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凶象全聚
本章節 5118 字
更新於: 2024-03-18
此時三更已過，靈務局裡仍燈火通明。
排班的兩個刑偵隊員剛吃完宵夜，正把兩個裝滿食物的大袋子往張瓔琦的桌上堆——畢竟他們家副隊長是隻一天得吃五餐的貪吃狐，今天剛處理完別的事情就跑去鑑定新現場，晚餐都沒吃兩口，回來一定餓壞了。
「我覺得新案子可能會進來，琦姐他們已經去了快兩小時吧？完全沒事的話，消息早就傳回來了。」
「不過那裡又不是案發現場，感覺還是要等隊長回來之後才能判斷……」
「判斷什麼？」
熟悉的話音正迅速靠近，來者卻沒有發出一丁點腳步聲。
隊員們循聲望去。
「隊長！」
「隊長，終於回來啦？」
雙腳離地飄在半空的英俊男子帶著笑意，負著手來到兩名隊員的座位旁。
靈務局刑偵大隊長羅夜，同時在地府身兼鬼差一職。由於局長、副局長在地府都有要職，不便太常留在陽間，因此陸陸續續將靈務局的大小權限下放給他，讓他成為局裡實質上的大家長。
其實羅大家長不久前才在地府小小升了官，但他總感覺這並不是什麼好事，除了局裡的頂頭上司能更理直氣壯地把工作塞過來，還附帶一些額外的麻煩，比如回去陰間述職的時間延長了，他這次一去就是整整十天，以前從來沒有離開局裡這麼久過。
「隊長，琦姐跟麻糬剛才去鑑定新案，這裡有我們整理過的資料，你先看一下。」
羅夜接過資料，立即一目十行地讀了一遍，他垂眸的時候眼尾微微上挑的角度更加明晰，讓平時就不怒而威的氣勢更添幾分。
此番他剛回陽間就直奔辦公室，這時還維持著鬼魂原身，漆黑的長袍官服未脫，一頭如墨的長髮瀟灑地披散在寬闊的後背上，那張五官立體的臉龐在一片濃黑中更為明顯，幾乎沒入鬢角的劍眉因專心閱讀而微微蹙起，英挺的五官在稜角分明的臉上更顯幾分銳利，讓此鬼的俊美帶著點攻擊性。
「他們去多久了？」
「大概快兩小時吧。」
羅夜輕輕頷首，把資料交還給隊員，「我立刻過去一趟比較快。」
「咦隊長？你就這樣過去？」
「三更半夜的，現場也沒有外人，直接去就好。而且這次肉身躺比較久，重新開機需要時間，麻煩。」
為了讓靈務局的鬼魂成員在陽間好辦事，地府會配給他們特製的肉身，除了裡頭裝的是亡魂，其他地方基本上與活人無異。
目前羅夜的肉身還躺在醫務室特設的「停屍間」裡養著——停屍間只是局裡的暱稱而已，那裡實際上是一個醫療設備齊全的小房間，供鬼魂同仁有出竅需求時安置肉身使用。
「天亮前應該能回來。我走了。」
羅夜向隊員們揮手道別，轉眼間就飄出門外。
◆
真火源自於元神、元氣、元精，本質上是由江晨雪的靈力所化，只燒他想燒的東西，因此張瓔琦和麻糬雖然身處火海，卻完全不覺得燙。
雖然完全不熱，但張瓔琦還是覺得自己出了不少汗——冷汗直冒啊！
「呃……江老師，你重傷才初癒，千萬別太勉強自己……」
「謝謝。但沒關係，這點消耗還可以。」
這、這這……不只有「一點」吧！張瓔琦乾瞪著眼前的熊熊烈火欲哭無淚。
江晨雪一口氣把真火放了滿屋。
雖然視覺效果嚇人，但他其實沒有破壞房舍的意思，比起燒毀，他的目的更接近於偵查。
他並沒有特別指定要燒什麼東西，但真火的本質與邪祟相剋，如果碰上了，就會真正燒起來。
「……有了。應該是房間的方向，最角落那間。」
江晨雪一有察覺就立刻把火熄滅，他還記得此行是為調查，如果不小心把重要線索燒掉就本末倒置了。
咿咿咿咿……
「走，過去看看。」張瓔琦重新點亮狐火，同時把江晨雪往自己身邊拉近一點，「老師等一下跟緊我，讓我去開路就好。麻糬，如果等一下有什麼狀況，第一時間保護好江老師。」
「交給我吧。」
麻糬答應得爽快，二話不說就從張瓔琦的頭頂跳下來，化成了人形，同時在暗暗埋怨，那兩個心寬膽肥的東西恐怕已經不當回事了，但他還掛念著剛才看到的凶象！若論他們幾個裡誰最有可能遭遇橫禍，那一定是江老師！
江晨雪看了眼身高只到他肩膀的白嫩小少年，又望向眼前方霸氣全開的炸毛狐狸，不禁無奈，「兩位，我其實恢復得還不錯。」
「不不，這兩件事得分開看。」張瓔琦很堅持，「我們相信你的狀態不會太差，但該做的保護還是得做。」
咿咿咿咿咿……咿呀啊啊……
「……好吧。」江晨雪更無奈了，心想大概是自家那位不曉得給同事們灌輸過什麼奇怪的觀念，才讓他們在這方面也跟著一起神經質。
咿呀咿呀咿呀咿呀咿呀咿呀……
「喂喂先停一下你們不覺得從剛才就一直聽見……」
颼——
一陣陰風倏然颳過三人腳邊，靠近地面的空氣旋即染上一股冷意，但他們都還來不及分辨，那點陰邪之氣又像憑空消失似的，淡得讓人難以察覺。
「喔？居然拿我當障眼法。」張瓔琦的狐火和覆蓋建築的幻術都還在，存在感強烈的妖力反倒變成一種干擾，「我先把狐火跟幻術撤掉，之後改用一般火符。」
她話聲未落，江晨雪便已從乾坤袋召出數張火符一起點燃，並讓它們飄浮在半空中，平均分佈於整個室內空間。
「符我改良過，放著不管能燒大概半小時。」解決完照明問題，他主動說：「目標可能轉移了，我們分頭找找？」
事實上，江晨雪確實不需要接受那麼嚴密的保護，從他目前的一切表現來看，如果邪祟真的找上他，該害怕的也不會是他。但張瓔琦就是覺得，自家隊長不在陽間，作為與他合作多年、有著革命情感的副手，職代同時幫忙照顧一下家室也在情理之中。
即使她有情有義，卻也懂得衡量輕重，因此沒再反駁江晨雪的提議。
「也好，那我還是先去原本那個房間看看。既然一開始是藏在那裡，可能會留下什麼線索。」張瓔琦說：「讓麻糬待在你身邊吧！」
「嗯，我也這麼想。妳自己多加小心。」
張瓔琦離開後，江晨雪轉向麻糬，說明自己想用術法搜尋目標。
達成共識後，他闔上眼睛小聲唸出口訣，把稍早沒用上的紙蝴蝶放出去。紙蝴蝶已經用他的指尖血點上假眼，施咒傾注靈力之後可以任他操控行動，作為他視線的延伸，用來隱匿偵查極為合適。
化為人形的麻糬視線範圍較低，他便把蝴蝶的位置往上拉，打算從高處找起。
蝴蝶無聲無息地貼近房樑，這裡的環境更艱難一點，除了有大片擾亂視覺的霉垢，還時不時就冒出幾縷陳年蛛絲沾黏蝶翼，無論是對飛行還是視線，都造成不少干擾。
好像很靠近了……
念頭一閃，附近似乎也有什麼東西躁動了起來，幾乎是同一時間，樑柱與天花板夾角的黴垢抽動了一下，那裡是積黴最厚的地方，黑壓壓的黴菌肆無忌憚地覆蓋整個牆角，也因此把潛伏在其中邪祟隱藏得很好——
「小心！」
邪祟從天花板暗角竄出，本體被汙濁的邪氣包覆，看起來猶如一團烏雲。在它俯衝而來的當下，江晨雪立即睜眼收回視線，把身邊的小少年推開，這種保護他人優先的反應對他來說跟反射動作一樣，都是下意識的，完全沒經過大腦。而麻糬自從得知江晨雪得分神做遠程探索，就一直對近處保持高度警戒，江晨雪喊出聲時他已經在掐防護手訣，無奈少年瘦小的身軀經不住成年人奮力一推，仍被中斷施術往旁邊踉蹌了幾步。
眼看邪祟已經撲到江晨雪身上，麻糬簡直氣到吐血，連忙轉換手勢，朝江晨雪的方向打出一套驅邪手印。同一時間，江晨雪召出定身符，暫時控制住身上的邪祟，周遭縈繞的濁氣被麻糬的術法沖淡了些，讓他隱約看出隱藏在濁氣中的本體，體積不大，大約是手肘的長度，寬度大約兩張手掌能掌握，有明顯的頭與身軀，以及攀附在他身上的細小四肢。
咿呀啊啊啊……
小嬰兒？
咿呀啊啊啊……呀啊啊啊啊啊……
所以這是……嬰兒的哭聲？
聽聞動靜的張瓔琦正拔腿衝來，麻糬也已經重回江晨雪身側，補上原先未完成的防護，三方都還來不及有進一步動作，邪祟便尖叫著散去，重新化為一縷陰風。
江晨雪不由得打了個顫，感覺這次的陰寒是直接鑽進體內，甚至帶著一點刺骨的冷意。
「又被它逃掉了……江老師，你沒事吧？」張瓔琦問。
「還好。沒有大礙。」江晨雪暗暗留意那股寒意的去向，明面上卻是神色自若，「房裡有什麼發現嗎？」
「地板有一塊焦痕，在其中一片木板上。我想可能是真火把什麼封印或限制給燒了，才把裡面的東西放出來。」
「那是一個嬰靈。」
「誒？」張瓔琦和麻糬聞言一愣。
怎麼會有小孩？
江晨雪垂下眼簾，若有所思，「也許我們聽到的傳聞，也並非那麼全面……」
「這裡的確有值得調查地地方，夜哥應該快回來了，鑑定還得由他批准才行。」張瓔琦邊說邊拿出隨身攜帶的縛靈瓶，這是修行人常用的法器之一，功能如它的名稱，可以用來束縛魑魅魍魎，卻不對其造成傷害，用來蒐證十分合適，「總之先把嬰靈帶回靈務局吧。」
「你們不覺得奇怪嗎剛才明明還感覺得到一點邪氣但現在完全消失了。」麻糬焦急接口：「糟糕該不會我們剛才一不小心出招太狠把它給滅了吧？」
「這你倒不用擔心，小傢伙比你想的還機伶。」江晨雪淡然道：「你們都聽過懷鬼胎吧？」
懷鬼胎並非太偏門的中邪情況，張瓔琦和麻糬當然聽過。有些嬰靈為了攝取精氣會附在人身上，但並非普通的鬼上身，而是類似懷胎的寄生概念，因此受害人多半是能懷孕的中庸女性或坤澤男女……
「等等！江老師，剛才你該不會……」張瓔琦臉色一沉，緊緊抓住江晨雪的肩膀。
「是。它現在應該是藏在我體內，所以你們感覺不到。」面對急得尾巴都要炸出來的大妖，江晨雪仍十分冷靜地進行分析，「沒事，這是很正常的發展。妳是乾女，麻糬未分化，而且光物種就不同了，它即使想避難也不會上你們的身。而我正好是人類坤男，它從一開始就找上我完全在情理之中。」
張瓔琦和麻糬已經聽得臉色鐵青了，只見苦主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還悠悠地補充：「其實我也顧慮麻糬剛才說的可能性，怕主動驅趕反倒不小心滅了它，所以才收斂靈力，讓它暫時在我這邊待著。」
「老師我們現在立刻回局裡醫務室還有幾個人值班我們先問問他們有沒有辦法把它拿出來！」化形的時限一到，麻糬立刻恢復鳥形飛到江晨雪頭上。他現在歸心似箭！只恨自己不能變大載著江老師立刻飛回去！
「不急。張警官，縛靈瓶還是備好。」江晨雪垂眸瞥了自己的腹部一眼，「好像差不多了……小傢伙受不了的時候，自己會逃出來。」
江晨雪靈力精純、充盈體內，一般邪祟上不了他的身。
即使他有意壓抑，小小嬰靈恐怕也待不了多久……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洪亮的哭聲響徹整間廢屋，下一瞬，嬰靈從江晨雪體內竄出，卻執著地黏在他身上，遲遲不願離去。
「張警官，趁現……唔！」江晨雪痛呼一聲，低頭看向掛在他腰間的嬰靈。
「先停下啊琦琦姐它咬住江老師了！」在近處目擊一切的麻糬厲聲尖叫，「天啊為什麼嬰靈會有那麼尖的牙齒！」
張瓔琦也看見了，她依言停下動作，手握縛靈瓶動彈不得。
「麻糬！有辦法讓它鬆口嗎？」現在硬拔的話，老師大概會整塊肉被咬下來……
嬰靈這次出來的狀態和稍早對峙時已然不同，體型稍微成長，還化出了實體，想必是飢不擇食吞了幾口江晨雪的精氣，狠狠地「進補」過一番。
嬰靈的形體尚不穩定，有一下沒一下地抽搐著，看得出它極度痛苦，可能是嚴重消化不良。顧慮到它是重要線索，江晨雪怕它被撐壞了，竟忍著腰間的痛楚掏了一張固魂符給它。
天啊！這什麼銅牆鐵壁一般的心理素質？張瓔琦跟麻糬看著逐漸回歸穩定的嬰靈，不知道自己該感到敬佩還是該被這人給活活氣死……
「老師你再忍耐一下我直接下去跟它肉搏……」
「不必。皮肉傷而已，直接拔了！」
再拖下去，難以預料嬰靈還會起什麼變化。江晨雪行事向來俐落，連對自己也狠得下心，看夥伴都還猶豫不決，乾脆自己奪過張瓔琦的縛靈瓶，伸手一扯……
「嘶……」
拉開嬰靈的時候，劇烈的刺痛感讓視線模糊了片刻，血腥氣衝鼻而來，他還感覺到自己腰腹的衣料濕了一大片，雖然一身黑看不太出來，但應該染了不少血……
「啊啊啊啊啊啊！」
反應不及的張瓔琦和麻糬驚聲大叫，嬰靈這時也尖銳地哭嚎起來，噪音頃刻間灌滿個空間，吵得人耳朵嗡鳴，但江晨雪卻在高頻的噪音中聽到一點微弱的脆響，有點耳熟……
像是鎖鏈……碰撞的……
轟——
下一瞬，熾烈的狐火高高燃起，嚴密地包覆住江晨雪、麻糬和被他抓在手上的嬰靈，同一時間，張瓔琦的八條狐尾全數張開，與襲來的鎖鏈糾纏成一團。
「夜哥，冷靜。重要線索，不能讓你滅了。」
聽見來者的名字，江晨雪回過神來，趁著張瓔琦講話的空檔趕緊把嬰靈塞進縛靈瓶，然後把瓶子收進乾坤袋，動作一氣呵成，完全不敢停頓。
盛怒中的乾元厲鬼散發出驚人的信引和戾氣，羅夜滿面陰沉地停在離張瓔琦三公尺左右的地方，長髮和衣袍隨著陰風飛舞，俊秀的臉上甚至浮出幾條青筋。
他鬆開纏在張瓔琦尾巴上的鎖鏈，卻沒有收回，鏈條落在地上，發出沉重的匡噹聲。
周遭的空氣又陰冷了幾分。
「晨雪。」羅夜泛紅的眼睛死死盯住面前的狐火圍牆，彷彿正看穿火焰，直視著後方的人。儘管表情陰得令人發寒，他的話音卻十分輕柔，「在
我出差之前，你答應過我什麼？」
「……」面對靈魂伴侶的靈魂質問，江晨雪捂住傷處，瞅著滿手鮮血，一時無言以對。
他就覺得奇怪，今晚運氣實在太好了。
線索得手，原本他很高興，覺得任務完成得很順利，雖然有嬰靈上身、血光之災這些小插曲，但對驅邪除魔這種高風險工作來說，都在可以接受的範圍。
但他的運氣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就放過他？
這輩子要說有誰會對他不離不棄、至死不渝，除了羅夜，大概非他的衰運莫屬——
——原來前面的好運氣，都是為了鋪陳最後這一刻！
排班的兩個刑偵隊員剛吃完宵夜，正把兩個裝滿食物的大袋子往張瓔琦的桌上堆——畢竟他們家副隊長是隻一天得吃五餐的貪吃狐，今天剛處理完別的事情就跑去鑑定新現場，晚餐都沒吃兩口，回來一定餓壞了。
「我覺得新案子可能會進來，琦姐他們已經去了快兩小時吧？完全沒事的話，消息早就傳回來了。」
「不過那裡又不是案發現場，感覺還是要等隊長回來之後才能判斷……」
「判斷什麼？」
熟悉的話音正迅速靠近，來者卻沒有發出一丁點腳步聲。
隊員們循聲望去。
「隊長！」
「隊長，終於回來啦？」
雙腳離地飄在半空的英俊男子帶著笑意，負著手來到兩名隊員的座位旁。
靈務局刑偵大隊長羅夜，同時在地府身兼鬼差一職。由於局長、副局長在地府都有要職，不便太常留在陽間，因此陸陸續續將靈務局的大小權限下放給他，讓他成為局裡實質上的大家長。
其實羅大家長不久前才在地府小小升了官，但他總感覺這並不是什麼好事，除了局裡的頂頭上司能更理直氣壯地把工作塞過來，還附帶一些額外的麻煩，比如回去陰間述職的時間延長了，他這次一去就是整整十天，以前從來沒有離開局裡這麼久過。
「隊長，琦姐跟麻糬剛才去鑑定新案，這裡有我們整理過的資料，你先看一下。」
羅夜接過資料，立即一目十行地讀了一遍，他垂眸的時候眼尾微微上挑的角度更加明晰，讓平時就不怒而威的氣勢更添幾分。
此番他剛回陽間就直奔辦公室，這時還維持著鬼魂原身，漆黑的長袍官服未脫，一頭如墨的長髮瀟灑地披散在寬闊的後背上，那張五官立體的臉龐在一片濃黑中更為明顯，幾乎沒入鬢角的劍眉因專心閱讀而微微蹙起，英挺的五官在稜角分明的臉上更顯幾分銳利，讓此鬼的俊美帶著點攻擊性。
「他們去多久了？」
「大概快兩小時吧。」
羅夜輕輕頷首，把資料交還給隊員，「我立刻過去一趟比較快。」
「咦隊長？你就這樣過去？」
「三更半夜的，現場也沒有外人，直接去就好。而且這次肉身躺比較久，重新開機需要時間，麻煩。」
為了讓靈務局的鬼魂成員在陽間好辦事，地府會配給他們特製的肉身，除了裡頭裝的是亡魂，其他地方基本上與活人無異。
目前羅夜的肉身還躺在醫務室特設的「停屍間」裡養著——停屍間只是局裡的暱稱而已，那裡實際上是一個醫療設備齊全的小房間，供鬼魂同仁有出竅需求時安置肉身使用。
「天亮前應該能回來。我走了。」
羅夜向隊員們揮手道別，轉眼間就飄出門外。
◆
真火源自於元神、元氣、元精，本質上是由江晨雪的靈力所化，只燒他想燒的東西，因此張瓔琦和麻糬雖然身處火海，卻完全不覺得燙。
雖然完全不熱，但張瓔琦還是覺得自己出了不少汗——冷汗直冒啊！
「呃……江老師，你重傷才初癒，千萬別太勉強自己……」
「謝謝。但沒關係，這點消耗還可以。」
這、這這……不只有「一點」吧！張瓔琦乾瞪著眼前的熊熊烈火欲哭無淚。
江晨雪一口氣把真火放了滿屋。
雖然視覺效果嚇人，但他其實沒有破壞房舍的意思，比起燒毀，他的目的更接近於偵查。
他並沒有特別指定要燒什麼東西，但真火的本質與邪祟相剋，如果碰上了，就會真正燒起來。
「……有了。應該是房間的方向，最角落那間。」
江晨雪一有察覺就立刻把火熄滅，他還記得此行是為調查，如果不小心把重要線索燒掉就本末倒置了。
咿咿咿咿……
「走，過去看看。」張瓔琦重新點亮狐火，同時把江晨雪往自己身邊拉近一點，「老師等一下跟緊我，讓我去開路就好。麻糬，如果等一下有什麼狀況，第一時間保護好江老師。」
「交給我吧。」
麻糬答應得爽快，二話不說就從張瓔琦的頭頂跳下來，化成了人形，同時在暗暗埋怨，那兩個心寬膽肥的東西恐怕已經不當回事了，但他還掛念著剛才看到的凶象！若論他們幾個裡誰最有可能遭遇橫禍，那一定是江老師！
江晨雪看了眼身高只到他肩膀的白嫩小少年，又望向眼前方霸氣全開的炸毛狐狸，不禁無奈，「兩位，我其實恢復得還不錯。」
「不不，這兩件事得分開看。」張瓔琦很堅持，「我們相信你的狀態不會太差，但該做的保護還是得做。」
咿咿咿咿咿……咿呀啊啊……
「……好吧。」江晨雪更無奈了，心想大概是自家那位不曉得給同事們灌輸過什麼奇怪的觀念，才讓他們在這方面也跟著一起神經質。
咿呀咿呀咿呀咿呀咿呀咿呀……
「喂喂先停一下你們不覺得從剛才就一直聽見……」
颼——
一陣陰風倏然颳過三人腳邊，靠近地面的空氣旋即染上一股冷意，但他們都還來不及分辨，那點陰邪之氣又像憑空消失似的，淡得讓人難以察覺。
「喔？居然拿我當障眼法。」張瓔琦的狐火和覆蓋建築的幻術都還在，存在感強烈的妖力反倒變成一種干擾，「我先把狐火跟幻術撤掉，之後改用一般火符。」
她話聲未落，江晨雪便已從乾坤袋召出數張火符一起點燃，並讓它們飄浮在半空中，平均分佈於整個室內空間。
「符我改良過，放著不管能燒大概半小時。」解決完照明問題，他主動說：「目標可能轉移了，我們分頭找找？」
事實上，江晨雪確實不需要接受那麼嚴密的保護，從他目前的一切表現來看，如果邪祟真的找上他，該害怕的也不會是他。但張瓔琦就是覺得，自家隊長不在陽間，作為與他合作多年、有著革命情感的副手，職代同時幫忙照顧一下家室也在情理之中。
即使她有情有義，卻也懂得衡量輕重，因此沒再反駁江晨雪的提議。
「也好，那我還是先去原本那個房間看看。既然一開始是藏在那裡，可能會留下什麼線索。」張瓔琦說：「讓麻糬待在你身邊吧！」
「嗯，我也這麼想。妳自己多加小心。」
張瓔琦離開後，江晨雪轉向麻糬，說明自己想用術法搜尋目標。
達成共識後，他闔上眼睛小聲唸出口訣，把稍早沒用上的紙蝴蝶放出去。紙蝴蝶已經用他的指尖血點上假眼，施咒傾注靈力之後可以任他操控行動，作為他視線的延伸，用來隱匿偵查極為合適。
化為人形的麻糬視線範圍較低，他便把蝴蝶的位置往上拉，打算從高處找起。
蝴蝶無聲無息地貼近房樑，這裡的環境更艱難一點，除了有大片擾亂視覺的霉垢，還時不時就冒出幾縷陳年蛛絲沾黏蝶翼，無論是對飛行還是視線，都造成不少干擾。
好像很靠近了……
念頭一閃，附近似乎也有什麼東西躁動了起來，幾乎是同一時間，樑柱與天花板夾角的黴垢抽動了一下，那裡是積黴最厚的地方，黑壓壓的黴菌肆無忌憚地覆蓋整個牆角，也因此把潛伏在其中邪祟隱藏得很好——
「小心！」
邪祟從天花板暗角竄出，本體被汙濁的邪氣包覆，看起來猶如一團烏雲。在它俯衝而來的當下，江晨雪立即睜眼收回視線，把身邊的小少年推開，這種保護他人優先的反應對他來說跟反射動作一樣，都是下意識的，完全沒經過大腦。而麻糬自從得知江晨雪得分神做遠程探索，就一直對近處保持高度警戒，江晨雪喊出聲時他已經在掐防護手訣，無奈少年瘦小的身軀經不住成年人奮力一推，仍被中斷施術往旁邊踉蹌了幾步。
眼看邪祟已經撲到江晨雪身上，麻糬簡直氣到吐血，連忙轉換手勢，朝江晨雪的方向打出一套驅邪手印。同一時間，江晨雪召出定身符，暫時控制住身上的邪祟，周遭縈繞的濁氣被麻糬的術法沖淡了些，讓他隱約看出隱藏在濁氣中的本體，體積不大，大約是手肘的長度，寬度大約兩張手掌能掌握，有明顯的頭與身軀，以及攀附在他身上的細小四肢。
咿呀啊啊啊……
小嬰兒？
咿呀啊啊啊……呀啊啊啊啊啊……
所以這是……嬰兒的哭聲？
聽聞動靜的張瓔琦正拔腿衝來，麻糬也已經重回江晨雪身側，補上原先未完成的防護，三方都還來不及有進一步動作，邪祟便尖叫著散去，重新化為一縷陰風。
江晨雪不由得打了個顫，感覺這次的陰寒是直接鑽進體內，甚至帶著一點刺骨的冷意。
「又被它逃掉了……江老師，你沒事吧？」張瓔琦問。
「還好。沒有大礙。」江晨雪暗暗留意那股寒意的去向，明面上卻是神色自若，「房裡有什麼發現嗎？」
「地板有一塊焦痕，在其中一片木板上。我想可能是真火把什麼封印或限制給燒了，才把裡面的東西放出來。」
「那是一個嬰靈。」
「誒？」張瓔琦和麻糬聞言一愣。
怎麼會有小孩？
江晨雪垂下眼簾，若有所思，「也許我們聽到的傳聞，也並非那麼全面……」
「這裡的確有值得調查地地方，夜哥應該快回來了，鑑定還得由他批准才行。」張瓔琦邊說邊拿出隨身攜帶的縛靈瓶，這是修行人常用的法器之一，功能如它的名稱，可以用來束縛魑魅魍魎，卻不對其造成傷害，用來蒐證十分合適，「總之先把嬰靈帶回靈務局吧。」
「你們不覺得奇怪嗎剛才明明還感覺得到一點邪氣但現在完全消失了。」麻糬焦急接口：「糟糕該不會我們剛才一不小心出招太狠把它給滅了吧？」
「這你倒不用擔心，小傢伙比你想的還機伶。」江晨雪淡然道：「你們都聽過懷鬼胎吧？」
懷鬼胎並非太偏門的中邪情況，張瓔琦和麻糬當然聽過。有些嬰靈為了攝取精氣會附在人身上，但並非普通的鬼上身，而是類似懷胎的寄生概念，因此受害人多半是能懷孕的中庸女性或坤澤男女……
「等等！江老師，剛才你該不會……」張瓔琦臉色一沉，緊緊抓住江晨雪的肩膀。
「是。它現在應該是藏在我體內，所以你們感覺不到。」面對急得尾巴都要炸出來的大妖，江晨雪仍十分冷靜地進行分析，「沒事，這是很正常的發展。妳是乾女，麻糬未分化，而且光物種就不同了，它即使想避難也不會上你們的身。而我正好是人類坤男，它從一開始就找上我完全在情理之中。」
張瓔琦和麻糬已經聽得臉色鐵青了，只見苦主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還悠悠地補充：「其實我也顧慮麻糬剛才說的可能性，怕主動驅趕反倒不小心滅了它，所以才收斂靈力，讓它暫時在我這邊待著。」
「老師我們現在立刻回局裡醫務室還有幾個人值班我們先問問他們有沒有辦法把它拿出來！」化形的時限一到，麻糬立刻恢復鳥形飛到江晨雪頭上。他現在歸心似箭！只恨自己不能變大載著江老師立刻飛回去！
「不急。張警官，縛靈瓶還是備好。」江晨雪垂眸瞥了自己的腹部一眼，「好像差不多了……小傢伙受不了的時候，自己會逃出來。」
江晨雪靈力精純、充盈體內，一般邪祟上不了他的身。
即使他有意壓抑，小小嬰靈恐怕也待不了多久……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洪亮的哭聲響徹整間廢屋，下一瞬，嬰靈從江晨雪體內竄出，卻執著地黏在他身上，遲遲不願離去。
「張警官，趁現……唔！」江晨雪痛呼一聲，低頭看向掛在他腰間的嬰靈。
「先停下啊琦琦姐它咬住江老師了！」在近處目擊一切的麻糬厲聲尖叫，「天啊為什麼嬰靈會有那麼尖的牙齒！」
張瓔琦也看見了，她依言停下動作，手握縛靈瓶動彈不得。
「麻糬！有辦法讓它鬆口嗎？」現在硬拔的話，老師大概會整塊肉被咬下來……
嬰靈這次出來的狀態和稍早對峙時已然不同，體型稍微成長，還化出了實體，想必是飢不擇食吞了幾口江晨雪的精氣，狠狠地「進補」過一番。
嬰靈的形體尚不穩定，有一下沒一下地抽搐著，看得出它極度痛苦，可能是嚴重消化不良。顧慮到它是重要線索，江晨雪怕它被撐壞了，竟忍著腰間的痛楚掏了一張固魂符給它。
天啊！這什麼銅牆鐵壁一般的心理素質？張瓔琦跟麻糬看著逐漸回歸穩定的嬰靈，不知道自己該感到敬佩還是該被這人給活活氣死……
「老師你再忍耐一下我直接下去跟它肉搏……」
「不必。皮肉傷而已，直接拔了！」
再拖下去，難以預料嬰靈還會起什麼變化。江晨雪行事向來俐落，連對自己也狠得下心，看夥伴都還猶豫不決，乾脆自己奪過張瓔琦的縛靈瓶，伸手一扯……
「嘶……」
拉開嬰靈的時候，劇烈的刺痛感讓視線模糊了片刻，血腥氣衝鼻而來，他還感覺到自己腰腹的衣料濕了一大片，雖然一身黑看不太出來，但應該染了不少血……
「啊啊啊啊啊啊！」
反應不及的張瓔琦和麻糬驚聲大叫，嬰靈這時也尖銳地哭嚎起來，噪音頃刻間灌滿個空間，吵得人耳朵嗡鳴，但江晨雪卻在高頻的噪音中聽到一點微弱的脆響，有點耳熟……
像是鎖鏈……碰撞的……
轟——
下一瞬，熾烈的狐火高高燃起，嚴密地包覆住江晨雪、麻糬和被他抓在手上的嬰靈，同一時間，張瓔琦的八條狐尾全數張開，與襲來的鎖鏈糾纏成一團。
「夜哥，冷靜。重要線索，不能讓你滅了。」
聽見來者的名字，江晨雪回過神來，趁著張瓔琦講話的空檔趕緊把嬰靈塞進縛靈瓶，然後把瓶子收進乾坤袋，動作一氣呵成，完全不敢停頓。
盛怒中的乾元厲鬼散發出驚人的信引和戾氣，羅夜滿面陰沉地停在離張瓔琦三公尺左右的地方，長髮和衣袍隨著陰風飛舞，俊秀的臉上甚至浮出幾條青筋。
他鬆開纏在張瓔琦尾巴上的鎖鏈，卻沒有收回，鏈條落在地上，發出沉重的匡噹聲。
周遭的空氣又陰冷了幾分。
「晨雪。」羅夜泛紅的眼睛死死盯住面前的狐火圍牆，彷彿正看穿火焰，直視著後方的人。儘管表情陰得令人發寒，他的話音卻十分輕柔，「在
我出差之前，你答應過我什麼？」
「……」面對靈魂伴侶的靈魂質問，江晨雪捂住傷處，瞅著滿手鮮血，一時無言以對。
他就覺得奇怪，今晚運氣實在太好了。
線索得手，原本他很高興，覺得任務完成得很順利，雖然有嬰靈上身、血光之災這些小插曲，但對驅邪除魔這種高風險工作來說，都在可以接受的範圍。
但他的運氣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就放過他？
這輩子要說有誰會對他不離不棄、至死不渝，除了羅夜，大概非他的衰運莫屬——
——原來前面的好運氣，都是為了鋪陳最後這一刻！
