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等你回來
本章節 4284 字
更新於: 2024-03-19
十天前，羅夜啟程的時間接近深夜，江晨雪那時剛洗完澡，坐在客廳沙發上一邊擦頭髮一邊等著送他。
他們正式進入同居生活已經有好幾個月時間，其實在更早之前，江晨雪剛出院時，由於身體虛弱到連走路都有困難，羅夜就已經把人接回家照顧了好一陣子，直到後來江晨雪康復得差不多，雙方又認真商量過一次，覺得已經是標記關係的伴侶住在一起更方便彼此照應，於是江晨雪果斷將原本的住處退租，搬進羅夜的公寓裡。
羅夜此行沒有收拾行囊的必要，因為他的肉身會留在靈務局，用鬼魂本體去到陰間，述職所需的資料已全數上呈給陰間上司，即使他現在兩手空空直接出發也沒問題，會在家逗留到最後一刻遲遲不願離去，完全是因為江晨雪先前受重傷給他造成的心理陰影還沒完全消失——他現在居然在分離焦慮！還超級嚴重！
「我在陰間時不太好聯絡，你如果有什麼急事就跟局裡說，他們有比較快的門路能找到我。」羅夜仔細囑咐，同時在客廳踱來踱去。
「嗯，我知道。」江晨雪一點一點壓著毛巾吸頭髮上的水珠，望向羅夜的眼神有些無奈，「你已經講過很多次了。」
這是今天的第十一次。
繞行客廳第八……嗯，剛進入第九圈。
他輕嘆一聲，把毛巾掛在脖子上，走向自家的焦慮鬼，牽住對方的雙手，「你在擔心什麼？」
羅夜垂眸看了看彼此交握的手，又慢慢將視線抬高，江晨雪身上還帶著點剛沐浴完的溼氣，隱約散發出沐浴露清新的味道，他本就是穿衣顯瘦的類型，寬鬆柔軟的睡衣讓他看起來又比其他時候更纖細一點，露在衣料外的肌膚還帶著病氣未退的蒼白。
即使江晨雪看起來一切安好，羅夜的憂慮卻不減反增，握住江晨雪的手下意識收得更緊，「我擔心你又不小心被捲進什麼棘手的事件，或是你的傷勢突然反覆……」
前者不一定，畢竟我很衰。江晨雪默默把這句不重聽的話嚥回肚裡，挑了比較好聽的講，「我的身體無礙，一個人正常生活沒問題。最近持續鍛鍊也有不錯的結果，體術有回到以往的水準，前兩天我們對練的時候你也這麼說，不是嗎？」
是這樣沒錯，就快要能被你追著打了……回想起不久前對練的情形，羅夜總算成功被安撫了一點點，重新露出笑容。
「照顧好自己，你氣色都還沒養回來。最近還是能休息就盡量休息。」
「我會的。你一路上也多加小心。」
話是可以說得輕巧，心裡卻還是有點捨不得的。
江晨雪覺得這種黏膩又毫無理智可言的感情頗為新鮮，也沒打算掩飾，於是兩手把羅夜微微拉彎了腰，踮起腳在他唇上印了輕輕一吻。
羅夜先是一愣，馬上就會意到江晨雪含蓄但行動派的離情依依，即使他們已經成為伴侶有一段時間，江晨雪平時的言行還是大多保持清清淡淡，然而主動示好的時候，每次都能讓他甜進心坎裡。
不安被連帶沖散，羅夜心中悸動，抽出左手扣住江晨雪的後腦勺，加深了這個親吻，穿插髮絲間的手指沾上些許水珠，帶著一絲冰涼，交纏的唇舌卻是灼熱的。
江晨雪有意放任自己釋出信引，與他融合過的花蜜甜香逐漸蠶食掉原先沐浴露的味道，同時他也聞到自身信引的罌粟氣息，出於乾元和坤澤的本能，在非發情狀態下，已標記對象的信引能帶給彼此莫大的安全感，看來江晨雪就算一邊吻得忘情，還不忘一邊用生物學的方式繼續進行安撫。
果然冷靜又可靠……應該用不著那麼窮緊張才對。
徹底安心的羅夜笑彎眉眼，與江晨雪分開後，流連在對方髮間的手指輕輕搓揉幾下，拈下幾滴水珠。
他微微傾身，在江晨雪耳邊細語：「那我走了。每天都要吃飽睡好，然後等一下把頭髮吹乾一點，小心別感冒了。」
這個平常自己忙起來都不好好吃飯也不好好吹頭的雙標鬼……江晨雪在心裡小小頂嘴一句，眼底卻也染了笑意，他的氣色被吻得紅潤不少，好不容易浮出緋色的唇也微微上揚。
……不過，連這種雞毛蒜皮的生活瑣事都能被仔細惦記著，也算是一種奢侈的幸福了。
「嗯。放心去吧。」江晨雪話音輕柔，神色間含著一絲內斂的眷戀，「我等你回來。」
◆
在陰間跑行程的時候，羅夜時不時就盼望自己能趕快回到陽間，見到健健康康的江晨雪，事實上，他的確剛回陽間不久就見到了，那單挑邪祟的身姿已經超越健康，幾乎可稱之為強悍……但他完全不想見到這款的！
當他遠遠聽見朝思暮想的聲音說著「皮肉傷而已」時就已經驚覺不妙，但還來不及阻止，就眼睜睜看著江晨雪連同邪祟一起扯掉自己一塊肉。
肉長在江晨雪身上，但那一下簡直跟剜在他心上一樣……
張瓔琦收起狐火的時候，江晨雪已經用隨身攜帶的繃帶纏住傷處，血是勉強止住了，但顯然不是長久之計。
羅夜還飄在半空中，不只沒有馬上靠近，還稍微後退了點，面部表情一看就知道忍得很苦，顯然是怕自己原身的戾氣太重，造成江晨雪更多不適。
江晨雪也沒有硬要接近繼續刺激他，只是站在原地垂下眼簾，放柔聲音說：「對不起。我錯了。」
他做什麼事都正直坦蕩，講求俯仰無愧，連道歉認錯都給人同樣的感覺。
意外被咬，那叫不可抗力，但選擇會讓傷勢加重的方式突圍，就是他自己的問題。陷入危機時，他依憑直覺做出最習慣的判斷，獨斷取捨、以小換大，卻忘記與羅夜的約定，做出一定會讓羅夜傷心的事。
而這般旁若無人的舉動，恐怕也讓一旁的張瓔琦和麻糬很難受……
他已經不是孤身一人了，如今有了摯愛的伴侶，也有友好的同僚夥伴，既與他們形成羈絆，接受他們對自己的好，那麼考慮事情的時候也理應將他們的感受放在心上。
做錯事就是要道歉，沒有任何藉口。
「……」羅夜狠狠咬著牙，沉默不語。
即使江晨雪有意掩飾，他仍然能從話音裡的細微變化聽出對方正在忍耐疼痛。
他並不想聽江晨雪認錯，也沒有要對江晨雪生氣，看到本人負傷的模樣之後就更不可能了，他從前就無法對這個人發脾氣，到了現在也一樣。
他此刻只是懊惱，為什麼自己沒能早一步過來？甚至早個幾秒喊出聲音阻止也好……
「……這件事我們之後再說。」羅夜一時不知該如何正面回應，於是決定先把私情放一邊，處理起眼前的公事，「麻糬，剛才動靜還滿大的，你去巡一下附近居民的狀況，把需要處理的記憶處理一下。」
「好的隊長。」
麻糬振振翅膀飛到張瓔琦肩上，從她那裡要了一個裝有符咒的小袋子便筆直飛出門外。靈務局在進行調查時難免會直接或間接影響到外人，對此他們有處理相關記憶的特殊方法，而這也是他們能始終保持神祕的要訣。
目送麻糬離開後，羅夜轉向江晨雪，「邪祟收在你那了？」
「嗯。在縛靈瓶裡，被我帶在身上。」
羅夜點點頭，直到這時才把鎖鏈收回去。
冷靜下來之後，他大概明白張瓔琦所說的「重要線索」是什麼意思，從邪祟的形體和哭嚎聲判斷，應該是個嬰靈，怨氣、邪氣之重，還能長出一口利牙的嬰靈並不尋常，想必有什麼特殊成因。
他對這棟屋子牽扯到的案件了解得不夠深，無法立刻判斷鑑定是否通過，唯一能確定的是，此處的確有怨鬼存在，而且具有一定危險性。
「琦琦，我留下來再調查一下子，離開前會把這裡清乾淨。」說著，他瞥見江晨雪滴到地上血跡，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妳幫忙先送晨雪回去吧。」
「哎？嗯……」張瓔琦領命後卻是一愣，「是回哪裡？你們家？還是……」
羅夜明白她是真心發問，卻還是被這殘忍的選擇隱隱刺激到了。他倒也沒有隨便遷怒，只是故作輕鬆，笑著搖搖頭，「一別數日，沒有意外的話，我當然是最想直接回家，與枕邊人共度良宵。只可惜……」
話聲一頓，他的視線不自覺轉向江晨雪，正好迎上那雙直視著自己的珀色眼睛。這種時候他們通常交換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對方在想什麼，江晨雪立即預料到他的後話，朝他輕輕頷首。
「……可惜意外還是發生了。」
羅夜扁扁嘴，回給江晨雪一個「拿你沒輒」的眼神，才繼續皮笑肉不笑地說：「琦琦，幫我護送江顧問，回局裡，加、班。」
◆
張瓔琦把江晨雪帶回靈務局醫務室的時候，醫療班的成員都很高興能久違地見到江老師，但一看到他血淋淋的模樣又感到心情複雜。
難道就不能健健康康回來打聲招呼嗎？江老師明明就沒有常駐靈務局，因傷來到醫務室的頻率未免也太高了點！
破了一個大洞的血衣理所當然被換下，江晨雪包好傷口後，從醫務室借了一套病人服，並跟憂心忡忡的同事們交代受傷的前因後果。
「給各位添麻煩了，實在不好意思。」江晨雪的自我檢討完全發自內心，尤其見了張瓔琦青白的臉色，他的愧疚感更深了，「張警官，抱歉，這次是我太衝動了。」
「……我反而覺得你是冷靜過頭。下次如果你能稍微害怕一點，或者有多一點自保的想法，我會很感謝的。」張瓔琦一瞥垃圾桶裡被鮮血浸透的舊繃帶，暗自慶幸羅夜此時沒有在場，「啊啊……不過夜哥出現得真不是時候！麻糬說的凶象絕對是指這個吧？簡直大凶！太可怕了！」
一想到鎖鏈纏住自己尾巴的力道以及那股幾乎要熏死她的強烈信引，張瓔琦還是不禁惡寒。
醫療班紛紛對其投以崇拜的目光，那場面光想像就可以嚇死鬼，目前靈務局裡能正面扛住隊長雷霆之怒的，恐怕就只有副隊長而已。
「隊長不會真的在生江老師的氣吧？雖然好像可以理解，畢竟他一向最心疼江老師了……」一名醫療班成員擔憂道：「不然江老師先在我們這裡避避風頭？等一下讓刑偵隊先幫忙安慰安慰他吧？」
「……其實不用。羅夜從來不會對我生氣。」江晨雪悶悶地說：「他只會把一口氣憋著，忍到他自己內傷而已。」
張瓔琦點頭如搗蒜，神色間飽含著同情。沒錯，她夜哥對江老師一直都走這個路線，她竟一時難以抉擇誰比較需要被同情。
「我倒寧可他吼我兩句……」江晨雪低低嘆息，「別擔心，你們都別忙了。他那邊交給我就好。」
醫療班彷彿猝不及防地被閃光彈炸了一下。
原來如此……雖然方式跟邏輯完全不同，但看來以後局裡能正面扛住隊長之怒的成員又多出一個了。
◆
離開醫務室後，江晨雪先是跟刑偵隊索取目前的案件資料，然後來到自己辦公的地方。那是在隊長獨立辦公室裡另外隔出來的小空間，配有一張包含電腦設備的辦公桌，以及加裝在桌子底下的小鐵櫃。在座位上讀完文件後，他又打開電腦戴上耳機，找出網友備份的那支影片。
他將進度條拉到開始聽見怪聲的地方，大概在影片開始後二十五分鐘左右，並調成零點七五倍速播放。
放慢來看，最後一閃而過的人形黑影即使有些模糊，也沒什麼誤判空間。但透過他人拍攝的視角終究有侷限性，無論江晨雪的天眼再怎麼敏銳，也沒辦法武斷地判定那究竟是人是鬼？
他將影片暫停，仔細審視黑影被拍到時的畫面，沉思之際突然被一張冰涼的大掌覆上眼睛，接著耳機被輕輕脫去，換上低啞的耳語。
「江顧問，你還真的以為我是讓你回來熬夜加班的？」
江晨雪把臉上的手掌撥下來抓在手裡，由於轉身會牽動到腰間的傷口，他只能直直往椅背一躺，仰頭迎向那雙盯住自己的眼睛。
羅夜已經回到肉身裡了，身上還穿著醫務室的白色病人服，這具身體連日來只靠基本需求維持生命跡象，氣色尚未恢復，加上那向來比常人略低的體溫，讓他真的像是剛從停屍間詐屍回來的。
「加班只是順便。」穿著同款衣裝又受傷失血的江晨雪看起來也沒好到哪去，但視線與羅夜相觸的剎那，他澄澈的眼裡立刻迸出真摯的思念和喜悅，整個人都鮮活起來，「我是想等你回來。」
他們正式進入同居生活已經有好幾個月時間，其實在更早之前，江晨雪剛出院時，由於身體虛弱到連走路都有困難，羅夜就已經把人接回家照顧了好一陣子，直到後來江晨雪康復得差不多，雙方又認真商量過一次，覺得已經是標記關係的伴侶住在一起更方便彼此照應，於是江晨雪果斷將原本的住處退租，搬進羅夜的公寓裡。
羅夜此行沒有收拾行囊的必要，因為他的肉身會留在靈務局，用鬼魂本體去到陰間，述職所需的資料已全數上呈給陰間上司，即使他現在兩手空空直接出發也沒問題，會在家逗留到最後一刻遲遲不願離去，完全是因為江晨雪先前受重傷給他造成的心理陰影還沒完全消失——他現在居然在分離焦慮！還超級嚴重！
「我在陰間時不太好聯絡，你如果有什麼急事就跟局裡說，他們有比較快的門路能找到我。」羅夜仔細囑咐，同時在客廳踱來踱去。
「嗯，我知道。」江晨雪一點一點壓著毛巾吸頭髮上的水珠，望向羅夜的眼神有些無奈，「你已經講過很多次了。」
這是今天的第十一次。
繞行客廳第八……嗯，剛進入第九圈。
他輕嘆一聲，把毛巾掛在脖子上，走向自家的焦慮鬼，牽住對方的雙手，「你在擔心什麼？」
羅夜垂眸看了看彼此交握的手，又慢慢將視線抬高，江晨雪身上還帶著點剛沐浴完的溼氣，隱約散發出沐浴露清新的味道，他本就是穿衣顯瘦的類型，寬鬆柔軟的睡衣讓他看起來又比其他時候更纖細一點，露在衣料外的肌膚還帶著病氣未退的蒼白。
即使江晨雪看起來一切安好，羅夜的憂慮卻不減反增，握住江晨雪的手下意識收得更緊，「我擔心你又不小心被捲進什麼棘手的事件，或是你的傷勢突然反覆……」
前者不一定，畢竟我很衰。江晨雪默默把這句不重聽的話嚥回肚裡，挑了比較好聽的講，「我的身體無礙，一個人正常生活沒問題。最近持續鍛鍊也有不錯的結果，體術有回到以往的水準，前兩天我們對練的時候你也這麼說，不是嗎？」
是這樣沒錯，就快要能被你追著打了……回想起不久前對練的情形，羅夜總算成功被安撫了一點點，重新露出笑容。
「照顧好自己，你氣色都還沒養回來。最近還是能休息就盡量休息。」
「我會的。你一路上也多加小心。」
話是可以說得輕巧，心裡卻還是有點捨不得的。
江晨雪覺得這種黏膩又毫無理智可言的感情頗為新鮮，也沒打算掩飾，於是兩手把羅夜微微拉彎了腰，踮起腳在他唇上印了輕輕一吻。
羅夜先是一愣，馬上就會意到江晨雪含蓄但行動派的離情依依，即使他們已經成為伴侶有一段時間，江晨雪平時的言行還是大多保持清清淡淡，然而主動示好的時候，每次都能讓他甜進心坎裡。
不安被連帶沖散，羅夜心中悸動，抽出左手扣住江晨雪的後腦勺，加深了這個親吻，穿插髮絲間的手指沾上些許水珠，帶著一絲冰涼，交纏的唇舌卻是灼熱的。
江晨雪有意放任自己釋出信引，與他融合過的花蜜甜香逐漸蠶食掉原先沐浴露的味道，同時他也聞到自身信引的罌粟氣息，出於乾元和坤澤的本能，在非發情狀態下，已標記對象的信引能帶給彼此莫大的安全感，看來江晨雪就算一邊吻得忘情，還不忘一邊用生物學的方式繼續進行安撫。
果然冷靜又可靠……應該用不著那麼窮緊張才對。
徹底安心的羅夜笑彎眉眼，與江晨雪分開後，流連在對方髮間的手指輕輕搓揉幾下，拈下幾滴水珠。
他微微傾身，在江晨雪耳邊細語：「那我走了。每天都要吃飽睡好，然後等一下把頭髮吹乾一點，小心別感冒了。」
這個平常自己忙起來都不好好吃飯也不好好吹頭的雙標鬼……江晨雪在心裡小小頂嘴一句，眼底卻也染了笑意，他的氣色被吻得紅潤不少，好不容易浮出緋色的唇也微微上揚。
……不過，連這種雞毛蒜皮的生活瑣事都能被仔細惦記著，也算是一種奢侈的幸福了。
「嗯。放心去吧。」江晨雪話音輕柔，神色間含著一絲內斂的眷戀，「我等你回來。」
◆
在陰間跑行程的時候，羅夜時不時就盼望自己能趕快回到陽間，見到健健康康的江晨雪，事實上，他的確剛回陽間不久就見到了，那單挑邪祟的身姿已經超越健康，幾乎可稱之為強悍……但他完全不想見到這款的！
當他遠遠聽見朝思暮想的聲音說著「皮肉傷而已」時就已經驚覺不妙，但還來不及阻止，就眼睜睜看著江晨雪連同邪祟一起扯掉自己一塊肉。
肉長在江晨雪身上，但那一下簡直跟剜在他心上一樣……
張瓔琦收起狐火的時候，江晨雪已經用隨身攜帶的繃帶纏住傷處，血是勉強止住了，但顯然不是長久之計。
羅夜還飄在半空中，不只沒有馬上靠近，還稍微後退了點，面部表情一看就知道忍得很苦，顯然是怕自己原身的戾氣太重，造成江晨雪更多不適。
江晨雪也沒有硬要接近繼續刺激他，只是站在原地垂下眼簾，放柔聲音說：「對不起。我錯了。」
他做什麼事都正直坦蕩，講求俯仰無愧，連道歉認錯都給人同樣的感覺。
意外被咬，那叫不可抗力，但選擇會讓傷勢加重的方式突圍，就是他自己的問題。陷入危機時，他依憑直覺做出最習慣的判斷，獨斷取捨、以小換大，卻忘記與羅夜的約定，做出一定會讓羅夜傷心的事。
而這般旁若無人的舉動，恐怕也讓一旁的張瓔琦和麻糬很難受……
他已經不是孤身一人了，如今有了摯愛的伴侶，也有友好的同僚夥伴，既與他們形成羈絆，接受他們對自己的好，那麼考慮事情的時候也理應將他們的感受放在心上。
做錯事就是要道歉，沒有任何藉口。
「……」羅夜狠狠咬著牙，沉默不語。
即使江晨雪有意掩飾，他仍然能從話音裡的細微變化聽出對方正在忍耐疼痛。
他並不想聽江晨雪認錯，也沒有要對江晨雪生氣，看到本人負傷的模樣之後就更不可能了，他從前就無法對這個人發脾氣，到了現在也一樣。
他此刻只是懊惱，為什麼自己沒能早一步過來？甚至早個幾秒喊出聲音阻止也好……
「……這件事我們之後再說。」羅夜一時不知該如何正面回應，於是決定先把私情放一邊，處理起眼前的公事，「麻糬，剛才動靜還滿大的，你去巡一下附近居民的狀況，把需要處理的記憶處理一下。」
「好的隊長。」
麻糬振振翅膀飛到張瓔琦肩上，從她那裡要了一個裝有符咒的小袋子便筆直飛出門外。靈務局在進行調查時難免會直接或間接影響到外人，對此他們有處理相關記憶的特殊方法，而這也是他們能始終保持神祕的要訣。
目送麻糬離開後，羅夜轉向江晨雪，「邪祟收在你那了？」
「嗯。在縛靈瓶裡，被我帶在身上。」
羅夜點點頭，直到這時才把鎖鏈收回去。
冷靜下來之後，他大概明白張瓔琦所說的「重要線索」是什麼意思，從邪祟的形體和哭嚎聲判斷，應該是個嬰靈，怨氣、邪氣之重，還能長出一口利牙的嬰靈並不尋常，想必有什麼特殊成因。
他對這棟屋子牽扯到的案件了解得不夠深，無法立刻判斷鑑定是否通過，唯一能確定的是，此處的確有怨鬼存在，而且具有一定危險性。
「琦琦，我留下來再調查一下子，離開前會把這裡清乾淨。」說著，他瞥見江晨雪滴到地上血跡，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妳幫忙先送晨雪回去吧。」
「哎？嗯……」張瓔琦領命後卻是一愣，「是回哪裡？你們家？還是……」
羅夜明白她是真心發問，卻還是被這殘忍的選擇隱隱刺激到了。他倒也沒有隨便遷怒，只是故作輕鬆，笑著搖搖頭，「一別數日，沒有意外的話，我當然是最想直接回家，與枕邊人共度良宵。只可惜……」
話聲一頓，他的視線不自覺轉向江晨雪，正好迎上那雙直視著自己的珀色眼睛。這種時候他們通常交換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對方在想什麼，江晨雪立即預料到他的後話，朝他輕輕頷首。
「……可惜意外還是發生了。」
羅夜扁扁嘴，回給江晨雪一個「拿你沒輒」的眼神，才繼續皮笑肉不笑地說：「琦琦，幫我護送江顧問，回局裡，加、班。」
◆
張瓔琦把江晨雪帶回靈務局醫務室的時候，醫療班的成員都很高興能久違地見到江老師，但一看到他血淋淋的模樣又感到心情複雜。
難道就不能健健康康回來打聲招呼嗎？江老師明明就沒有常駐靈務局，因傷來到醫務室的頻率未免也太高了點！
破了一個大洞的血衣理所當然被換下，江晨雪包好傷口後，從醫務室借了一套病人服，並跟憂心忡忡的同事們交代受傷的前因後果。
「給各位添麻煩了，實在不好意思。」江晨雪的自我檢討完全發自內心，尤其見了張瓔琦青白的臉色，他的愧疚感更深了，「張警官，抱歉，這次是我太衝動了。」
「……我反而覺得你是冷靜過頭。下次如果你能稍微害怕一點，或者有多一點自保的想法，我會很感謝的。」張瓔琦一瞥垃圾桶裡被鮮血浸透的舊繃帶，暗自慶幸羅夜此時沒有在場，「啊啊……不過夜哥出現得真不是時候！麻糬說的凶象絕對是指這個吧？簡直大凶！太可怕了！」
一想到鎖鏈纏住自己尾巴的力道以及那股幾乎要熏死她的強烈信引，張瓔琦還是不禁惡寒。
醫療班紛紛對其投以崇拜的目光，那場面光想像就可以嚇死鬼，目前靈務局裡能正面扛住隊長雷霆之怒的，恐怕就只有副隊長而已。
「隊長不會真的在生江老師的氣吧？雖然好像可以理解，畢竟他一向最心疼江老師了……」一名醫療班成員擔憂道：「不然江老師先在我們這裡避避風頭？等一下讓刑偵隊先幫忙安慰安慰他吧？」
「……其實不用。羅夜從來不會對我生氣。」江晨雪悶悶地說：「他只會把一口氣憋著，忍到他自己內傷而已。」
張瓔琦點頭如搗蒜，神色間飽含著同情。沒錯，她夜哥對江老師一直都走這個路線，她竟一時難以抉擇誰比較需要被同情。
「我倒寧可他吼我兩句……」江晨雪低低嘆息，「別擔心，你們都別忙了。他那邊交給我就好。」
醫療班彷彿猝不及防地被閃光彈炸了一下。
原來如此……雖然方式跟邏輯完全不同，但看來以後局裡能正面扛住隊長之怒的成員又多出一個了。
◆
離開醫務室後，江晨雪先是跟刑偵隊索取目前的案件資料，然後來到自己辦公的地方。那是在隊長獨立辦公室裡另外隔出來的小空間，配有一張包含電腦設備的辦公桌，以及加裝在桌子底下的小鐵櫃。在座位上讀完文件後，他又打開電腦戴上耳機，找出網友備份的那支影片。
他將進度條拉到開始聽見怪聲的地方，大概在影片開始後二十五分鐘左右，並調成零點七五倍速播放。
放慢來看，最後一閃而過的人形黑影即使有些模糊，也沒什麼誤判空間。但透過他人拍攝的視角終究有侷限性，無論江晨雪的天眼再怎麼敏銳，也沒辦法武斷地判定那究竟是人是鬼？
他將影片暫停，仔細審視黑影被拍到時的畫面，沉思之際突然被一張冰涼的大掌覆上眼睛，接著耳機被輕輕脫去，換上低啞的耳語。
「江顧問，你還真的以為我是讓你回來熬夜加班的？」
江晨雪把臉上的手掌撥下來抓在手裡，由於轉身會牽動到腰間的傷口，他只能直直往椅背一躺，仰頭迎向那雙盯住自己的眼睛。
羅夜已經回到肉身裡了，身上還穿著醫務室的白色病人服，這具身體連日來只靠基本需求維持生命跡象，氣色尚未恢復，加上那向來比常人略低的體溫，讓他真的像是剛從停屍間詐屍回來的。
「加班只是順便。」穿著同款衣裝又受傷失血的江晨雪看起來也沒好到哪去，但視線與羅夜相觸的剎那，他澄澈的眼裡立刻迸出真摯的思念和喜悅，整個人都鮮活起來，「我是想等你回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