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隱形人|痣痣
本章節 4775 字
更新於: 2024-03-24
范無咎抬起手背碰了下謝必安的,然後微微側了下手機,讓他也能看到螢幕上的字。
謝必安探過身來伸手扒拉了一下螢幕,就著他的手打了三個字:[死因呢?]
稀有物種技術猿(備註:技術人員):[正在輸入中……]
過了三分鐘,還是正在輸入。
又過了一節課,終於傳來一句黔驢技窮的:[能問的都問了,死亡時間還是生死簿上朱筆的批註。]
這節是英文,學生不在教室,張老師叮囑他們幾句後就去開會了。
由於還不是很習慣用鍵盤打字,范無咎輸入的速度不快,言簡意賅的道:[查監控,我們這邊一起。]
三天之後,張老師出差,剛好讓他們一眾實習老師檢驗一下學習成果,翻譯成人話就是當幾天沒薪水的代課老師。
范無咎的語文課剛好在是下午最後一堂,半教室的人昏昏欲睡,大概關上燈就能死過去一片。
原因他們也挺清楚,昨晚有個實習老師組織了點活動,簡單來說就是帶著全宿舍的男生唱歌開趴到半夜,再打上這麼幾場遊戲。
不過這跟他和謝必安沒什麼關係,謝必安隨便往門上一張最簡單的止音符一拍,就算把低音喇叭懟在外面放重金屬,裡面的人大概連眼皮都不會動一下。
范無咎看著講台下一眾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女學生和黏在桌上的男學生挑了挑眉,給自己的手機連上了音響。
只見他低頭搗鼓了五分鐘,又傾身過去對坐在電腦桌前的謝必安說了點什麼。
一教室女生見那位清清冷冷的歷史老師垂著眸伸出手,打手勢示意她們捂耳朵。
投射到電視上的畫面赫然是一眾「死人」昨晚玩的渾然忘我的一款槍戰遊戲,這遊戲和其他槍戰遊戲大同小異,唯獨在一些挺特別的地方做了創新,譬如登入介面就能讓人有身處戰場的感覺。
於是兩秒後,一連串無比熟悉的機關槍聲伴隨著爆炸音效,「鑼鼓喧天」地驚醒了在場趴著打瞌睡的所有學生。
而罪魁禍首關上手機,嘴角帶著一股特別不是東西的笑說:「下午好,各位戰士們。」
捂耳朵的學生紛紛放下手笑開,整個教室在這時候才真正活了起來。
「現在開始點名,我也順便熟悉一下你們的名字。」
他拿起夾著點名表的手寫板,另一手歪歪的撐著講桌,顯得特別沒個正形:「我看看……」
「關涒?是這樣念吧?」
被點到名的女生很是感動:「有!這麼多年來,老師你是第一個在第一次就念對我名字的人。」
范無咎:「好名字,生辰取的?」
女生回:「對的!」
就這麼連拉帶扯的點了快十分鐘,直到范無咎點到了那個被劃掉的名字:「余義天?」
教室裡本來充斥著七零八落的耳語,這時突然集體靜默下來。
班長舉手說:「老師,他不在。」
范無咎的目光在教室裡環視一圈,「他的座位在哪?」
班長說:「他弱視,平常都坐前面那排桌子。」
范無咎沒有再追問,而是揚了一下手寫板:「知道了,上課。誰幫我把點名單送到學務處?」
幾個女生自告奮勇的成團從後門出去了,范無咎則是從黑板下的抽屜拿了各色粉筆,第一件事卻不是往黑板上寫課名。
「翻開第一課,三分鐘靜讀。三分鐘後告訴我你們看到了什麼,不要扯什麼隱喻,就單純字面上看到什麼——哦對了,別看賞析,那些東西是別人的見解,不是你們自己的。」
教室裡翻書的動靜漸漸平息下來,任何一點小動靜都會變得格外明顯,尤其是身在比較引人注目的位置。
坐在電腦桌前的謝必安被從後方扶了下肩膀,緊接著有人彎下腰來,在他耳邊低聲問道:「有沒有空搭把手?」
這個距離不算近,可是在安靜的襯托下讓人有種很親暱的感覺。
謝必安關掉崇陽中學的校網,抬了一下手: 「做什麼?」
那個動作就像是原本想抬手摸一下自己的脖子或是臉側,或是更遠地方某人的臉,但還是放下了。
「畫功比我好的這位先生,能用粉筆畫畫嗎?」
謝必安側過臉盯視著他:「你覺得呢?」
「我覺得?」范無咎輕輕扶著他肩膀的手沒動,身子壓得更低:「我覺得可以,畢竟我們謝大將軍妙筆丹青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大概一分鐘後,勤奮好學的語文股長率先讀完 「春江花月夜」全文,一抬頭看到教歷史的安謝老師站到了講台上,就立在吳老師旁邊。
黑板被一條筆直的線分成了大小不同的左右兩邊,左邊最上面已經板正的寫了課名。
范無咎看台下的學生讀的差不多,拿過麥克風輕叩一下,把所有人的注意拉了過去:「誰來講一下,你們在第一二句看到了什麼?」
台下有人遲疑著說了「月亮」,還夾雜著漲潮的海之類的詞。
謝必安覺得有些驚奇,畢竟教小孩是頭一回,范無咎卻是教的輕車熟路。
這時候范無咎衝他打了個響指,彬彬有禮的比了個「請」的手勢:「那就請我們安謝老師畫出來了。」
謝必安拿著白粉筆,問之前說月亮的學生:「你說的月亮,長什麼樣子?」
被點名的男學生似乎有點怯生,伸手指圈了個圓,遲疑說:「就⋯⋯這樣吧,差不多那麼大。」
他比的位置對著留白區域的中上,而幾秒後,一個規整的圓淡淡的出現在墨綠的天邊。
范無咎補了一句:「剛剛還講到海,安謝老師。」
於是又是三十秒後,一片淡白色的潮汐拍在了空空如也的海岸。
「繼續講。我寫,你們安謝老師畫。」
隨著工整的板書擦擦寫出前二十句,一幅壯闊的海映明月出現在了黑板上。
謝必安落下最後一筆,第二隻粉筆噠的一聲隨著鬆手清脆的落在板溝。
七嘴八舌的討論慢慢平息下來,接著就譁然炸開。
范無咎拿起麥克風也沒制止,而是在一片話語中含笑道:「你們安謝老師這麼辛苦,好歹也給點掌聲吧。」
滿教室的掌聲響成了片,引得外面提前下課的學生透過窗戶看了一眼。
粉筆勾勒出的海佔據了畫面不小的一角,近處的長江上飄著一葉扁舟,畫面的最右邊是一棟古樸挺拔的樓宇,月亮就斜斜地對著飛簷庭角。
樓宇腳下是一片樹林,用紅色的粉筆點出了繁花飄落,而海浪覆上的長灘用白粉筆很輕的灑了一層,就像是月光照滿了沙岸。
右邊的畫讓人看著目不暇接,左邊的課文同樣也讓人看著賞心悅目。
白粉筆寫的字狂放又很工整,一看就知道寫的人一定不是什麼正經東西。
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灩灩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
江流宛轉繞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裡流霜不覺飛,汀上白沙看不見。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見長江送流水。
白雲一片去悠悠,青楓浦上不勝愁。
誰家今夜扁舟子?何處相思明月樓?
其中描述景色的詞被用淺藍色的粉筆畫了底線,而標點符號一撇就過,但在彷若被颯爽東風吹過的字體襯托下顯得瀟灑而不隨便。
他們看台上掛著胸牌的實習老師拍拍手上的粉筆灰,拿起麥克風懶洋洋地道:「欸,先別急著掏飯盒。」
「吃完飯別給我整什麼翻牆出校的,我們不好交代。待會七點晚自習準時這裡見。」
台下的學生應了一聲,幾個平時特別能搶食堂的只剩一隻手搭在椅背上,只等一聲令下。
「一樣——提前下課!」
教室裡學生的歡呼連成一片,短暫的發完幾秒瘋後各作鳥獸散,該疾如風竄出去的竄,剩下的掏出手機對著黑板咔咔一陣拍再竄。
教室走得只剩下兩個人和兩個裝成人的鬼神,很快唯二的兩個人也走了,就剩下謝必安和范無咎。
趁著沒人,兩人對著走廊的攝影機動了一點小手腳,當場在教室裡翻找起來。
少了滿教室的生人,范無咎又回到謝必安熟知的樣子,有點懶,像隻收了爪子、總是顯得有些睏乏的大獅子,往那一靠,帶著點生人勿近的意思。
不過「生人」兩字並不是指謝必安,於是當他拉開隨手拉開木椅正準備蹲下來,扶著的那隻手卻摸到椅面上什麼凹凸不平的東西時,頭也不抬的勾了一下手,算是叫人了。
那手勢跟招貓別無二致。
范無咎「嘖」了一聲,還是跨越了課桌間的街巷阡陌走過來,跟著蹲了下身。
木條釘成的椅面在經歷過幾屆歲月的洗禮過後,表面的護漆和稜角都被磨得所剩無幾。
也正是因為這樣,許多亂七八糟的痕跡印進了木材裡。
譬如一片大面積的深色硬殼子,應該是某種膠水,且塗抹的人下手並不留情,絲絲縷縷的往木條之間的間隙漏,又滴到下面木板只剩一半的破置物格。
再譬如兩個歪歪扭扭的字,看上去是用尖銳的物品刻上去的。
這後面往往代表著某種隱藏的威懾。
那兩個筆觸生硬的字是:
「痣痣」
范無咎又往課桌的抽屜看,在裡面發現了至少一打這兩個字,而中間木屑紛飛的刻著「專門座」三個大字。
痣痣專門座,這聽上去應該是針對某人的譏嘲。
「余義天的座號是幾號?」
謝必安回答:「綴在最末尾,二十九。」
他先打開手機拍了幾張照,然後切到瀏覽器。
介面依然停留在剛剛瀏覽的網頁——崇陽中學官網。
來了陽間一段時間,他已經差不多適應這些東西了,很快找到滿是照片的活動采風區。
畫面上滿滿噹噹的排著上個學期的活動,謝必安挑了其中一張點開。
那是一群穿著校服的學生在某個遊樂園拍的照,應該是修學旅行或是班遊。
范無咎看著照片一張一張的滑,把所有的臉和班上的同學對了個遍,唯獨沒有多出來的人。
「他沒去?」
謝必安拉到一張班級合照,點進去放大。「有,他在這裡。」
大合照上面的臉有點糊,但是在把班上各個同學一對比,那個半張臉長著胎記的臉就特別明顯。
站位是照著座號排的,所以余義天站在了最邊緣,看起來讓人覺得有點孤獨。
謝必安又翻開去年的照片一張一張找過去,每一次大合照時余義天都在,甚至也有單獨的照片,或是寥寥無幾的小組合照。
不過後來其他地方,小組裡他的身影就消失了。
他就像一個隱形的人,雖然存在,卻沒有人與他比肩同行。
⋯⋯
晚自習是靦腆的鄧雅璇老師上課,簡單介紹下第一單元就放任自習了。
其實為了掩人耳目說成自習,實際上就是自由活動,但不能出教室。
雖然如此學生們還是對實習老師投去感激的目光,親近之情油然而生。
女生的親近還好說,就是交換聯繫方式再找找有沒有相同喜好之類,男生的就有點開放了。
由於下午沒什麼距離感的教學和「大學生」的身份,一眾男學生就圍在三個男實習老師旁邊試圖聊天。
「開放」就是指聊天內容開放。
一開始還是比較正經的,像是「老師學畫畫的嗎」或是「以後你們會在這邊教書嗎」等比較正常的話題但是後來就漸漸走偏,譬如「老師你有沒有交過女朋友」「交過幾個」「有沒有ooxx過」之類算是比較隱私的東西。
謝必安還沒開口,被某人橫插了一腳:「除了我,竟然還有人可以靠近我們安謝老師不被凍死嗎。」
謝必安:「……」
安謝老師被氣去女生那頭了。
其實除了真的不想多聽某人半真不假的拿他打趣,他還想看能不能聽到一些隻字片語,打聽打聽余義天什麼情況。
照那幾張照片可以得知,「痣痣」兩個字應該就是余義天被起的綽號,而從這點不難看出這個人在班上是不怎麼受歡迎的。
結果他安安靜靜的窩在旁邊整節晚自習,聽了哪家團又出新歌、假日要去哪裡玩、隔壁班誰誰誰是不是喜歡誰誰誰等等女生會聊的話題之外,愣是沒有任何一個字提到這位消失的余義天。
不過這也在他的預料之內。
畢竟,誰又會在閒聊時提及一個相當於不存在的人呢?
謝必安也不急,就坐在講台的邊的地上靜靜聽。
現在如果多問說不定就縮回去了,等關係打好一點才可能看能不能釣出一點東西。
他站起身來擦掉了那幅粉筆畫,聽到耳邊傳來范無咎一句惋惜的:[不多留一會嗎,我覺得畫的很好。]
他似乎是覺得「很好」兩個字有點不夠格,又補了幾個字:[妙筆生花,出神入化。]
謝必安:[想我給你畫就直說。]
[記著了,到時候別賴帳,謝大將軍。]
……
作話:買定離手,猜猜兇手:
1.之前抱怨過余義天的別班男學生
2.刻下「痣痣」的學生
3.自殺
4. 以上皆非或其他。
獲得線索三:邊緣的學生。獲得證物一、二:沾著膠水的課椅、刻有綽號的抽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