恩，他主要是負責廚房和倉庫的工作。店面的侍應基本上由女性擔當，這是詠月餐館的方針。
　　荷莉是一個人來的，要是加上蕾婭一行人，原先坐的位子會太擠。
　　荷莉原本就是一個人來，要是加上蕾婭等人，她原先坐的位子會有點擠，因此詠將眾人帶往餐館裡面的獨立餐間。
　　和熱鬧的店面相比，獨立餐間的環境恬靜得多，適合三五知己聊天。
　　本來獨立餐間是需要預約的，一般來說店家不會主動提供給客人使用。就餐館工作來說，只管理店面也較為方便。
　　店裡還有其他空桌，詠會讓他們使用獨立餐間，大概是看出夏露芙不習慣待在吵嚷的地方。身為餐館主人的千金，這種事她還是有話事權。
　　詠是較為寡默的人，但她總會處處為人著想。對於詠的這個地方，蕾婭是十分欣賞。
　　
　　
　　大家飽腹一頓後，詠也到了休息時間。
　　蕾婭和荷莉兩人，被詠帶到了餐館的二樓。餐館一樓是店面，而二樓則是詠他們生活的家。
　　與用華國式裝潢建築的餐館店面和外裝不同，詠家裡的擺設和傢俱倒是常見的樣式。
　　包括費恩，詠的家人全都在工作，家裡只有她們三人。
　　「請坐……房間有點亂請別見怪……」
　　詠把蕾婭和荷莉帶到房間，雖然她是這麼說，但她的房間其實一點也不亂。
　　佈置樸實的房間，床舖有整理好，地面沒有任何雜物，書桌上的書也有整齊疊好。在這些地方都忠實反映詠一絲不苟的性格。
　　「說來我是第一次到朋友的家耶。」
　　「咦？是這樣嗎？」
　　「……有點意外。」
　　荷莉和詠都對此表示意想不到。
　　「也不是沒有要好的朋友，但以前我都忙著孤兒院的事，實在抽不出空餘時間……不過，今天就先收好單純到朋友家玩的心情好了。荷莉、詠，妳們想找我聊的事和夏露芙有關，對不對？」
　　蕾婭取出通訊機在兩人面前晃了一晃。
　　在前來這邊之前，荷莉和詠有傳訊息給她，說有事想與她聊。三人就是因此才會分開行動。
　　雖然她們都沒有說聊的內容，但不在餐間裡說，而是傳訊息「只」把蕾婭叫出來，那她們想談的內容也不難猜。
　　「是的。我今天其實就是找詠談夏露芙的事，本來是想整理好之後再和蕾婭你們說……」
　　「但既然蕾婭你們來了……」
　　「原來如此，的確這種事揀日不如撞日。正好我也有關於夏露芙的事想和大家報告。」
　　蕾婭把早前拜託蘭伊莎，查詢夏露芙有沒有登錄在委涅斯住民名單的事告訴兩人。
　　就結果來說，名字是『夏露芙』的人有數名，但年紀最小的一位都有三十歲以上，身份也沒有可疑之處。
　　查詢結果昨晚蘭伊莎來電通知蕾婭的，這件事她也有告訴洛斯特。
　　「蕾婭還拜託了蘭伊莎教官這種事啊……明明是很重要的事，我卻疏忽了沒有想到……真是有些慚愧。」
　　「如果依正規手續把夏露芙交給公營機構，他們本來就會將事情好好做足。我會知道這些只是在孤兒院住了十多年的經驗而已，一般人不知道很正常，我不覺得這伯疏忽就是了。」
　　「嗯，謝謝妳，蕾婭。不過多知道一個知識不會是壞事，今後我會記住。」
　　「我也是……雖然不太希望這些知識有派上用場的一天……」
　　「我也認為用不上這種知識是最好的。好了，我想說的最主要就是這件事。荷莉、詠，妳們想告訴我的又是什麼呢？」
　　「關於這個……詠，先讓我來說行嗎？」
　　被問的詠點了點頭同意。
　　「那麼──蕾婭，之前柯麗特教官說過，關於夏露芙雙角是病徵的可能性，妳還有印象嗎？」
　　「嗯。我記得是皮膚異常增生導致角質化，或者是頭骨異常變形……是這樣沒錯吧？」
　　蕾婭回想起當時柯麗特說的話，向荷莉確認。
　　「是的。關於這些我在那之後有找過資料，也有問過爸爸和媽媽的意見……儘管不能百分之百斷言，但夏露芙的雙角大概不是那類症狀。也就是說……夏露芙的角，以科學的理由解釋不了。」
　　蕾婭的醫學知識不及荷莉，因為有考慮夏露芙的心情，她也沒有很仔細觸摸和觀察她的雙角。
　　即使如此，要說那雙工整得帶有美感的雙角是來自疾病，反而令人覺得不自然。
　　再說──
　　「……荷莉，妳記不記得發現夏露芙時，她身上受的傷？」
　　「？嗯……患處是不少但傷勢不算重，雖然看著還是令人覺得心疼……那個、是有什麼問題嗎？」
　　對於蕾婭為何會提到這件事，荷莉並沒有頭緒。
　　「她的傷以妳所見，好起來要花多少天？」
　　「這有些因人而異……我想由癒合至到痕跡消退，要一星期以上吧？」
　　人的自然痊癒力很優秀，但時間還是省不了，即使只是割傷個手指頭，傷口完全癒合也需要數天。
　　「……第二天就找不到任何傷口了。」
　　「誒？」
　　荷莉滿臉詫異，懷疑是不是聽錯了的樣子。
　　「我沒有說錯，荷莉妳也沒有聽錯，這是真的。我在第二天幫夏露芙換繃帶時，她身上的傷全都治好了。」
　　滑嫩的肌膚上連一點傷跡也沒有留下。
　　雖然在發現夏露芙時，她的傷口已經堵住，但和普通的割傷擦傷比起來，裂傷的痕跡要消退要花更多時間。
　　兩天便完全治好──這可不是小孩子傷好得較快就能解釋。
　　「這……作為「人」並不普通呢。」
　　荷莉思考了好一會才擠出這句話。
　　那種自然治癒力，超越了人類的範疇。
　　包括頭上的雙角在內，不得不承認夏露芙與常人有所不同。
　　「關於這個的話……我有向著別的方向調查……就是方向較不科學……」
　　這麼說著的詠，取起放在書桌上的兩本書。。
　　兩本書的書名分別是「亞人種族大全」和「傳說之龍的起源考察」。
　　單看書名就知道詠所調查的方向。雖然詠說是不科學，但這剛好符合荷莉剛才所說，也符合蕾婭在心中的所想。
　　在世界各地的傳承中，與人類似是而非的生物比比皆是。
　　有著人類上半身，下半身長有魚尾的人魚；背上長有雙翼的天使；有著野獸耳朵和尾巴的獸人。
　　而說到頭上長角……最常想到的就是惡魔、妖怪，這些受人忌諱的邪惡之物。他們是否存在先不議論，但這個形象自古便深入民心，不論東方西方也一樣。
　　兩本書也夾著書籤和貼有便利貼，蕾婭把詠手上的書借過來，翻到那些頁面過目。
　　「龍……嗎。」
　　龍人、幻化成人的龍……裡面大概是這樣的內容，以及引述資料的考察。
　　書中圖像所畫出的龍，其眼瞳與夏露芙那豎長的瞳孔有點相似。
　　「看著夏露芙，直覺就是認為和龍會不會有什麼關係……蕾婭會覺得這……很可笑嗎……？」
　　詠眼神忐忑。
　　「不，一點都不會。」
　　蕾婭肯定地回答。她不是哄詠開心才這麼說。
　　和龍相關的傳承蕾婭沒有特別考究，她也不是主龍教會的信徒，但龍作為傳說生物的代表，她還是有基本知識。
　　有著近乎永恆的壽命、人智所不及的睿智、萬物無法匹敵的強大──站在眾生頂點的生物。
　　在各種各樣的傳說中，常人對龍的認知都不離其中。
　　「夏露芙和我們的確有些不同的地方，與其把視點固定於『以人類來說很奇怪』，倒不如大膽一點假設，或許比較貼近真相。」
　　不以「作為一個人類」當判斷基準……如果說夏露芙根本上就和人類有所不同，那不論是治癒力高於常人，還是頭上長有雙角，這些「以人類來看是異常」的地方就不是異常。
　　「對呢。盲目地相信以往的常識，或許就會忽略了理應看到的真相。這點蕾婭已經有好好教過我們了。」
　　「沒有荷莉妳說得那麼大不了啦……只不過常識是在不斷刷新的。不論是好是壞，人總會和常識之外的事物相遇，繼而將他們化成常識。」
　　六十年前，作夢也沒想過會突然誕生的異種生物，如今有了「歪獸」這個無人不曉的名字。
　　當初蕾婭和洛斯特逕自稱呼為「司令體」的歪獸，現在已被正式定名為叫作＜安托士＞的統率種。
　　知曉新事物，然後廣泛地傳播出去──那就自然會變成常識。
　　常識並非什麼固若金湯之物。只要有一個契機，舊的常識隨時都會被新的常識取代。
　　「這麼想的話，或許我們和夏露芙的相遇，也是某種與新事物的邂逅也說不定。」
　　說出口之後，蕾婭才覺得這個說法浪漫得有些難為情。
　　但那樣也沒什麼不好的。與夏露芙相遇是一件美好的事，蕾婭是如此期盼，亦如此深信。
　　她到底是什麼人，現在想再多也只是猜測。為何她會隻身待在那所廢棄教堂，蕾婭等人依然毫不知情。
　　本人應該是能解答這些疑問，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或許有更多能為她做的事也說不定。
　　可是蕾婭應承了夏露芙，只要她不想說，自己就不會問。
　　說不想知道是不可能的，但這並非最重要的事。
　　「無論夏露芙是什麼人，還是希望她能夠活得幸福。」
　　與夏露芙相處到現在，蕾婭還沒有見過她的笑臉。
　　不是現在也行，但總有一天，蕾婭想看到她幸福歡笑的樣子。夏露芙真心歡笑的模樣，想必比自己的想像更可愛百倍。
　　砰咚──
　　忽然，詠的房門被用力打開。
　　──出現在門後的是神色慌張的梅兒。
　　「咦、梅兒？」
　　梅兒是個懂規矩的女孩子，並不是個貿然闖進他人居所，連門也不叩便走入他人房間的人。
　　她會顧不得禮儀這麼做，必定是發生了什麼迫切的事。
　　「大、大事不好了！夏露芙她……！」
　　
　　　　　　＊
　　
　　蕾婭和荷莉跟著詠暫時離席，洛斯特、梅兒和夏露芙則待在獨立餐間中。
　　三人離開之際，蕾婭用通訊機傳了個訊息給自己。
　　『詠和荷莉想找我談的應該是夏露芙的事，詳細我之後再和你說。』
　　雖然洛斯特也會感到在意，但太多人離開也不好，那邊就交給她們好了。
　　洛斯特和梅兒品嚐著華國紅茶。與平時喝的紅茶相比，華國茶葉沖泡的紅茶有著獨特的香氣和味道。
　　初次喝的時候洛斯特是不太習慣，但現在倒是變得能品嚐當中滋味。
　　夏露芙小口小口地吃著顏色呈半透明的糕點。洛斯特和梅兒是已經飽了，但夏露芙看來還吃得下。
　　她吃東西不快，但那小小身體的食量，倒是和青年男性的洛斯特差不多……或許要再多一點也說不定。
　　將糕點吞下的夏露芙喝了一口茶。她展露的表情並不多，但還是看得出她吃得津津有味。
　　這幅溫馨的景象──突然地中止。
　　「……！」
　　原先安份地喝著茶的夏露芙倏地站起，手中的茶杯脫手摔落，啪啦一聲地碎掉。
　　「哇……！夏、夏露芙……？什麼事了……？」
　　被嚇倒的梅兒急忙問著。
　　夏露芙的灰青豎眼張大，那個樣子就像體驗了什麼驚魂未定的事。
　　前一刻還悠閒地喝著茶，洛斯特猜不透她驟然變色的原故。
　　「梅兒姐姐、洛斯特哥哥……」
　　「夏露芙，妳是──」
　　怎麼了嗎──這句話還在洛斯特的喉嚨之中。
　　「我……抱歉……！」
　　夏露芙卻只拋下一句道歉，頭也不回地衝出餐間。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洛斯特完全沒有頭緒。
　　可是──
　　「梅兒妳去通知蕾婭她們，我去追夏露芙！」
　　比起探究原因，這才是當務之急。洛斯特吩咐完梅兒後便馬上動身。
　　從打開的餐間木門，能夠見到夏露芙飛快地跑出餐館，店裡的客人和侍應都對事態感到好奇。
　　為了追上夏露芙，洛斯特亦緊接著衝出餐館。雖然對店裡造成騷擾覺得過意不去，但道歉只能放在之後再做。
　　幸虧洛斯特反應夠快，一個小女孩在大街上奔跑又很惹人注目。憑著行人的反應，洛斯特能夠知道夏露芙跑走的方向。
　　在人群之中，能夠看見穿著貓耳外套的小巧身影。知道沒有把人跟掉，洛斯特稍稍鬆了一口氣。
　　但話雖如此，兩人之間的距離沒有縮短。
　　一方面是小巧的夏露芙更利於在人群中穿梳，而令一方面──純粹是夏露芙跑得很快。
　　學習家傳的劍術、先後入讀軍校和騎士專校，洛斯特一直有在鍛鍊身體，他對自己的體能還是有點自信。
　　可是，實際上他就是追不上夏露芙，頂多只能維持著不被拋離。
　　考慮到步幅差距，夏露芙的腳力好得匪夷所思。
　　說來……蕾婭有說過夏露芙的傷治癒速度快得異常。
　　遠超小孩範疇的體能、驚異的自癒能力、長在頭兩側的雙角、與一般圓瞳有別的縱長豎瞳……有這麼多的要素，不論怎樣也會讓人浮現出一個想像。
　　夏露芙她是人類嗎……？
　　洛斯特搖了搖頭，將這種想法從腦中驅逐。
　　──不。
　　作為可能性，任何東西都不應劈頭否定，蕾婭一定會這麼說。
　　但現在重要的不是這個。
　　夏露芙那種像是懼怕著什麼的樣子並不尋常。
　　她會作出那種反應的原因是什麼──現在先要確認這件事。
　　一直追著夏露芙，四周的行人不斷變少，最後甚至見不到其他人。
　　眼前設置了路障和膠帶，膠帶上面寫著「禁止進入」。
　　在前方的，是倒毀的建築和破爛的街道。
　　這兒是早前歪獸災害發生時，與歪獸的交戰區域之一。
　　宛如廢墟的景色，象徵了戰鬥激烈的程度。在視界的每一個角落，都看不出完整的地方。
　　此區域目前市政府下令封鎖。清除瓦礫需時，破損的建築又有倒塌危機，評估復興工作的次序後，需要大規模重建的區域被先行擱置。
　　一般來說不會有人跑到這種地方，市政府也只有設置路障和膠帶當作警告，實際上並沒有阻礙人進入的作用。
　　夏露芙從膠帶下方鑽進了封鎖區域裡面。
　　雖然違和規定是不好……但也只能追上去了。
　　原本鋪設平整地面，因為激戰而變得凹凸不平。建築物的牆壁被打出了一個大洞，這些都是中、大型歪獸才能造出的破壞痕跡。
　　往前走了不久，夏露芙倏地停下腳步。
　　她面前的路被大量的瓦礫堵塞。
　　洛斯特記得這邊有一幢高樓。如今路旁只剩下底部的一層，倒塌的樓層則化成已看不出原型的頹垣敗瓦。
　　「夏露芙。」
　　追上夏露芙的洛斯特叫了她一聲。
　　「！洛斯特哥哥……！？」
　　聽到聲音的夏露芙回頭。那驚訝的樣子，大概是現在才發現到洛斯特。
　　「發生什麼事了，夏露芙？怎麼突然跑到這種地方來了？」
　　「這……」
　　夏露芙支吾其詞，此時──一道不應在這兒響起的聲響從前方的瓦礫堆傳出。
　　那是──野獸的咆哮聲。
　　洛斯特認得那個聲音。
　　不祥之獸堆開瓦礫，現出其身影──是一隻全身赤紅的歪之獅子。
　　「！薩赫麥特……！？」
　　洛斯特立即上前，把夏露芙護在自己身後。
　　擬獅種歪獸──薩赫麥特。
　　在委涅斯地帶，算是一種常見的歪獸。
　　可是，牠絕不應出現在市內。
　　為何會有歪獸……！是從哪兒侵入的……不──
　　仔細一看，眼前的薩赫麥特全身都有傷，鬃毛殘缺不全，眼睛少了一隻，前肢亦少了一條，餘下的肢體和體軀亦有著各種傷痕。
　　歪獸有強大的生命力，但以捻流造成的創傷，就算傷治好了，痕跡依然會殘留在牠們身上。
　　如果從市外入侵，一直來到這邊不引起騷動基本上不可能。
　　薩赫麥特身上帶有舊傷，說到牠出現在這兒的可能性……
　　「是之前那場歪獸災害的漏網之魚嗎……！」
　　洛斯特一時之間想到的只有這個。
　　當時侵入，卻僥倖沒被討伐的擬獅，一直留在這個廢墟一樣的地方養傷。
　　普通生物受到重傷待在這麼惡劣的環境，是不可能活下去的，可是──歪獸卻有可能。
　　比起原本的模樣，薩赫麥特現在因傷而扭曲的外觀，或許更適合「歪獸」這個名字。
　　身為騎士的自己或許不該這麼想，可是眼前的擬獅除了令人覺得可怕之外，悽慘的模樣亦讓人覺得──可憐。
　　不過這也只是自己的主觀意願。
　　從薩赫麥特身上，確切地散發出殺氣。
　　本來單是一隻小型擬獅種，威脅性並不高，但牠現在可是出現在市內，而且洛斯特手中並沒有劍。
　　格鬥技術並非洛斯特的專長。即使是擅長格鬥術的詠，她也說過如果沒有穿戴護甲，她不會想和歪獸開打。
　　狀況不樂觀，但此時不容洛斯特逃走。要是因逃跑把歪獸引到市區，後果不堪設想。
　　薩赫麥特一步一步地逼近。即使缺少了一條前肢，擬獅依然能夠平穩地走路。
　　洛斯特曾在戰鬥中斬下擬獅的一條腿，當時的個體馬上便適應了身體的缺失。少了一條肢體是會影響牠們的行動能力，但效果意外地不大。
　　而少了一條前肢的歪獸，怎麼都不會比劍不在手的劍士不利。
　　洛斯特讓腦袋全力運轉，思考突破現狀的方法──而此時，夏露芙向前邁出腳步。
　　「洛斯特哥哥……請你快點走。」
　　這麼說著的夏露芙水平舉起了自己的右手。
　　年幼少女纖細的手產生變化，發出光芒。
　　──有如彩虹，有著無數色彩的光芒。
　　這是……捻流共振光？
　　直覺是這麼告訴洛斯特，但捻流共振光是活性化捻流與注入捻流的媒介，兩者作出共振反應而生的光芒。
　　操捻者單是把體內的捻流活性化，不會產生發光現象。
　　光褪去了一部份，從中顯現的並非夏露芙原本的小巧手掌，而是比洛斯特的手還要大的──爪。
　　露出衣袖外的滑嫩皮膚，顏色和形狀也改變了。本來衣袖寬鬆的外套，此時被外型變化的手腕撐得足以見到手的輪廓。
　　灰青色的鱗甲之手，以及閃耀虹色光輝的爪。
　　夏露芙一躍，跳上比她身高還要高的瓦礫小山。
　　見夏露芙主動靠近，薩赫麥特向她撲擊。就算前肢只餘下一條，擬獅還是有鋒銳的利牙。
　　對上張牙而來的薩赫麥特，夏露芙揮動變形的右手，一擊打中薩赫麥特頭部。
　　擬獅被這一擊打落，在瓦礫山上滾動了數圈。雖然牠馬上撐起身體，但殘留的傷害讓牠晃動著腦袋，站得搖搖欲墜。
　　「……！」
　　夏露芙以超乎想像的速度奔到薩赫麥特面前，以虹光之爪抓住牠的頭部
　　薩赫麥特的體型能媲美成年人，力量更是強大，普通人根本做不到這種事，就算做得到也只會被甩開。
　　然而，薩赫麥特雖然奮力掙扎，卻無法從夏露芙手中擺脫。
　　牠用唯一的前肢向前抓，夏露芙瞬時將左手也變化成爪，箝制住那隻前肢。
　　沒有了攻擊手段，又被緊緊抓住，薩赫麥特只能從喉間深處發出低哮。
　　但低哮聲也無法持續，因為──虹光之爪在一瞬便將擬獅的頭部捏碎了。
　　黑色粒子從其頭部爆出，失去頭部的擬獅軀體，連滾帶撞地滾下瓦礫山。
　　洛斯特看得目瞪口呆。
　　手無串鐵的人類，即使是操捻者也難以和歪獸抗衡。
　　人能勝過歪獸，說到底靠的是技術。製造武器的技術、運用武器的技術──身體能力處於劣勢的人類，一直都是靠道具和頭腦彌補身體能力的差距。
　　這是人之常理。
　　可是，在洛斯特眼前展開的光景並不是那樣。
　　──單純在能力上優勝於歪獸。
　　徒手施展的格鬥術也是人類培育的一種「技術」。
　　而夏露芙並沒有使用那類的技術──根本不需要運用技術。
　　自然地、理所當然地，以自身的身體能力壓倒薩赫麥特。
　　只是如此簡單──同時又如此難以令人相信。
　　「夏露芙……」
　　對洛斯特的聲音作出反應，夏露芙轉身將視線望向洛斯特。
　　灰青豎瞳與洛斯特對上──但那只有一瞬間。
　　夏露芙突然蓋上雙眼，站在瓦礫上雙腳失去力氣，從瓦礫山上倒落。
　　「！」
　　洛斯特見狀立即衝前，在夏露芙摔下地面前把她接住。
　　閉上雙眼、身軀沒有一絲氣力的夏露芙，雙唇間發出痛苦的低吟。
　　發出虹色光芒的鱗甲手腕和爪，不知不覺間已變回纖幼的小手。
　　她左右的手上正滲著血，從數不清的裂傷中流淌的血，將外套的衣袖染上鮮紅。
　　是被薩赫麥特抓傷的？不……
　　整個戰鬥過程洛斯特看在眼裡，薩赫麥特根本無力傷到夏露芙分毫。
　　她身受的傷……比起與薩赫麥特的戰鬥造成，更像在教堂發現她時，她身上所負有的傷。
　　失去意識的夏露芙臉色很差。
　　洛斯特還是不清楚事態……倒不如說現在比先前更混亂。
　　可是繼續待在這兒不是辦法，不論是要處理夏露芙的傷還是究明事清，也得先離開這兒。
　　洛斯特抱好夏露芙，正想動身之際──背後傳來一陣惡寒。
　　快於思考，洛斯特緊抱夏露芙，向旁邊全力跳走。他在滿是碎片的堅硬地面翻滾一圈，也不理會身上的痛楚，馬上起身確認狀況。
　　以結論來說，幸好洛斯特有遵從自己的直覺。
　　他原先待的地方，赤紅擬獅正把頭轉向他們，雙眼散發出凌厲的殺氣。
　　全身有著傷疤，但雙眼和四肢皆齊全的薩赫麥特。
　　──另一隻嗎……！
　　情況比剛才還要惡劣。這隻薩赫麥特雖然帶傷，但身體沒有殘缺。
　　夏露芙昏倒，無法自己行動。
　　呼叫救援……不，即使聯絡騎士局，那邊派人過來也要花上不少時間……
　　然而歪獸就近在咫尺。帶著不能動的夏露芙逃避擬獅追擊，撐到援軍到達並不現實。
　　洛斯特瞥看四周，在視界可及的地方，有一枝截斷的鐵枝。
　　……也只有盡自己所能去做了。
　　洛斯特輕輕放下夏露芙，右手抓起一塊瓦礫。
　　在薩赫麥特有動作之前，洛斯特朝牠擲出瓦礫。同時他移動身體重心，前去撿拾鐵枝。
　　沒有注入捻流的瓦礫無法傷害薩赫麥特，洛斯特要的只是讓牠剎那間分心。
　　長度略短於洛斯特愛劍的鐵枝，被鏽蝕的表面令人猶豫是否要觸碰，但現在容不得他挑剔。
　　把捻流灌注到鐵枝，和使用導捻合金製的導捻武裝不同，鐵枝的捻流傳導率低得不安。蒼青色的捻流共振光，只是似有若無地浮現於鐵枝表面。
　　作為愛劍的代替品未免太過不足，但現場能當武器的也只有這個。
　　被瓦礫擊中，洛斯特以為薩赫麥特會朝自己衝過來。
　　但牠沒有那樣做，金色獅眼對準的──是夏露芙！
　　「……休想！」
　　洛斯特握住鐵枝揮向薩赫麥特。
　　鐵枝確實地打中，阻止了擬獅繼續接近夏露芙。
　　如果手中的是導捻劍，薩赫麥特的身軀早已一分為二了。當然，洛斯特明白想這種「如果」並沒有意義。
　　被擊退的薩赫麥特很快站穩腳步，洛斯特乘這機會移動位置，擋在牠與夏露芙之間。
　　薩赫麥特如今才願意正眼看著洛斯特。
　　「……你的對手是我。」
　　洛斯特用鐵枝直指薩赫麥特。沒有鋒刃的鐵枝，最具攻擊性的就是截斷而變得尖銳的先端。
　　鐵枝對歪獸的殺傷力有限，剛才那一擊的手感，也讓洛斯特知道鐵枝的強度不怎麼靠譜。
　　畢竟是隨手撿的東西，本身截斷過一次，表面又被鏽蝕，不能對它作為武器的性能有任何期待。
　　──能撐一擊就好。
　　久戰不利，必須速戰速決。
　　心臟和頭部是生物的要害，這法則在大多歪獸上也適用。
　　從洛斯特現在的位置，無法擊中薩赫麥特的胴體。薩赫麥特又有把鬃毛硬質化的能力，憑鐵枝難以貫穿那狀況下的鬃毛。
　　手中的不是導捻劍，很多戰鬥方式都不能用，但同時唯一能做的事也很明確。
　　──避過鬃毛的防禦，刺穿牠的腦袋。
　　薩赫麥特曝露最大破綻的時機，必然是攻擊的時候。洛斯特聚精會神注意著擬獅的一舉一動。
　　哮聲響起，雄壯的四肢用力踏地，薩赫麥特朝洛斯特飛撲。
　　擬獅的銳爪和利牙能輕易撕裂人體，洛斯特現時不是穿著有防護服功能的騎士制服，更是危險。
　　可是要取勝就不能逃。
　　鐵枝的長度比洛斯特愛用的劍來得短，他估算著與擬獅的距離，在比平時要晚一點的時機向前踏步。
　　薩赫麥特的爪子將洛斯特的衣服撕破──但也僅止如此。
　　爪擊並未傷及洛斯特的皮肉，而他手上的鐵枝，已經作好突放而出的準備。
　　龍態劍．龍牙──
　　高速擊出的劍技，鐵枝尖端直指擬獅眉心，黑色粒子從牠被刺穿的腦袋溢出。
　　為免被利牙掠到，洛斯特放開鐵枝，閃身與薩赫麥特擦身而過。
　　無法以四肢著地的薩赫麥特撞到地面。腦袋是控制全身的中樞，當腦部受損時，身體自然會不聽使喚。
　　即使完美擊中薩赫麥特的腦門，洛斯特也不敢鬆懈，視線沒有從牠身上移開。
　　而倒地的薩赫麥特──緩緩用四肢重新撐起身體。
　　腳步蹣跚，姿勢也不穩。
　　薩赫麥特額上仍在噴出黑色粒子，但是──量很少。
　　刺到薩赫麥特頭上的鐵枝，彷如被什麼擠壓一樣離開牠的身體，掉落地面。
　　「捻流粒子的量不夠嗎……！」
　　操捻者能夠對付歪獸，是因為捻流粒子能對歪獸特殊的身體組織作出結構性破壞。不帶捻流的物理現象，無法傷害歪獸分毫，即使那是要害也一樣。
　　一般物質的捻流傳導率遠遠不及導捻合金。剛才那一刺，恐怕在給予薩赫麥特致命傷勢前，捻流粒子便消耗殆盡。
　　雖然看上去不至於完全無效……
　　薩赫麥特依然站著，但身體卻有一開始沒有的痙攣。
　　……也只有直接來了。
　　洛斯特擺出徒手戰鬥的架式。
　　如果擬獅狀態萬全，自己半調子的格鬥技術一定不管用，但現在的話──
　　洛斯特已經有兩敗俱傷的心理準備，然而薩赫麥特卻沒有行動。
　　牠生硬地把頭擺往別的方向，沒有看著敵人的洛斯特。
　　……？
　　感到奇怪的洛斯特，瞧向薩赫麥特所看看方向。
　　在那兒，有一名身穿深色連帽外套的人。
　　那人的身高比洛斯特略高，看體格應該是一名男性。覆蓋全身的連帽外套，帽緣遮蓋住臉，看不到其長相。
　　普通人見到歪獸，不加以提醒也懂得拔腿逃跑。
　　但他沒有逃，而是直直走向擬獅。
　　薩赫麥特發出低哮，頭腦損傷讓牠的哮聲不太穩定。
　　即使如此，還是看得出薩赫麥特把敵意完全投向了他。
　　「危──」
　　危險！這句話洛斯特還來不及說完。
　　薩赫麥特尚未有任何行動──因為根本來不及有所行動。
　　彷彿消失一樣，那人的身影突然變得矇矓，下一瞬間，他已經出現在薩赫麥特身後。
　　至此，洛斯特才驚覺前一刻見到的矇矓身影，是他移動時留下的殘影。
　　神速──洛斯特也好，薩赫麥特也好，都無法對那速度作出反應。
　　下一秒，薩赫麥特身體爆出無數黑色粒子，身體也被分為數截。
　　「……！」
　　薩赫麥特剎那間被分解，讓洛斯特感到震驚。
　　但他最在意的不是這件事。
　　深色的連帽外套，大概是因為高速移動而向後翻開，使其主人露出了面貌。
　　是一名青年。年紀和洛斯特相若……或許稍為大一點。
　　黑藍色的頭髮和偏黑的肌膚，這很平常。
　　可是，他頭上有著一對和夏露芙相似的尖角。露出外套的右手，也在不知不覺間變化成有著黑藍鱗甲的爪。
　　鱗甲和爪上，正閃耀著虹色的光芒。
　　──和剛才的夏露芙一樣。
　　青年沒有回望已分屍殞命的擬獅，而是看向洛斯特。
　　那雙顏色冰冷的昏銀色雙眸，也和夏露芙一樣是豎瞳。
　　「你是……」
　　「至少不是你的敵人。」
　　青年揮了揮右臂，尖銳的爪隨即變回人的手。
　　對方收起「武器」，洛斯特也解除了與薩赫麥特對峙時擺出的架式。
　　「……首先，對你救了我們一事，請讓我先道謝。」
　　「不需要。從牠們手上保護你們，本來就是我們的《誓律（Protocol）》。」
　　青年語氣平淡的回答。
　　這時洛斯特感到身後有什麼動靜，回頭一看，只見夏露芙正緩緩地坐起身。
　　她依然臉無血色，身體狀態怎麼看都不好。大概是沒有站起來的氣力，撐起的上半身也是搖搖欲墜。
　　「夏露芙！」
　　洛斯特連忙來到她身邊，扶持著她那好像隨時會倒下的嬌小身軀。
　　「西格……魯飛……」
　　夏露芙氣若游絲，灰青豎瞳凝視著青年。
　　西格魯飛……是他的名字嗎。
　　能叫出名字，也就是說夏露芙認識這名青年。
　　洛斯特並不覺得這件事出奇。
　　兩人同樣有著常人沒有的尖角、形狀相同的豎瞳，還有在擊倒歪獸時，展現出的──異能。
　　要說這樣的他們完全無關係，反而匪夷所思。
　　被喚到名字的西格魯飛，看了一眼夏露芙。
　　但也就此為止，他什麼都沒說，那態度就像視夏露芙為無物。
　　夏露芙既像受到打擊，又像早有預料，垂下了視線。
　　西格魯飛將視線從夏露芙身上移開，重新望向洛斯特。
　　「給你一個忠告……我也好，在你身邊的那個女孩也好，忘記我們會比較好。」
　　「……什麼意思？」
　　「……沒很深的含意。但和我們扯上關係不會有好結果……在我們必須全力履行《誓律》的現今，更是如此。」
　　「《誓律》……？」
　　他在最開頭就說到了這個詞語。
　　──從牠們手上保護你們，本來就是我們的《誓律》。
　　「牠們」指的就是歪獸吧。
　　若果是說從歪獸手中保護他人，這使命和洛斯特他們捻擊騎士一樣。
　　但洛斯特總覺得他所說的，有著一種更……根本的意思。
　　──彷彿此身的一切都為此而存在。
　　不知怎的，洛斯特有一種這樣的感覺。
　　西格魯飛沒有加以解釋，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不知道的事，想要弄清楚的事很多，這名叫西格魯飛的青年大概知道答案。
　　然而，他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就算現在把他叫住，恐怕他也是什麼都不會說。
　　依靠著洛斯特手臂的夏露芙在此時開口。
　　「洛斯特哥哥……我……」
　　夏露芙看來有什麼想說，但她話還未說完，身體便失去氣力，在洛斯特臂中再次昏睡。
　　而西格魯飛的蹤影，已經消失於他的視線。
　　
　　　　　　＊
　　
　　洛斯特正在塔沃夫家的大廳。蕾婭、詠和荷莉，還有不久前還在廚房工作的費恩也在場。
　　「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啊……」
　　蕾婭以食指貼著下巴，她認真思考時有著這樣的習慣。
　　在剛才，洛斯特向大家說明了自己追著夏露芙時遇到的事。
　　昏睡過去的夏露芙還未醒來，現在正安置於詠的房間，由梅兒照看著。
　　「隨手拿條鐵枝和歪獸打起來……你還真是幹得出這種事呢。」
　　費恩用一臉呆掉的表情看著洛斯特。
　　「又不是我想幹的……」
　　當時沒有其他選擇，洛斯特只好硬著頭皮上，但要他再來一次，他可敬謝不敏。
　　在之後，洛斯特有向騎士局報告，說在封鎖區域的方向聽到獸類咆哮聲，希望能派人調查。
　　如果只是一介學生的報告，或許騎士局也會有所猶豫，但洛斯特在學中已獲發正騎士執照，又有＜劍太子＞這名號。
　　再加上委涅斯曾有歪獸侵入地下水道的先例。那件事為了避免市民受驚，最後也沒公開，但有過經驗的騎士局，想必不會輕視洛斯特的報告。
　　洛斯特還無法說喜歡自己名號騎士的身份，但在這種時候，身份還是有方便之處。
　　「那個……」
　　洛斯特說明事情時默默聽著的詠，像是想起什麼似的開口。
　　「洛斯特遇到的那人……或許我見過、也說不定。」
　　「啊……詠妳這麼說我也有印象了，是我們在圖書館碰面那天的事，對吧？當時的確有一個穿著連帽外套的人，詠那時好像還挺在意的。」
　　荷莉說著當時的事，而詠剛是頷首表示肯定。
　　覆蓋全身上下，連臉也遮住一半的連帽外套打扮，在委涅斯中確實很罕見。
　　「那時只覺得那人有種獨特的氛圍……沒想過和夏露芙有關……」
　　「說來那時我們還在調查和夏露芙有關的東西，燈台下暗就是指這樣吧。」
　　荷莉苦笑。
　　這時詠的房門被打開，梅兒從裡面走了出來。
　　「哥哥，學長學姊們，夏露芙醒過來了，她好像有話想說……」
　　詠的房間大小有限，太多人圍著夏露芙也會讓她感到壓力。在大家一致決定下，由與夏露芙最親近的蕾婭，以及見到夏露芙「那個姿態」的洛斯特前去聽她說話。
　　「蕾婭姐姐……洛斯特哥哥……」
　　敲門進入房間，夏露芙正坐在床上。
　　「夏露芙，身體有好一點了嗎？」
　　蕾婭問著。比起其他一切，她最為擔心的還是夏露芙的身體。
　　「嗯，沒問題……」
　　夏露芙雙手都纏了繃帶，從白色的繃帶上見不到血跡，可見血已經止住。
　　但親眼見過繃帶底下的傷就知道，那不可能會不痛。
　　「傷會痛不用忍著……話是這麼說，我也無法替妳分擔痛楚就是了。」
　　「不……真的不要緊，這樣的傷我也習慣了……」
　　習慣受傷和忍受疼痛──這既不正常，也不是好現象。
　　大概是和洛斯特有同樣想法，蕾婭也扳起了臉，但她很快就恢復了平時的表情。
　　也對……讓夏露芙看見這種表情，也只會讓她難堪。
　　夏露芙這時將視線轉到洛斯特臉上。
　　「那個……洛斯特哥哥，有看到我的手、吧……？」
　　「……嗯。」
　　披上鱗甲的手臂、徒手制壓歪獸的虹色之爪──明顯有別於「人」的力量。
　　「那個……我……」
　　夏露芙想說些什麼，話卻遲遲沒有說出口。受傷的手握著拳頭，微微顫抖。
　　洛斯特曾說過有關夏露芙的事交給蕾婭判斷。蕾婭也應承了夏露芙，她不想說就不會迫她說。
　　但現在夏露芙正打算鼓起勇氣，把那些一直隱瞞的事說清楚。
　　那自己做的，不應該是將選擇全都交由這名小小女孩承擔。
　　「……夏露芙，能告訴我們嗎？那些關於妳的事。」
　　沉默不會讓事態變好。
　　多虧有凱麗絲的事，洛斯特覺得自己總算有一點長進。
　　蕾婭沒說什麼，只是將手靜靜地放到夏露芙顫抖的雙拳上。
　　「……嗯，我會說的，洛斯特哥哥、蕾婭姐姐。」
　　先後看向洛斯特和蕾婭的灰青豎瞳，收起了不安的神色。
　　「我……和大家並不一樣。我頭上的『角』和洛斯特哥哥見到的『爪』……都是我們──『龍』所持有的。」
　　龍。
　　作為傳說生物，其名廣為人知。
　　多爾茲蘭德帝國的國旗是有翼龍獸，洛斯特學習的劍術也冠有龍名。
　　其他像是主龍教會，將龍視作信仰對象尊稱為「主龍」。東方的華國，龍被傳頌擁有呼風喚雨的權能。
　　世界各地不同的傳說中，龍有著不同的面貌。
　　而夏露芙說她就是「龍」。
　　「龍嗎……詠有說過在一些傳說裡，龍能夠化為人的樣貌。」
　　「是的……我們本身就具備兩種姿態。我現在是方便日常行動，『人』的姿態，而讓我們能夠使出全力的，就是『龍』的姿態……」
　　在有限制之下，「人」的姿態也能運用「龍」的力量。夏露芙解釋著。
　　「說到龍的力量……夏露芙你當時擊敗了歪獸，那個力量果然是捻流吧？」
　　夏露芙運用龍的力量時，手上浮現的虹色光芒無疑是捻流共振光。
　　對騎士來說，那是每天都會見到的光芒，不可能認錯。
　　「嗯。只要是龍都能夠運用捻流粒子……這也是龍履行《誓律》的必要力量。」
　　誓律──不久之前洛斯特也聽過這個詞彙。
　　「那個人……是叫西格魯飛對吧？他說從歪獸手中保護我們是他們的誓律，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洛斯特對這點微妙地在意。
　　「誓律是我們從懂事開始就理解的……真要說或許比較貼近本能、吧……？對不起……我不懂得該如何好好解釋……」
　　「……洛斯特，我想我大概能明白。譬如貓會捕抓老鼠、蜜蜂會從花朵中採蜜，不同物種有時會有本能的交互作用。」
　　蕾婭舉出例子。
　　「啊……這說法很接近也說不定……」
　　夏露芙對此表示肯定。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龍』就是這樣的物種嗎。」
　　把「龍保護人類」的誓律視作交互作用。
　　說來在主龍教會的傳承中，龍對人類是帶著善意的。
　　原本以為只是傳承的龍──夏露芙他們確實存在，傳承的內容或許也不是空穴來風。
　　「好，我也大致上懂了。夏露芙，我能再問一個問題嗎？妳的手……為什麼會受傷？如果我沒看錯，薩赫麥特當時沒有傷到妳。妳的手出現裂傷，是在變化的雙爪消失之後。」
　　「這……」
　　夏露芙欲語還休，臉色沉了下去。
　　洛斯特和蕾婭互看了對方一眼，兩人都沒有催促，只是等待夏露芙的下一句話。
　　「這是因為……我是無法好好運用自己力量的『廢物』。」
　　夏露芙過了數十秒後再次開聲說出的──是以形容自己來說，過份的一句話。
　　「廢──」
　　洛斯特為之語塞。到底是經歷了什麼事，她才會如此形容自己？
　　「……能夠告訴我們原因嗎？夏露芙。」
　　蕾婭皺上了眉，能夠看出她非常不悅，只是在夏露芙面前努力地保持平靜。
　　「龍的姿態和人的姿態，自如運用兩種姿態，自如運用捻流才是我們……但我的身體並不適合變化為龍，更不適合運用捻流……」
　　「……強行使用就會超出負荷，導致自己受傷……是這樣嗎？」
　　夏露芙說得那麼明白，蕾婭不可能猜不到答案。
　　「是的……這樣的我沒有資格……不，是我無法忍受待在龍的大家身邊，所以……我從那兒逃出來了。」
　　其他人做得到的事，自己卻做不到。
　　不論是被視而不見還是惡言相向，對夏露芙來說，那一定是個難以忍耐的環境。
　　洛斯特有類似的經驗，也曾經逃跑過，而這選擇導致了怎樣的結果，他銘記在心。也正因如此，對於夏露芙選擇了逃跑，洛斯特無法單純地肯定或是否定。
　　「作為龍，我唯一正常的機能，大概只有探知歪獸的位置……這也要不遠才行……」
　　「探知歪獸位置……所以夏露芙才會在那時衝出餐館嗎？」
　　「嗯……當時什麼都沒說就衝了出去，真的很對不──」
　　夏露芙正想道歉，洛斯特在這時將手放到她頭頂，輕輕拍了兩下，她的話也因此中斷。
　　「夏露芙，關於這件事妳不用說對不起。」
　　一言不發地衝向封鎖區域是因為刻不容緩。她所做的，是為了保護生活在委涅斯的人。
　　「什麼都不說就跑出去是讓人擔心……但妳想保護別人的心情，不是需要愧疚的東西，妳大可挺起胸膛。」
　　「但我也做得不好……到最後動彈不得，害得洛斯特哥哥冒上危險……」
　　夏露芙只收拾了一隻歪獸，但歪獸共有兩隻。以結果而言，她無法靠一己之力解除危機。
　　但她的說法不正確。至少就洛斯特的立場來說，並不正確。
　　「夏露芙，有一點我需要訂正。妳沒有『害得』我要出手，對付歪獸本來就是我們──捻擊騎士的職責。在這件事上，妳不需要感到責任。」
　　無論夏露芙在不在現場，洛斯特要做的事也不會有變。
　　「……夏露芙，能聽我說點話嗎？」
　　蕾婭在這時用手貼著夏露芙的臉，把她不自覺地望向下方的臉抬起。
　　「蕾婭姐姐……？」
　　「世上的確有很多事，得不出成果便會被視作沒有意義，這我無法否定。」
　　努力過了──只是這樣不會被承認，必須得出確實的成果才行。尤其是洛斯特他們捻擊騎士，做著與人命息息相關的工作。就算他們是學生，這點也不會有變。
　　「可是──就算沒辦法做得很好，妳為了他人奮不顧身的這份心意，我不認為是沒有價值的。有著這麼一顆心的妳，絕不是什麼廢物。」
　　柔和的口吻，卻帶著嚴格。
　　「所以夏露芙，從今之後不要再那麼說自己了，能答應我嗎？」
　　「……蕾婭姐姐……我……」
　　淚水從夏露芙的灰青豎瞳溢出，滑下臉頰，流過蕾婭的手。
　　「我……！」
　　因嗚咽而震顫的聲線，無法好好形成話語。
　　蕾婭沒說什麼，只是將夏露芙擁入懷中，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
　　再也忍不住淚水的夏露芙，在蕾婭懷中放聲大哭。在人前一直不太顯露感情的夏露芙，首次暴露出最直接的感情。
　　或許，她只是期望著有誰對她說這一句話。
　　──一句肯定她的說話。
　　一個人的心是否能得到救贖，有時候就僅僅是差了這麼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