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雙鸞啼(五)| 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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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4-03-20
    以前的水燈沒這麼多顧慮,放進河川裡便不會再撈回來,而是讓著那些祈願隨波逐流,希望能給某些真的很想念的人看見。

    但是它們真正的歸處大多是下游的湖泊或是直接入了海,成為堵住渡口的凶臣。 

    好在並不總是這麼倒楣。

    以前天庭有位仙官愛看每年放燈,不想它們就這麼廢棄,會把那些飄盪的水燈引到一 些水色山光的靜谷,等火燒盡了再撐著船去打撈。不小心撞見的凡人們將此事傳成了美談,漸漸地就會挑符合條件的水澤放燈,也會在放過後撈起來。 

    有一年他們上某座山處理一處頗為麻煩的鬼巢,等到下山時就剛好逢了中元,他們借了一艘渡船,搬了一壇酒。 

    牽繩系著船頭,勾在釘進水底的木樁上。 

    范無咎橫放長蒿,跨下船尾,在謝必安身旁盤腿坐下。 

    不大的船隨著走動輕輕晃蕩,引得附近一圈水燈也跟著微微起伏。 

    明月當空,酒是陳釀,人是故人。

    謝必安倒了一杯遞過去,和他碰了下杯緣,瓷器叮的一聲撞出清響。 

  「逢此燈中月下,敬你一杯。」

    那是一壇醇厚的西鳳酒,聞著都讓人升起一點醉意。

    月光灑了滿湖,水面倒映著天上繁星。 

    醉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 

    謝必安看上去沒什麼異樣,只是一聲不吭的紅了耳尖。 

    ——酒,太烈了。 

    他索性搭在船沿邊,讓不時拂來的晚風緩過那陣酒意。 

    可惜夏夜的風並沒有吹酒醒的效果,反而伴著輕柔的水波越加醉人起來。 

    謝必安記得,他似乎後來又喝了十餘杯,然後就倚著船舷醉裡朦朧地看月。

    滿湖的水燈一飄一晃,格外賞心悅目。 

    范無咎應該是依在他身後,因為他沒看見人,但是感覺到了對方的體溫和氣息。

    這個夜晚本來已經埋沒在無數更驚心動魄的大小事、或是哪處更廣的無邊風月後了,不過現在再想起來時,許多當時忽略掉的後續一股腦的湧了上來。

    譬如好像有人從後面給他披了一件外袍。 

    再譬如後來酒勁過後睡著了,有人把他扛回了船艙。

     ⋯⋯扛這個字用的不太準確,應當是抱。 

    那股酒意似乎又泛上臉頰來了⋯⋯

    這時,謝必安的耳垂突然被撥了一下。他回過神來揪住那隻活該撅掉的爪子,拎著晃了晃。 

    動作跟揪一些手賤亂撩的貓貓狗狗一模一 樣。 

「幹嘛?」

    范無咎「嘖」了一聲,說:「這裡有點紅,試一下能不能抹下來。」 

    由於那隻手臂還傷著,謝必安不好拉拽,只能反手用手肘拱了他一下。 

    天上的圓月殘了一角,時光已白駒過隙的走了千餘年。

    水燈不是從前的水燈,來來去去的行人也不是當年的那些。 

    唯有這人和明月,亙古不變。

    ⋯⋯

     人群一直到了半小時後才意興闌珊地散去,橋上橋下的掛燈又點起來,橋洞下幽幽的探照燈在硬加上的LED燈串下,那股隨時可能鬧鬼的氛圍才被沖淡了一點。

    旅店老闆娘和她男友一起找了過來,幾人搭上了最 後一班回武化區的公車。

    整輛公車上除了司機就剩三個活人,還有一個是坐在後排的學生。 

    雙節公車跟喝了酒一樣,開得一走一頓,還時不時來個急轉彎,那個學生直接被晃醒了,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發現自己還沒到站就又睡了回去。

    這時候房東姑娘突然開口:「我記得你也是崇陽的唄?」 

    她是對著她男友說的,青年點點頭,看著那個學生,感慨道:「遇到校友了。」

    現在是暑假,這箇學生應該是上暑輔或是參加什麼比賽,黑眼圈濃的跟畫上去的一樣,頭聳拉著撐在要搭不搭的手上。 

    車內機械的女聲響起來,司機一腳在路邊踩了煞車,放了五人下去。

    走回旅館後,疲憊才變本加厲地湧上來,房東姑娘連打了四五個哈欠,上樓睡覺去了。

    睡覺,一件看似每天要浪費掉四五時辰,卻不得不做的事。 

    愈韶撲上床後沒多久,輕微的鼾聲就開始響了起來。謝必安合衣躺上床,順手把嗡嗡亂轉的電風扇調了個怡人的角度,避免直接吹頭。

    ⋯⋯

    狂歡之後的早晨總是慵懶、舒緩的,卻不總是。 

    這聽起來像一句廢話,但愈韶被兩位將軍放在梳妝台上的手機一連串叮叮咚咚的「交響樂」吵醒就是這麼想的。

    大概是為了清淨,每次回到旅館後這兩支手機就會被無情的擺在床頭或是哪個角落,然後被拍上一張更無情的止音符,任它們怎麼交錯著鬧騰,不論誰來了都一概聽不見。 

    但昨天大概是太累了,愈韶自己沾枕即睡,兩位將軍大概也只比他好那麼一點。可能因為骨子裡的潔癖作祟,換身衣服頂多再沖個澡也找周公下棋去了,自然也顧不上手機。

    他也不敢亂動兩位將軍的手機,只能試圖叫醒他們……

    床邊圍著的一圈阻陣斷絕了他所有希望。

之前他不小心被這種陣關進去過,他知道範將軍的這種陣法不僅能把人隔在外面,還隔音——也就是說,除了進不去之外,並且不管他喊多大聲,裡面的人也聽不見。

    愈韶:「……」 

    愈韶蚌不住,三步併倆,竄下樓了。 

    於是等范無咎坐起身來順便把謝必安帶醒的時候,手機上的通知已經堆積到了嚇人的五百多條。 

    他拿過手機翻了下,除了地府社畜群,還有一封標紅的通知:

    公務群:崇陽中學近日謠言盛行,道是有一學生墜樓自盡,至今仍在原地徘徊。@范將軍 謝將軍

    崇陽,這名字有點熟悉……

    是了,前台小伙的母校,昨天還聽過。 

    范無咎解鎖謝必安的手機,越俎代庖的替人接了令,把手機端給謝必安看。 

    來自工作的壓力讓人無比清醒,夏日早晨的那股慵懶勁被一掃而空。 

    謝必安揉了下眉心,跨下床來:「現在什麼時辰了?」 

  「巳時,剛好趕上早飯。」

范無咎一隻腳都跨出房門了,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搭著門框回身。

  「對了,早安。」 

    謝必安應了一聲,表示接收。

    ⋯⋯

     大概是天助兩位將軍也,今天前台小伙剛好也在餐桌上,被愈韶搭著天南地北的瞎扯淡。

    范無咎拉開椅子坐下來,把身子往前傾了一點,開了口:「你是崇陽中學畢業的?」

   「嗯,怎麼了嗎……哈——」前台小伙靦腆的道。

    小伙捂著嘴打了個哈欠,又搖了幾下手:「抱歉,有點困。」 

    范無答道:「沒事沒事,暑假快過完了,趁還能熬夜多通宵,不然得等到寒假。」

    謝必安從身旁擦過去,斜斜地瞥了他一眼,示意說正話。

   「哦⋯⋯我和他這個學期要到那邊實習,今天打算先去看看。」他抬了下臉,往謝必安那邊示意。「那邊風氣怎麼樣?」 

   「風氣」指的有很多——譬如教育是把學生培養成往死裡學的機器還是放牛吃草擺爛式的教學,或是老師之間關係怎麼樣之類。 

    前台小伙被這樣一問就來勁了,回想了一下,回答:「那邊老師不怎麼管事,不過學生倒是挺團結的。」 

  「團結是指?」

  「我念書那個時候,學生組織活動爭取福利什麼都積極的,或是譬如共筆小組之類的吧。」

    前台小伙接過房東姑娘端來的吐司,說:「我覺得這樣挺好的啊。」 

    ⋯⋯

    地府那邊的技術人員別的不說,在這個時候就挺靠譜,很快把身份學歷都安排好了,名字跟上次的一樣。

    那倒是可以直接用上次放出去的那兩個軀殼。 

    謝必安想著,放出靈識探了一下那兩具軀殼的位置,卻一把——

探了個空。

    這代表死了,不知道怎麼沒的,也不知道為什麼沒上社會新聞。

    因為本來打定主意放兩個軀殼像是凡人一樣在人間隨意的活,所以他倒是沒怎麼關注。

    誰能想到就這麼沒了。

    雖然只是一具空殼,但是頂著他們的臉和身分,「死了」這件事就讓人膈應起來,莫名有點不爽,跟被砸了神像一樣的道理。

    在聽到范無咎略顯愕然的心通表示自己的那具軀殼也沒了的時候,這種山雨欲來的情緒更為明顯,同時勾起了他不小的戒心。

    兩具鬼神親手造就的軀殼在成為真正的活人後,其實多多少少相當於是被護著的,起碼一生順風順水、平安康健是不在話下,怎麼會這麼容易就沒了?

    可能是他心情全表現在臉上,顯得有點兇,餐桌上小情侶的話聲都低了一些。

    他和范無咎勾在一起的靈識被很輕的撥了兩下,就像是被拍了拍背。 

    范無咎:[沒事,可能我那具喝醉了,拉著你那具一起撞死的也說不定。]

    這大概算是句安慰,謝必安戒心不減,那股不爽的感覺倒是緩緩煙消雲散。

    反正跟這具軀殼的聯繫也斷了,料也影響不到誰。

     作話:這章有那麼一點短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