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章.灰青女孩的細小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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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3-28
夏露芙坐在房間的書桌前。房間的椅子對她來說有點高,坐在上面雙腳會懸空。
她正翻閱著一本委涅斯的遊覽指南。這書是蕾婭還待在孤兒院時,為了認識委涅斯的當地知識而買的。
就算有夏露芙的事,蕾婭作為騎士專校生還是要上學。
她在上學前準備了一些書給夏露芙解悶。雖然不知道夏露芙的成長環境,但她有著基本的讀寫能力。
對夏露芙來說,委涅斯是個陌生的地方。
今後的事還說不準,但夏露芙暫時會在委涅斯生活。既然如此,那多認識自己住的地方不會是壞事。
人分很多種,有坐不定的,也有喜歡靜待著的。在這之中,夏露芙大概屬於後者。
有很多小孩子腳不放在地上,便會無意識地踢腿,但夏露芙卻是靜靜地坐著,雙腿安份地垂下。
學生們都在上課,宿舍十分寧靜。
沒有多餘雜音的這個時間很適合讀書。
閱讀要聚精會神,一旦專心於閱讀,便無法思考多餘的事情。
夏露芙並不討厭這樣的時間,她一頁一頁,仔細地翻著遊覽指南。
而在書被她翻了大約一半頁數的時候──窗外卻傳來了微細的聲響。
「……?」
夏露芙往窗邊一看。
一名細小的不速之客,從打開的窗戶隙縫鑽進房間──那是一隻有著灰色與白色交雜毛色的花貓。
細小的侵入者以黃中帶綠的眼睛瞥向夏露芙。
「……」
夏露芙與牠相視,雙方都沒有作聲。
沉默的時間只維持了幾秒,花貓走向夏露芙腳邊,從地上一躍跳上夏露芙的大腿。
「哇……哇……!」
灰白花貓的一個動作,讓夏露芙不知所措。
花貓完全沒有理會陷入混亂的夏露芙,在她腿上捲起身體,調整成一個舒適的姿勢。
要把貓趕走,憑小孩子的腕力也綽綽有餘,對夏露芙來說不是難事。
從雙腿上面,傳來了花貓的體溫。這讓蕾婭想起昨天,蕾婭觸碰她雙手時的事。
不習慣被觸碰的夏露芙,當時吃驚得想把手收起來。
現在仔細回想……當時的那種感覺,或許自己並不討厭。
夏露芙看向自己腿上的花貓,現在一動都沒有動。
「……可以碰、嗎……?」
花貓並沒有回應她。
猶豫了好一會兒,夏露芙的好奇心還是取勝了。她伸出手,戰戰兢兢地觸碰灰白的貓毛。
花貓依然沒有動靜,但這也表示牠並不抗拒。
夏露芙用很輕的力度撫摸貓咪的背。
「好柔順……」
從手指和掌間傳來未知的觸感,夏露芙雙眼一亮。
對於貓這種生物,夏露芙是有相關知識,但無論是看還是觸碰,現在也是第一次。
夏露芙的意識,早就從書本轉到了灰白花貓身上。
任由夏露芙撫摸了好一會,灰白貓咪沒有先兆地伸了個懶腰跳向地面。
「啊……」
夏露芙還想再多摸一會,但灰白花貓沒有理會她的願望,走到房間的門前,用前肢拍打著門。
花貓用兩隻前肢按在門上,回頭看向夏露發出了「喵」的叫聲。
是想走出去嗎……?
房間的門是為了給人使用而設,貓是無法把它打開的。
雖然有些不捨,但不能因自己的任性就把牠困在房間。夏露芙跳下椅子,來到門前將門打開。
原本以為花貓會就此離開,但在走出房門後,牠卻沒有繼續走,而是像剛才一樣回頭望向夏露芙。
「是叫我跟著、嗎……?」
夏露芙內心躊躇了一番。
蕾婭有和她說過,如果不想一直待在房間,只要在宿舍範圍內是可以隨意走走。
蕾婭不想對她的行動有太多限制。時間要怎樣過,要怎樣去適應環境,夏露芙有著她的自由。
其實比起外面,待在房間更令夏露芙覺得有安全感。
然而花貓並沒有理會夏露芙的心情,用叫聲催促著她。情不得已之下,夏露芙只好離開房間。
看到夏露芙跟隨著自己,灰白花貓才再次邁出腳步。
夏露芙跟著牠輕輕晃動尾巴,穿過走廊,走下樓梯。她一邊走,一邊四周張望這個不認識的環境。
跟在花貓身後的她,她來到了一個排列著眾多桌椅的廣闊空間。
這兒是宿舍的食堂。
「──哎呀,喬治妳把她帶過來了啊,做得好呢。」
「……!」
一把女性聲音傳來,夏露芙連忙把四處張看的視線,移向聲音的方向。
在那兒有一名身穿圍裙裝扮的成熟女性。
臉露和藹笑容的女性在夏露芙面前蹲身,抱起了灰白毛色的貓咪。
「妳好,妳就是夏露芙吧?我是寧耶,是這坐宿舍的社監……這樣說妳聽得懂嗎?」
女性維持著蹲下的姿勢,讓視線與夏露芙同高。
「嗯、嗯……是這個設施的、管理職……嗎?」
「大致上沒錯,夏露芙懂得挺艱深的字呢。」
艱深……夏露芙是不清楚,只是她一時之間想不到別的說法。
「妳的事我聽蕾婭說過了,我還想著差不多時候去找妳。」
「找我……?」
「對喔。因為妳看,差不多到午飯時間了不是嗎?所以我想要不要邀妳一起吃個飯。夏露芙有什麼想吃嗎?又有什麼不吃的東西?」
「呃……那個……我什麼都可以……」
夏露芙還是理解自己的處境。
她會待在這兒,是因為這些人收留了自己。以立場來說,夏露芙沒有資格做什麼要求。
「不會挑食呢,真了不起。那就由我來拿主意了。在我作飯的這段時間……對了,妳稍等一會。」
寧耶把灰白貓咪──喬治放回地上,走到食堂裡頭拿了些什麼,再回到夏露芙身邊。
在見到寧耶手上拿著的東西同時,喬治用前肢的肉墊拍打著寧耶的腿。
「這是喬治的午餐,能夠幫我把牠餵飽嗎?」
寧耶將手上的東西──貓用的食盆和袋裝貓糧遞了給夏露芙,喬治也改變了纏繞的對象。
「啊……好、好的。」
「嗯,那就拜託了。喬治,要乖一點,不可以為難人家喔。」
寧耶一笑,便留下夏露芙和喬治,走向食堂裡面的廚房。
*
上完戰技課,五年C班的女生都在更衣室的淋浴間洗澡。
汗水黏在身上固然不舒服,但更重要的是汗味。如果都是同性也算了,但要是被異性覺得身上有汗臭,作為一個女生實在很想死一死。
為了不出現這種情況,實技訓練後洗澡是必須事項。
「所以蕾婭,那孩子現在就住在宿舍了?」
薇露問著。她和思露已經洗好澡,穿好了校服,兩人分別用藍色和紅色的髮帶束回雙馬尾。
「嗯。暫時是這樣。柯麗特教官也說騎士局那邊表示沒問題。」
同樣換好了校服的蕾婭,正坐在長椅上用毛巾擦拭洗濕了的頭髮。
騎士局那邊與其說是批准,倒不如說是無暇處理這個案件。
委涅斯在經歷五級歪獸災害後,人事安排還未能說是復元。
監察基地的興建也要調派人手做護衛,騎士局單是範疇內的工作便夠多了,幫小孩找歸宿這類專門外的事實在忙不過來。
負責處理兒童問題的社會福祉機構……對於是否要尋求他們的協助,蕾婭想多觀察一會再決定。
並不是信不過那些機構,但夏露芙的情況和一般兒童相比,實在是有些特殊。
「也就是說,現在只要去宿舍就能見到夏露芙妹妹囉?」
「是這樣沒錯,思露妳想見她嗎?」
「當然了!人家超喜歡小孩子的。」
想到思露活潑的性格,這倒也很合理。
「唔……關於這個,能夠多等一下子嗎?」
「有什麼不方便嗎?莫非夏露芙妹妹傷……」
「啊……不,傷和昨天傳訊息說的一樣,沒有大礙。不過夏露芙是個比較靦腆的孩子,適應環境要點時間呢。」
一時之間外在的刺激太多,恐怕會令她感到有壓力。
「這樣啊……嗯,我明白了,給夏露芙妹妹添麻煩也不好。那能夠見她的時候一定要說,約好了喔小蕾。」
「嗯,我也想盡快介紹班級的大家給她認識呢。」
夏露芙不習慣他人的善意,這絕不是什麼好事。
而要讓她漸漸習慣,就只有觸碰他人的善意,讓她理解。
把頭髮大致擦乾的蕾婭,拿起梳子想把頭髮梳順。
「啊……蕾婭,可以讓我幫妳嗎?」
薇露突然這麼問。
「唔?我是很樂意……」
畢竟沒有拒絕的理由,蕾婭把梳子交給了薇露。
「太好了。蕾婭的頭髮很漂亮,其實早就想梳一次看看……」
薇露接過梳子,站到蕾婭背後。
她一手挽起蕾婭的長髮,一手用梳子輕柔地梳理。
「梳起來好順直……這個長度還有這麼好的髮質真的很讓人羨慕。」
「薇露不試著留長髮嗎?」
「不是沒有嘗試過,但我和思露的髮質留長了便會曲得很厲害。雖然也不是說沒有辦法……」
「但太~麻煩了,猶其下雨天會炸毛得無法見人,現在這長度是打理起來不會費勁的極限。雖然很憧憬像小蕾的長髮,但我和薇露都認命了。」
思露這麼說著,用手摸著剛好碰到肩膀的雙馬尾末端。
的確,如果是偶爾一次,花時間悉心梳理髮型是沒問題,但生活的基本髮型還是必須簡單方便。留長頭髮的蕾婭會選擇簡單的披肩髮型,也是同樣道理。
「這長度很可愛也很適合妳們喔。其實我有時也在想要不要把頭髮剪短。」
「咦?小蕾剪短頭髮?不行不行不行!這絕對不行!」
「嗯,我也覺得不行。這麼漂亮的銀髮要把它剪短……太浪費了。」
雙胞胎作出了一致的判決。
「不會剪啦……就算有想過,但我自己也很喜歡這把頭髮,每次也無法下定決心……或許有被小時候的事影響了也說不定。」
「小時候的事?」
思露歪著頭問。
「嗯,我以前曾被人笑過髮色像個老婆婆一樣。現在是能一笑置之,但當時被那樣說我還挺在意的,直至現在也覺得要是把頭髮剪短便輸了。」
留長頭髮也不會贏了誰,蕾婭也知道自己這種想法有點幼稚就是。
「唔……取笑小蕾的人是不是個男生?而且是年紀挺小的。」
「是這樣沒錯……以當時來說是同年齡吧。」
「哎呀呀……薇露薇露,這怎麼看都像是……」
「嗯,對呢……應該是那個男生口是心非吧。那個會笑蕾婭的男生,實際上是對蕾婭很有好感吧。」
「現在回想我也猜是那樣沒錯……」
年幼的男孩子總愛欺負意中的女孩子。
小時候的蕾婭不明白為何男生愛做那種蠢事,現在的話……因為在孤兒院見過很多類似的案例,所以是變得能夠理解。
「只不過,我果然沒有成熟到覺得那種行為很可愛就是了。」
能理解是一回事,煩厭的事果然還是會煩厭。從旁看著還能夠笑一笑,身為當事者就不好笑了。
「啊哈哈……那代表了蕾婭小時候便很有魅力不是嗎?」
「嗯嗯。對了,欺負小蕾的那個男孩子,長大後有沒有向小蕾告白?」
雙胞胎一臉興致勃勃,這對姊妹就是很喜歡和戀愛相關的話題。
「沒有呢。因為當時被纏著很煩人,所以用了點手段好好地教罰了他一頓,在那之後只要一與我對上眼,他便臉色發青調頭跑了。知道我要轉校時好像還鬆了一口氣。」
「咦……小蕾到底幹了些什麼啊……?」
「這就容我保密吧。當時我真的很氣,做得有些過火,長大之後我也有在反省。」
「蕾婭也會覺得過火的事……」
薇露握著梳子的手停了下來。
「那孩子的人生會不會就這樣被小蕾毀了啊……」
「妳們說得好像做事很不知分寸似的。」
蕾婭沒有動用暴力,也沒有觸犯法律,應該不至於會構成心理陰影……大概吧。
「因為啊……」
「就是說啊……」
好吧……就算不用明言什麼,蕾婭已經明白這對雙胞胎是怎麼想了。
蕾婭姑且還是認為自己有掌握好分寸的,但結果有稍微超出預想一點點,因此她也不打算反駁些什麼。
大家都洗好澡後,薇露也梳理好了蕾婭的頭髮。她用自己的後備髮帶,替蕾婭弄了個披肩雙馬尾髮型。
「哎呀,蕾婭換了個髮型呢。。」
剛從淋浴間出來的荷莉,身上包上了浴巾。荷莉的發育非常好,就算是同為女生的蕾婭,也覺得……實在對眼睛有點毒。
「對啊,是薇露幫我弄的。」
「很適合妳呢,回教室後馬上讓洛斯特看看如何?」
「……為什麼突然提到洛斯特了?」
「因為啊……」
詠在這時也洗好了澡,與荷莉不同,那嬌小的身姿看著讓人心情穩靜。
「就是說啊……」
詠和荷莉苦笑著的對答,與早前雙胞胎姊妹的一模一樣。
由於再說下去只會被越抹越黑,蕾婭決定閉上嘴巴。
至於蕾婭其實不討厭被如此以為,以及回教室後被洛斯特稱讚髮型很好看超級高興,這些都是後話。
*
蕾婭約了蘭伊莎,放學後在學院餐廳見面。
要聊的是關於夏露芙的事。
發現夏露芙,而且她正住在學院宿舍由蕾婭照顧……這些事蕾婭昨天有用電話告知蘭伊莎,想必蘭伊莎也有從同僚的柯麗特口中得知。
當中,也包括夏露芙有常人沒有的「特徵」一事。
蘭伊莎用活動自如的左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她右肩的傷還沒完全好起來,右手依然用護具固定著。幸好康復過程很順利,如無意外再過久不便可以拆掉護具。
「喝紅茶的蘭伊莎姊總覺得很裝模裝樣。」
就蕾婭所知,蘭伊莎的口味現在也和以前一樣,比起咖啡和紅茶,她應該更喜歡果汁和碳酸飲料。
「少囉嗦,妳老姊我也是有形象要顧的。總之,事情我大致暸解了。妳是想叫我查詢那孩子是不是委涅斯的居民吧?」
「嗯,雖然我想機會不大……不過這種事還是該先做。」
夏露芙雖然知道委涅斯這個地方,但她知道的只有名字,不像在委涅斯生活過。然而蕾婭對她的過去一竅不通,凡事都不能說死。
查詢居民名單要經由市政府,比起還是學生的蕾婭,由社會人的蘭伊莎去連絡較為自然。
「好吧,那邊我想個理由幫你查查看。但比起這個,蕾婭妳之後有什麼打算?照顧一個小孩可不易,這種事妳肯定比我清楚。」
「……嗯。」
蕾婭在孤兒院中照顧過很多小孩,但這不代表她就此駕輕就熟。
有孤兒院這框框以及蕾婭個人,兩者需要背負的責任並不相同。
「關於夏露芙的事,我心裡有個大概……只是現在還說不準。我想先好好和夏露芙談過再決定。」
夏露芙今後的處遇,單是方案蕾婭是擬定了好幾個,但不管要怎樣做,也得先確認夏露芙的意思。
即使自己認為是最好的處理方法,但對方不這麼認為的話,那就一點意義也沒有。
單方向的善意只是自以為是。到底怎樣做才好,蕾婭想和夏露芙一起思考。
「……妳就是這樣子才會在轉校時弄到最後一天才報到吧。院長在生前也許打點好了很多事,但以妳的性格,一定還做了更多吧。」
「因為孩子們過得幸福比任何事都來得重要啊。」
這是院長經營孤兒院的信條,蕾婭就是一路看著這樣的她長大的。
為孩子們花的時間和勞力,即使會覺得辛苦,蕾婭也不會覺得麻煩。
「偶然依賴一下妳姊我也可以啊。」
「對呢,這的確比較合理……」
個人生活雖然再客氣也說不上可靠,不過蘭伊莎姑且還是一個大人,身份也好實際也好,她依然有靠得住的地方。
只是──
「……如果發生了我處理不了的事,我會好好和蘭伊莎姊談的。所以現在就先讓我努力一下吧。」
依賴他人並不可恥,但前提是自己要先做了能做的事。
照顧夏露芙是自己提出的,那麼這就是蕾婭應盡的責任。
「我就想到妳會這麼答。明明腦筋很不錯,但妳就是會有這種笨拙的一面呢。」
「嗯,我也是這麼覺得。」
客觀地看,蕾婭能夠說得上是「聰明」,但她其實不太喜歡聰明的自己。
而正因為她在聰明的同時,有著蘭伊莎說到的「笨拙」,她才有辦法不討厭自己。
對於自己的選擇,蕾婭無法斷言是正確的。
但也不一定是錯誤的,既然如此,就只有把能做的事一步一步好好做到底。
*
回到學院宿舍的蕾婭,感到氣氛與平素有點不同。
具體來說,在食堂那邊異常地吵雜。
如果是晚餐時間,學生們都眾在食堂那倒正常,但現在太陽還沒有下山。
宿舍食堂在放學後至晚餐前,會作為茶座供學生使用。平時也是有人利用,但都不會令人覺得吵鬧。
一些較大型的活動也可以申請使用食堂進行,但那會事先作出通告,列明於宿舍的告示版。
告示版設在宿捨出入口的當眼處,蕾婭每早上也會看一眼。在她的記憶中,今天食堂是沒有那類行事。
「啊、蕾婭,妳回來啦。」
「蕾婭學姊,歡迎回來。」
蕾婭正想往食堂一探究竟,剛好與步下樓梯的洛斯特和梅兒兩兄妹碰面。
「嗯,我回來了。洛斯特、梅兒,你們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嗎?」
被蕾婭問到的兄妹倆搖了搖頭。這種一致的反應實在很有兄妹的樣子。
「我們也不知道,所以才來看看是什麼回事。」
這麼說的洛斯特把視線看向食堂方向。
其實說到「原因」,蕾婭倒不算毫無頭緒,想必洛斯特也是一樣。
三人來到食堂前,從門外看向裡面。
食堂幾乎滿座,以這個時間來說人數未免也太多了一點。
一個細小的身影,正在各桌椅之間來回走動。
──是夏露芙。
手上拿著托盆的她正身穿圍裙,頭上戴上餐飲頭巾,像是餐飲店服務員似的打扮。
「哎呀,你們也來了啊。」
這時,寧耶向站在食堂前的三人走了過來。
「寧耶小姐,妳好。請問這是怎麼一回事……咦,妳的手是怎麼了嗎?」
寧耶的右手掌包著繃帶,一看便知道是受了傷。
「啊、這個啊……剛才洗餐具時不小心弄破碟子,把手割傷了。傷是不嚴重,但這幾天會不太方便活動呢。說來這個傷啊,是夏露芙幫我包紮的喔。」
「夏露芙她?」
「嗯,雖然她好像沒有替人包紮經驗,但還是很努力地做。第一次就能做到這樣,那孩子很聰明呢。」
仔細一看,寧耶的傷包紮得說不上很好,但止血和保護傷口都有做到。以第一次做來說,算得上相當不錯。
「那麼……夏露芙她現在會在這兒幫忙……」
「是她見到我做不了事,自己提出的。真是個好孩子。」
身為舍監的寧耶也負責看管和營運食堂。
雖然不是一切都由她一手包辦,但寧耶還是負責了不少工作,如果她無法做事會對宿舍的運作構成影響。
「夏露芙也有傷在身,我有叫她不用勉強,但本人說沒關係……看樣子她也不像在勉強自己。」
夏露芙在廚房和食堂樓面之間來來回回,替學生們運送餐點。
宿舍學生們都以和善的目光注視這名小幫手,但夏露芙大概是沒暸解到大家的意思,時宜露出疑惑的神情。
夏露芙身上的傷都是皮外傷,而且幾乎都癒合了。搬運餐點這種程度的運動,是不會有什麼問題。
「寧耶小姐除了手受了傷之外,還有沒有什麼不妥?」
「哎呀,洛斯特還真是細心呢。」
「不,因為寧耶小姐平時做事都很俐落,會在洗碗時弄破碟子總覺得有點令人在意……」
「我也是個人,偶爾還是會犯點錯喔。不過……對呢,其實剛剛我是有點頭暈,手也是因此才會弄傷的。」
「咦……!?是、是身體有哪兒不好嗎?」
梅兒緊張地問。
「梅兒妳不用那麼著緊。並不是身體有哪兒不好……真要說的話,算是正常現象吧,沒有好好留心是我的疏忽。」
「正常……現象?」
猜不透寧耶話中之意的梅兒歪著腦袋。
寧耶只是笑了一聲,然後把視線投往忙著用托盤運餐的夏露芙。
「看著那孩子就覺得小孩子真是不錯。」
如此說著,寧耶用沒受傷的手輕輕撫摸自己的腹部。
這句話搭配這個小動作,難道……
「那個……寧耶小姐是有了小寶寶嗎?」
蕾婭問。雖然社監的工作讓寧耶大部份時間都待在宿舍,但她已經結婚了,每星期休假亦會抽空回家。
「咦?咦?寧耶小姐,是真的嗎!?」
「……嗯。因為還不到兩個月,所以肚子是不明顯。」
寧耶的表情有些難為情,但同時也帶著喜悅。
「哇……哇……」
梅兒一時間吃驚得說不出話。
「恭喜妳,寧耶小姐。但這樣的話,請一定要多保重身體。」
孕婦的身體很易出狀況,必須細心注意才行。
「謝謝妳,蕾婭。這是我的第一胎,雖然事前看了不少書,但知道有什麼徵狀和實際體驗果然是兩回事呢。」
這時候,夏露芙運送餐點的工作告一段落,而她亦在發現到蕾婭等一行人聚集在食堂的門口。
「蕾婭姐姐……」
夏露芙小跑步地來到蕾婭面前,用仍然生澀的口吻叫著她的名字。
「蕾婭姐姐」這個稱呼是今早才決定下來的,可以看得出夏露芙還未叫習慣。
「嗯,我回來了,夏露芙是在幫寧耶小姐的忙嗎?」
「是的……對不起,擅自做了這種事……」
「為什麼要道歉呢?夏露芙明明做了很了不起的事。」
「了不起……嗎?」
夏露芙一臉不明所意。
「嗯,很了不起喔。」
蕾婭是很想摸摸她的頭,但她頭上戴上了頭巾,而且考慮到她對自己一定還有戒心,蕾婭便忍耐了下來。
不習慣他人善意的夏露芙,或許還不理解她自己的行動正是出自善意。
但目前這樣就可以了。
凡事都不可能一步登天,只能循序漸進慢慢來。
*
距離自家餐館晚市還有一些時間,詠利用這段空檔來到市立圖書館。
圖書館與詠的家距離不遠,但其實她很少來這裡。
她不是不喜歡看書,只是她喜歡把書買來以自己的步調慢慢看。一年之中她來圖書館的次數,一隻手就能數完。
今天她特地來這兒,是因為她要找一些和自己興趣無關──偏重資料性的書。這種書比起用買的,去圖書館找較省事省錢。
委涅斯市立圖書館的外觀偏向古風,給人一種典雅的風格。
委涅斯大多的建築都以現代風格為主。像是住宅、百貨公司一類,都重視簡約和機能性,騎士局的建築也是此種風格。
而委涅斯市政府直屬的建築,則多半以古風的建築為主。像市政廳就是將以前的建築一次又一次地翻新,維持往昔外貌的同時,把內部設施現代化。
市立圖書館倒沒有市政廳那麼歷史悠久,只是在近幾十年彷古風新築的。
或許是因為這樣,市立圖書館不像市政廳的建築那樣,具備歷史的深厚感。
然而不論作為具有特徵的地標,還是讓市民能輕鬆利用的設施,這種感覺倒是恰到好處。
步進圖書館,首先能夠嗅到紙本獨有的味道。
圖書館的書架呈環狀擺放,內部裝潢亦與外表一樣古雅。
在館內,詠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而對方也幾乎在同時察覺到詠。
「詠,妳好。在這兒碰見妳還是第一次呢。」
「嗯……荷莉經常來這兒嗎?」
見到的人,是在幾小時前才一起上課的同班同學。
「對啊,我還挺喜歡看書的,經常會來這兒借書看。詠是想找什麼書?」
「嗯……有些事想查。」
「哎呀……真巧呢,其實今天我也是想查資料才來的。」
寒喧了幾句,兩人便分開各自去找自己需要的書。
詠不討厭看書,但她不太擅長圖書館。
這和圖書館的氛圍無關,而是更……無可奈何的理由。
藏書量龐大的圖書館,書架都有著相當高度。為了讓人能夠拿取高處的書,館內設置了腳踏和梯子給人使用。
只不過對長得比常人矮的詠來說,腳踏的高度並不足夠,即使爬上梯子有時還搆不著想要的書。
如果運用運動神經和跳躍,取書對詠來說絕對是輕鬆簡單。當然了,作為有常識的人,這種有失禮儀的事她是不會做。
只不過這也並非詠最感到懊惱的。
「──小妹妹,有哪本書想拿嗎?說名字給我,我可以幫妳拿喔。」
詠抬頭望著書架時,一名圖書館職員來到她面前。
圖書館職員除了日常對書本的管理,幫助來客找尋和取書也是職責所在。
──尤其是見到身高矮小的小孩子,稱職的圖書館職員必定會主動開口。
「小妹妹……」
「唔?怎麼了嗎?」
同樣的情況詠在自家餐館幫忙時也會發生,偶然她會聽到有客人稱讚「小妹妹在幫忙真了不起」之類的。
「不……沒什麼。」
訂正也只會令事情變得複雜,詠沒有多作解釋,只是拜託職員拿了自己想要的書,並說了句謝謝。
拿了幾本書後,詠在閱讀區找到已經坐下看書的荷莉。
「詠妳找到書了嗎?……怎麼妳好像很累的樣子?」
「不……沒什麼。」
在同齡女生中,荷莉的舉止和凹凸有致的身材顯得她特別成熟,和看起來像小孩子的詠可說是完全相反。
荷莉很會聽別人的傾訴,詠的問題想必她也會認真地聆聽吧。但正因如此,詠不想讓自己幼稚的煩惱令她困擾。
改天要不要找柯麗特教官聊聊呢……
在學院的教官之中,柯麗特的容姿就是長得比較……年輕。然而柯麗特卻沒有在意的樣子,她的心態詠是真心想請教一番。
「詠找的書是……和龍有關的?」
從書背上的書名,荷莉一眼就知道了詠找的書是什麼類型。
詠手上拿著的幾本書,都是有關於世界各地對於「龍」這種生物的傳承。當中有單純述說傳說的,也有對此作出考察的。
「嗯……荷莉看的、是醫學相關的書……?」
荷莉找來的書也是只看標題和封面便知道類型。
有著當醫師的雙親,荷莉本人對醫學也有研究,她會看這種書並不奇怪。
「嗯,因為還是挺在意呢,那個叫夏露芙的女孩。詠也知道吧,那孩子頭上長出的那雙角。」
「嗯……」
洛斯特和蕾婭發現的那個女孩──夏露芙,在她頭上有著一雙向後延伸的角。
「就醫學的角度去看,是有頭骨變異和角化症的可能性,但是……詠,妳看看這個。」
荷莉翻開了一本書,詠聽從她的話把頭湊過去。
在翻開的頁面上,有著皮膚在額上角質化的人物相片。
如果說那像是角的話,倒也不能說錯……雖然不能說錯……
「總覺得……不太像呢。」
相片中的人,頭上的角形狀並不規則,而且也不是長在頭的兩側,而是左額,既不平衡也沒有美感可言。
「對吧?與這相比,那女孩頭上的雙角該怎麼說才好呢……漂亮?得多了。」
夏露芙的雙角既光滑,生長位置也是在耳朵上方平衡延伸,有一種自然的美感。
要說兩者是同類的東西……著實有些牽強。
「其實我想查的也是和那個有關……」
「咦?但詠找的書都是和龍有關的不是嗎?」
「嗯……西方比較少見,但東方傳說有不少龍能化作人的樣子……又或是與龍有關係的人身上會有龍的特徵……」
西方和東方對龍有著不同的認知,傳說中描繪的形象也各有不同,但兩者之間還是有不少共通之處。
尤其是外觀,雷同的地方有很多──例如兩者在頭上都長有龍角。
「原來如此……我懂得詠在想什麼了。」
「……果然很無稽、吧。」
「唔……我是覺得不會。我是主龍教會的信徒,這件事詠妳應該也知道?」
「嗯、其實我一直都感到挺意外……」
主龍教會沒有日常的禱告和禁忌,荷莉平時也不會特別提起,讓人意識到她是教會的信徒。
話雖如此,她也沒有隱藏,所以這件事班級的大家都知道。
「很多人都認為習醫是科學,和信仰會有衝突呢。事實上可沒那回事,尤其信仰主龍教會的醫師可有不少。」
「是這樣、嗎……?」
「嗯,我的父母也是信徒。畢竟現代醫學追根究源,有很多技術都是出自教會。」
「啊……的確……」
現代藥學的源頭知識,幾乎都是源自主龍教會。
這些歷史課都有提起過的,荷莉的話喚醒了詠封塵已久的知識。
「而且不是有句話說『人事已盡,聽天由命』嗎?醫學史上有不少只能說是奇跡的現象,醫術並不萬能……即使是醫術再高明的醫師,也有除了祈禱之外什麼也做不了的時候。」
「……」
雙親都是醫師的荷莉,想必知道有不少那樣的事例。
對於習醫之人來說,那一定不是什麼能一笑置之的事。
「……抱歉呢,聊了點沒關係的事。回到正題,我們先做回正經事吧。」
荷莉以這句話打住了話題。
在之後,她們互相交流意見,並把找到的資料整理。
決定好要借什麼書,辦理好借書手續後,詠和荷莉一起離開圖書館。
踏出圖書館,天色已經昏暗起來,距離完全入黑已經沒有多少時間。
餐館的晚市是很忙碌的,回去後馬上便要開始工作。
這時,有一名穿著深色連帽外套的人,與詠和荷莉擦身而過。
「……?」
從小便在餐館幫忙的詠,見過很多不同種類的人,對方是在委涅斯土生土長抑或來自外地,她看一眼大致上都能分得出來。
擦身而過的那人大概是外地人。長相因天色昏暗和蓋上帽子沒看清楚,但體格的感覺應該是年紀和詠她們差不多……或許略大一些的青年。
他穿的連帽外套比起外觀,更著重於耐用和實用性,顏色也並不起眼。
現地人沒什麼特別原因是不會作那種穿著。就算是外地旅客,也極少會作那種打扮。
現在來往各都市都是利用航空機,已經不是用雙腳來旅行的時代。
然而那件外套比起遮風擋雨,更像是為了將身體遮蔽而存在……詠有種這樣的感覺。
「詠?怎麼了?」
為了觀察那個人,詠不自覺放慢了腳步,荷莉早就走到了前面。
「……不,沒事。」
詠小跑步地跟上荷莉。
一個人穿什麼衣服是自由,不到外人說三道四。
詠也只是因為自家的生意,對他人多了一些留意。她自身對別人穿些什麼並沒有特別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