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消失的學生|「我們大將軍真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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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3-23
雖然這些大學還沒畢業的年輕人看上去這段時間已經放飛了自我,但其實內裡卷的快成麻花了。

譬如跳街舞的那位改了許多動作,又把時長硬生生提了一分鐘,後半段全稱高能,引的台下一眾聽演講聽得神飛天外的學生瞬間回魂,掌聲和歡呼比校領導發言時激烈了不知道多少倍。

不得不說策劃拿捏得很到位,節目都是和緩的和激烈的交錯著來,不會連續看的無聊也不會看著累。

范無咎的竹笛排在最後,因為笛子這類吹奏樂器的歷史久遠到七千年前,什麼扇子舞編鐘都得讓邊站。

謝必安不知道這人壓軸要搞什麼大事。

現在台上已經在唱民國的歌了,略顯老氣的風格在那「由今朔古」的安排下,反而多了一絲年代的韻味,讓人感覺起來就像真的慢慢逆著時間的長流而上,短暫的停駐在某個時代。

再來就是西方那個年代流行的默劇,雖說不是很有關注點,但台下的掌聲依舊熱烈。

又過去了三四個節目,接下來就輪到謝必安的古箏。

台下的學生正納悶,怎麼一個輕柔的豎琴接著另一個印象裡就很和緩的樂器。

直到電吉他的前奏響了起來——

謝必安微微垂眸,指尖翻飛,琴音裡隱約帶著點金戈肅殺的味道,配上背景裡的鼓聲,讓人聯想到古城下的戰場,烈馬嘶鳴,千軍喊殺,一騎猛將操著一對紅纓槍,在沙場上縱橫來去,勢如破竹地殺出一條血路……

昨晚組織招鬼的平頭看呆了,不可置信地用手肘一推范無答:「我本來以為會是什麼高山流水之類的,這麼厲害?你室友竟然是這種款式的嗎?」

范無咎側身避過那肘子,目光沒從台上挪開,過了一會才回問:「什麼?」

這個反應就好像是看什麼東西看得入神,以至於平頭那句感嘆過了一段時間才傳進他耳朵。

平頭也在看著台上,琢磨了一下用詞:「這麼……颯,或著說燃吧,總之就是帥。」

謝必安那身白袍是淡淡的米色,袖口和領子用金絲綴著暗紋,隨著他掃弦的動作閃了一下。 一行古裝的女大學生站在舞台邊,伸長脖子往台上瞧,配上廣袖,有點像一群撲棱著翅膀昂首向天的大鵝。

隨著他手一揮,錚錚的和弦迴音未散,滿堂的掌聲和歡呼已經響了起來。

滿堂彩。

謝必安走下台來,理了理袖口,回到「站一旁看戲」的隊伍裡,只是這次行軍椅排成的方陣不這麼整齊了,因為三三兩兩的學生或俯身向前附耳和同學說著什麼,或乾脆悄悄挪了座位。

他們小聲議論:

「這個老師……教音樂的?」

「好帥啊……」

「轉頭……看……」

「哇……撩頭髮……能嗑……」

一小部分耳語飄了過來,謝必安仰著頭拆著假指甲問:「什麼意思?」

他指的是那些耳語——太潮流的用詞他聽不懂,嚴格說起來,上次混到這種滿是年輕人的地方還是四十幾年前一間工廠裡,而那時候的人還滿口土語。

「不知道。」同為「古董」的范無咎也聽不太懂,他伸手在謝必安的下頜扶了一下,說:「抬頭,幫你束髮。」

⋯⋯

饒是節目一個比一個精彩,在過度的興奮下台下的學生還是開始有點疲憊,而一眾夕陽紅的中年老師被「什麼是嘻哈」等大量的感官刺激沖刷的不禁感嘆自己已經老了,看著台上走神。

這個長達三小時的迎新加開學典禮終於洋洋灑灑的將至末尾,范無咎握著竹笛走向台前。

高山寒瀑般的前奏響了起來,瞬間在場的老師那點興致缺缺的困意一溜而散。

那是他們年代某首非常紅的電視劇主題曲,當年他們還是學生的時候,每個人的隨身聽裡幾乎都會存著這麼一首。

當年許多人的學生年代曾經熬夜追過的小說電影,可能幾個同寢室的會一起討論劇情,還會用裡面的台詞拿來撩女生。

范無咎的笛聲清澈嘹亮,不用麥克風都能響透整個體育館,這時副歌剛結束,他執著竹笛隨手一甩,以笛作劍,驚鴻似的翩翩舞了起來。

全場落雨般的響起了掌聲,接著是震天嘎響的歡呼。

間奏結束時,范無咎做了個俐落的收勢,一個翻身回到原位,掐著最後一音的尾巴把笛子靠到唇邊。

謝必安抬頭看著他。

⋯⋯那隻煩人的奶貓已經長大了,撒潑的技巧日益純熟,此時撥得他心旌搖曳。

直到滿堂劈哩啪啦的掌聲響起,范無咎從容不迫的連鞠三躬,然後順著階梯下台向他走來。

「好看嗎?」范無咎鬆了鬆袖口問。

謝必安:「什麼?」

范無咎勾起唇角,嗓音壓得又輕又低。

「我說……我好看嗎?」

謝必安沒開口,但答案還是被心通聽了個透徹。

他說,好看。

范無咎低低笑了一聲,「那結可以解開了?」

這語氣非常像在和一隻忍不住手賤後又假裝不是自己做的貓討價還價。

謝必安把他揪過來,癱著臉解了死結上面附著的鎖咒。

⋯⋯

一眾學生亂哄哄的重新認識,還要領書、領書和領書。

堆成山的教科書練習冊跟一眾精疲力盡的實習老師們沒有半點關係,開學典禮結束後,他們趕緊推搡著前夜有睡好的人幫忙帶早午飯,拖著喪屍似的太空步回去與床舖相親相愛了。

整個宿舍安安靜靜的,只有每節下課,相鄰的籃球場會傳出一些紛亂模糊的細響,又在上課鐘響過後歸於寂靜。

「余那誰呢?」

「不知道,轉學了吧。」

幾個男生意猶未盡的砰砰拍著球,又投了一次籃。

「他之前老盯著你,你說他會不會是個同,喜歡你啊?」

「滾你媽,那個瘋子。」

第一個學生似乎是喝著水,停頓了一下:「也可能是在看徐珮,x的仗著自己不說話看著可憐黏在她旁邊……」

「噢呦,這麼說他是你情敵哦……」

「x拎娘勒,給拎北閉嘴。」

拍球聲漸漸遠去,只有夏末碩果僅存的幾隻晚知了還在唧唧叫著,伴著鳥雀跳在枝頭的啾啾鳴響,時不時又有黑冠麻鷺扇著翅膀從樹上飛下地,翅膀拍動的啪噠聲夾雜在風吹樹葉的摩挲聲裡,是秋季大地的生息。

時間拖著腳步慢悠悠地過,鄰近中午時,半宿舍的「熊貓」總算是醒了,打著哈欠也慢悠悠的起床洗漱。

因為就算今天還沒正式開始上課,嚴格來說學期也是開始了,他們還是得去教室。

而這就代表得面對一整個教室的青少年。

謝必安把愈韶的臉複製粘貼了三十次,頓時覺得有點頭大。

好在上天有眼,現實比想像要好的多,興許是年紀略長,這群學生挺靦腆的。

總之,當四位實習老師在午飯後走進教室,坐進教室最後一排的座位後,班上的氣氛活像進的不是穿著便衣的大學生,而是一排西裝革履的教育部官員。

張班主任是個和藹的中年女性,當場就請實習老師上台自我介紹,算是增進彼此的認識。

坐在最左邊的女實習老師踏著球鞋,走到講台前用粉筆工工整整的寫下「鄧雅璇」三個字,拿著麥克風小聲說:「叫我鄧老師就好。我……我是教數學的,就這樣。」

再來是來學校第一天就拉臉的陳景含,就是提出組織大規模招鬼的平頭室友,教的公民。

其實他們也不比學生們好哪裡去,一句話支支吾吾的,一米七八的架子只有不到一米的氣勢,剩下全是害羞。

相比之下范無咎就挺自來熟,上來一句:「可能你們對我有點印象,早上開學典禮最後壓軸吹笛子的那個。」

當時穿的衣服不同,又遠遠的看不清楚,坐在禮堂中後面的高二學生真沒有看清。所以當這句話一出,滿教室的人壓低了聲音,嗡嗡的議論聲四起。

一個前排的男學生舉手,范無咎比了個「請」 的手勢:「什麼問題?」

「吳老師你教的什麼科目?」

天知道一眾男學生心裡多希望這位老師教的是體育,可惜天不遂人願,站在講台上、戴著名牌的實習老師微微笑了:「很不幸,語文。」

謝必安在台下捂了下臉。

班上的男學生齊齊發出一聲長長的「噢——」,語氣帶著滿滿的遺憾。

范無咎挑眉:「雖然我語文不錯,但說實話我比你們更不樂意上語文課。」

因為課本上印著的詩人作家但凡是已故的他都見過,有些甚至是親自去接引的。

總之,看著他們的作品總會有點「白駒過隙,滄海桑田」那味,更別提有些還停留在陽間的,還會在聽到有人念到自己作品的時候美滋滋地湊在旁邊聽。

謝必安正記著人名,突然范無咎扯了一下和他連在一起的靈識,用心音說:[少了一個。]

[?] 他不動聲色的環顧一圈,[少了個什麼?]

范無咎這時已經走下了講台,經過桌子時屈起指節輕輕叩了一下桌面。

[少了個學生。點名冊擺在講台上,幫我確認一下是誰。]他道。

謝必安起身時回叩了一下他的桌子,才穿過課桌間「阡陌縱橫」的小徑走上講台。

他在黑板上寫下「安謝」兩個字,垂著眼試了下麥克風,過了幾秒才撐著講桌道:「我剛剛彈古箏的那個。教歷史,叫我安謝老師。」

台下又是一片議論,謝必安則是把麥克風還給張老師,走回後排的桌子去了。

這一連串動作讓他看起來有點活人勿近的意味,總之,學生對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冷,比冰還冷。

不過在後排轉頭過去,看到那位吳老師湊過去笑著低聲講了幾句,冰山般的安謝老師雖然還是面無表情,但是那股「活人勿近」的氣息竟然奇蹟般的降到了「生人勿近」後就放寬心了。

范無咎問的正是:「少的那個叫什麼名字?」

謝必安:「一個叫余義天的。」

剛剛他在台上低頭試麥克風的時候就是在看那本點名冊——他快速的把所有名字和台下學生的名牌對了一遍,只有這個余義天不在。

范無咎撫了下掌,用嘴型道:「我們大將軍真厲害。」

⋯⋯

為了利用下課時間融入這群靦腆的學生,女實習老師大部分留在教室裡,而男老師就隨著一群心還沒來得及收起來的青少年們在運動場上揮灑青春的汗水。

謝必安遠遠看到了趴在跑道上做伏地挺身的平頭,還有籃球場上那些在一眾校服裡很是顯眼的實習老師。

⋯⋯老實說籃球這東西他不太會,因為容易一不小心把球拍破。

於是不會打球也不太想動的兩個人又慢悠悠地晃回了教室,看到一眾女生聚在鄧雅璇,也就是班上唯一的女實習老師桌子周圍看早上的錄影。

「那個……吳老師?」有個女生看到他們過來,叫了一聲。

她向范無咎揮了揮手,撥了下垂到額前的頭髮,有點緊張地道:「早上你間奏跳的那段好厲害啊,你是學劍舞的嗎?」

「差不多吧。」

范無咎靠在教室後面的一排置物櫃上,看著一群女生圍觀小小的手機螢幕。「這段錯了。」

謝必安也在看,指了下螢幕裡主持人介紹相聲那段:「相聲雖然在清朝時期達到 了發展的巔峰,但起源要早的多。」

一眾女生聞聲回過頭來,又紅著臉轉回去了。

范無咎懶懶地靠到了自己那張課桌邊緣,笑道: 「那麼安謝老師解釋一下?」

「……嗯。」

鄧雅璇回頭看著他托著下頜思考了一會,憋出一句:「沒查過,不過應該在魏晉南北朝之前就有了。」

推測的根據就是,幼時他被范無咎拉著到處湊熱鬧的時候有幸看過幾回,人氣還比說書的文人略勝一籌。

畢竟空口白捏、口若懸河的假神話在百姓眼裡總是沒有嘲官諷吏的真人真事精彩。

這麼一來二去,學生們也算是和他們熟稔了些,他們拖著調子「哦」了一聲,很快就又各自聊開了。

不過某人就沒有這麼好忽悠:「我有一個問題,安謝老師。」

「……說。」

「我們博學多聞的安謝老師既說沒有查過,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這人調侃就調侃,還把「博學多聞」四字加了重音,偏偏臉上還帶著點非常不是東西的笑,但是是促狹而非找茬的那種笑,就讓人很難對他發脾氣。

謝必安:「……」

你欠不欠?

他冷著臉無聲的放了一會寒氣,說:「有一次看錶演聽介紹的。」

范無咎學著那些學生「哦」了一聲,心通道:[ 好了不逗你了,辦正事。]

他摸出手機打了幾行字,示意謝必安來看。

他點開的是地府一個技術人員的私訊,當初這個陰陽兩界通用通訊軟體這點子就是這個技術宅提出來的。

介面上是他們的對話:

- 范將軍 范無咎:[幫忙查一個叫余義天的高中生,應該就讀泗南市崇陽中學高二。]

- 稀有物種技術猿(備註:技術人員):[余義天,解峽人士]

這句話沒打完全,應該是對面的人還在查。

過沒多久,上課鐘叮噹響起,就當學生們魚貫回到教室時,躺狗頭像的聊天室叮了一聲。

- 稀有物種技術猿(備註:技術人員):[死於四十九天前]

……

作話:這章本來其實是要走感情線的,不過想了想還是不要比較好(見好就收,不然把你們胃口養大就喂不飽了。)

獲得線索二:死者余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