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實習|點一百根蠟燭,輪流講鬼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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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3-21
對謝必安和范無咎來說,這實習老師的工作其實也並不這麼無聊。
他們被分到了新升上來的高二五班,第一個星期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先坐在後排記筆記,努力跟班上的學生打好關係之後,換他們上場教,而班導和各科老師就可以暫時性的放鬆六個月,然後再次投入到培養國家棟樑們的苦差事中。
而實習老師的薪資不是這麼美妙,這個不倫不類、非工非讀的職位應政策被歸類到教育延伸的範圍裡,翻譯過來就是算作課業的一部分,也就是*不支薪、沒補助。
現在是暑假,他們按時到了崇陽中學,和其他實習老師一起走了手續,被教務主任帶著熟悉了一下校園環境,接著就要正式住進宿舍了。
他們和其他班的倒楣實習老師被分到了學生的宿舍樓,美其名曰貼近學生,其實就是得配合學生的作息,還有義務要輔導學生的功課,而老師能有的二十四小時熱水電源供應都沒有。
對於和學生當鄰居可能的動靜,謝必安倒是無所謂,反往門上貼一張止音符能夠解決——更何況料這些白天學得嘔心瀝血的學生也沒什麼精力搞事。
他邊走邊低頭翻了下歷史課本,心道真是寫得比他這個親身經歷過的都詳細,想必是哪方文神助了一臂之力。
一旁的女實習老師叫苦連天,捂著臉說:「完了,高考完瘋了兩個月,學得什麼全忘乾淨了,搞不好那些學生比我們還會。」
范無咎半真不假的笑道:「是啊,沒想到還得面對這些東西,本來以為都過去了。」
出來就拉著臉的那位男實習老師一言不發地垮了肩膀,像是一根佝僂的竹子。
這樣的經歷對現代的凡人來說可以稱上一句夢魘再現,可對兩位鬼神其實是件算是有趣的新奇事。
他們在宿舍安頓好了東西,聽著外面走廊上其他人來來去去的動靜。謝必安往門上方飛了一張符,就聽范無咎道:「這次就不讓愈韶跟了吧,他法力不夠,在陽間多待不好。」
⋯⋯
隔天愈韶知道自己沒辦法跟去崇陽中學的時候失落了一陣子。
「不然你也可以留在這裡——」范無咎一邊把炸物從油鍋拎起來控油。
愈韶的眼神一亮:「可以嗎?」
范無咎端起盤子,心通叫了謝必安一聲,嘴上回答:「當童工。」
愈韶沉默,小姑娘倒是先笑開了:「不不不,我可不敢收——這間旅館我還想開個十幾八年呢。」
最後愈韶被安排去投靠這片區塊執勤的鬼差了,後天出發。謝必安和范無咎還得回學校宿舍,臨走前,愈韶淚眼汪汪地站在旅館門口送他們。
愈韶仗著沒別人,大聲喊道:「將軍再見,我會想兩位將軍的——」
范無咎沒好氣地道:「就你戲多。」
愈韶在人前的穩重都是假的,其實骨子裡就是一個戲精,雖然幾天前跟著一起辦案時不敢造次,但架不住謝必安和范無咎一直沒跟他特意強調什麼禮數,這熊孩子的戲癮在閒暇時偶爾就會發作。
「如果可以,我想在這裡等到將軍你們回來——」
謝必安壓下頭盔面罩:「……」
你可以住嘴。
兩台機車呼嘯而過,在炎熱的酷暑留下一陣帶著車尾氣的涼風。
告別愈韶後,他們就要正式住進學生宿舍了,晚上得有門禁,宿管還會時不時進來點名。宿舍樓有五樓高,他們被集中在第三層,看著空蕩蕩的走廊,能想像出開學之後會有多熱鬧。
同樣挪窩過來的還有一眾二十幾個同樣來實習的大學畢業生,宿舍頓時就活了起來。
雖說跟學生作息一致,但管得沒這麼嚴,暑假期間又沒有別得學生,在經過宿管阿姨同意後,許多人紛紛點起了外送。晚餐時間一到,「呼爹喊娘」的聲音此起彼伏。
「誰要吃xx記的,我一起訂?」
「麻辣燙一份多謝兄弟大恩不言謝——不對,以後您是我爸爸!」
「幫兒臣包個炒麵!」
「301四杯奶茶——」
由於宿舍是自由分配的,一些之前就認識或是教同班的自然紮成一堆。白天他們要開始準備教案,誰也不想關在房間裡,就或坐或趴的佔領了整個起居板。
「有誰帶高三的,數學第四單元連我都不會,誰能教我一下?」
「靠,我才看到第二單元,那東西考完就忘,誰能記得啊?」
一眾實習老師們心照不宣的分了區,這是有上進心備課的,後面另一區則是擺爛躺平或是把進度都放到最後的。
謝必安就坐在前面起居板的邊緣,大腿上擺著筆記本電腦,另一手拿著書翻看,時不時用筆在上面簡略的寫幾句註腳,范無咎則更簡潔一些,只圈了一些課文中的關鍵字,另外一些有補充教材的地方畫了底線註明資源,例如影片、延伸閱讀和有關的事件名稱,或是臨時想到的段子。
謝必安掃了一眼那些小段子,「這麼多不相干的?」
「不至於。」范無咎右手在佛具店那撞出來的骨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他放下筆來活動了下手指,說:「這樣反而更記得住。」
謝必安回想了一下,發現好像還真是。
哀鴻遍野、鬼哭狼嚎備課的日子持續了一個禮拜,所有人終於叫苦連天的把接下來兩個月的課程準備好。而接下來就是另一個問題——他們需要融入學生。
因為這倒楣的實習機制隨著課綱改變,學生是可以評價實習老師的,要是迴響不好還得重修,也只能把學生當祖宗供起來。
於是那些遊戲打得好的某些實習老師一時間炙手可熱起來。
所以距離開學最後兩星期的畫風是這樣子的:
「那個誰可以來嗎,排位開了。」
「我們隊伍人滿了,等上二十分就帶你——」
在這樣的風氣下,范無咎和謝必安兩個對遊戲沒有興趣的「千年古董」成為了一股清流。別人打遊戲他們不知道在房間裡幹嘛,別人因為連跪嗷嗷亂叫他們還是不知道在房間裡幹嘛。
不,其實有時候還是可見一斑的。
譬如和響聲連天的遊戲音效「裡應外合」的絲竹聲,還有人經過時看到桌上擺著的一長條不知道什麼。
可能是一種人都有「越神秘越是好奇」的心理,距離開學前一個星期開始準備迎新活動時,坐在起居板前擦琴的謝必安被拍了下肩膀。
拍他的是住隔壁的實習老師,跟他是教同班的。
「那個,認識兩個禮拜大家都熟悉了,就是你和你室友還不太知道。你是幾年的?」
謝必安想了一下,報了個1997,說自己叫安謝。
「噢,那我得叫你一聲哥。」青年挺爽快的,當即比了下自己:「叫我阿何吧。話說,你學的什麼琴啊?」
謝必安撥了撥弦,說:「國樂都沾個邊吧,這是箏。」
畢竟活得久,什麼都會一點。
「哦,所以之前的笛子——」
「竹笛,我室友吹的。」
阿何摸了一下後腦:「我聽家裡長輩說過,吹笛子是不是容易招東西啊?要不要跟你室友說一下,畢竟鬼門還沒關呢,萬一不小心招來什麼就恐怖了。」
謝必安摩挲琴弦的動作頓了一下:「他可能不只要在這裡招,他還要在全體學生校領導面前招。」
阿何:「……」
他連忙岔開話題,擺擺手:「他不在晚上吹應該沒事啦——雖然說吹的滿好聽的,但是我聽了還是覺得有點……催人尿下。」
這時范無咎正好從房間走出來,抱著臉盆準備去洗澡,謝必安略略提高了聲音,抬頭道:「聽見沒有。」
范無咎走過來,學著那些大學生的樣子隨手在謝必安頭上揉了一把,「哦」了一聲:「那就還是有待改進,看來我還得多練習。」
「大哥不用不用——吹得很好了。」阿何大概是從小被家裡長輩帶著到處叫親戚,開口就叫哥。「啊你是才藝表演打算吹笛子嗎?」
話說完他就拍了一下腦門:「呸,是迎新 ——不過感覺跟才藝表演也沒什麼不一樣。」
范無咎:「嗯,打算到時候讓會場再熱鬧一點。」
「什麼?」
「趁鬼門還沒關,多招幾個好兄弟一起共襄盛舉。」
最後因為某些迷信的原因,范無咎強制不用預演,也把整天聽著斷斷續續「陰樂」的實習老師們那點因好奇而起的期待高高吊起。
起居板上擺著個大音響,此時就成了預演和順帶的一場狂歡最好的設備。眾實習老師為了歡送自己所剩無幾逍遙自在的時光,集資買了近十箱不同的零食飲料,就攞在外面。
⋯⋯
俗話說的好,高手在民間,大隱隱於市。
這群年輕人們雖然走上了為教育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不歸長路,身懷絕技的卻很多——有對著講脫口秀被排到開場的、業餘自學跳街舞,原本立志以此謀生的、甚至有非物質文化遺產繼承人。
雖然許多這些那些的因素總會使得我們不得不走上這條路,但只要一天活著——
夢想便永不熄滅。
當這句話配上燃著火焰的特效在牆上投放出來時傳出一聲歡呼,接著所有人也跟著叫起來。
也沒什麼意義,就是單純的呼喝,然後拿手裡的鋁罐和別人碰杯,有幾個再感性一點的已經悄悄紅了眼眶,轉過頭去假裝打哈欠揉眼睛。
范無咎看著那些人鬼吼鬼叫,說:「其實你有沒有發現,這些凡人有時候挺⋯⋯有趣的。」
謝必安叼著一根餅乾,轉身過去找自己的雪碧。
開場的一男一女已經坐在草地一旁的欄桿上開始說學逗唱,這次迎新所有人都得參加,有些要表演的項目相同,商量安排過後就乾脆湊一起了。
能值半輛摩托車的音箱被拖到草地上,襯著臨時借來的幾盞便攜式探照燈勉強塑造了氣氛,冷白和橙黃的光束照的並不均勻,把站在一邊控制音響的人映得格外陰森。
謝必安排在挺後面的,因為策劃立意「從今朔古,回望身後」,因此到最後主持人還得換上古裝,用文言文謝幕。
總之,這個迎新從一開始就很精彩,說唱脫口秀接團舞街舞,還有拎著電小提琴拉搖滾版古典樂的。
接著整個氛圍就漸漸往古風的方向走,從扇子舞乃至於簡陋版舞龍舞獅什麼都有——其實還有編鐘,不過鑒於場地原因,表演者只能一起在旁邊坐板凳。
一群不能綵排的人在旁邊看大戲,很快就聊開了。
「哇這個!跳得好好。」
「也太賣力了吧,我就是隨便弄弄的。」
他們邊吃邊聊,石墩上很快就堆起了一座包裝紙小山。
沒人注意到後方一閃而過的高挑人影,像是偷叼食物回窩的貓。
大概五分鐘後,謝必安走出人群的包圍圈,正打算先把箏收起來,避免有什麼磕磕碰碰。
當他掀開琴盒時,琳瑯滿目、五花八門的零食已經佔滿了原本用來放琴的空間,最上面還歪歪的放著一張紙條,瀟灑的寫著兩個字。
「驚喜。」
謝必安:「……」
他旁邊放的是那隻電小提琴,女生剛把琴放好,蓋上琴盒,抬頭就看到了這一幕。
她探頭過來看了一眼:「同學,手挺快啊。」
謝必安拎起那張「驚喜」在她面前揚了一下。
「哦——」女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瞭然的點了幾下頭:「朋友送的啊?」
謝必安:「嗯。」
女生:「那你們關係一定很好。」
謝必安盯著看了一會兒,無從下手的偏過頭去扶了下額,帶著點眼不見為淨的意思,卻看不出哪裡不耐煩,更像是帶著些縱容的無奈。
最後那箱零食被提回了房間,整整齊齊碼在范無咎的書桌抽屜裡。
幾天後,趁著謝大將軍一個不注意,它們又莫名其妙的進了他床頭櫃。
⋯⋯
謝必安抱著一疊書,本來是想放在床頭櫃裡的,一拉開抽屜,他就看見了那些零食。
他飛了一張符下去,正巧拍在范無咎額頭上,上面是四個大字:「解釋一下。」
「解釋什麼?」范無咎揭下那張符,一臉無辜地問。
距正式開學只剩下兩天,所有放浪形骸的大學生收了心,整理自己這幾天弄得跟鳥窩一樣的房間。
走廊上有人提著東西路過,隔壁則是隔著牆傳來一聲玻璃摔碎的脆響。
謝必安轉回視線,扔了一小包東西下去:「這怎麼回事。 」
范無咎放下手上的書,站起身來搭住了床沿,轉瞬間就已經蹲在他旁邊,捏著那包還沒落地就被接住的餅乾:「囤點糧,暫放在你那邊。」
他揚了揚手裡的課本,笑道:「放心吃吧謝大將軍,這裡面說共同財產的雙方有平等的處理權。」
「也有平等的義務。」謝必安把一盒巧克力餅乾拍給他。「要吃去外面,招來蟲鼠別想甩鍋。」
⋯⋯
在這裡住了三個多禮拜,雞零狗碎的瞎事摻和了不少,墜樓自盡的學生卻沒什麼頭緒。
不過,開學前一天的晚上倒是有人閒著沒事幹,組織了一個刺激的夜間活動——位列十大日本都市傳說的「百物語」。
簡單來說這遊戲就是點一百根蠟燭,輪流講鬼故事,講完一則故事一根,吹到正好第一百根的幸運兒就可以準備去死了。
「那,這個遊戲的核心是講鬼故事還是招鬼啊?」
組織的平頭大學生從長相來看就有點莽,撓了下自己一馬平川的頭頂:「都有吧?聽說這個遊戲適合人多一起玩,主要是我也想挑戰一下嘛。」
不清不楚就打算玩這種招魂,這不知道該誇他膽大還是罵他不敬鬼神。
謝必安思量了一下,覺得需要保護一下這群凡人,就去問了能不能一起。
平頭欣然答應:「好啊,人多熱鬧。」
這個遊戲聽起來令人聞風喪膽,不過宿舍裏還是有大多數人因為「我賭你不敢」和「不一起不是朋友」而加入了,差不多有十幾個人,因為每個人都想著:反正倒霉蛋不一定是自己。
人類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在談及實力時總會退縮,在談及運氣時每個人又都覺得自己這次肯定能行。
這項活動的地點就選在宿舍僅有三間的大通舖——考慮到某些關於頭房尾房的傳說,一眾打腫臉充胖子的人還是很有骨氣的哄擠著進了位於走廊正中的那間房。
平頭大概是蓄謀已久,很快從行李裡翻出五六捆紅蠟燭,先點了一根,把其他的底部給烤化了,再用融化的蠟黏在預先留下來的紙板上。
他大概是事前做了功課,或是僅有的一點心眼全用在這裡了,為了安全,他提了一桶水來擺在蠟燭大陣旁邊,紙板上彩印的人臉商標被搖曳的火光照得格外陰森,隨著火苗輕晃,一明一暗的。
夕陽拖著最後一絲晚霞落到地平線下,大通舖內,所有人的交談聲漸止,空氣裡瀰漫著一股緊張又期待的沉默。有人臨陣退縮,有人躍躍欲試。
「百物語」,要開始了。
……
註:師範體系學生實習期間不支薪、沒補助是我在網路上查的,是因為課綱的關係。
作者有話要說:本案的死者應該快要出現了(只有一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